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的小厨娘 第三章 朱太太松口

作者 : 简薰

朱子衿就看到一个中年读书人朝自己走来,兴奋得脸红,“朱二少爷,我,我是姜吉时的爹。”

朱子衿虽然是第一次见,但生意人应对自然周到圆融,“姜老爷。”

朱子衿也没去戳穿,这一大清早,天都没亮,哪来的酒肆,这丫头不想自己跟他爹说话,原因也不用多问,想必是秦湘生放出的流言。

他是不介意的,看样子她也不介意……她不介意就好。

朱子衿不着痕迹的看了姜吉时额头上的疤痕一眼——不大,但已经足以让她婚事不顺了,要不是当年……

就见姜大富跟同学们一阵窸窸窣窣,同学有人嫉妒,有人羡慕,总之那里就是有一种氛围,大家在看姜大富的皇商准女婿,姜大富一脸得意,只差没用白粥干杯。

至于食堂其他客人,因为能亲眼目睹八卦,所以吃完的大家都不走了,一下子看外面,一下子又看姜吉时一眼,然后忍不住又瞄了朱子衿,想着得好好看清楚,回去就可以跟人说啦,皇商少爷爱个掌杓女,戏曲都不敢这样演。

朱子衿八风吹不动,跟以往差不多的时间用完早膳,然后起来。

桔梗付完金珠子后,朱子衿无视所有店内热切的眼光,直接问道:“姜姑娘的渍菜可是祖传手艺?”

姜吉时认识他三年多了,但说过的话只有“您早”,“照旧”,“谢谢朱二少爷”就没了,这下突然冒出第四句话,姜吉时有点意外,而且还是在城东流言的风口浪尖,他居然不避嫌,真奇怪。

所幸生意做了三年多,反应也不慢,于是回复,“是我祖父祖母所传。”

朱子衿颔首,“我这次去江南,在州府中吃到了渍果,觉得味道不错,姜姑娘不妨也研究一下。”

姜吉时有点困惑,“渍果?”

“果物。”朱子衿解释,“苹果,葡萄,梨子,樱桃,用一定的糖盐比例腌起来,糖多,盐少,快的话腌渍十天就能卖,不但跟白粥馒头搭,若是糖盐少放一点,还能当零食,也可以加入玫瑰,桂花等,增添不同香气,果物混着花香,味道着实非凡。”

姜吉时原本听不懂,听到中间眼睛就亮了,对欸,蔬菜可以腌渍,怎么水果就不行了?渍苹果,渍樱桃,感觉好香啊!咸一点可以当小菜,淡一点可以当点心。

朱子衿继续说:“姜姑娘若是把冬日的橘子渍起来,等夏天贩卖,尝稀有是人的习性,那生意岂不是好多?”

姜吉时猛点头,是啊,夏天若能吃到冬天才产的橘子,谁不会买个一个半个回去吃,冬天的橘子一个五文钱,夏天的橘子一个五十文都有人买。

在冬天卖樱桃,夏天卖橘子,这岂不是大发?

虽然会有其他人学,但不怕,只要自己能做得好吃,哪怕整条街的人都卖一样的东西,她也能存活下来。

朱子衿继续说:“我吃的当时问了几句,那知州大人请厨娘口述,管事的记下,一共二十几张纸,我放在行李中,明早派人给妳送过来。”

姜吉时笑逐颜开,“谢谢您,朱二少爷。”

能给知州当厨娘,手艺肯定不简单,别小看渍物,盐糖少一瓢多一瓢,味道都是天差地别,有知州厨娘的食谱,省去她好几个月的功夫,也省了不少食材。

姜吉时喜孜孜的,想到又可以发财,整个人开心得不行,完全不知道眼中有光的自己在别人看来多有爱。

食堂里的客人都兴奋了,看哪,那姜姑娘望着朱二少爷的眼神,闪闪发亮,这不是真爱,什么叫做真爱?

