狂妄正传 第五章

作者 : 灿非

“听起来还真像一回事。”奕格嘿嘿笑着,真觉得此计甚妙。不过,话说回来,莫怪瑾凤对这些奸细如此提防,单看九儿和蝠儿便知,年纪轻轻却是才貌皆备,尤其是这个蝠儿,胆大心细,身手不凡,真是令人不敢掉以轻心啊。

“一个感情用事的奸细只会坏事。”

瑾凤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脸上表情也好不到哪去,显然对于蝠儿搭救同伴的行为嗤之以鼻。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我一手策画,跟清风九儿无关。”蝠儿眉眼微垂,表情平静,整个人直挺挺的跪着,白净的面容彷佛凝住不动,有如一尊雕像。“属下自知犯下大错,愿受应得的惩罚。”

瑾凤哼出一阵讥嘲似的冷笑,原本轻敲桌面的手指却忽然收住,整个人霍地站了起来。奕格眼珠子圆滚滚的转了一下。脸上阴森的笑着、眼神迸出火光……这看来颇像是瑾凤发飙的前兆。

“你以为……”瑾凤走到蝠儿身前,蹲了下来,与他面对面,两张脸相距不到一尺距离。“我听到你这么说,就不会动手了?蝠儿,你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吗?”

蝠儿不由自主微微向后倾,因为瑾凤不断向他贴近,几乎到了鼻尖快相触的距离。那张有棱有角的脸庞近在眼前,那双本就狂放嚣张的眼眸因此而更显得威迫。他再也无法淡定下去,对视之下,他心脏猛跳。

“怎么不说话?你这张小嘴不是很会说吗?”瑾凤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绝对不正经的恶笑。

他别开脸,口气僵硬:“属下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那就让我来说吧。”瑾凤把方才那柄出了鞘的短刀拿出来,缓缓以刀锋对准蝠儿咽喉,手上微微使劲,让刀子从咽喉慢慢的下滑,通过胸口直至小月复。

蝠儿一阵抖栗,寒意迅速从头顶贯穿至脚底。即使隔着几层衣裳,他仍确确实实感觉到刀子的移动,那从咽喉划至胸膛的诡异,让他几乎要逃,他不知道瑾凤究竟要做甚么。

奕格大翻白眼,按住额头不想看。他大概猜到后续了,瑾凤肯定是打算把蝠儿的衣服一件件卸下来……

“一个别有居心的奸细,不管背后的理由有多么可歌可泣,都无济于事。”刀锋继续从小月复往下划。

蝠儿无声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刀子抵在下月复,若再往下,就要到两腿之间了。

瑾凤将目光从他身下移回脸上,见蝠儿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他扯出一抹冷笑,续道:“我直接说吧,我已经在延龄君身边安插了我的人,很惊讶?你早该猜到了不是吗?马大人一直对我诸多隐瞒,难道我就这么任他牵着鼻子走?”

“马大人尽忠职守死而后已,我真替他不值。”蝠儿语气冷硬,带着几分嘲讽。

“看来马大人真是教出一群好徒弟。”瑾凤笑容一敛,面容冷肃起来,再开口,嗓音更沉了:“我现在不跟你争辩值不值的问题,我只告诉你,这几年来我没追究马大人所作所为,是因为眼下大清和朝鲜关系稳定,我这边无非就是要他紧盯着往来两国频繁的使节们,尤其不可让大清使节瞒着朝廷干些肮脏事。结果呢,万万没有想到,这当中最黑的就是你的马大人。”

“什么意思?”蝠儿呆住。

“马大人擅用职权,利用往返两国之便,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中饱私囊……”

“胡说!绝不可能!贝勒爷何必含血喷人!”蝠儿脸色丕变,几乎要暴跳起来,声音异常飙高,却被瑾凤气势更惊人的暴怒声给掩盖——

“马大人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朝廷要他监视两国使节,结果他把工夫全下在朝鲜权贵身上。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朝廷从没要马大人搞甚么侍寝的给延龄君,你觉得九儿处境堪怜?你给我搞清楚,你最心疼的同僚就是你最敬重的恩人亲手搞出来的悲剧!”

