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庶女旺贵人 第五章 对他有非分之想

作者 : 千寻

建和十九年,邵玖十三岁了。

两年前,三个哥哥全考上进士,家里忙得翻天覆地,祭拜祖先、宴请亲友之余,就得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

邵琀年纪最大,却因考上探花、在翰林院任职,亲事暂且不提。考上二甲进士,准备外放就职的邵珏、邵瑜亲事则迫在眉睫。

老二、老三的婚事让周氏忙得团团转,把庶女们抓来帮忙,邵玖的吃食做得好,酒席由她全权负责,当时她正与卫梓青、方语蓁考虑合伙开酒楼,因此顺水推舟。

邵玖挑选训练厨子、拟定菜单,卫梓青夫妇负责购买铺子、装潢,寻找伙计与帐房。

她最后定下冷热盘共十二道菜色,手把手教会大厨们,在酒楼开张之前,借着两个哥哥的喜宴将菜品推出去。

她特意选择鲜少听过的菜肴、辣菜呈上,截然不同的烹调手法、完美的摆盘,新鲜美味的菜肴一道道上桌……邵珏、邵瑜的宴席顿时让京城百姓交口称赞。

骄傲的邵老夫人在岳老夫人跟前赢了面子,整个人意气风发,对待邵玖的态度有了重大改变。

不久“百味万源”开张,打着邵家进士的喜宴菜,狠狠红了一把。

因为表现出众,隔年周氏操办邵琀婚事,邵玖再次大展长才。

儿子纷纷成家、离家,膝下无人的周氏进入空巢期,寂寞心灵需要被安慰。

社畜经验丰富的邵玖,甜言蜜语一抓一大把,拍马屁的技巧信手拈来,而周氏对邵玖有罪恶感,更是特意诚心相待。

都是纯良人,母女俩一拍即合,没有血缘却视作亲生,周氏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邵玖并亲自教导,大小宴会轮番参加,加上薛师父和柳先生的谆谆教诲,孙猴子变身齐天大圣,有了神仙味儿。

不知不觉,邵玖长成大家闺秀,气质、性情、模样,里里外外换个人似的。

今年邵佩、邵瑄出嫁,婚事有祖父亲手把关坏不了。

庶女嫁妆是有定数的,周氏为人宽厚,直接把钱交给姨娘,让她们亲手为女儿操办嫁妆,不过酒席事关邵家颜面不能轻忽,因此还是交到邵玖手上。

两年经营,百味万源已打下江山,和艳冠群芳一样,陆陆续续开了不少分店,酒席只需要抽调几个厨师到邵府打理就行。

今儿个邵老夫人喊邵玖过来,谈的就是酒席,她和隔壁岳府那点儿破事儿始终没过去,虽然中馈早就交给媳妇,但只要和“面子”有关,她定会插手。

邵玖呈上菜单,邵老夫人越看越满意,尤其上头定的友情价,让她愉快到不行,因为这样一桌菜在百味万源至少得花三十两,邵家就是个清水衙门,老的小的都不贪污,光靠俸禄要维持门面可不容易,幸好周氏善于经营,否则面子哪能护得起。

邵老夫人一通夸,这种赞法会让人飞天的,但邵玖心情不顺,笑容有些勉强。

虽没道理,但收到裴翊恩的信之后,心就卡上了,吞吐不下、苦涩味儿在唇舌间泛滥。

他在信里说生命可喜,听着女儿怯怯地喊他爹,再硬的心也暖了。

她可以和任何人谈育儿经,独独不想和裴翊恩谈,他虽没炫耀之意,但她就是读出炫耀感。怎样?有老婆小孩很得意吗?有一朵全心全意、追夫到天涯海角的白莲花很骄傲吗?哼哈,挑女人目光低劣的傻瓜。

是的,宋窈娘没住下,她带着身孕,乔装打扮、悄悄跟裴翊恩离开京城,等发现时,两人已经离京城很远,于是他带着她,从北到南一路闯荡。

邵玖始终认为自己的心态很正,她把裴翊恩当成朋友,当成长腿叔叔,不允许自己有多余想法,可却不明白为什么,每每想起坏蛋,她就是会出现无法言喻的欢喜,每每想起宋窈娘,就是会忍不住发火,这是非常不正常的现象,她竭力遏止了,却掐不断失去理智的感觉,这让她分外沮丧。

就在邵老夫人无限制地夸奖、与邵玖无限制的烦躁之间,一阵凄厉刺耳的哭声传来。邵玟、邵玥一起走进大厅,直接扑到老夫人膝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祖母,我和秦公子八字不合,怕秦公子会被我克死。”邵玟大喊。

“我年纪小,怎样也得姊姊亲事说完才轮得到我。”邵玥叫得不甘示弱。

邵玖回神,抓抓微微发痒的眉毛,这件事还没定下吗?祖父都被气得召大夫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之前秦府托人传话,想与邵家结亲,乍闻此事,邵玟、邵玥满心欢喜盼嫁得很,因此祖父便点了头。

