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名皇后 第七章 怒杀五妹妹

作者 : 裘梦

春暖花开,又是风筝飞满天的季节。

窝了一个冬天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赏春景,京郊曲江河边丽人无数,莺莺燕燕散落在桃红柳绿间,引得思春的少年驻马频探看。

乘车坐轿,毫无新意,世家贵女很多人着骑装,执马鞭,偶有闺秀以帷帽遮面,不露真容于人前。

陶静姝也出城赏春,却并不是自己来的,而是跟着外祖家宁顺侯府的女眷一道。

历经几世坎坷,她于权力富贵已是极为淡泊,也不爱太过热闹的场面,但外祖母怕她一个人待得太久性子变得孤僻叫她一道,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拒的。

在那么多的背叛和伤害之后,来自亲人的疼爱对她来说就显得弥足珍贵。

对曾经伤害自己的人,她不愿再见;对疼爱友善自己的人,她乐于亲近。

但也仅只于乐于亲近,她的情感似乎遭到了冰封,失去了一些温度,太过热情浓烈的情感她失去了。

淡粉的上衣,淡蓝的齐胸襦裙,一如这郊外的春色一样清新宜人,陶静姝身后的那树桃花,丝毫没有减淡她的颜色,反而衬得她人比花娇,气质若仙。

康王的脚不受控制地想要朝她而去,可理智一再让他停下,不一样了,这一世什么都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他最爱的王妃,她甚至一眼都不愿分给他。

他看到一名丫鬟领着人拿着茵席、茶案和凭几走到她身前,吩咐人将茵席在树下铺好,茶案放好,然后另一名一直跟在一旁的丫鬟扶着她坐到了席上。

陶静姝微歪在凭几上,看着眼前这一片春光水色,心情确实变得好了许多。

草地上有许多姑娘在放风筝,一张张或娇俏或艳丽的脸在春光中更显朝气和活力。

她的身体或许年轻,但她的心境真的太过苍凉衰悲了。

置身在这一片生机与欢快的天地间,陶静姝却仍旧有着与世间隔离的空茫感,恍似她在桥的这头,大家在另一头,虽然举目可见,却终究隔着时空。

她虽与宁顺侯府的人一道出来,所在的地方也是宁顺侯府圈出来的地界,却并没有跟其他人说话笑闹,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她们的热闹。

这附近的地方几乎全被权贵们各自圈划,成为各家女眷活动嬉戏的场地,平民百姓们的女眷们踏青赏春则要在另一边。

所以此处入目皆是锦绣罗衣,妹紫嫣红一片春。

信手捏了一枚蜜饯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瞬间在唇舌间迸发蔓延开来,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姑娘,姑娘,快,剪线。”双喜边说边将一把小剪递过去。

陶静姝看双杏一路牵着风筝线跑来,另一头的纸鸢飘荡在天空。

她不由得笑了笑,没有拒绝两个丫鬟的好意,剪断了风筝线,将纸鸢放飞天际。

纸鸢飞去病气祛除,百病不生。

这是人们追求的美好寓意,寄托了大家的祝福。

富贵人家的姑娘们言行举止都有规矩,大喊大叫疾跑猛走都是难得一见,放飞纸鸢也多是身边的丫鬟放上天,再让她们剪断线,亲手将纸鸢放上天的人毕竟不多。

陶静姝原本也有心亲手放,但近来一直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便没动手,倒是双喜、双杏替她周全了。

天空中飘飞的各色纸鸢越来越多,欢声笑语也多了些。

陶静姝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带了几分咽意地说:“都说春胭秋乏夏打盹,睡不够的冬三月,我从这冬到春可是睡足了,又咽了。”

双喜说:“姑娘困了便睡,婢子让人将这里围起,挡了风便无碍。”

双杏已经叫人来围挡,很快地这一片便被一圈布幔围挡而起,隔绝了他人的视线,自成一片半封闭的小天地。

软枕、薄毯这些东西本就在行李中,取来也方便,幕天席地、蓝天碧草,在这样的环境下拥被而眠,也是件很惬意的事。

胭意袭来,入睡极快。

双喜略有些担忧地看姑娘,她总觉得姑娘如今的情况不太对,可老太医言之凿凿没有问题,让她有些纠结到底该不该提醒姑娘呢?