这下子就连坐在后头的奕格都差点跳起来。

“不可能!你胡说!”蝠儿握拳惊叫,下一瞬却被瑾凤从双臂整个拎着站了起来。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瑾凤冷怒低斥:“要不是看在你们几个都被蒙在鼓里,我早就一个个都宰了。”

蝠儿瞪大两个眼睛,全然不能接受的表情。

瑾凤哼的一声,手一松将他推开,蝠儿倒退踉跄几步,直至撞到矮柜才停。

“马大人临死前要我来见你,要我们几个往后听你的……”

暗夜,屋内气氛凝滞得吓人。蝠儿的语调轻飘,话才一说出口,字字却都像是散了开来。

“我不知道马大人死前在盘算甚么,我只能告诉你,我这边调查马大人好一阵子了,也查了些线索,牵扯出几个官员,眼看着就要查清脉络,马大人却在此时忽然暴毙。”瑾凤看向他,笑了一下,黑眸少了方才的暴戾与冷酷,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了。“蝠儿,我说了这么多,现在换你坦白了。”

蝠儿看向他,两眼闪烁不定,透露着内心巨大的慌乱,许久,才轻颤着嗓子开口:“马大人不可能的,他向来待我们有如亲生,这当中必定是有误会。”

瑾凤略显不耐的横他一眼,等他表情看来没这么呆滞后,才又继续:“马大人长年习武身体强健,年纪也才五十,就这样猝死在你眼前,难道你都没怀疑过这当中不单纯?”

这几句话像是打中蝠儿心脏,他很快的抬头正视着瑾凤,眼神犹豫且带着几分挣扎。

“你还是说吧,眼前情势由不得你。”奕格走了过来,语气较为和缓。“你身手不错,想必也是自幼习武,年纪轻轻就能够号令侍卫队,怎么说也是智勇兼备……”

智勇兼备?瑾凤听得肚里好笑,表面却是不露痕迹。他心知奕格向来喜欢以武交友,大概是今晚过招后对蝠儿颇为欣赏,担心他痛下杀手宰了蝠儿,因此忍不住开口相劝。

蝠儿垂下眼帘,忽又抬头往门外看。

瑾凤两手环胸面容微绷,沉声又问一次:“马大人到底怎么死的?死前还说过什么?”

“马大人是被毒死的。”蝠儿将脸转过来,直勾勾对上瑾凤的利眼。“他脸色发黑全身痉挛,几乎是立刻毙命。”

“此话当真?”瑾凤立刻追问。

“当时我就在他身边,亲眼所见。”蝠儿淡淡说着。“那晚我只是去例行禀报,马大人喝了碗热茶,过没多久就死了。”

“茶里有毒?”奕格看向他。

蝠儿摇头。“我趁着其他人尚未发现之际,将那只茶杯收走,私下找了几个仵作查问,却都说那碗茶并无问题。后来有个精通医术的大夫告诉我,说那碗茶可能只是个引子,马大人应是之前被人下过其它毒,只是毒性隐藏体内尚未发作,直到喝下那碗茶才爆发。”

“你可有追查下去?那碗茶是谁弄给他喝的?又或者他身边有甚么可疑之人?”奕格问着。

“马大人一死,他的一个贴身小厮就失踪了。那个小厮长年负责马大人膳食,我后来好几次私下打听,可就是怎么都追查不到他的消息……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蝠儿语气平缓,目光不知何时开始就定在一边矮桌上,整个人凝住不动,烛火将他的影子映照在墙上,细细长长的一道身影,侧脸看过去干净无瑕,彷佛白瓷。

“你私下调查时,清风也一道?”瑾凤问着,幽沉沉的黑眸停在他侧面脸庞。

蝠儿摇摇头。“他和九儿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跟他们说马大人急病猝逝。”

当日马大人脸黑毒发而亡,他心知事有蹊跷,深恐九儿清风他们也被卷入,左思右想干脆只字不提,就只自己暗中去查。

“干嘛隐瞒?你不信任他们?”瑾凤故意这么问。

“当时情况不明,我不想惊动太多人,以免打草惊蛇。”蝠儿淡淡解释。

“设想真周到,是不?”瑾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长得一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居然老是做些出人意表之事。不过,想把所有事情揽在身上?那也得要有这本事。