秦家老爷是礼部尚书,两个叔父在户部任职,儿郎各个都好,虽然有祖荫却力争上游,尤其秦夫人温柔可亲,从不磋磨媳妇,秦府可是满京城姑娘都想要的福地洞天。

没想到细细探听之后,方知秦三公子年十七岁,出生时难产,从小身子骨就比旁人弱些,家里兄弟多,不需他支应门户,因此他成天在家,足不出户,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模样。

有人说他长期卧床瘦成骷髅,有人说他脾气暴躁、常毒打下人,传言一直不少。

这下子邵玟、邵玥反悔了,天天在家里闹,死活不愿意嫁过去,可邵丞相重承诺,舍不下面子出尔反尔,气得往后翻仰、昏迷卧床。

事情过去大半个月,今天发现祖父又能上朝堂,才跑到祖母这边闹。

“秦家家风端正,没那狗屁倒灶的丑事,秦家公子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姻缘,你们竟还要嫌弃?祖母是过来人,你们相信我,嫁给秦公子也许当不了诰命夫人,但肯定日子清闲、不糟心,女人一辈子能过得平安顺利就是福气。”

邵老夫人头痛,还以为相爷一病,两人就会消停,没想到……

都是薛师父、柳先生教出来的人,平常看起来也有模有样,怎么一遇到事就变成这副模样?内心不由后悔,当初就该让她们养在周氏膝下,免得跟着生母,即便有薛师父悉心教导,还是目光浅薄、一身小家子气。

“孙女性子跳月兑、喜欢热闹,过不了清闲日子。”邵玟急道。

“姊姊喜欢热闹吗?太好了,那就选择何家五少爷吧,他妾室通房一大堆,日子肯定爱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邵玥刻薄道。

前阵子何家托媒上门,两人也为此闹过一回。

“妹妹干么激我?你喜欢守寡就去啊,我又没拦着你。”邵玟的尖指甲落在邵玥鼻前。

“谁说我喜欢守寡,你不要信口雌黄。”邵玥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用力往后扳,痛得邵玟哇哇大叫。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们说嘴的余地!”邵老夫人抓起茶盏往地下一掼,顿时满地碎瓷。

两人见状,肩膀缩紧,转而向周氏求助。“母亲,求求您帮女儿吧,就算我们不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也喊您十几年娘亲,您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嫁给一个没多少天可活的病秧子……”

这话可真够诛心,在暗示周氏苛待庶女吗?

邵玖挺身。“当初是姊姊们点头,祖父才回秦家的话,君子一诺重于泰山,倘若祖父自毁承诺,日后外人要怎么看待咱们邵家?与其在这里跟祖母、母亲哭闹,不如回去好好讨论,谁愿意接下这门亲事。”

“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不是你嫁,就满口大义了?”邵玥冲着邵玖吼。

“在你眼里,一句承诺比我们的一生更重要?”枪口一致,邵玟也恨上邵玖。

“我没这么说,但家里为这件事闹得鸡犬不宁,眼看大姊婚礼即将到来,祖母和母亲忙得吃睡不香,姊姊好歹孝顺孝顺长辈吧。”

“就你会讨好卖乖。”邵玥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说得倒轻松,那你嫁啊!”

她嫁吗?念头倏地闪过。

是不是与秦家订亲之后,那些莫名的、暧昧的感觉就会自动消失?是不是有了婚约在身,她就不会出现多余念头?用一份感觉来压制另一份感觉,是正确做法……对吧?

反正不是秦佑哲也会是张佑哲、李佑哲、王佑哲,至少秦府家风端正,她可以避免掉无端纷扰,有啥不好?

带着两分冲动,她迎上邵玥、邵玟的挑衅目光,咬牙道:“好,我嫁!”

语出,所有人全瞠目结舌。

☆☆☆

忙过近月,终于把邵佩送出门,邵玖躺在周氏身边低声说话。

自哥哥们考上进士,郁珩再不上门,贵宾不来,稻香村便安静下来。

周氏心疼邵玖独居僻院,几度要接她过去住,都被她给撒娇赖掉。

周氏不解。“那么偏僻的院子有什么好的?”

邵玖笑着回答,“那里是世外桃源。”

于是周氏抽空走一趟,来的时候正值葡萄、瓜果累累挂枝,于是她也喜欢上这里,然后哥哥布置的书房又改了模样,变成周氏小憩的地方。

她没想过周氏那样典雅端庄的女子,也能挽起衣袖浇水施肥,可见得园艺真的很疗癒。

周氏没有睡意,顺顺邵玖的头发,低声道:“听说秦三公子身子又不好了。”

“没事的,他哪年不闹上几遍,回回都平安度过,我猜他是属乌龟的,定会长命百岁千万年。”

闻言,周氏又好气又好笑,掐上她脸。“秦家这门亲事摆明是个坑,玥儿、玟儿哭死哭活不肯应,偏你这傻子迫不及待往里跳,都说你聪明,却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头犯傻。”

那天周氏气急败坏,把邵玖拉开,恨得猛戳她额头,差点在她头上戳出洞。

“就算是坑,也是个福坑。”她见过秦夫人了,是个心善仁慈的女子。邵玖把头窝进周氏肩膀,手环住她的腰,孺慕的小模样让周氏心软。

是啊,人心都是慢慢打开的,必须建立在足够的信任与陪伴之上,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后养心相待,周氏在邵玖身上付出大把心血。

