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艳福不浅 第一章 为己过赎罪

作者 : 绿光

灼灼明媚的夏日,她穿梭在盛开的各色月季里。这如画美景要说人比花娇,倒不如说她是从花朵里迸出的妖精,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不似人间物。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庆平公主,冰肌玉骨,娇媚绝艳,尚未及笄已是倾城之姿,哪怕脸上偶尔闪过的蛮横,看在他眼里只觉得可爱得紧。

“小艳儿,你瞧什么?”像是察觉他的目光,易珂抱着刚剪下的几枝月季朝他走来。

夏炽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能别这般唤我吗?”当初为何要跟公主说自己的表字呢?真是他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易珂笑瞇了媚眼,“我倒觉得夏太傅给你取的表字好极了,人如其名。”

已故的夏太傅有三子,长子夏烨,去年以十三岁之龄三元及第,是王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非但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那张俊美如神祇的皮相更是教人惊艳。

夏炽行二,在她眼里,他的容貌更胜夏烨,不似夏烨那般偏女相,那双眼像是黑曜石般漆亮,五官分外深邃立体,今年才十岁,可与她走在宫中,哪个宫女不多看他一眼。

要说夏烨如傲月,夏炽则似朝阳,表字为艳,真是再恰当不过,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瞧瞧长大后的他会生得什么模样。

夏炽被她那双媚眼瞧得脸蛋有些发烫,不禁默默地垂下眼。

对父亲他是有怨的,怨他给自己取了个浮夸的表字,可也感谢父亲在他小时候便带着他和大哥进宫伴读,才有机会遇见公主。

“干么不说话?”

她踏进亭内,像风般凑到他面前,距离近得只要他一抬眼就会亲到她。夏炽下意识身体后倾,却见她又贴近过来,逼得他只好赶紧站起。

易珂见状不开心了,故意将他逼到角落,“你这是怎么着,躲什么?你要是不开心,倒是说说我哪里说错了。”

她是真心认为他担得起这个艳字,瞧,他的长睫比她还浓还翘,衬得这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越发深邃,却丝毫不见半点姑娘媚态,反倒英气凛然得教人望而入迷,只是年纪尚小带着稚气,脸颊像是粉女敕女敕的包子,有时她瞧着瞧着就会忍不住——

“公主!”夏炽吓得嗓音都拔尖了。

不为什么,因为她又亲他了!

“谁要你长这模样,瞧着就教人想亲一口呢?”易珂无奈地道,行窃玉偷香之实,还半点愧疚皆无。

夏炽抚着脸颊,玉般脸蛋红得像是晚霞般绚丽。“公主此番行为太轻佻,宫女们都看着呢。”

“轻佻?”她勾唇笑得又坏又媚,回头瞧瞧站在亭外的宫女有哪个往亭内瞧的。“谁瞧见了?”

夏炽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就算没人瞧见,公主也不能忘了男女大防。”

易珂佯愕,瞠圆勾魂眼,像是听见多不可思议的话。“你年纪这么小我也要防呀,也不能这样逗你?”

说着又要掐他脸颊,夏炽已经快一步退开,然而一张俊俏面皮已通红。

“瞧,你担得起这个艳字。”易珂笑瞇眼道。

这孩子非但长得好,更是被教得好,宫中哪有像他这样这般教她想亲近。

她的笑脸灿如朝阳,万物皆被她所吸引,瞧着瞧着,他再恼也气不了。

“对了,你说表哥会喜欢我这打扮吗?”

易珂说着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穿着银红色的对领襦衫绣缠枝月季,淡紫金色的流光纱百褶裙掀起如浪花般,腰肢不盈一握的纤美体态,活月兑月兑是个粉妆玉琢的玉人儿,在他面前毫无隐藏地露出最真挚的笑靥,问的却是别的男人是否会喜欢她。

夏炽的眸光暗了下,微垂眼道:“卫大哥自是会喜欢的。”

他口中的卫大哥是镇国将军之子卫崇尽,是易珂与他的表哥,他早卫大哥许多年便识得公主,公主却对卫大哥一见倾心,怕是京城里无人不知。

可是无人知晓,他喜欢公主。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易珂听着,笑得美眸荡漾出一层诱人光痕,凑近他再问:“你呢?”

“我?”他一头雾水的抬眼。

“你喜欢吗?”

夏炽直睇着她,有时觉得她挺残忍的,可他却连她这分残忍都喜欢。“我自是喜欢。”

“漂亮吗?”

“漂亮。”

“美吗?”