若是虚惊一场,对老太医多多少少显得有失尊重,可是不提,她又忐忑不安。

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很多,可除了她,其他人都是皇上的人,如果他们联合起来骗姑娘的话,绝对说得通。

围挡外突然响起对话,双喜双杏互视一眼,双喜走了出去,发现被侍卫挡在围挡外的是定国公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她们正在跟侍卫讲理。

看到双喜出来,陶静芳面露喜色,“双喜,大姊姊可在?”

双喜先朝两人福了一礼,这才道:“我们姑娘身子朋乏,正在小憩,不知两位姑娘有什么事啊?”

陶静芳去看陶静兰。

陶静兰心中为难,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只是耐不住三妹相求,这时又要她出头,她更是不满,便说道:“我们许久没有见过大姊姊了,看到姊姊今天有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她。不过,大姊姊此时既然不方便见客,那我们就换个时间再来好了。”

陶静芳一见二姊姊要退,急忙伸手抱住了她的一条胳膊,“二姊姊,我们来都来了,不见上大姊姊就回,谁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碰到大姊姊啊。”陶静兰微微蹙眉,“你没听到双喜说大姊姊正在休息吗?”

“我们叫醒她就好了嘛,天气这么好,景色也这么迷人,睡觉多浪费啊。”陶静芳振振有词地说。

“可……”

陶静兰还欲再言,陶静芳却已经对双喜说:“你去帮我们回禀一下,我想大姊姊是不会不见我们的。”

双喜却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礼貌地道:“我们姑娘近来休息不好,难得此时小憩,两位姑娘若无要事,还是下次再来吧。”

“三妹,我们走吧,”陶静兰暗中制止三妹再次开口,“那等大姊姊醒来,你帮我们带句好。”

“好的,二姑娘。”

两姊妹走了,可是,等双喜回到围挡内,却看到姑娘已经拥被坐起来,心中不由得一叹,终究还是扰了姑娘的清梦。

陶静姝的表情很平静,只是喃喃自语似的说了句,“不是说不让他们再来了吗?”看来昏君的话委实当不得真。

双杏听懂了,不禁替皇上解释道:“二姑娘瞧着像是被三姑娘拉来的。”

“是吗?”看来某人是说过话了,但显然有些人并没有就此死心。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了,拿本书给我看吧。”

“是。”

刚才为了休息,陶静姝的发髻已经全部打散放了下来,她也没让人再给自己重梳,就披散着长发,歪坐在茵席上翻书打发时间。

被人打扰没了睡意,看书却也有些意兴阑珊,陶静姝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既然以休憩谢绝了访客,那么围挡一时半刻地也就不好拆开。

她其实也不想拆,因为不想应付一些不知所谓的人。

双喜在一边剥了坚果喂给姑娘,双杏则在另一边小红炉煮水。

“姑娘最近觉多了些,人也懒懒提不起精神,以后可得多出来走走。”双喜闲话家常地说了一句。

“嗯,我也觉得自己挺能睡。”陶静姝说完之后,捏着书角的手指却蓦地顿住,过了一会儿,手若无其事地翻过页,目光却已经没再落在书页的字上。

有些事就怕多想,想得一多,各种不对劲就冒了出来。

她的月信没来,老太医给出的答案是身体内虚,所以才导致癸水不稳,她竟然信了!还有就是似乎很久她都没喝到茶水了,倒是厨房时不时会给她煮些牛女乃、羊女乃什么的来喝。最可疑的就是昏君了。

之前她以为他是对自己失了兴致,所以不怎么近身了,此时想来却不见得。

他不近她的身,却来得很勤,很多时候举止奇奇怪怪的,当时她也不在意,毕竟谁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不会过多关注。

自从双杏到她身边后,每次事后的药都是她煎了端来的,这里面能做的手脚就大了。

用力闭了下眼,陶静姝很想给自己一巴掌,大意了啊。

目光几乎都不敢朝自己的小月复瞟,如果真的有了身孕,不入宫几乎不可能。她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出身不明不白,身分是一个人在这世上立足的根本。

问题是——昏君克妻啊!