朱二少爷日理万机的人,吃完饭不走,还站在蒸笼前跟姜姑娘聊天呢。

几个心软的大娘婆子,甚至开始在心中跟老天祈祷,别因为身分差距拆散这对有情人。

朱子衿原本想说到这里就好,但看她高兴,忍不住又多讲了,“不少大户人家的老太太都吃早斋,姜姑娘也可以试着去跟厨房掌事毛遂自荐,中书侍郎,国子助教,内寺伯,律学博士这几户人家都是一日三餐吃素,不妨先从这几家下手,尤其中书侍郎,位居正四品,若是他家的老太太都吃你们姜家食堂的渍菜渍果,有了这名声,东西就好卖得多。”

姜吉时不太有自信的接话,“可是我不过是个食堂掌杓,普通老百姓一个,怎么进得了中书侍郎家的大门?”

“不用怕,中书侍郎家的老太太一心向佛,慈善得很,连带门房都对人客气,我跟妳说的这几户人家,都是待人和善的,即使面对陌生人,门房跟厨房掌事也不会无礼,姜姑娘倒是不用担心……”朱子衿说着,就看到姜吉时眼睛越来越亮,小鹿一样瞅着他,内心一跳,然后又装作镇定的接着说:“尽可上门。”

朱子衿说完这些,这才带着下人走了。

原本安安静静的食堂这下又喧闹起来。

别人的八卦实在太精彩了,原来流言都是真的,皇商朱二少爷真的对姜家食堂的掌杓娘子有意思。

看看,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看看,那殷殷切切的交代。

看看,江南回来一趟还有礼物呢,虽然听不清楚,但依稀彷佛好像听到朱二少爷说“我明天给妳送过来”,不知道是什么黄金珠宝,还是珍稀首饰。

朱家就这么一个嫡子,身分没话说,今年带着一品白牡丹竞贡成功,本事没话说,姜姑娘的好日子要来了。

姜吉时此刻只想着发财,没留意到那些闲言碎语,一转头,看到自家亲爹拿着白粥碗,跟着同学举起,然后说:“我以粥代酒,谢谢大家的祝福,干。”

瞬间又觉得肩膀重了。

不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朱子衿今日对她特别好,但一定要让爹赶紧把识文带进学堂去,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免得朱子衿哪日想到要解释解释,姜家知道亲事没望,哪还会让识文去学堂读书?

话说回来,朱子衿说要把渍果的食谱给她,他怎么知道她识字?而且问都不问,就笃定她识字一样?

朱子衿回到家,换下露水沾湿的衣服,又重新梳过头发,这才去拜见父亲朱老爷。

朱老爷见到儿子回来,自然是高兴——有钱人家不怕财损,就怕孩子不争气。

他的四个儿子当中,最聪明的其实是长子朱子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全家都希望他考个前程,让朱家一跃而成官户,从此朱家光宗耀祖,但九岁的时候发痘子去了,子衿其实也不错,但比不上子海,所幸这几年表现也算争气,十八岁就引导竞贡成功,在同龄世代,已经是独领风骚。

至于子沛跟子宣……也罢,没见识的姨娘生的儿子,自然是被姨娘养废了,没用不说,眼界还小。子沛今年十六,连账本都不会看,骂他,他还会说“我跟二哥兄弟情深,他又不会赶我出门,我看什么账本”。子宣十四,赌是不敢赌,但吃喝嫖可没少过,青楼谁不知道朱子宣大爷赏钱最大方,也是一样振振有词表示“有赚就要花,银子有流动,钱才是活的”,听听,什么歪理。

见到最争气的儿子,朱老爷的脸色当然是好的,“这趟去可有什么收获?”

“茯茶的味道更沉了些,再嫁接个四次应该就差不多,倒是种龙井的那块地,冬雨下得太多,怕是质量普通。”

“也行,你才十八岁,不急。”

“对了爹,我听说秦家的珠茶味道绝佳?可比我们的六安瓜片。”

朱老爷皱起眉,“你听谁提的?”