“公主的美无人能出其右。”他由衷道。

“就你嘴甜。”易珂乐得很,伸手想掐他的颊,被他快一步避开,教她轻咂了声,随即又展开笑颜道:“不过你说得对极了,在京城里,本公主的貌美要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表哥当然会喜欢我。”

夏炽听着笑了,公主的狂妄他也很喜欢。

此后他总在她身后跟着,看她恣意奔放,满京城追着卫大哥跑。很显然卫大哥并不喜欢她,她虽恼但仍不轻言放弃,加上有他陪着劝着,陪她疯陪她野,总能教她重新振作,而他也终于能够放下心,在中了武状元后随军前往边境支持。

“带着。”

军队行到城门时,易珂就站在城门边,随行的只有两个大宫女,待他经过,不管带队的将军,硬是将他拉到跟前塞了东西在他手里。

他看了眼,那是个绣工相当……质朴的荷包,用料却是上等的绸缎。“要我转交给卫大哥吗?”他垂着眼问道。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卫大哥前年就去边境支持了。

“给你的。”易珂瞪他一眼,硬是将荷包系在他的腰间。“里头是我上宝灵寺求来的护身符,你要随身戴着。”

夏炽微诧,垂眼瞅着她细心地将荷包系好后再抬眼瞅着自己的模样,那双总是追逐着卫大哥的美眸里,此刻正映着他的身影。

“我知道男儿志在四方,我的小艳儿长大了,自然该力拚功名……但是你要记得,我在京里等你,你必须要好好地回来。”

夏炽直睇着她,心脏因她的一番说词颤动着,一方面他又很清醒地知晓,她的话中压根不存在男女之情,她的心始终只给一人。

如今的他已经比她高上一颗头,不再需要抬眼瞧她,而长大的她心思渐重,脸上笑意依旧,但是琉璃般的眸子里再无纯粹的喜悦。

“公主会写信给我吗?”他问。

他知道,自卫大哥去了边境,公主几乎是一月一信地写,然而却一封都未曾寄出。

“当然,就算你不喜欢我还是会写的。”

“我很喜欢。”

“你当然得喜欢。”她笑着,掩饰内心些许的不安。

夏炽嘴角微勾,瞅着荷包,道:“我很喜欢公主。”

“我也很喜欢你呀。”易珂毫不犹豫地道,趁他不备轻掐他的颊,可惜已经不复当年的软女敕包子感了。“我要是不喜欢你,会拿你当弟弟看吗?”

她上头有八个皇兄,从她识得他后就打定主意要他当她的弟弟,不管她上哪总会带上他,如今他要远行,她自然为他担忧。

夏炽张口欲言,可是前方的号角声响起,他咽下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翻身上马,看了她一眼便策马跟上队伍。

他想,待他回京后再告诉她,他说的喜欢与她以为的喜欢不一样,他一点也不想当她的弟弟。

随着援军日夜疾行来到黄沙漫漫的边境,还没能喘上一口气,他便上阵杀敌,毫无畏惧,只因他绝不让公主为他担忧半分。

没多久接到公主的来信,一字一句写的都是宫中发生的趣事,只字不提自个儿,可他很清楚,公主年纪渐长,她越发清楚朝政和自己的处境,哪怕再喜欢卫大哥,她都不可能成为卫大哥的妻。

卫大哥的外祖家掌了王朝大多兵马,对皇上而言是一大隐忧,如果让卫大哥成为驸马,等同从此断送前程,只因驸马不得领军职,所以公主若是为他着想,今世注定不能成为他的妻。

于是她再也不追逐卫大哥,假装已经心死,可是就算她这么做,又瞒得过谁?只要卫大哥在她面前,她的眼就追逐着他,谁都看得出她根本放不下。

一如,他。

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易珂只觉得悲凉。

曾经,她期盼能成为他的妻,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如今梦想成真,却犹如恶梦。

她已经死了心,可父皇还是强牵起他俩的缘分,只因他需要一把刀,一把替四哥斩除荆棘的刀。

王朝历代皇位向来传嫡不传长,父皇非嫡非长,皇位是暗中夺来的,如今他偏宠四哥这个庶子,又不想让四哥落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恶名,所以需要一把枪使,让四哥上位得名正言顺。

卫崇尽自然是万中选一的对象,为此,她多么痛恨自己当初为何喜欢他,如今连累得他明明已经娶妻,却得让他的妻子委屈接受她这个平妻。

父皇设陷,逼得她不得不嫁,卫崇尽若是抗旨,父皇刚好能拿下他,拿回他手中的兵权,抹去他在西北的战功;娶了她,他就得助四哥上位。呵,妥妥的稳赚不赔,难看至极的手段。

她是如此痛恨父皇,痛恨他竟为了一己之私随意玩弄他人的人生。

可她还能如何?

