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女茶师 第三章 亲事乱人心

作者 : 阳光晴子

姜岱阳离开后,吕芝莹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依他近一年的行事,她相信他定能闯出一番成就,而他相貌本就过人,虽是方家养子,但论身分,他也是官家之子,日后功成名就,该有多少名门闺秀倾心,他何患无妻?

她沉默的从店铺穿过后堂,回到深宅内院时,心绪仍旧翻覆未平。

晓春、晓彤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见主子心事重重,皆好奇不知二少爷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纠结。

吕芝莹这样的情况竟延续了两天,她实在不知该不该在他远行前给他一句承诺。

第三天,华灯初上,方家一家选在轩格院,阖家吃顿饭,算是为姜岱阳的远行送别。

雅致的花厅内,方家人围坐圆桌,桌上备的多是姜岱阳爱吃的菜色。

乍见姜岱阳进屋,吕芝莹有些心慌,但他看来一如往常,她忐忑的心渐渐平息。再说了,他此去回来要经好几个寒暑,也许回来时身边就有佳人,她何必庸人自扰。

姜岱阳自始至终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在心里叹气,知晓她是没将他的话当成一回事,不过他不气馁,日久见人心,她总会知道自己是真心实意。

“多吃点。”

孙嘉欣笑咪咪的分别为养子养女挟菜,并将两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底。

席间,家人多是要姜岱阳注意身子等叮嘱,晚膳后,各人便回各院歇息了。

第二日,天泛鱼肚白时,姜岱阳没有告知任何人,除了包袱及自己这几年慢慢攒下积累的银两,只带着两名小厮离开,让侍候惯的袁平留在方家。

前世袁平留在方家,方家人帮他娶了个小娘子,生了两个娃儿,幸福又美满,姜岱阳不想改变他的人生。

方辰堂私下也给了姜岱阳三千两,但姜岱阳婉拒了,他相信自己前世能飞黄腾达,这一世更可以。

方辰堂另外又拨给姜岱阳两名小厮陪他闯荡,这两人在前世就是他身边未曾离弃的忠仆,梁汉灵活,梁风憨厚,前世他离家出走没几天,就见这两兄弟露宿街头,又饥又渴,他个性仗义,丢了银子给他们,没想到两人就死活要跟着他浪迹天涯。

他入狱后,从两人口中得知,他们是养父母安排到他身边的,他们深知明着送给他,他不会要,这才迂回的送到他身边照应。

这一世,他个性有变,养父是主动将人送到他身边。

经历过前世,姜岱阳看得更清楚,严厉的养父其实一直都清楚他内心所向,他的憋屈与个堪,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赚钱自立的企图心,因而早早替他准备梁汉、梁风兄弟。这一次,他是带着满满的爱与祝福踏上远行之路。

马车达达前行,渐渐消失在晨光中。

温暖秋阳穿透窗户,洒入轩格院的室内,侍候的路奇端起铜盆,无声退出后,一见到迎面走来的叶瑜,连忙侧身让路。

叶瑜目不斜视的走进去,正好听到方泓逸自言自语——

“三个月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竟连封信也没捎回来。”

叶瑜前几天才听到吕芝莹说了同样的话,方家人都不知道姜岱阳好不好,她自然就更不会知道,因此她只是走到方泓逸床边的小几坐下,伸出手,“大少爷该把脉了。”

他淡然一笑,伸出右手放在脉枕上,略微抬头,凝睇她的容颜,这些年,这个动作他已数不清做过多少回。

她刻意避开他温润的眼神,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渗透进来,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光,衬得他面若冠玉。

不得不说,这两年他身体好了许多,比一开始她接手时那苍白病弱的样子招人多了。她收了手,回到桌上,沾墨调整药方。

蓦地,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映入眼前,还有一本手绘的药草图监。

她一愣,抬头看他,“完成了?”