“秦湘生亲口告诉我,那厮藏不住话,肯定是有点成绩忍不住想炫耀,还说他家的铁观音不比我们的凤凰单枞差,儿子派人去探茶了,他家的珠茶跟铁观音,的确有一批是没批出来卖,直接收到京城仓库。”

朱老爷沉吟,“我再找陈大人打听打听,凤凰单枞是我们朱家的发家茶,绝对不能让人给比下去。”

“陈大人是不是年前要收金家小姐当贵妾?到时候我们礼物送大点,自然好问话。”

朱老爷露出欣赏神色,“跟爹想到一块去了。”

虽然内务府油盐不进,也不可能收了银子就昧着良心,但打听打听还是可以的,秦家背靠秘书丞,在京城也风光了二十几年,这样的人家不会甘心失败,一定会找时机,把失去的要回来。

但他们朱家也不是吃素的,能拿下六种茶叶的竞贡名额,不会只是运气,老天知道子衿为了那品白牡丹付出多少心力,竞茶娇贵,雨水跟太阳都得刚刚好,为了确保质量,那一大片茶园的茶株,遇到春雨跟冬雨连绵,还得架起雨棚,引水下山,免得把茶叶给淋坏了,就连朱老太太都笑说,子衿是把那片茶园当成亲儿子在照顾了。

父子俩不说后宅之事,说的都是生意,男人嘛,生意才是大事,“跟沈家要合作一起出海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沈家也有那意思,只不过没想到有人也想插一手,说巧也巧,是秦边河。”

秦边河就是秘书丞的儿子,也是秦湘生的再从伯父,考了二十几年没考上,家人终于放弃,让他学做生意了。

朱老爷皱眉,“怎么又是秘书丞,我们朱家是跟秘书丞八字不合吗?不是他们家的人跟我们抢生意,就是跟他们家的亲戚跟我们抢生意?”

“儿子也觉得巧,不过我们有现银,那秦边河却只想以『五品秘书丞』之名入干股,沈家自然不愿意,后来还是给儿子拿下了。”

朱老爷欣喜,不只是因为拿下生意,而是因为看到儿子为人不骄不躁——沈家的海船一向是赚钱项目,只不过运气不好,给个嗜赌的败家子继承,才一年多就把二十几年的家底败光,现在宗主作主,软禁了那败家子,让那败家子的庶弟掌家——沈家已经没什么钱了,东山再起,势必需要金钱挹注。

是,沈家是落魄过,但那庶子一向有贤名,即使沈家穷得揭不开锅时,庶子的几个贴心下人也不愿走,可见为人。

这趟由沈家族长放话,欢迎投资合股,沈家是没钱了,但本事还在,东瑞国的商人圈子,蠢蠢欲动。

朱老爷不用想都知道,子衿费了多大的劲才得以签下这纸合约,连京中五品秘书丞都惊动了,何况地方官,知州不想吃?县太爷不想吃?驻守的将军呢?只怕也难抵挡银子的诱惑,想参一脚,有多少人想插手海船这块稳赚不赔的大饼,但子衿没说中间的辛苦波折,只说结果。

很好,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世间的事情都是这样,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父子俩又说了一会,朱老爷原本想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姜家食堂的丫头,但想想,一个爹去管儿子喜欢谁好像很奇怪,于是只道:“你这一去快一个月,快点去看看老太太跟你母亲,她们都想念你得很。”

朱老太太还在佛堂抄写经书——老太太每天吃完早膳,就是抄写经书,抄写经书其间,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打扰。

朱子衿于是朝母亲朱太太的院子去。

朱太太久未见到儿子,自然很欣喜,问一路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她是一个妇道人家,生意上的事情她不懂,她只知道要自己的儿子吃得饱,睡得香。

拉着儿子的袖子,朱太太絮絮叨叨半天,都是家里事。

说朱子沛的姨娘白氏因为生了德哥儿,所以对主母何氏不恭敬,被何氏打了个**开花,朱子沛心疼白姨娘,打了何氏一巴掌,这行为已经宠妾灭妻,何家上门讨说法,老太太作主,让朱子沛给妻子何氏鞠躬道歉,然后把白姨娘送往乡下,德哥儿给通房秋菊扶养。

又说朱子宣花了五千两买了个头牌的初夜,他没现银,直接写欠条,打手印,青楼的人上门催款,被老爷知道,挨了十棍子然后禁足,并且跟京城的青楼放话了,以后朱子宣的欠条,找朱子宣要,断手断脚也可以,总之,朱家是不会再给他善后了。