下嫁卫府当晚独守空闺她压根不意外,因为他根本就不爱她,然而半夜他进了她的房,她万分意外,岂料他只是告诉她,保她清白让她日后再嫁……

这个男人真的很伤人,可她为什么如此爱他?

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她还是一心为他好,只求他一切安好。

四哥造反的那个晚上派人攻进镇国将军府,她不假思索地护住他的妻子,只因她知道他有多爱她,他定不能失去她。

当箭几乎射穿她的背时,她松了口气,终于,她不再为难任何人。

卫崇尽那个傻气的小妻子却连哄她都不肯,不愿在来世将卫崇尽让给她,直说来世当她的妹妹任她欺……她欺她做什么?如果要欺她,又何必护她?

就在她即将阖上眼前,她听到卫崇尽用未曾有过的温柔声嗓,许诺她,来世当他的妹妹,他疼她。

她笑了,如此满足。

太好了,他不讨厌她呢。

从此以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与她再无关系,将来到底是谁登基为帝,她一点都不在乎,只是她心中有所挂念,不知道仍镇守在西北边境的夏炽,他好吗?

三年不见,她想他了。

西北边境黄沙漫漫,环境严苛,他却能靠着战功连升数级,从中军拔擢为昭远将军,在卫崇尽率先凯旋回朝后代替他守在边境。可他的回信却只字不提战场上的险恶,总挑些有趣的新奇的告诉她……如果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如果听闻她的死讯,他……会如何?

老天啊,别太早让他知道,她舍不得他为她难过。

夏炽突地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看着四周,这儿是边境楼,他的书房,案上还摆着军布图,昨晚他累极,伏案歇了会,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只觉得心里惶惶不安,说不出的惊慌。

五日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京城送来——皇上驾崩,三皇子登基,四皇子叛变围宫,庆平公主为了救卫崇尽之妻而香消玉殒……

马儿在官道上急驰,一路上夏炽只在驿站换马时稍作休憩,一换好马便马不停蹄地朝京城而去,硬是将日夜行军十五日的时程赶成了七日。

拿出腰牌进了城门,他直接朝镇国将军府而去。

府门前高挂白灯笼,白幡在夜风中萧索地摆动,夏炽下了马,殷红的魅眸死死盯着这一幕,直到门房上前询问。

“这位爷,夜已深,若要吊唁,请明日再来。”门房低声道。

夏炽瞧也没瞧门房一眼,径自大步朝里头走去,门房见状赶忙追了过去,还让人去禀了主子。

灵堂外的廊道,夏炽被将军府的护卫拦了下来,他却一把推了过去,像是要宣泄无处发泄的怒火般将护卫往死里打。

这头的动静引起灵堂里的人的注意,走到外头查看,喊了声,“住手,让他过来。”

护卫闻言赶忙停手,扶着受伤的几名护卫离开,而夏炽则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卫崇尽,内心五味杂陈。

他向来欣赏卫崇尽的飒爽性子,在边境时更是他手把手教导自己真正的实战,可是如今他最爱的女人竟为了他的妻子而死……

“进来吧。”卫崇尽淡道。

越靠近灵堂,夏炽反倒走得越慢,他多么想见她,却又不想见她……心思反复,内心煎熬,教他拖着牛步走到灵堂前。

往里头看去,停了一只棺,灵堂里只有四人,跪在棺边的是易珂最忠心的两名大丫鬟,至于其他两个,一个是卫崇尽,一个是——

“她是你的妻子?”夏炽沙哑启口。

卫崇尽缓步走到妻子面前,硬是挡住他饱含戾气的目光。“阿炽,这是意外,里头错综复杂……但我想,你大哥去信给你,该是跟你说清楚了。”

“……嗯,我知道。”夏炽微垂着眼,低声应着,然而在他抬眼之际,声如薄刃地质问,“你可有善待公主?”

大哥给他的家书里将整个政局交代得很清楚,易珂最终成为皇上的棋子,拿来试验卫崇尽忠心与否的金石,为了保住卫崇尽,易珂明知他厌恶自己还是张扬出嫁,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护他,不让皇上有机会刁难。

她傻,他一直都清楚,她想怎么做他无从置喙,可是一个人傻到底,连命都给了,难道还得不到夫君丝毫青睐?