“嗯。”他温和一笑。

她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青色,心微微一紧,“你昨晚熬夜画图,今日才起晚了。”

“不是,是睡沉了些才晚起的。”这话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低头翻看,这是她参考不少古籍医书,特意写了草药特征及药性内容的医学书,打算做为日后教学用,原本是她自己画图及誊写,但上一回一叠手稿落在他这里,她回家后遍寻不着,第二日再过来时,就见他模拟画好的一株药草,竟是栩栩如生。

她早知自己的画功没有他好,也想过擅长人物风景的他画药草的能力肯定也好,可她凡事习惯自己来,并没有打算请他帮忙。可在看了这张图后,她不得不开口,毕竟许多药草都长得极像,不能马虎,尤其这是教学用,更得精准。

她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原先一次只给几张资料手稿,因他说他画得快,她便给了一叠,没承想不过几天,已是厚厚一本药草图册。

“谢谢。”她抬头看他,“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当时父亲生病,却放不下这个病人,带着她一起来方家,想由她接替看病,但方泓逸看来温和,其实并不怎么配合用药,言行间也不经意流露他的排斥与抗拒。

事后父亲还特别向她解释,他不喜接触外人,当时她心里是不屑的,想着这人病殃殃的,却连大夫都不接触,又不是小孩子。

之后接连几回来方家看病,父亲总要她对他多点耐心。也是,他只要染点风寒啥的,在一床榻上一躺就要十天以上。

后来父亲缠绵病榻,她过来看病更不会柔软劝慰,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为他把脉,让人煎药,盯着他。

方泓逸凝睇着叶瑜,想到他病重时,即使半夜发烧醒来,床边也一定有她守着——即使神情总是淡淡。

再后来,漫长的岁月,不管白天或黑夜,都有她时不时守候的画面,而他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习惯在睁眼的刹那,想看到她这张清丽的小脸。

“既帮了叶大夫很大的忙,那么,可否礼尚往来,也帮我一个忙?”他说。

叶瑜眼现戒备,她在他身边太多年,这男人貌似谪仙,个性也温和,没想到私下交谈是话痨。性子也没如他外在表现的那么温纯。

见状,淡淡笑意悄然浮现在方泓逸的黑眸中,“你知道我要你帮的忙?”

“我并非大少爷肚里的虫。”她拒绝入坑。

“错,你知道。论起来,我在你面前展现的某一面,这世上只有你看到。”

她拒绝去问,却无法不想。

这些年,他的包容与温柔的确让她有一点点动心,但众人皆知吕芝莹是方家为他择的童养媳,再者,发扬医术是她的志向,更是父亲临终前,她于病榻前立誓的重责大任。

做人不能贪心,她的心思既在医术上,就不该挡着他的幸福,他值得更好、更能专心陪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的好姑娘。

“我少一个妻子,叶大夫,这个忙你可愿帮?”方泓逸温柔的问。

像话吗?终身大事从他口中说出,像是今天天气很好,要出去走走吗?

叶瑜抿抿唇,“不愿意,我不擅交际,不够知书达礼,也不温婉大度,对茶更是一无所知。”这是在提醒他自己的身分,还有茶行需要的是怎样的少夫人。

“我也没具备你说的那些,我们俩刚好。”方泓逸一向文雅,难得的赖皮只会在她面前展现。

她咬咬牙,逼自己别生气,才开口,“大少爷该小憩一下。”

“不,我想去湖心亭。”

那双温润眸子看着她时总是特别温柔,她说不出拒绝的话,点点头。

轩格院里,方泓逸最爱湖心亭这一方天地,环境清幽,奴仆都知道大少爷的性子,除了日常清晨来打扫外,皆不踏进这里。

红瓦湖心亭里备了长桌画具,笔筒里有各式画笔,桌上有两张未完成的水墨画,石砚中的墨早干了,路奇正要上前研墨,他挥挥手,路奇也退下去。

亭台里只有他跟叶瑜,他静静画图,她偶而喂喂湖中锦鲤。

她其实早想离开,但每每移步,他就抬头看她。

久了,莫名的惆怅涌上,她月兑口便说:“其实莹儿更适合你。”

方泓逸沾墨的手一顿,“大弟的心都在她身上,我的在你身上。”

叶瑜沉吸口气,她的心在他身上吗?她自己都不确定。“二少爷的心在莹儿身上,我能确信,不过就我所知,莹儿对二少爷并无男女之情。”