然后说许姨娘生的朱婉儿十五了,也该订亲,但她这个嫡母实在很为难,朱婉儿一心想嫁给五品以上的门第当正妻,想也知道不可能,八九品门第还能说说,五品以上那是万万行不通。朱子宣被禁足并没有让生母许姨娘收敛一点,反而给老爷吹枕头风,说她这嫡母不尽心,让她被老爷骂了。

又说朱珂儿跟朱嫣儿,都是通房的女儿,朱家规矩,通房生了儿子才能当姨娘,杨姨娘许姨娘都是生了儿子才有名分,朱珂儿跟朱嫣儿的通房母亲却还想着例外,尤其朱珂儿的母亲,都快三十了,还天天往老爷的书房钻,想再怀上儿子,被打了也不怕,偏偏她是打小伺候的,情分在,又不能像白姨娘一样往乡下扔。

朱太太碎念着,朱子衿听着,知道母亲是太寂寞了。

他也知道自己如果先收个通房,让通房怀上孩子,母亲会好得多,但他就是不想——他心里有了姜吉时,所以不想身边有别人。他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她是江南的大妞,可是她没认出自己就是那个包子。

跟着大哥一起染痘子后,大哥去了,他勉强活下来,却因为体弱,被大夫建议送到南方温暖之处疗养。

爹忙着生意,母亲还思念着死去的大哥朱子海,只有祖母偶而来信,身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朱子衿已经懂得遗忘的意思,他觉得自己被爹娘遗忘了,担心自己会在江南这小村落过一辈子。

附近有几个坏孩子,也会笑他,说爹娘把他扔在江南不管,不会接他回去了,这时候他总会觉得受伤,然后大妞会追上去打坏孩子,直到把他们打跑为止。

养病的日子自然是难过,同龄的孩子也嫌他弱,又嫌他讲话是京城口音,不想跟他玩,只有大妞不嫌他,什么好吃好玩都分他一份,成了他养病岁月的最大寄托。

大妞大了自己两岁,是当地的孩子王,大妞要保护的人,自然很快融入圈子。

他教大妞写字,大妞带他烤鱼。

刚开始只能在巷子附近,后来身体好了,可以跟着一起跑进山里,饿了就打野兔野鸡,喝溪水,大妞手脚利落,连树上的鸟蛋都有办法掏下来,几个小孩简直玩疯,直到日头将尽,这才下山,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每天都好快乐。

在江南的一年多,是他最无忧的岁月。

不知不觉病好了,爹娘还是一封信都没给他,他都已经快记不起来京城的繁华时,朱家派了人把他接回京。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妞却像是习惯了离别,跟他交换了离别礼物,然后带着一群萝卜头,挥手跟他道别。

他也没想过会再见。

事隔多年,他已经懂得人际关系的复杂,他的妻子不见得要他喜欢的,但必须是家族所认可的——发家公虽然是庶子分出,但他们这一脉现在也有上百人,加上工人数千,这么多家庭的生计,都系在他身上。

自己是朱家的希望,也是母亲的寄托,大哥过世后,母亲打击过大,身子就一直不好,动辄昏倒,常常半个月卧床不起,吐血更是家常便饭,几次大夫都说要有心理准备,他也不能为了自己,就拿母亲的健康来换,母亲生他养他,费尽千辛万苦,他不能刺激母亲——母亲的愿望,是他能娶个门第相当的大户千金,姜吉时不会是母亲心中的理想媳妇,或者,连给他当姨娘都不够资格,且姜吉时那个从小当老大的脾气,又怎么肯区居人下?

朱太太说了半日,丫头换了两次茶,这才道:“对了,我听说你对城东食堂的掌杓娘子有意思?去信问了你又不回,是怎么着?”

朱子衿只道:“也没什么,儿子还有事情,母亲休息吧。”

朱太太却是不放开儿子的袖子,“子衿,你我母子,什么事情不能说?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只要……只要……”朱太太有点艰难,但还是把话说了,“只要你不是好龙阳,一切都好说。”

朱子衿无奈,“娘,儿子是事业忙,今年的竞贡虽然胜出,但三年一竞,秦家又不是吃素的,我自然得悉心准备,您想到哪去了?”

“那我给你的丫头你又不要?”