她若入宫,他一封后,会不会就直接把她送走了?

那到时候会是一屍两命吗?

这问题可严重了!

陶静姝顿时连双喜喂给自己的松子都觉得不香甜了。

不行,得想法子做点补救。

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陶静姝的补救工作根本来不及实施,因为宁顺侯府众人踏青回城时遇到了刺杀,不知何处而来的惊马直接掀翻了车队里的一辆马车。

青天白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向当朝权贵行刺。

最了不得的是,翻倒的那辆马车里面坐的是定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

危机关头,她被人带着从车窗翻滚而出,但她的贴身大丫鬟双喜却没有那么好运,因翻倒的车厢撞破了头,血流了一地。

陶静姝的眼当场就红了,手指发颤将双喜抱到了怀中,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往下落。

“姑娘别哭,婢子没事。”双喜强撑着精神劝她。

陶静姝摇头,泪如雨下。

双杏替双喜包紮好伤口,“娘娘别担心,双喜没什么大碍,养养就好了。”

陶静姝抬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然后猛地从地上起身。

“娘娘……”

陶静姝目标明确,直接翻身上了旁边的一匹马,双腿一夹马月复,马疾冲向前飞奔而去,与此同时,有几条身影纷纷抢身上马,紧追而去。

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吹得人的脸都有些微的疼,但她全然不管,只管快马加鞭往前奔。

定国公府高门大户,寻常人进不得,可陶静姝是府里的大姑娘,她直接叫开了大门,然后一提马鹤骑马直入。

陶玉颜看到骑马闯进自己惜风院的陶静姝整个人都是震惊的,然而更让众人惊骇的却是下一刻马上的陶静姝抽刀而出,朝庶妹直劈而下。

干脆直接,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鲜血喷了出来,院中一片惊惶的尖叫声,如此血淋淋的残暴场面,深宅大院的内眷又有多少亲眼见过?

追着陶静姝而来的侍卫们见此情景也是惊愕不已,他们万万没想到平日彷佛万事不上心,生死随风去的人会做这样的事。

据说被两刀毁容的陶玉颜脑袋凌空飞到一边,那张脸却已经看不到刀疤的痕迹。

但即使如此,它的主人也已经断颈而亡。

在陶玉颜身死魂消的那一瞬间,她突然特别后悔,她不应该不顾一切想要置嫡姊于死地,虽然将嫡姊杀死可能真的能避免她的气运不断削减,但她真的没想到引来的反噬会是如此的严重,或许她应该徐徐图之的。

自从上次猎场遭雷击后,系统就已经陷入半瘫痪状态,只有几个功能勉强能用。

后来又发生上元灯节的事,她所有的积分都花完了,还赊了系统一堆积分才勉强把容貌恢复到正常水准。

就在陶静姝一刀砍断她的脖颈时,本就脆弱不堪的系统终于发出报废的警告声,随着陶玉颜生命的终结而消散无踪。

就在众人的眼前,陶玉颜的脸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一般清秀的容貌一变再变,最终变成了一张在女人身上是灾难的脸,但那张脸明显跟陶定山有着七八分相像。

在失去了系统所有的加持之后,那两道丑陋的刀疤也再次浮现。

风吹落刀尖上的血,一滴又一滴……陶静姝的眼眶犹带着红,一双眼却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庶妹倒地的尸体。

空了!