她进出方家多年,自然看出姜岱阳对吕芝莹的情意,同样的,她也能看出吕芝莹对他无意。

这一点,方泓逸没否认,姜岱阳一年多前的确是一头热,再来转为低调,且大多时间都跟着父亲在外面跑,与吕芝莹见面的时间少了许多,但两人偶而会来轩格院看他,或许弟弟与自己一样是苦恋,因而他很轻易的就能在弟弟望向吕芝莹的眼中,看到他在镜中见到的,一种求而不得的眼神。

只是姜岱阳出门已三个多月,没半封家书,若时日一久,这份感情也许也就淡了。

“晨光茶行是方家的心血,莹儿是最适合的当家主母,大少爷即使不喜经商,也有你身为方家人该负的责任。”叶瑜淡漠的声音又起。

他不喜经商,不愿交际,既如此,方家的担子,他就该选个更好的人来替他担着,再怎么说,他都是方家唯一的男丁。

“我心悦于你。”他说。

“不知大少爷为何要执着于我?莹儿比我好太多了。”叶瑜几乎是叹着道。

论相貌,吕芝莹清丽无双,一双明眸总闪动着聪慧神采,上进好学,为人细致,尤其俏皮中又有娴静心性,更是她能与对方交好的主因,而她本人冷漠,仅对医术有兴趣。

而此时,被惦记的吕芝莹正从不远处的回廊走来。

远远见到大哥跟叶瑜在亭台内,氛围温馨,她下意识要避开,却见叶瑜已向大哥一福,转身就往她这边走来。

吕芝莹示意身后两个丫鬟不用跟上,迳自迎向前,先歪着头看向亭台,再夸张一叹,“大哥心里肯定怨死我了。”

叶瑜神情淡淡,但嘴角微微一勾,没有说话。

两人转往另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径走去,两旁的枫红层层,风儿轻吹,落下一片又一片的红叶。

吕芝莹知道叶瑜的心结,却无从劝慰,大哥除了她,不会再将目光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可她也清楚叶瑜不可能为了大哥放弃医术,当起内宅妇。

“莹儿,这一次我真的想离开了,这样下去对我跟大少爷都不好。”叶瑜一向理性,更不想担误方泓逸的幸福。

吕芝莹脚步一歇,看着远在亭台的大哥一眼,又听到叶瑜说她想专心去教授那几个她前阵子收下且有医学天赋的孩子,至于仁心医馆则全交由王启原接手。

“其实大哥心仪于你,也尊重你,不会将一手好医术的你圈在后宅生儿育女,叶姊姊可以好好跟大哥谈谈。”她身为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叶瑜摇摇头,“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舍不得他委屈,我一旦钻研医术,就没有太多心力放在他身上,我怕辜负他的深情,怕他为我伤情,继而伤身,那样我太对不起你爹娘对我的信任。”

一片枫叶落下,刚好落在吕芝莹的发梢,叶瑜伸手轻轻拿下,“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给大少爷,方家里外,你都做得极好,当得起方家的当家主母。”

吕芝莹蹙眉,“叶姊姊——”

叶瑜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我这么希望确实是自私了点,没有顾及你的心思,但如果你对其他男子也没什么心动的感觉,你大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至于身子,这两年他健康多了,少有风寒。”

“叶姊姊,我们不可能的。”吕芝莹声音低了。

叶瑜抿唇,“世间女子,我是反骨了些,大多女子都要成亲生子,你也是,方家的香火总要延续,你担了个童养媳之名,也许兜兜转转,还是成了一对,”

见吕芝莹要说话,她摇头,“我早有打算,先将学堂办起来后,找人接手,我便远走他乡,到其他地方行医或当铃医,再找一些好苗子送回来,让叶家医术发扬光大。”她深深凝睇,“我是真的希望在他身边陪他一生的女子是你。”

“我跟大哥永远只有兄妹之情。”这一点,吕芝莹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你对其他男子也没有男女之情,既然如此,何不给你跟大少爷一个机会?”叶瑜说。

吕芝莹沉默了,不曾对任何男人动心?她突然想起二哥离家前的话。

“就算安我的心,你是大哥的童养媳,若成了大嫂,我就放下,如果没有,等我回来?”