“就没想过娘会心疼?”周氏叹。玖儿不该跳出来救场,她没义务为邵家付出那么多,毕竟邵家对她……并不好。

“别心疼,秦夫人对我可好啦,一整个和蔼可亲呐,瞧她给的见面礼……”她抬起手腕,露出上头的翡翠镯了。“偷偷告诉娘,您可别跟旁人讲哦,我把它拿去当铺估价,活当居然能当到二千两,如果死当,我立马变富婆。”

邵家给庶女的嫁妆不过二千两,她都还没嫁呢,就坐拥金银山。

“别说安慰娘的话,娘知道你心里苦。”人人都想要体贴乖巧的女儿,可她多希望玖儿坏一点,为自己自私一点。

“不苦,我只是明白,在婚姻里婆婆比丈夫更重要,多数时候能维护媳妇的,不是丈夫而是婆婆。天底下有几人能像嫂嫂们,成亲后像泡进蜜砖子般,日子过得无比舒心,那是因为她们碰到个好婆婆,娘也是,若不是有祖母处处维护,咱们家那个爹……啧啧,都想撞豆腐重新投胎了。”

看着她的不以为然,周氏笑开,这孩子心思清明,凡事看得透澈。“万一成亲后秦三公子没撑过去,你可知道寡妇的日子很难熬?”

“赌呗,说不定他能过五关斩六将,一关关平安往前闯。再说了,他那身子板肯定无法三妻四妾,只能我专人独享,没有小妾勾心斗角的生活多惬意啊。万一不幸赌输,我早早变成寡妇,依秦夫人那性子,肯定更有罪恶感,能不手镯项链、金银锭天天朝我丢过来?”周氏被她的说词惹笑。“公婆百年后,你能依靠谁?”

“我有娘、有哥哥呀,再加上秦家三房的万贯家财全捏在我手上,谁想让我难过?没门儿!”

听听,她的心有多宽啊?周氏笑搂着她。“也不知道你这是天真还是豁达。”

“我是有靠山,说话不嘴软。”

“我倒宁愿秦三公子别熬太久,最好在你及笄之前……可即使这样,就怕你会被扣上克夫名头,难以再论婚嫁。”

“难嫁就别嫁,我宁可赖娘一辈子,也不嫁给爹爹那种人,娘辛苦了。”

一句辛苦,周氏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儿子与女儿终究不同,儿子哪会与她说贴心话?

丈夫有数不清的姨娘通房,她曾经怨恨过,但三从四德让她的埋怨成了滔天罪恶,女人的心不是一口气就死透的,而是一日日慢慢燃烧、慢慢变成死灰。

邵廷禾于她,从相公变成老爷,她从贤妻变成媳妇,在对长辈、孩子尽职尽责的同时,她也在两人之间画出一道鸿沟,她努力让丈夫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行,娘让你赖一辈子。”周氏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邵玖暖了心。

“娘,我会孝顺您、照顾您,如果我有幸变成寡妇,咱们就寻一处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结庐而居,当一回隐士。”

“还有幸呢,这话可别被你爹听见。”

“听见就听见,他能奈我何?他还得拿我酿的葡萄酒去巴结上司呢。”

母女俩相视而笑。邵玖想,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至少碰到一个好母亲以及真心相待的好哥哥。

“娘。”邵琀的叫唤伴随着急迫的敲门声响出现。

母女俩互看对方一眼,邵琀性格沉稳,尤其出仕后更是一下子成熟一大截,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两人迅速下床,飞快整理仪容。

“哥哥,发生什么事?”

“宫里出现刺客,贤妃娘娘为保护皇上遇刺身亡,祖父让您和玖儿陪祖母进宫。”

贤妃娘娘?她家二姑姑死了?

多年来皇帝宠爱贤妃,见她膝下无子,便让她养育宫女所出的四皇子卫梓鑫,她从不争权夺利,只悉心为皇帝教养孩子。

这样温良的女子死了?果真是好人不长命?

周氏问:“又有刺客?皇帝都登基近二十年,难道前太子真的还活着?”

“不知道,但这下子肯定又有人要提议迁宫。”邵琀皱眉。

皇宫是前朝盖的,据说前朝帝王恐惧北方蛮夷,屡屡开战只有投降的分,因此建筑宫殿时在地底下挖通许多秘道,以便危急时候顺利逃月兑。

听说卫朝开国先帝能打入京城,便是因为找到秘道图,才能通过地道顺利斩杀旧帝,迎来崭新皇朝。

秘道图是大卫王朝最大的秘密,仅传给下一任皇帝,先帝宠爱太子,未登基就将密图传给他。后来先帝病重,太子刚掌权就开始屠戮兄弟,如今的建和帝、当时的三皇子,在太子的逼迫下最终举兵反抗。

战事结束,先帝薨逝,太子遁逃,建和帝顺利登基为帝,却遍寻后宫都找不到秘道图。

坐上龙椅十九年以来,他已经碰过三次刺杀。

每回刺杀过后,就会有一条秘道被找出来并封死,也会有人提出迁宫。

迁宫说得容易,但重建一座宫城须耗费大把人力、物力与金钱,现在边关正在打仗,各地建设也要烧银子,皇帝哪舍得把银子拿来盖新房?