“我连正妻都没有,要什么庶子?庶生嫡前,家宅不安。”

“那你倒是给我娶个媳妇回来啊。”

“我都说了,我忙。”

“儿子。”朱太太一脸忧愁,“你是不是……跟赵封……我听说赵封房里好几个小倌,对男人很有一手,你可别被骗了,男人嘛,还得娶妻生子才是正当。”

朱子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拿赵封当朋友是因为他性子爽快,他喜欢小倌,这跟我无关,娘,您别想太多,儿子没喜欢男人。”

“那你又不成婚。”朱太太半气半怒,“说来你刚刚还是没回复我,你对那个姜姑娘到底怎么想的,娘让柳儿去看过了,想着如果人品可以,就买回来当通房,但柳儿却说她品貌皆不端……”

朱子衿忍不住替姜吉时说话,“您别听郑柳儿胡说八道,姜姑娘十几岁就掌杓养家,很不容易。”

“养家?她家里人呢,爹娘呢?哥哥弟弟呢?”

“都是一群茶来伸手的读书人,靠着姜姑娘一杓一杓卖粥,这才撑起一个家,您又不是不知道,郑柳儿自小娇生惯养,一向看不起穷苦人,姜姑娘自立更生,自然不入她眼。”

朱太太突然一凛——儿子在帮那个姜姑娘说话了。

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还不明白吗?他对那个姜姑娘肯定有好感的。

柳儿说,姜姑娘破了相,容貌鄙陋,还言谈粗俗,虽然不明白儿子喜欢哪一点,但无论如何是个女子,能传宗接代的,总比好龙阳好。

“儿子,娘问你,是不是真喜欢姜家那个小姑娘?喜欢就跟娘说,娘一定给你弄进来。”要女儿抛头露面卖粥的小户人家,百来两也就够了。

“娘,这事情您别管。”他不想让母亲受刺激,也不想说姜吉时配不上自己。

朱太太心想,那就对了,儿子对自己一向孝顺,会让她别管,表示自己在意,所以才不想他人插手。

破相女子……但好歹是个女子……

配得上子衿吗?先买回来再说吧。

干活的女子身子都壮实,说不定很快就能怀上,到时有个可爱的孙子,谁还管生母破相不破相。

“子衿,你也别瞒我,就是喜欢那小姑娘吧?我知道你这几年每次下江南都不在家里吃早饭,原本以为你是一早起来不饿,我现在想想,分明就是为了在食堂吃特意空着肚子,你都十八岁了,娘现在什么也不求,门当户对那些都不用去计较,只要是个能生养的姑娘,那就行。”

朱子衿心里一突,母亲这是不再执着门第之见了?

以前欧阳家的小姐跟他示好,欧阳家虽然不富有,但欧阳老爷是司竹副监,正八品的位置,母亲都还嫌。

朱家门第的嫡子,至少能娶六品的小姐,或者嫁妆四万两左右的商户,当然,他们的聘金也不会少。

母亲一直很重视门当户对,就连当初给他买的那些丫头,虽然是落魄门户,但也都是书香之后,母亲现在不坚持了吗?

“娘虽然不喜欢朱子沛,但他膝下的德哥儿确实可爱,小婴儿白白软软,还一股女乃香,看着杨姨娘每天抱着孙子去给老太太请安,小娃哼哼唧唧的活泼得很,娘心里说不出的羡慕,你什么时候也给娘生一个孙子?姜姑娘若是不错,娘什么都不计较了,你快快收了,赶紧生孩子。”

“儿子担心母亲身体。”

“娘以前计较,现在不计较了。”朱太太着急,“总之,快点给我生个孙子,谁生的都可以。”

朱子衿有点高兴,又有点想笑,第一次看到端庄的母亲这样子,“儿子知道了,谢谢母亲。”

“那你是不是回头就跟姜家商量过门?”

“还得等姜姑娘同意呢。”

朱太太不以为然,“跟他爹买下来就是,我瞧着这一般门户,两百两也就差不多了,不然给姜家三百两,让他们挑个好日子从角门进来。”

“儿子尊敬她,不想让她这样过门。”朱子衿一边说,一边注意母亲的神色——既然是喜欢的女子,就不想她委屈作妾,但也不能太过刺激体弱的母亲,总之慢慢说,若是母亲表情不对,马上住口就是,“儿子要她心甘情愿过门,心甘情愿……嫁给我。”

朱太太瞠目结舌,“嫁?”