三个月了,二哥并未传回来只字片语,也是,她在胡想什么?外头花花世界,什么新奇玩物都多,二哥也许迷花了眼,她又何必惦记他的话。

“这样吧,若你一直没对他人动心,那便成全姊姊的一己之私,当大少爷的妻子可好?”

叶瑜说得极为认真,身为大夫,她游走多少内宅后院,看到女子争风吃醋,也看到很多肮脏的丑恶人性,尤其是妻妾嫡庶子女多的宅斗,惊心动魄,哪有平静的好日子过。

依方辰堂夫妇的为人,绝不会挟着养恩逼吕芝莹嫁给方泓逸,所以,若吕芝莹心里无人,她不介意推一把。至于两情相悦?

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日积月累,总能慢慢培养出感情来,

吕芝莹十三岁了,这个年纪的友人都在议亲,但她真的还不想嫁人,对叶瑜的话也无法答应,心里有某个声音阻止她点头。

最后,还是叶瑜看出她的为难,改了话题,不追问答案了。

日子如流水般流逝,转眼三年过去,这一年,吕芝莹十六岁。

时间来到初夏,阳光灿烂,湘南阁花朵绽放,主屋旁的紫藤花架下,吕芝莹坐着,晓春、晓彤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搧着。

“姑娘多休息会儿吧。”晓春忍不住开口,主子老像个陀螺转个不停,也不嫌天气炎热,花架下虽有凉荫,可还是热啊。

“别搧了,心静自然凉。”吕芝莹边说边翻看手上一本论茶的书。

两个丫鬟很佩服她,虽是初夏,但今年显然比往年要来得炎热,入春不久,太阳日日高挂,随意一动就会流汗,可主子还能定下心看书,这个月更是老往茶山去,下了马车,撑了伞就往制茶所走,到晒茶场,那阳光可毒了,也是主子天生丽质,皮肤晒不黑,像她们两个丫鬟皮肤都黑了些。

吕芝莹看两个丫鬟鬓发都有了汗水,摇头一笑,“进屋子吧。”

两人笑了,东家体恤主子,屋里备了冰桶,凉爽多了。

两个丫鬟都是守本分的,一个帮着主子拿凉茶,一个转身出去要端盆水来好替主子净个手洗把脸,后来晓春又去小厨房拿回来凉爽点心。

“姑娘,你别太宠她了。”晓彤都快看不过去了,那些拿来的点心有大半都进了晓春的嘴。

“没事。”吕芝莹的注意力又回到书上。

晓春得意洋洋的又拿了块凉糕吃,才开开心心的走出去,她记得水井里还有西瓜呢。

不过一会儿——

“姑娘,姑娘,二少爷的信又来了!”

晓春清脆欢快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接着就见她掀了帘子,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晓彤轻声斥了她一声。

晓春停下脚步,吐吐舌头,向主子一福,笑咪咪的将手上的信及一只精致木盒放到桌上,目露期待的看着主子。

吕芝莹坐在长桌前,看着上方的信封及木盒,眸光微动。

一晃三年光阴即过,除了最初三个月没声音外,再来的日子,二哥总不忘派人送来一些珍贵的字画孤本,上品的砚墨、毛笔、纸张给好丹青的大哥,这其中更有不少西洋物品。

这三年他的确东奔西跑,在各地开了车行、船行,而后又乘船到了海外,回头开了寻宝坊,专卖海外带回来的新奇珍贵的玩意儿,赚了好几桶金。

除了大哥的礼物外,养父母也各有一份礼,不过要论送礼的次数及书信多寡,她更是占了首位。

事实上,姜岱阳每到一个新地方便会稍上一封长信给她,内容多是他看到的风土民情或感触,另外还有当地特别的名产或小玩意儿,更多的是有关茶的物品。

扪心自问,吕芝莹有很多感动,但困扰亦不少,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分,在外人眼中,她是大哥的童养媳,以后是要嫁给大哥的。

只是大哥钟情叶瑜,而叶瑜心中还有比嫁人更重要的梦想要去实现。

养父母宽厚善良,不会逼她嫁给大哥,然而叶瑜离开后,大哥呢?他能一辈子不娶,任由方家的香火断了?

若到最后,大哥因香火问题屈服,愿意娶妻,她又当如何?