何况一旦迁宫,百官就得跟着搬家,京城房价地价定会大跌,到时会有多少权贵反弹?

“娘,这事以后再说,您先换衣服陪祖母进宫。”

周氏拿出一串钥匙。“琀儿,帮娘把库房钥匙交给你媳妇,家里的事让芸娘主持,麻衣素服要尽快备妥,如果有不懂的,让她去请教薛师父。”

“好,家里的事娘不必担心,我让马车到门口等待。”

☆☆☆

邵玖没想到护膝真能派上用场,起初是担心不受理教约束的自己,会经常性罚跪,没想到自己的适应能力超强,让她的膝盖完整无瑕,因此它们一直安静地躺在木箱里,这回……

祖母是长辈,皇帝肯定不会让她去跪女儿,因此她加快速度,换好衣服后立刻进了墨韵堂,把护膝给周氏戴上。

邵廷禾看着女儿的孝心,还以为照料好周氏就会转身来照顾自家亲爹,不料她却傻眼相望。

“爹爹不会想跟娘争吧?娘是女子,皮细肉女敕很容易受伤的。”

邵廷禾尴尬地抓抓头。“哪能,你有这孝心再好不过。但既然有这种好东西怎不给祖父、爹爹和哥哥做?我们经常要跪的。”

“玖儿明白,等忙过这些天,立刻给祖父、爹爹和哥哥做上。”

“爹爹就知道玖儿最孝顺,快走吧,宫里延迟不得。”

跟在邵廷禾身后走出墨韵堂,母女俩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抿着唇。

邵老夫人抚着棺木低声哭号。“我的儿啊,你怎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压抑的哭声让人心酸不已,邵玖抹掉眼泪,与周氏一左一右跪在祖母身边伺候,这时候任何劝说都是无力。好端端的女儿被送进宫里,还以为是荣华富贵、幸福甜蜜,哪晓得竟连个寿终正寝都无法实现。

贤妃位于四妃之首,又得皇帝宠爱,即便如此,居住的宫殿也没有想像中大,一处宫殿、小小院落,拘禁了青春正盛的小姑娘,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与外面世界切割的她,在漫漫长日中,得有多辛苦?

她的牺牲,换来家族荣光,换来父兄、侄子仕途通畅,如今她又以性命换得皇帝平安,倘若把她的人生写成一本书,所有的剧情通通都是牺牲二字。

皇帝进门看见哭得不能自已的邵老夫人,心底隐隐抽痛。

与贤妃是少年夫妻老作伴,她是个对丈夫别无所求的女子,为了想重用她的父亲,又不愿意外戚掌权,他甚至连一个孩子都不允许她拥有。

直到她坏了身子,直到总是看着她寥落身影,静静望着窗外的梅花,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亏待她。

他问:“在想什么?”

她说:“在想花开花落、一树繁华,图的是什么?”

图的是子嗣绵延,他知道,却无法说。

他对她心中有愧,最终把刚没了生母的老四送到她身边,她终于又会笑了,笑得像当年刚入宫的小姑娘。

她宠老四,无限制的溺爱,什么好的全记挂着他。

依旧是别无所图,不求老四争气,不求他仕途光明,只盼着他健康平安,像民间的母亲那样,她把所有感情全寄托在老四身上。

老四一天天成长,在她的宠爱教养下,长成磊落的男子汉,他聪明颖慧没有利禄心,曾说:“母妃教导孩儿一生很短,应该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于是他上战场,去了其他皇子都害怕的地方。

一个不带心机的女子,让皇帝感觉自在轻松,他喜欢待在她身边,喜欢感受没有心机盘算、权力图谋的自在,人人都说他宠她,可谁知她根本不在乎受不受宠,一心只想要活得自在。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后宫中一个个都拼着命想冒出头,独她宁静淡泊,当刺客出现时,他身边嫔妃无数,站在最近的皇后甚至推他一把躲在后头,贤妃反倒冲上前以身相护,那把白晃晃的剑刃插进她身体之际,他心底有个东西裂开了。

她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沾满血的掌心抚着他的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他失去她了,失去对他无欲无求的女子。

“来人,扶邵老夫人起来。”

宫人上前,将邵老夫人送到后面休息,皇帝上香后,端茶细品,他曾经嫌弃怡景宫太小,想给贤妃搬个住处,她却说小不小的无所谓,温暖更重要。

在乎温暖的她,给了老四足够的温暖,让他长成旭日朝阳。怎么办?以后想她了,怎么办?

看着跪在前头的周氏和邵玖,皇帝道:“抬头。”

两人同时抬头,周氏仍然垂眸,邵玖却张着大眼迎视他。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灵动可喜,巴掌大的脸挂着笑意,五官细致美丽,一个恍惚,他好像看见当年那个小姑娘,嘴巴鼓鼓的,笑咪咪地把糖葫芦递给他。“尝尝?”