朱子衿点头,“嫁。”

朱太太顿了顿,“好,那你得保证给我生个孙子,要孙子,孙女我可不要。”

“母亲,这种事情是老天爷的主意,谁能保证。”

“那也简单,若是她两胎不得男,你就收了柳儿,你要是喜欢祁香云也可以,总之,娘一定要有男孙,这朱家总不能传给朱子沛。”

朱子衿回到房中,遣了丫头下去,内心已经无暇再去想秦家的珠茶跟铁观音,而是在他的坚持不婚中,一向重视门第的母亲让步了。

他可以娶姜吉时——前提是姜吉时愿意,大妞从小就是孩子王,有自己的主见,他当然可以跟姜大富买下她,但这样的婚姻不会美满和谐。

真没想过会这样见面——他六岁到江南游家村,八岁离开,后来他写信去却是没有回音,等他开始学习茶务,父亲开始给他安排人手,让他培养起心月复,他派人去了游家村问,得到的答案却是搬家了,搬去哪里没人知道。

天下那么大,他再有能力也不可能知道大妞母女搬去哪,何况那时他才十二岁,能做得很有限。

失望,当然很失望,大妞是他养病岁月中唯一温暖的光。

然后三年前一次出城,他因为前一日喝多了,所以没在家吃早膳,等车行到姜家食堂,闻到那米香面香,突然又觉得有点饿,所以返头回去吃。

那个掌杓的姑娘他一看就知道是大妞——她京话虽然已经说得不错,但还是带着江南的尾音,还有,额头有从发际延伸出来的疤痕。

江南时,有三个乞儿欺负落单的他,后来大妞出现,仗着身体利落壮实,挑着竹竿以一敌三打了起来,却不想那小乞儿有人拿了路边的石头就往大妞额头上猛砸,大妞被砸得满脸血,留下了一道疤。

朱子衿怎么也不会忘记的,当时自己被吓哭,担心大妞会死,大妞反过来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

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太没用了,老是哭,所以他长大后从来不哭的,肩膀够宽,扛得住事情,自然不会哭了。

分别十年,算算,大妞现在应该二十岁,跟十岁时还是长得很像,江南语软,京话中带着一点江南尾音,说不出可爱。

当年他矮大妞半个头,现在换自己比她高了,甚至隐隐看得到发旋,也不知道是自己长得太高,还是大妞长大就是这么娇小。

他内心震撼又惊讶,但见大妞没认出自己,也没贸然相认——万一大妞已经成亲,那岂不是害了对方?

后来自然派了人去询问,她现在不叫游大妞,叫做姜吉时,是童生姜大富的庶长女,住在城东的清水胡同,十年前的夏天接回来的,已经拜过祖先,底下有一个嫡弟,两个嫡妹,一个同母庶弟。

算算,就是他回京城不久,她就被姜大富接回了,时间接近,所以他的信她都没收到,因为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自然是静悄悄,才会打听不出来。

办事先生跟他说,姜吉时因为破相,女子破相,家宅难安,于是门户相当的都瞧不上,愿意娶她的条件又太差,不是有数字子女的鳏夫,就是年纪四五十的老读书人,游姨娘怎么样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人,姜吉时自己也不愿,于是亲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朱子衿觉得有点高兴,但想到自己不过收到欧阳家小姐的信,母亲就气晕,卧床两三天都不起,欧阳家还是八品官呢,他要怎么跟母亲说,喜欢上一个掌杓娘子?如果为了自己的婚事不管母亲死活,那也太丧心病狂。

母亲受不得刺激,他只能趁着有事,看看姜吉时一眼。

只能看看,不能有些什么,毕竟也怕给她惹麻烦,女子名节至关紧要,如果传出什么,他是男人还无妨,姜吉时怕是要完蛋。

朱子衿开始养成一种习惯——每次出城回程,都会去姜家食堂吃早餐,看看她也好,看看她就觉得很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可是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一边偶而看看姜吉时,一边应付母亲的要求。

不能娶姜吉时,他就不想招惹她。

母亲生他养他,这辈子为他操碎了心,他不能不孝。

他真没想过有一天,母亲会跟他说门户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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