兄妹变夫妻,她心里有抵触,但养恩大于生恩,她没有理由说不。

就连叶瑜也曾跟她提醒——

“方家培植的继承人只有你,继承人得延续方家的荣耀及存续,若香火断了,何来存钻?方家一脉单传,你跟大少爷其实都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她明白话中的弦外之音,她跟大哥也许命中注定得绑在一起,所以为了别让情况变得更复杂,她最好是守好自己的一颗心。

比较让她伤脑筋的是,二哥每一两个月就送信、送东西的行为,厚此薄彼,偏偏养父母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尽管她写信要姜岱阳别再另,外送她书信礼物,可他依然故我,还特别声明,他从小跟她特别亲,爹娘也知道,要她放心。

“姑娘,你说二少爷是不是太厉害了?我刚刚听老爷说二少爷在西域也开铺子了。”晓春双眼放光。

“嗯。”吕芝莹将正在翻看的书阖上。

其实她对姜岱阳如今的成就还有些不真实感。

穆城是大魏皇朝的茶乡,以出产茶叶盛名,她本以为姜岱阳离开后也会往茶的生意钻,没想到短短三年,海运盛行,他的生意范畴从车行、船行到了洋行,而且一地一地的开出分行,越开越多,俨然成了日进斗金的大富豪。

想到这,吕芝莹先将信放到另一边,两个丫鬟没说什么,主子早已习惯在夜深人静独处时才会拆开来看,她们已见怪不怪。

姜岱阳写的信,内容彷佛游记,很吸引人,在最终他总会写上一句,若是她也在他身边就更好了。

她八岁前,养父时常带着她四处经商,及至这两年及笄,因大魏皇朝民风开放,她在穆城带着丫鬟出入倒也可以,只是远行多有不便,便鲜少出行。

不得不说,她心里仍向往那四处游历的岁月。

她收敛思绪,打开雕纹精致的木盒,里面有两小罐陶瓷茶,一罐是雨前茶,一罐是明前茶。

明前茶贵如金,量又少,通常只在皇亲国戚间流转,他竟也为她寻来了。

“唷唷唷,二少爷真是投其所好、这送礼都送到姑娘心坎里了。”晓春这句赞许的话没有掺杂半点水分。

姜岱阳这几年林林总总送来的东西,包含各种海内外名茶、茶具、古玩不说,连一些孤本茶经也有,那可不是随便就买得到的大白菜,一本价值千金,也不知他花了多少人力金钱才买来的。

吕芝莹听了却有些心烦,她将木盒盖上,看着晓春吩咐,“把这送去沧水院吧。”

晓春想也没想就摇头了,“姑娘,你一送过去,老爷、夫人回头又送过来,姑娘就放心喝吧,前些日子夫人不是特意在给二少爷的信上说了,姑娘转送去的茶好喝,后来二少爷再送上品的茶回来,可没落了老爷夫人,这两款茶他们肯定也有的。”

吕芝莹沉默了,的确如此,她让晓春先将茶罐收好,自己则移身走到几前坐下,一壶热水早已备好,她纤手提壶,滚水入茶,雾气氤氤弥漫,一股醇厚的茶香顿出。

她脑海中浮现那一日,夏日阳光下,二哥那张俊朗又认真的脸孔,她暗暗吐了一口长气,真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这持续三年的示好及疼宠。

她想起及笄礼过后,娘亲特意过来找她喝茶,临去前说:“外界虽知你是娘的童养媳,但娘视你为亲生闺女,逸哥儿身体状况反覆,将心比心,哪个做娘的会舍得将亲闺女嫁给一个病秧子?莹儿,养育之恩并不需要终身来回报。”

那一晚,娘亲把择婿的选择权交给了她,可她的心还不确定能给谁。

翌日,吕芝莹一如以往常与养父母用完早膳后便到前院的茶行去。

晨光茶行的角落里都备了冰桶,毕竟夏日算是一年生意中的小月,来客中又有不少人是因避暑才走进茶行,贪一下凉,喝些茶行准备的凉茶,其中几款还是吕芝莹特别配的消暑降火茶,销路还是不错的。