在刀挥下那一刻,她心里突然就空了,似乎长久以来背负的东西就这么不见了。

原来,只要她够狠,谁都伤害不了她。

随着“匡当”一声响,那把带血的钢刀落了地,这一声也似打破了某种禁制,有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或是逃命,或是报信。

陶静姝静静地坐在马背上,任带着血腥味的风吹拂而过。

她在等人来,等一个一定会来的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越来越近。

陶定山站到庶女尸体前时,陶静姝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父女两个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陶静姝的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如果您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那女儿就先告辞了。”

陶定山像是入了定,没有任何的反应。

陶静姝就当他的沉默是回答,再次上马,轻叱几声,驾马离开了,保护她的侍卫们也跟着一道离开。

一直到马蹄的声音完全消失,面对着庶女尸体的陶定山才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体,目光直直地落向院门口的方向。

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他的脸上神色复杂至极,没有一个词语能准确地形容出它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他的眼眶却一点点泛红,最终有泪滚落。

“姝儿……”

蓦然醒转,人生若大梦一场,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啊……

出了定国公府的陶静姝没有回那处三进宅子,而是纵马又出了城,直奔保国寺而去。

她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但她不在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出了国公府后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来这里,所以她就来了。

依旧是在那处小小禅院,陶静姝又一次见到了圆空。

“方丈。”

“施主。”面对着衣角染血的陶静姝,圆空神情自若,彷佛什么都没看到。

陶静姝也像没有看到自己浅色裙裾上的血渍一般,泰然地在蒲团上坐下,语气冷清地道:“如今我心愿已了。”

圆空道:“佛门不是施主的归处。”

“那道门可收我?”

“空门不是施主的归处。”

陶静姝的目光有些茫然,怔怔地说:“我不知自己该归向何处。”背负了几世的记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之前,还有着对陶玉颜的恨,如今,她却真的很迷茫。

“施主若不知,何妨便交由上苍来决定。”

“上苍?”陶静姝扬了扬眉。

“嗯。”

  

陶静姝朝墙上那个斗大的“佛”看去,半晌后才喃喃地道:“我觉得上苍安排的那条路我可能并不喜欢。”

圆空满是智慧的一笑,“那就找自己喜欢的去走。”

问题于是又回到了原点,她不知去路,方丈让她听天由命;她不喜天命,方丈就让她自寻去路,可她并不知去路……

这问题有点困难,思考是一件很耗费脑力的事,加上最近她一直特别容易感觉饥饿和困乏,所以听到那一声“咕咕”的声音时,陶静姝并不算很吃惊。

听了双喜的提醒,之前她怀疑自己可能怀孕了,但从她情绪激动,翻身上马直奔回城杀入国公府一刀结果了陶玉颜,紧接着又骑马跑到保国寺来,身体什么异状都没有发生,又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

但肚子饿肯定是真的饿。

“原来施主饿了。”

陶静姝突然觉得脸有些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方丈见笑了。”

“可惜老衲这里并无吃食可供施主食用。”

“方丈是赶客出门了?”

圆空却是笑着双掌合十道:“老衲这里实无可食用之物,施主只能往别处寻去。”

陶静姝笑着起身告辞,“叨扰多时我这便告辞了。”

“阿弥陀佛。”

陶静姝出了禅室,步出小院,走上那条通向外面的小径,可是没走太远,她就伸手捂住嘴,跑到一边,扶着一棵树“哇哇”地吐了出来。

她死了很多次,却是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并不后悔,也没觉得害怕,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吐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脸色如蜡,嘴唇泛白,手脚都有些发软。

手有些费力地在树干上撑了撑,陶静姝努力平复胃部的那丝翻涌,再这么吐下去,她极可能会昏在这里。

侧身靠在树上闭了闭眼,她想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再走。

歇了片刻,她听见有脚步从前方快速接近。

“姑娘!”

“娘娘。”

只听声音就能清楚地分辨出来人是双喜和双杏,陶静姝勉强睁开了眼,看到头上绑着布条的双喜一脸焦急地朝她跑过来。

双喜近前的时候,陶静姝就软软地倒向了她,她和双杏同时伸手将人接住。

“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婢子啊。”双喜的眼泪来得又凶又猛。

陶静姝有些虚弱地道:“刚才吐得有些凶,肚子又饿,手脚有些软,没什么大事。”

双喜带着泪对双杏说:“你去喊人来抬姑娘,我在这儿陪着姑娘。”

双杏点点头,然后转身就回去喊人。

人其实是现成的,一直有侍卫隐身在暗处跟着,但得找步辇将人抬到寺门口,他们带来的马车停在那里。

陶静姝目光落在双喜系着布条的伤处,“要紧吗?”