“阿炽……”卫崇尽沉声喃着。

“那年,你随外祖进宫,公主对你一见倾心,从未变过,可是你迎娶的正妻竟是她……”夏炽瞪着从卫崇尽身后走出的女子。“就因为你蒙她所救,所以迎她为妻?那么公主呢?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为她做了什么?”

他见过她,五年前的元宵夜,卫崇尽牵着她的手满街跑,就只为了甩开公主的纠缠,后来他听大哥说起,卫崇尽遭亲人追杀时是她出手相救的,那个承谨侯府的小姑娘。

“阿炽,感情无关先来后到,更不是谁付出比较多就能得到更多。”卫崇尽抚着额角,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他说的夏炽自然明白,可是一想到易珂短暂的一生都献给了他,却未能在他心底激起一丝涟漪……他为易珂痛,痛彻心扉。

“都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能将公主护好。”齐墨幽站在卫崇尽面前,不让夏炽把错算在他头上。

“墨幽,不关妳的事。”卫崇尽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可是……公主确实是为了救我而死。”她沉痛说着,口吻满是不甘,要不是因为她太轻忽,公主也不会香消玉殒。

夏炽看着夫妻俩鹣鲽情深护着彼此的样子,殷红的眼不禁望向那口棺。

她独自一人孤单地躺在棺里,生不由己,就连死都是为了旁人。

老天太不公平,对她太不公平!给了她尊贵的身分,却没有给她顺遂的人生,这一生皆是为别人而活,死后却连一丁点的怜爱都得不到!

“阿炽,我知道你与易珂向来交好,如今她走了你势必伤心,可是你私自从边境回京,得赶紧回去,否则要是被人发现,可是会以军法论罪的。”卫崇尽走到他身旁,手才刚拍上他的肩就被一把拨开。

“我的事,你管得着吗?”他沉声问道。

卫崇尽顿了下,饶是迟钝如他,这瞬间也明白原来他对易珂有情,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管不着,我总管得着吧!”

夏炽高大的身形顿了下,回头望去,就见他的兄长手持家法走来,二话不说朝他的背上抽去,他咬牙闷哼了声,压根没有闪躲。

“你这混蛋竟敢私自离开边境……难道你不知道顺丰城还有其他部族虎视眈眈?”夏烨怒声质问,每问一句就抽一下家法。“最新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上写着你的副将代你出征,如今已战死沙场……边境乱成一团,险些让答剌族踏进顺丰城,百姓险些流离失所,你还有脸在这儿撒火!”

夏炽错愕抬眼。“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

夏烨再抽了一记家法,将最新的军情丢到他脸上。“你给我仔细地瞧,就因为你心志不坚,就因为你私自离开顺丰城,结果遇上答剌族偷袭,燕成为了不让你擅离边境的事曝光,伙同你的随从对外说你抱病,紧急领兵出击,结果却战死,折损了近千名士兵,顺丰城险些失守……你却肤浅地困在儿女私情里,你对得起因你而死的副将和士兵?你对得起顺丰城的百姓?”

夏烨越说越光火,一脚踹了过去,夏炽整个人趴跪在地,可是双眼还是紧盯着军情。

算算日子,岂不是在他离开的第二日……夏炽双手微颤,不敢相信他才刚离开,答剌族竟发动攻势,要不是燕成以命硬是挡住了,如今的顺丰城会是怎生的腥风血雨……

“我一早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上头写着你抱病就察觉不对劲,让人守在城门,看看是不是你擅自离开边境导致这场灾厄,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夏烨硬是再踹了一脚,一点脸面都不给他。“我在信里写得那般清楚,就是要你知轻重,可瞧瞧你到底干了什么!身为边境的巡防将军竟擅离职守……我夏家怎会有你这种子孙,我怎会有你这种弟弟?我干脆打死你算了!”

一旁的卫崇尽见他真气得不轻,赶忙拉开他,劝道:“夏烨,既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你还打他做什么?赶紧让他回去就是。”

“让他回去祸害边境百姓吗?”

“夏烨,易珂走了,阿炽必定难受,他回来看易珂一眼不过是情理之中……偏巧遇上答剌突袭,你让他回去将功赎罪便是。”卫崇尽劝着,看了眼神色恍惚的夏炽,喊道:“夏炽,还不赶紧起身!你犯了错难道不该弥补吗?易珂要是见你私自回京,她心里又是如何难受!”