他尝了,很甜,就像有她之后的日子,甜入心间。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缓了神色问。

“小女子在家中排行第九,取名邵玖。”

“贤妃生辰时,送进宫里的菜是你做的?”

月初贤妃生辰,老六提来食盒,说是受老四所托,让他到贤妃跟前尽孝。

贤妃一听眼泪顿时淌出,拿起筷子不顾吃相猛吃不停。

他笑问:“『孝顺』的味道有这么好?”

“孝顺好,菜更好。”贤妃含着食物说,彷佛一瞬间她又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他心想:夸张,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有?

于是跟着举箸,一口菜,教人惊艳无比。

他斥责老六道:“有好东西,竟然不知道早点孝顺长辈。”

然后他知道了百味万源,也知道贤妃有这么一个侄女,本想找机会让邵玖进宫,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回皇上,是的。”

“贤妃喜欢你做的菜,你就留在宫里,给她做上最后几顿吧。”

最后几顿?皇上要她做脚尾饭?没有拒绝空间,只能伏地领命。

她看见周氏的忧心忡忡,笑着捏捏她的手,低声说:“娘别担心,这是我的强项。”

跪在旁边的二皇子卫梓易把皇帝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望着邵玖那张雪白清秀、带着七分稚女敕清纯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两分英气、三分俏丽,全然不用珠饰便倍显精神。他忍不住舌忝舌忝唇,眼底流露一抹兴味。

一天三餐,顿顿不同,她重视摆盘,听说每次餐饭上桌,祭祀的人就猛咽口水,她刻意多做些,一方面巴结皇帝,一方面以求有人照应。

每天,她挖空心思做好菜,闲来无事补顿下午茶,这年代没有乳牛,缺乏牛女乃供应商,想要搞出黄油有实际上的困难,但这种困难,在宫里啥都不算。

一声令下,她拿到两桶牛女乃,发酵后有太监轮番接棒不断搅拌,直到黄油形成,捞起、洗净,放入地窖等凝固。

有了黄油,蛋糕、蛋塔、女乃酥面包……啥做不得?她的竭尽全力得到皇帝赞赏,但她没想到,自己的美貌加上皇帝青睐,竟会惹来灾殃。

夜里,她坐在院子看着天上星辰,再度收到裴翊恩来信,一个月两封,从没断过。信里钜细靡遗地说着南方风景,战事扰人心,但他却从一场场战役中,谋得荣禄功名,他的意气风发跃然纸上。

当年他离京,遇过不少人、碰到许多事情,有危机也有转机,那些经历让京城纨裤大开眼界、迅速成长,最大的转机是他遇见卫梓鑫,他终于找到自己的舞台,于是全力发挥。信里,他一再叮嘱,宫里危机四伏,让她千万小心。

邵玖失笑,她这么小咖的角色,谁会花心思算计?就算前太子再度借由秘道刺杀,也不会砍到小厨娘的头上。

回房吧,明天入葬,她要早起为贤妃做最后一顿饭菜。

起身,伸伸懒腰,她推开门,咽咽口水,感觉有点渴了,但夜深不宜喝太多水,润润喉咙就该上床,睡觉时她向来不习惯有人在旁,因此没让伺候的宫人入屋,她亲自倒水,抿一口……

邵玖舌头灵敏,敏锐地察觉水里有丝异味,连忙吐出来。

哇咧,裴翊恩才说的话就立马发生,他是能掐会算吗?这里不能睡了,她抓起被子准备来个狡兔三窟,换个地界睡觉,没想到刚转身门就被推开。

这是传闻中很的二皇子卫梓易!看着他满脸的猥琐,邵玖心头一惊。该死的,活了两辈子没碰过这种事,该怎么办才好?

“听闻邵姑娘与秦家那个病秧子订亲,着实教人可惜,倘若姑娘愿意,我可以解救姑娘于水火之中。”他的口气温柔,却让邵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碰上他,才是真正的水火吧!

她一步步后退、他一步步前进,直到把人逼到墙角,他笑得满脸得意,口水几乎要从嘴角滑下。

“你再靠过来,我就要叫了,倘若被人发现……贤妃尚未入土,你不怕皇上怪罪?不怕天底下文人口诛笔伐?”

他呵呵怪笑。“左右都是我的人,该昏的、都睡了,你喊再大声也没用。”

所以她只能自救了?深吸气,别害怕、冷静,她是力大无穷的奇女子,应尽快裁定应对方案。

眼珠子四下转,转出方案一:推开他、向右前方跑五步,拿茶壶当武器,使尽全力往他头上砸出个血洞,最后来个脑浆外迸,从此卫朝二皇子变成病秧子……不对,是傻子;方案二:右腿用力往前顶出,一计撩阴腿断送他子子孙孙的投胎机会,再抓住右后方的恭桶往他头上盖去……

砰!计划中断。

又有男人冲进屋里,卫梓易来不及回头,就被人从后颈来了个手刀,昏倒!今晚会不会过度热闹?什么时候她的房间成了舞台中央,戏剧一幕幕轮番上映?