双喜摇头,流着泪哽咽道:“婢子没事,婢子贱命一条,不值得姑娘如此,姑娘若是因此出了好歹,婢子一辈子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陶静姝的目光罕见地充满了感慨,十分的柔和,“生命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贵贱。”

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不懂啊,双喜,你陪了我那么多世,我怎么可能容忍别人伤害你,但凡我有一口气,我也要替你出头的。

“姑娘有受伤吗?这些血……”双喜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不是我的。”

双喜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忧地劝说,“姑娘您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要是难受就不要说话了。”

“嗯。”陶静姝靠在双喜的怀中,虚弱地闭上了眼,“双喜啊,我杀了她,可我也并不开心。”

“姑娘向来心善,如今却被人逼得提刀杀人,怎么可能开心。婢子是不会武,若婢子会武,必不会让姑娘脏了自己的手,五姑娘那样的人不配脏了姑娘的手。”

陶静姝呢喃道:“我有些累。”

“姑娘且歇着,婢子在。”

心神疲惫的陶静姝便在贴身大丫鬟的怀中安稳地睡了过去,等双杏找人抬着步辇赶来,将她抱上步辇,都没能将她惊醒过来。

睡眠是人体自我疗伤的一种方式,所以陶静姝又累又饿的时候她选择了睡觉,可饥饿到底还是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双眼睁开,入目的是陌生的帐幔,鼻翼间浮动着陌生的香气。

她这里才有些许的动静,垂落的帐幔便被人挂起。

“娘娘想必是饿了,这是一直煨在小炉上的鸡汤,娘娘喝一点吧。”

陶静姝慢慢坐起,打量了一处的环境,伸手接过双杏手中的小碗,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凤仪宫,娘娘来过的。”

陶静姝摇了摇头,低头轻轻吹汤,慢慢啜饮,香醇的汤汁徐徐浸润肠胃,让她的精神终于好了起来。

“双喜有伤在身,故而没让她当值,娘娘不用担心。”

“你有心了。”陶静姝停勺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婢子分内之事。”

用完饭,陶静姝让人伺候着洗漱了一番,这个时候夜色已深,没有必要再穿外衣,只换了件寝衣。

由于之前睡足了,她此时没了睡意,便让人拿来棋盘打棋谱消磨时间。

她摆到第六步的时候,外面有太监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陶静姝捏棋子的手顿了顿,接着又置若罔闻地继续落子。

龙牧归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摆棋。

天知道在收到她骑马疾奔入城杀入定国公府的消息时,他是如何的胆战心惊,差一点儿就魂飞魄散。

她可是有孕在身啊,这要是有个万一,那问题就大了!

早知道就不瞒着她了,也不至于事到临头她全无孕妇的自觉,上马提刀砍人,那是她该干的事吗?

他之前便来看过她,只是她一直睡着,他便又回去处理政务,等听到她醒来,吃过东西,精神还好,这才过来看她。

“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的吗?”最终打破两人之间沉默的是龙牧归。

陶静姝手悬停了一瞬,而后云淡风轻地开口道:“如果现在就死的话,我应该没有遗憾了。”仇,她亲手报了。

龙牧归为之一噎,忍不住念她,“那你现在可以当朕的皇后了吧?”

陶静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有遗憾的就是皇上了。”

“朕会有什么可遗憾的?”

“世人皆知皇上您克妻,我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万一被您克死了,那就是一屍两命,比您前三个还多赔上一个,您可不得多个遗憾吗?”

“你这是诅咒朕呢,还是咒你自己呢?”话出口,他突然愣了下,盯着她道:“你知道了?”

“本来只是怀疑,现在确定了。”陶静姝不紧不慢地又落下一子,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龙牧归从棋笥中模出一枚棋子放在中路,陶静姝接着落子,没有丝毫迟疑。

“礼部的流程还在走,对大婚时间你有什么异议吗?”他问得漫不经心。

陶静姝看着棋盘,一边落子一边说:“我无所谓,所谓的良辰吉日不过是人们为求心安而想出来的,反正该出事的时候总是要出事。”说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前三个选的不是黄道吉日吗?”