提起易珂,他涣散的魅眸才缓缓凝出光来,蓦地起身朝兄长作揖。“夏炽有错,还请夏首辅给末将将功赎罪的机会。”

夏烨被他气笑,拳头握得死紧。“行,你给我马上滚回去,一辈子都给我待在边境,除非侵扰边境的部族全都除尽,否则你就不要给我回京!”

夏炽抬眼看着甚少动怒的兄长,垂眸领命,临走前再看了易珂的棺一眼,顶着春寒夜风,他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一如纵马来时,形单影只。

待夏炽一路快马赶回顺丰城,早已过了八日。

“二爷!”身为随从的夏炀守在边境楼外的一条隐密小径上,一见他回来,喜出望外地喊道。“二爷,往这儿走,瞿羽和庄宁在前头布了眼线,得避开他们才行。”

虽对外说二爷染了急病恐会传染,但瞿羽和庄宁这两位看二爷不顺眼的副将压根不买账,刻意派人在进边境楼的几条路上守着,幸好二爷知道挑这条鲜为人知的小径回来。

“情况如何?”他边问边跟着夏炀走进边境楼,居高临下看着楼外的战况,这一看教他心头一紧,不等夏炀答复立刻回房整装。

答剌族已经兵临城下,顾不得疲惫和背上的伤,夏炽立即披挂上阵,像是不要命般地直入敌阵。

也许是因为夏炽的出现激起士兵的士气,让大凉军气势如虹,竟然一鼓作气将答剌族逼退近百里。

领兵回边境楼后,夏炽几乎累瘫在地无法动弹。

“二爷,你背上怎会有伤?”夏炀替他洗漱和检查伤势时,瞥见了他背上竟有数条伤痕,口子都是裂开的,衣料沾黏在伤口上,他这一扯,血流如注。

夏炽侧靠着墙面而坐,垂着长睫,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问了其他事。“可有连系张平城的总兵?”

“有,可是至今没有响应,军情也报回京了,难道京城不派援军吗?”夏炀诧道。他以为二爷回京一趟多少会听闻一些消息,可如今问的是张平城会不会支持,岂不等于京城不派援军?

“皇上驾崩,京城还乱着,不可能派援。”他嗓音沙哑地道。“你随庄宁、翟羽两位副将点兵,看折损多少,等我醒了……再跟我说……”

话落,他已经一歪,眼看要倒在地上,夏炀赶忙拉住他,无奈道:“二爷,你就算要睡也要到床上睡,在地上睡着会冻病的。”

然而夏炽早已昏睡得没有半点知觉,夏炀打量着他,瞧他满下巴的青髭,连长发都打结了,不禁叹口气,只能死命地将他给拖上床。

然而夏炽这一睡,竟足足睡了两个日夜。幸好本就对外说他抱病,如今躺个足足两日夜,反倒令将士们更加佩服,毕竟他都抱病上阵了,暂无敌袭就让他多休息些。

等到夏炽清醒,就见夏炀在旁,一副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见到他醒来后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

“二爷总算醒了。”真不是他要说,二爷睡得跟死尸一样,他不知道探了几次鼻息,非常担心二爷在睡梦中就去了。

夏炽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疲惫起身。“什么时候了?”一启口,喉头干得像是被火烧过般,嗓音低哑极了。

夏炀赶忙倒了杯茶过来。“已经是卯正,二爷足足睡了两日夜,再不醒恐怕两位副将就要带军医闯进来了。”到时候要是被发现二爷装病,真不知道要怎么善后,毕竟那两位副将也不是什么善荏。

当初卫崇尽尚在边关时,带着二爷几次奇袭致胜,让二爷累积军功,搏了个少年将军头衔,自然惹得一干人眼红,恨不得二爷能出个破事,好让他们有机会写个军情回京告状。

夏炽一口饮尽了茶水问道:“折损了多少兵马?”

“点过兵了,折损一百二十一人,重伤七十八人,轻伤约三百一十六人,战马则损了八十五匹,算了算损失不大,毕竟也已经将答剌打出百里远,想来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傻得偷袭。”夏炀记性极好,几乎是毫不停歇地回答。

夏炽轻点着头,像是想到什么,问道:“燕成的尸首呢?”