来不及回神,男人朝她拱手。“在宫里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四周都是二皇子的人,花了点时间才过来,让姑娘受惊了。”

所以,是正派人士?“谁派你来的,祖父?六皇子?珩世子?”

满身肌肉的男人一笑,白花花的大牙露出,看起来有几分可爱。“都不是,属下是裴将军的人,知道姑娘进宫,将军让我连夜进京,暗中保护姑娘。”

长腿……叔叔……啊。

在冷冷的后宫里,一股温暖油然而生。怎么办?他对她处处周到、处处体贴,让她的心,一不小心就沦陷……

想家了,想他在墙角亲手种下的桂花,现在它们代表的不仅仅是爷爷,还有叔叔——她的长腿叔叔。

☆☆☆

回到邵府,头一沾枕就睡得不省人事,周氏来看过两次,见邵玖睡得香便没吵她,只吩咐小雪好好照顾。

邵玖醒来时,已经是隔天下午,眼睛张开后发现方语蓁坐在床边。

方语蓁是个爽利人,几年交往合作,两人感情渐深。

“蓁姊姊来了,暐暐呢?”她伸个大懒腰,睡得好舒服。

暐暐是卫梓青的嫡长子,刚满周岁,他爹娘和外祖有累积财富的大本事,恨不得连摇篮、尿片都用金子做了。

“被他外婆接回去,她嫌弃我不会带孩子。倒是你,怎会累成这模样?不就是做几顿饭?那是你擅长的。”方语蓁把人拉起来,邵玖顺势赖在她身上。

方语蓁看着她,笑弯了眉毛,这丫头在外头表现得聪慧沉稳,年纪小小却像个大人似的,但无人时却爱耍赖撒娇,逗得人心疼,她就是这样……才让那个人挂肚牵心的吧?

“那里可是皇宫,累死我了。”她抱着方语蓁扭几下,舒展身子后化成一滩烂泥,躺在她腿上。

“皇宫又怎样,在哪里煮饭不是煮?”偏偏这回还煮出名声,看来百味万源又能多开几家分店了。

“不一样,御厨们瞪大眼睛看呢,像是怕我下毒似的。”毒药很贵的说,如果非必要,她还舍不得放咧,想起卫梓易,怎么就让暗卫把人带走了,唉,可惜,应该往他嘴里灌十斤砒霜。

“要送到贵人嘴里的,能不仔细?”

“那是给贤妃上供的,还能把人给毒活不成?如果能,我可就立下大功啦。”何况那些盯着她的,哪个不是看见菜有剩下就立刻上前抢夺?有时候自己动作太慢,也只能捞了个寂寞。

“六爷早上回来说,皇上对你的菜赞不绝口,若所料无误,这次邵家男人肯定要挪挪位置了。”

“该!贤妃用性命护皇上周全,恩惠当然要算在邵家头上,但我家渣爹就不必浪费了。”她吊了吊白眼。

渣——对感情不专,方语蓁早学会了。“哪能这样批评亲爹?”

如果六爷知道她也这么归类他,会不会把“她们”送走?应该不会吧,连母亲都劝自己,作为主母就该大度,何况她们只是侍妾,连侧妃都排不上,倘若为此伤神,日后还有她哭的时候。

“为什么不能?感情里最痛苦的,并不是只能当被选择的一方,而是知道自己没有离开的能力。我娘迫于亲情、舆论,甚至是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无法断然离开,只能日复一日地面对伤害,我很心疼。”

所以她也将迫于亲情、舆论、教育,失去离开的能力,日复一日面对伤害?怎么办,一辈子好长她不想这样过,是不是收回感情就能让自己比较舒坦?

无奈苦笑,方语蓁转移话题。“你把在宫里做的菜谱写出来吧,接下来厨师培训就教那些,九月的化妆大赛已经着手准备,等你休息够了,就过去看看吧。”她把旁边的木盒递给邵玖。“里头有这一季的分红,三千七百两。”

“这么多?”

“艳冠群芳、百味万源在江南经营得不错,你推荐的万掌柜颇有本事。”

“也是运气好,当初帮了他一把,这就是告诉我们,做人要广结善缘。”

“没错,但也不需要为了广结善缘,把姊姊们不要的婚事给揽在身上。”

“没刻意包揽,就是觉得每个人要求不同,姊姊感觉不好的婚事,对我而言也许会不错。”

方语蓁失笑,她不知道这个决定让远在南方的裴翊恩怒发冲冠,不顾军令、夜探敌营,直接砍掉两颗将军头颅。

捷报传来,皇帝亲自下令升官封赏,但不听军令、擅自行动,他被四皇子狠打三十大板,听说雷打不动、一个月两封的信,都得趴在床上完成,不知道他有没有在信里对玖儿诉苦?

“幕姊姊,经过这次刺杀,皇上会移宫吗?”

“朝廷迁移是大事,之前一直有官员不断提起,皇帝当朝就否决,但这次贤妃之死带给皇上很大的刺激,很可能会点头。”

“可是南边还在打仗。”打仗太烧钱,择地盖宫殿更烧钱,就算这两年风调雨顺,百姓不愁吃喝,国库哪有那么多银钱可以动用?