一见到她,燕掌柜、几名茶师与伙计纷纷向她行礼问好,言行间皆可看出相当尊敬这个小东家。

这几年,吕芝莹的能耐可让不少同业眼红,小小年纪,做生意不含糊,说一套是一套,又连续两次在斗茶大会中夺魁,被称为穆城的第一大茶师。

她所配的几款茶销路极好,这配方还有外地茶商砸重金要买,所幸吕芝莹懂得细水长流,不卖配方,只谈合作,如今几款茶品已卖到京城,一年为茶行注入不少红利,铺内众人在年节也多了好几两银子过年呢。

而众人最关注的还是她的婚事,方泓逸如今已二十六,身子时好时坏,吕芝莹身为童养媳,去年及笄,但方家仍静悄悄。

有些好事者还建议方辰堂可以办喜事冲喜,不过他都没上心,也不知有什么打算。至于与各方交好的当家主母孙嘉欣虽然好相处,可嘴巴特别紧,不想让你知道的,怎么套也套不出话来。

但在外传言还是不少,说方辰堂夫妇是真的疼吕芝莹,舍不得让她嫁给自己的独子,因为多年不曾在人前现身的长子早已病入膏肓,而方辰堂这么用心栽培养子跟童养媳,其实就是要将两人凑对。

也有传言,姜岱阳如今有自己的事业,方辰堂可能要另外替吕芝莹招赘,晨光茶行以后就交给吕芝莹。

不过还有另一则传言,孙嘉欣曾跟交好的夫人透露,会替吕芝莹找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夫婿,当亲生闺女出嫁。

不管传言多少,吕芝莹沉静端庄,深得不少贵妇青睐,府中有喜宴或聚会,她几乎都是座上宾,有貌有才,还有生财能力,要寻一门好亲绝对不难,穆城内尚未娶妻的一些年轻俊秀在她及笄后纷纷展开追求。

追求方式很简单,常来买茶就对了。

因此,一早就来了不少翩翩公子踏进茶行,看美人,喝喝茶。

认真的女人最美丽,何况吕芝莹是真的天生丽质,再加上远行的姜岱阳时不时寄回一些珍玩首饰,样样精致,晓彤、晓春更是乐得天天替她换花样,因此她身上的衣裳首饰都不输富贵之家的千金闺秀。

吕芝莹也知道自己在茶行及各方走动,代表的是方家的门面,在穿戴方面就任由两个丫鬟折腾了。

一上午,客人陆续上门,每位茶师都有自己的客人,至于一些比较有身分地位的来客,自然会指定哪一位茶师招待。

吕芝莹虽是茶师,但身分不同,也算东家,因而若非有特别的要求,客人通常都由其他茶师接待,年轻俊少上门自有目的,因此都要求由吕芝莹在专属的雅室招待。

好不容易有了空档,吕芝莹步出雅室,就见到脸胖得像包子的胡彬彬上门,店里的掌柜、伙计及茶师等人脸色同时一变。

胡彬彬是悦客茶楼胡隆老爷的嫡长子,是同业的少东家,二十五岁。他被宠坏了,手脚散漫,不思上进,已纳妾多名,通房人数不明,一直将理想的妻子人选定在吕芝莹身上,每次见到她,从不吝于赞美,也从不掩饰对她的喜欢。

吕芝莹一见这体形过胖的纨裤子弟,心就一沉。

燕掌柜年已五十,身形偏高瘦,上回被这家伙推了一下,在家卧床一个月,她不敢让他去接待,可自己上,胡彬彬的眼神又实在很猥琐。

晓彤、晓春一见胡彬彬也是忿忿,对这个不轨之徒印象极差,但姑娘说了,客人的刁难或要求,除非踩到红线,不然客人至上。

胡彬彬挪动着胖嘟嘟的身子来到吕芝莹面前,像模像样的依礼打招呼。

其实他身为客人,倒也不敢有什么出格行为,不过是眼睛瞧着美人儿,脑海想些旖旎画面意婬而已。

吕芝莹粉脸上撑着得体的笑容,不过袖子里的纤纤素手已经握拳。

胡彬彬贪婪的凝睇她莹润的肌肤、卷翘浓密的睫毛,再往下,那粉女敕如樱的唇瓣——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尝起来一定很甜。

“啧啧。”他嘴里啧啧有声,视线黏在她的唇上,不由自主靠得更近。

他眼中的邪恶那么明显,她立即后退一大步,冷冷的道:“胡少爷请自重。”

他舌忝了舌忝唇,“莹姑娘,其实我已经很重了,你想不想试——”

“试什么?”