龙牧归感觉心口被扎得有点痛,闷闷地说:“你不是想出家吗?”

陶静姝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自己在保国寺与圆空的对话,平淡地回答道:“出家无家,处处是家,道在心中,哪里不可修道,何必拘泥于地方和形式。”

得,她这是在心里建了座道观。

龙牧归毅然把话题转开,“想从哪里出嫁?”

她难得又看了他一眼。

龙牧归道:“朕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跟定国公府闹成这样,自然不会喜欢从那里出嫁的。”

“宁顺侯府吧,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她并不想强求。

“他们自是愿意的。”皇后从宁顺侯府出嫁便代表她认的后族是徐家,那是荣光。

“还是问一下吧,有时候人没有自己想像的受人欢迎,就像您的妻子这身分其实也并不受适婚姑娘的喜欢。”

龙牧归觉得自己今天来这里是个错误,她这是心里余怒未歇全部撒他头上来了是吗?

他忍不住磨牙道:“你这是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这不是得把您放心里吗,皇上您可是后宫三千佳丽心中最有魅力的那一个男人。”

龙牧归指了又指,最后说出一句,“你说你这些话都从哪儿学来的?”

活得久了,经历多了,说几句俏皮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真是少见多怪!

陶静姝有点儿鄙视眼前的帝王,瞅瞅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挺容易让她想到那些年被陶玉颜玩弄于股掌的男人。

“咳,以后人前多少端庄些,别像在朕面前这样随意。”

“皇上不喜欢?”

“那倒也不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总归要端庄大气些。”

“那您换一个端庄大气的,我端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就想随心所欲,活得自在些。”

龙牧归确定了,她心里不痛快,故意惹他不舒服。

算了,孕妇的情绪据说有些难以自控,上下起伏颇大,变幻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在这期间会发生各种不可预测的小状况,通常都会给夫妻增加一些小矛盾。

他是帝王,他大度。

但是——他心气还是不顺!龙牧归最终拂袖而去。

看着因他走得速度过快而被微风扬起的纱帷,陶静姝勾了勾唇,手捻着棋子托着自己的下巴,似笑非似地说:“脾气还挺大。”

一殿的宫女大气儿都不敢出。

有些热闹能看,有些热闹那不能看,非但不能看,连听都不能听,只要有一言半字进了耳朵,那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啊。

别看皇上对娘娘百般迁就,就以为他为人宽和,那绝对是错觉。

需知帝王一怒伏屍百万,帝王的恩爱也是反覆无常,这宫里有多少新人笑旧人哭?

“娘娘……”

陶静姝朝出声的双杏看了一眼,笑了笑,重新往棋盘落子,“我现在不嘴上痛快痛快,万一真被他克死了,到了下面我得委屈死自己。”

双杏:“……”娘娘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如果侥幸没死,我做了皇后,你当废后是那么容易的事吗?顶多也就三年五载不进我的门罢了。”说到这里陶静姝顿了顿,声音突然带了些许的笑意,“这女人啊,只要有了孩子,还要男人干什么啊。”

她话落,万籁俱寂,紧接着,门口响起龙牧归的声音——

“你这是笃定自己会生皇子吗?”

殿内所有的宫人此时此刻都恨不得自己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隐身不可见。

陶静姝没有一点儿受到惊吓的样子,也没有任何诚惶诚恐的意思,“我记得皇上的后宫好像没人生过儿子,以此推论,我生女儿的可能性是九成以上。”

“生个公主就不要朕了?”