“六爷知会过我,这回咱们可能得大出血,至少得掏出二百万两。”

幸好他们的大宗收入不是开铺子,而是船运,南货北运、北货南送,每年川流不息的船只,替他们带来巨大利益。

这些年南方打仗,朝廷送不了的军资,都是六爷自掏腰包送上门的,都说卫家军富余,其实朝廷给的军饷都一样,至于卫家军的特殊待遇——来自六爷。

“这么多?梓青哥得多肉疼?”

“放心,六爷是天生的商人,没好处的事不会做。既然六爷出钱,地方就得他来挑选,他选了济州。”

“那里不是刚刚决定要建……”

方语蓁接话。“新港口?对,日后那里定会航运兴盛、陆运繁华。济州离京城只有半天路程,骑马的话更快,去年我们陆续在那里买下不少土地,只要皇上点头,那边开始着手兴建宫殿,我们就会把土地重新规划盖房,到时嗅觉敏锐的商人大量进驻,光卖房就能赚得钵满盆溢。”

“万一皇上不搬呢?”

“那就再想办法吧。”

这样啊,邵玖眼珠子转个不停,犹豫着要不要豪赌一把?

赌吧!人无横财不富,只要百味万源、艳冠群芳不倒,她就饿不着,翻身下床,从床底下搬出木盒。

“又把钱藏在床底下?不怕丢啊?”

“放心,大家都觉得挺穷。”呵呵笑几声,邵玖打开木盒,里面有几张地契,一处铺子、两处庄子,近两千亩田地,目前田地由张管事掌理,邵玖只负责对帐,铺子租出去,一年收一次租金,稳妥得很。

她翻出银票,连同方语蓁带来的凑出一万两,推到对方跟前,双手合掌,满脸讨好。

“蓁姊姊,我也想在济州买地盖房、当营建商。”

方语蓁戳她一下,干么巴结,自己有肉吃能不给她喝汤?更别说去年土地便宜到不行时,裴翊恩就寄回厚厚一叠银票,让他们以玖儿的名字买下万亩土地。

“知道了。”方语蓁走到桌边磨墨写收据。“营建商是什么?”邵玖跟着下床,巴到桌边一双眼睛亮晶晶。“专门盖房卖房的呀,若能买下一整条街,全部都盖成两层楼房,一样的招牌、一样的铺面,规划出卫朝最大的商店街。”

两层楼房、商店街?听起来挺不错,她抓起笔管,点了点邵玖的鼻子。“眼光放远一点,什么商店街,六爷想趁着迁都一事,把济州经营成商业州,有空你把想法给写下来,给六爷参考。”

“商业州?哇,蓁姊姊嫁了根金手指,真是太幸福,难怪腰围又粗一寸。”

方语蓁红了脸,戳戳玖儿额头,什么粗一寸?是里头又有了个小家伙。把收据递给玖儿,顺手把带来的包袱推到她面前。

“翊恩带给你的,他对你可真没话说。”方语蓁朝她一笑。

是啊,好得太过度,害她心生非分,也害她只能应下亲事来逃避他的好。

“我对他也不差,迷彩装可是我的点子。”丛林作战,迷彩装是重点物资。

方语蓁没应声,只是笑了笑就离开。

打开包袱,里面有封信,这封距离上一回只有五天,看来是前信刚送出,立马又发信。

是担心她在宫里无人照应吗?他不是已经派了人暗中保护?

信很厚,除了叮嘱再叮嘱之外,他还写下几件与同僚、敌军之间的事。有的让人胆战心惊,有的可爱风趣,让她捣嘴笑上半天。

实话说,坏蛋的文笔相当不错,他爹的棍棒确实发挥出几分效果。

三年前裴翊恩离京一路往南,意外救下卫梓鑫,两人一见如故、气味相投,从此他便跟在卫梓鑫身边,两人都是会来事儿的,哪里能冒险就往哪里闯,他们一起去过苗寨、见识过蛊毒,一起到海边城镇帮驻军打倭寇,一起平过民乱……许是打着打着打出兴趣,去年赵国兴兵侵界,竟然两个人、两匹马直接前往。

当时长期驻军的镇南侯染疫,群龙无首之际,卫梓鑫亮出身分,带着五百名士兵,打退试探的敌军两千人,消息传回京城,皇帝直接下令,命卫梓鑫接替镇南侯职位,守护边境。

南方潮湿、多丛林,邵玖把对于丛林战的微薄概念写信告知,并送上迷彩装设计,不料竟帮他立下军功,据说永安侯对此满心安慰,还在皇帝跟前红了眼眶,吾家有子初长成。

三个月前,郁珩读过裴翊恩来信,与皇帝密谈数日后,决定带着兵器补给前往南方,离京前郁珩找上邵玖。

旁的事她帮不了忙,但在吃食上头能给几分助益。

卫梓青提供了足够的人力,她做出泡面、肉干、饼干、罐头……所有能在打仗中,以最快速度为军人补给体力的食物。

看着来信,她边笑边抓手臂,他说的蚊虫肆虐,好像也肆虐到她的身体,很痒,要不要同卫梓青说说,多做一些防虫药包送过去?