胡彬彬轻薄话语未完,另一个低沉醇厚的嗓音突起,同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跨过店铺门槛走进来。

男人一袭精绣的宝蓝袍服,腰间束着白玉长穗,俊美无俦,端端一副贵公子样,赫然是三年未归的姜岱阳!

“二少爷!”

“二少爷回来了!”

燕掌柜及几名茶师、伙计惊喜的出言招呼。

姜岱阳朝众人一笑,示意他们先忙,目光随即落到吕芝莹身上。

她一身月白色织锦长裙,乌发梳了简单的髻,发间一支翡翠珠钗并几款茉莉珠花,衬得她如月中仙子,娴雅沉静。

“二哥回来了!”吕芝莹表情同样惊喜,狂奔的脚步及时止住,突然想到这是在外面。

姜岱阳笑道:“是,一听到你在店里忙,就先来这里。”

意思是连养父母都还没见?吕芝莹的心咚地漏跳一拍,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三年未见,但他资讯不断,发生的一些大小事都钜细靡遗的与她分享,而她虽然回得少,生活规律是真,远不如他海内外奔波的丰富精彩,因而两人间并无陌生感,甚至比三年前更要熟稔。

“三年未见,成了大姑娘了。”他笑说。

她亦打量着俊美不凡的他,三年经历,再不见年少青涩,人抽长又精瘦,气度更从容。

姜岱阳随即将目光移到很碍眼的某人身上,“原来是胡大少爷,刚刚我听你在说什么试试?试什么?”

胡彬彬尴尬了,刚刚那是一时色迷心窍月兑口而出的话,哪能说“试试让他压在身下,就知他重不重”的混话!

“当然是试茶啊,试试莹姑娘的手艺,谁不知她有一手配茶的好功夫啊。”他硬着头皮解释。

姜岱阳知道这不是真话,不过他没打算将宝贵的时间花在这头色猪上,他嘴唇一弯,“我远行方归,有很多话要跟妹妹说,我想胡大少爷应该不介意换个茶师吧?”

这只猪想拱白菜是想死吗!他心里这么想,话却说得心平气和,俊脸上还带笑。

胡彬彬脑袋转啊转,姜岱阳虽然这几年都没回穆城,但有关他的消息倒是一直传回来,他老爹也没少揪着他耳朵念叨,他海外贸易坐大,与一些皇家官家都有来往,几名少年大家对他也相当礼遇,想为他说亲的事也传出不少。

爹可是交代过,若有机会一定要与他交好,有机会认识权贵,要是能入股分上一杯羹,白花花的银两就飞来了。

“当然当然,咱们虽然几年没见,但小时候的交情多好啊,好朋友就是旧的好嘛,你先跟你妹妹聊,来日我约吃饭,咱们好好叙旧,呵呵。”

胡彬彬伸出胖胖的手与他勾肩搭背,还提及姜岱阳幼年时偷溜出府外,还不知去哪儿玩时,可是自己这个小纨裤“好心”带着他去玩的。

是啊,害他没少跪几次祠堂。姜岱阳点头,嘴上仍是客气的笑,“是好朋友。”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另一名男茶师立即走上来。

姜岱阳爽朗的又拍拍胡彬彬的肩,“让这位茶师招呼你、咱们下次约。”又不忘回头跟燕掌柜说:“燕伯伯可要给胡大少一个好折扣,他自家茶喝不惯,买到我们家来了,怎能不给点优惠。”

燕掌柜憋着笑意,“是。”

胡彬彬皱眉,这话听来有些不对?

他身后的小厮好无言啊,同行相忌,这长长的茶街竞争已经够激烈了,自家少爷还跑到晨光茶行来捧场,这岂不是看不上自家的茶,活生生踩了自家脸,偏偏少爷脑袋钝,不是,脑子只有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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