“原本这一个我都没想要的。”她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一句话堵死龙牧归,的确,这个孩子若不是他暗中动手脚,只怕根本没机会怀上,她可是每次都主动要求喝药避子的。

然而,陶静姝对他的打击是一连串的。

她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了后半句,“生一个我都觉得已经赚到了。”

说句难听的,只要她逃过克妻的魔咒,坐稳了皇后宝座,无论谁当太子,继位称帝,她都是妥妥的太后娘娘,这跟她年轻时受不受宠没有一点儿关系。

她要是个心胸狭窄,心思恶毒的,等当了太后,熬死了丈夫,年轻时受的气,完全可以从那些小妖精们的身上讨回来,利息保证收得足足的。

这是历朝历代多少女子血泪谱写出来的后宫生存实录啊,没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跑步,知道怎么玩的。

龙牧归袍子一撩,在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饶有兴味地盯着她道:“你就只打算给朕生一个啊?”

陶静姝诚心实意地对他说:“我命要是不好的话,这一个都很有可能生不出来。”

再说了,他有生儿子的命吗?也就是她前九世都没机会看到最后是过继谁家的孩子,否则现在她都能当个仙师,他信不信?

龙牧归:“……”

陶静姝自然地接了话,“皇上怎么又回来了?”

“你故意把朕气走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心情不好。”

“为什么?”

“我身边不是有皇上派的人吗?怎么今天还让刺客都杀到我跟前了?最后连马车都让人弄翻了?”

龙牧归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今天的事确实让他震怒,所以他已经严令査出刺客究竟出自哪里,必要斩草除根,皇家威严不容挑衅。

“定国公烧了你那庶妹的屍骨。”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陶静姝面上难得露出怔然之色,烧了屍骨?父亲那么宠爱他那宝贝庶女,竟然舍得烧掉她的屍骨啊。

龙牧归问:“她真的死了吗?”

陶静姝歪头一笑,“至少我看到她咽气了,应该是真的死了吧。就算没死又如何呢?”

“你不怕吗?”

“我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不死不休。

龙牧归深深地看着她。“你果然很恨她。”

  

“对,恨之入骨。”她笑得云淡风轻,似真还假地道:“如果我说自己是从地狱爬回来报仇的,皇上信吗?”

龙牧归沉默了,他觉得她说的是实话,可是这让他怎么能相信呢?不过,若非被害过,死而复生,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

陶静姝忽地嫣然一笑,一边落子一边道:“其实皇上放我离宫是最好的,我对这凡尘俗世已无牵挂。”

“心愿已了,就连应付朕都不愿意了?”

陶静姝笑而不言。

龙牧归却也一笑,往她跟前凑了凑,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双喜。”

陶静姝脸上的笑瞬间凝结,眼神也一刹那锐利起来。

龙牧归却懒懒地往后一靠,悠哉地道:“所以,不要轻易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别人看啊,姝儿。”

陶静姝的脸色却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重新变得平静下来,继续若无其事地打棋谱,但却没有说话的心情。

龙牧归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坐到了她身边,手揽在她腰间,继续看她打棋谱。

虽然恨之入骨,她却没有为了自己而对庶妹下杀手,但贴身的大丫鬟受伤,她却犹如受到了无法承受的伤害,亲手砍杀了庶妹。

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会产生这样的结果?把一个丫鬟看得比所有人还重要。

龙牧归很好奇,可他也知道她必然是不会讲给他听的,那些想必是她心底最深最不想被人所知的伤痛。

“生朕的气了?”他在她耳边轻问。

“不敢。”

“还是生气了。”

“没什么好气的,人之常情罢了。”他被她气,身为一个男人,做为一个帝王,自然会想抢回颜面。

“朕都是被你气的。”

“说了,我今天心情不好。”陶静姝还是一派的淡漠。

龙牧归终于正大光明地伸手模上她的小月复,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柔了些,“满三个月了,这孩子倒是乖觉,这么久也未显怀。”

陶静姝的身子僵了一下。

龙牧归却是从胸腔发出一声闷笑,调笑道:“按民间的话说,你这就是皮薄馅儿大。”

陶静姝抿了抿唇,“我一直很相信老院使的为人医德的。”结果在他老人家那里栽了个大跟头,唉,上哪儿说理儿去啊。

龙牧归不由得大笑。

伺候的人忍不住心中大奇,娘娘也是神奇,都将皇上惹到极致了,却又在转瞬之间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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