看完信,打开木盒。里头是她十三岁的生辰礼,再过几天就满十三了,他每年给的礼物都是独一无二。

前年他订制一套苗人的银饰银冠,可够夸张的啦,但是她好喜欢,前世她到云南旅游舍不得买,只舍得在“寸四银庄”买下一套银筷。

为他送的银冠,她缝制一套苗族传统衣服,在院子里当一日苗女。

她曾在信中说:“真搞不懂是师父手工不够好,还是贵女们喜欢显摆?为什么每个人的项链都粗得像狗链?”

于是去年正在打倭寇的他,给她送一匣子各色珍珠,以及好几条长长短短、细得让人心喜的金链子。

从此不爱首饰的她,身上永远戴一条坠着两颗珍珠的项链。

今年他给她送一柄匕首,上面镶满宝石,他说:“打过几场胜仗,哥哥我发了,等哥哥回京带你吃香喝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称起哥哥,彷佛他们的关系早已好到这般地步,但……不能再好下去了,应该停在这里,当朋友、当知交就可以。

她的心,不该总被——已经标上注记的他牵绊。

她不是不想要他,而是知道要不起,只能佯装没那么在意,只能若无其事,日子才能自然平顺地过下去。

提笔回信,她写很多,跟他的信一样叨叨絮絮、罗罗唆唆,可最终的最终,她还是没把秦佑哲的事告诉他。

☆☆☆

同一封信,裴翊恩看过无数次。

打仗回来,盔甲上沾满血腥,但知道京城来了信,他连盔甲都没月兑就打开信。

信里说,皇帝给邵琀、邵珏、邵瑜都提了官位,并以“纯孝”为名,赏邵玖百两纹银、玉如意一柄。还说圣旨到的时候全家人都在,她很想独吞赏赐,但几经衡量,还是把玉如意奉献给祖母,白银赠给母亲。

她说没有人听到她心底的哀号,她好想满地打滚。

裴翊恩读得捧月复大笑。

就这么喜欢赏赐?他想,下回阿珩或四皇子的奏摺上,应该请他们提提泡面肉干对士兵的帮助。

她还偷偷告诉他在济州买地的事,这是邵家上下都不晓得的秘密,还交代说“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透露出去”。

傻瓜,她名下的土地远比她知道的多更多。

不过谁都不晓得的事独独告诉他,代表信任对吧?他瞬间弯了眉,享受她的信任。

梓青也来信,说玖儿每次看他的信,总是神采飞扬。

他问玖儿,“为啥那么开心?”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喜欢坏蛋的世界,多姿多采。”

这么喜欢吗?他愿意让她加入。

不过她不知道,他读她的信时,也一样神采飞扬。

没有人问他为啥那么开心?但他心里有答案——她的信,字里行间透露着对未来的盼望与希冀,那样光明、那样充满希望,让他觉得人生也被照亮。

她长大了吗,还是一样讨人喜欢,还是会让人一个不经意就挂上心?

笑着笑着,眉心拢起,因为信里头始终没有提到订亲的事情。

为什么不提?刻意回避?她不是要和他分享所有的秘密?有点不开心,但想起她的眉、她的眼,想起她的笑脸……

算了,她还小,不计较,还是想着要给她寻什么礼物送回去比较实际。

敲门声响起,裴翊恩直觉板起脸孔,但是无奈……他很清楚门外是谁。

身为大将军,理所当然分配到一间屋舍,更何况他“携家带眷”。

他不想开门,却也清楚逃避不是好办法,那年窈娘可以不畏艰难、坚持跟在自己身后,现在同一屋檐下,他又怎么躲得开?

慢条斯理把信收好,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宋窈娘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抱着女儿,脸上全是笑意。“相公,热水已经备好,要不要先洗洗?”

他深深看着她,有话想说,却又怕伤着她,最终心底响起一声叹息。

对上他那双透澈的目光,宋窈娘微微心虚,尴尬一笑后又道:“相公饿吗?饭已经做好。”

久久,他终于开口,“你先吃,我还要忙。”

准备关上木门时,宋窈娘却把女儿往前一送。“暖暖想爹了,抱抱她吧。”

裴翊恩没回应,她又道:“南方天气热,暖暖长满疹子成天哭闹,很可怜。”

“暖暖无法适应南方天气,你要不要带她回京?”

宋窈娘眼底迅速浮上泪水。“相公不要我们母女了吗?”

“该我负的责任,我不会推托。”

“对相公而言,我们母女仅仅是责任吗?”

看着宋窈娘,裴翊恩无声轻叹,他拍拍她的肩膀,哄道:“我承诺过的话永远有效,你好好照顾暖暖吧,我要忙了。”

门在面前关上,砰地一声让人心头微颤,宋窈娘咬紧下唇。

就这样了吗?不可以的,他们之间不能在这里止步,她用那么大的力气改变自己,她必须成功扭转他的心。

深吸气,手指收紧,暖暖被母亲抓着的手臂上,红痕渐渐转为青紫,很痛、痛得她全身发抖,但敏锐乖觉的她对上母亲的视线,怯怯地垂下眼睫,不敢发出半声哭闹,两岁的她学会了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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