问到了燕成,夏炀面有难色地道:“战场无情,那当头咱们节节败退,所以……”他想,燕成战死这事二爷八成是回京时知晓的。

也亏燕成临行前替二爷思虑那般周详,说是二爷的病会传染,否则那两位副将早就闯进房里一探究竟了,可燕成这样忠心耿耿无二心的人却战死沙场,二爷内心的愧疚肯定要烙上一辈子。

夏炽拢起了浓眉,半晌不吭声。

夏炀从小就跟在他身旁,知道他心底肯定过意不去,又道:“二爷,燕成有个女儿,前两日我稍得闲让人去探视,才知道燕成战死的消息一传出,他家里的下人竟然将细软银两洗劫一空,丢下了只剩一口气的燕小姑娘。”

夏炽蓦地抬眼,清冷的眸燃着怒火,问道:“小姑娘为何只剩一口气?”燕成的妻子去世后,燕成干脆把女儿带到边境,在顺丰城买了一幢三进的屋子,以及一些下人照料女儿,战事平和时他就会回城里住,自己也曾经去过一回,自然是见过他女儿的,那时小姑娘虽然气色不佳,但至少还好好的。

“听说本来身子骨就不好,一得知父亲去了,跟着病了,下人们将燕家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个小丫头忠心照料着,可无粮又无银钱,更别提找大夫医治了,庆幸的是小姑娘挺过来了,我着人找了大夫医治,小姑娘已经醒了。”

夏炽虽然微松口气,可怒气还烧着。“着人将燕成府里的下人找回,一个个都不准遗漏。”

“二爷放心,我已经着人去找了。”像那种背主的不忠不义之徒,岂能简单放过?“只是,我在想燕小姑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

听至此,夏炽神色凝重不语。

“我记得燕成说过,他父母早逝又无手足,所以才会年少从军,而他的妻子似乎是京城的官宦千金……二爷要不要将燕小姑娘送回京?”在他看来,燕小姑娘还是要送回亲人身边照料较妥,毕竟她才刚丧父,边境楼这里全都是大老粗,哪里知道怎么照顾小姑娘,要是再找些下人照料,天晓得是不是会旧事重演。

“你可知道当初燕成为何要将她带到边境?”夏炽突问。

“不是说因为他妻子刚去世,他又适逢调往边境,所以干脆将她带来?”

“如果在京城能托付,他又怎会将女儿带到边境吃沙?”夏炽语气极淡地道。

夏炀不禁轻呀了声。“原来是这样……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他这下子真的愁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小姑娘。

夏炽僵硬地起身,动了动还痛着的背部,想起大哥的盛怒,想起燕成的战死,觉得自己挨的这些罚实在是太轻。

“一会先将边境楼的事都处理好,咱们进城一趟。”夏炽道。

不管怎样,燕成是因他而死,燕成的遗孤,他有义务照料。

顺丰城,城南胡同的一幢三进屋子里,一个小姑娘张开眼,扫了扫四周,咂着嘴,病得苍白又浮肿的脸上浮现不属于她这年纪的神情。

“姑娘,妳醒了。”

稚女敕的嗓音传来,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侧眼望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是她,还是昨儿个瞧见的陌生小丫头……一双清秀的眸,紧抿的唇,看起来就是个老实木头,似乎是她的丫鬟。

她这是怎么了?不都已经死透了,为何一张开眼却变成个小姑娘?更糟的是,她虚弱得连起身都办不到,原想也许双眼一闭,待她再张眼时便会身在黄泉,谁知道还在这里。

更糟的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再死一次了,浑身无力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病得很重。老天是觉得她前世种下恶因,所以惩罚她困在这副躯体里?

也是,宫中出来的,哪个手上没沾血?她又不是善类,得了天罚似乎合情合理,可既是要罚,不该是让她下地狱?还是……活得身不由己才是最狠的惩罚?

疲惫间,她思绪转了一圈,连纠结的力气都没,气音般地问:“丫头,这儿是哪里?”好歹先弄清楚所在何处,等她养足精神再纠结其他。

“丫头?叫我吗?”

小姑娘虚弱地望去。“不然呢?”

在场不就她俩?瞧,她的眼光依旧毒辣,一眼就能看穿人性本质,小丫头就是块木头。

“喔,这里是——”

话未尽,便听到外头传来交谈声和脚步声。

“她昨日清醒时气色就好上许多,只是大夫说她病得太久,怕是会落下病根,得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才成。”

小姑娘乏力地闭上眼,听着这陌生的女子声音,不一会房门被推开,阳光跟着滑进屋内,衬出一抹高大的身形。

她不由微瞇起眼,看着那人大步来到面前,哪怕微逆着光,哪怕看不清他的全貌,她已经月兑口道:“小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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