蝠儿听出他的讽意,静静的没多说。

沉默半晌,瑾凤又针对马大人死前异状以及蝠儿调查过程等诸多细节反覆问着,许久,才停止这场盘问。

“你和清风别再轻举妄动,也别去猜测我安插了谁进去,今晚就这样吧。你离开北京前再来见我一次,连同清风一起过来,到时我会告诉你们日后的安排。”瑾凤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蝠儿明显一愕,没料到今晚就这样落幕,他两脚生根似的没动,却只是往门外看,然后又望向瑾凤。

“还不走?”瑾凤对他的犹豫视若无睹,冷着脸喝令他离开。

“九儿……”

“他可以很好过,也可能比以前更加生不如死。”瑾凤睨他一眼,丢下最后一句话:“你这么聪明,懂我意思。”

蝠儿低垂着眉眼,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却是不再作声。

寂静中,黑影敏捷地跃上屋梁,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奕格看着,发出一声赞叹。“那家伙筋骨真软,我瞧他个子不算矮,居然有办法从这么窄的窗户钻出去。”

瑾凤听了笑哼一下,没说话,拧着浓眉思忖着。

“那个马大人究竟怎么回事?听起来像是被人灭口……喂,你在发什么愣?”奕格推他一下。

瑾凤看向奕格,忽然将视线定在他下巴。

“你干嘛?”奕格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倏地眼睛一瞪,满脸戒备。

“我说,那个蝠儿,你觉得怎么样?”瑾凤若有所思的问着,眉心微蹙。

“什么怎么样?”他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

瑾凤大手一挥,低嚷:“算了,没事。”

“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他方才一度以为这个狂魔会把人家衣服剥了。

瑾凤哼哼几声,没答话却是瞪向他。“大半夜了,你是要赖到几时?难不成是想跟我一起睡吗?”

奕格呸的一声,拎起自己的宝剑,推开门迳自离开。

“珍儿珠儿还不进来?”瑾凤喊着,在门外几乎站成石像的两人立刻入内。

瑾凤由着珍儿珠儿换下衣裳,脑袋里却仍细细想着方才听来之事。马大人死于非命这他早已料到,但还必须追查当时是由哪几个官员经手处理马大人后事,这当中必定有人掩盖了马大人中毒身亡的事实。再者,那失踪的小厮又是何人教唆?

“主子。”

一声轻唤,瑾凤回过神,发现珠儿拿了湿热帕子要替他抹脸。瑾凤一把将帕子接过,迳自擦拭着,却忽然停止动作,抬头盯着眼前这张年轻脸庞。

“珠儿,今年几岁了?”

被问的人着实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话:“主子,小的十七了。”

瑾凤瞄了一眼他光滑的下巴,问着:“怎么没冒胡子?”

珠儿没想到主子会问这个,表情微微错愕。“有胡子,但是不多。”

瑾凤扬扬眉,手一伸,将他下巴整个抬起来,由左至右模了一遍。珠儿吓一大跳,呆愣着不敢动,心里却是慌张起来。珍儿见状,连忙低下头看着脸盆里的水。

“看起来像是没长。”不过模起来还是有粗糙感。瑾凤转身看向端着脸盆的人,又问:“我记得珍儿岁数也差不多。”

“是,小的也有胡子。”珍儿连忙应了一声。

珠儿见主子转移目光,松一口气,偷偷扬起嘴角,眼睛机灵一转,主动开口:“珍儿十四岁就冒胡子了,比我还早呢。”

瑾凤看向珍儿,果然下巴有着不太明显的青色。他早忘了自己几岁长胡子,可按珍儿珠儿的情况推估,十来岁就该有了。既是如此,又怎么会有人下巴滑女敕有如豆腐?这是怎么回事?他正凝思着,却瞥见珍儿暗瞪珠儿一眼,后者却是贼兮兮的偷笑。

“干什么?最近对你们太好,皮在痒是不是?!”瑾凤将手帕俐落一弹,啪的一声打在珠儿光洁的额头上,又迅速收回来,嘴里骂着:“贼头贼脑的小兔崽子!去去!都给我出去!”

珠儿缩着脖子,将瑾凤扔给他的手帕接好,两人不敢再造次,模样乖巧的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瑾凤喊住他们。“外头那个九儿,安顿一下,吃喝照常给,过几日能走动了就带来见我,听到没?”

“是。”两人应着,必恭必敬出了去,并将大门给掩上。

瑾凤走进内室,姿态随意的横躺在大床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模着自己下巴,脑海里浮现一张白净脸庞。

这个蝠儿……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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