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夫求欢 第四章

作者 : 莫颜

马车行走了两日,在客栈打尖两晚,到了第三日,终于在傍晚城门关上前进了城。

马车沿着城中大道直驶宋家。宋家宅院位在城中最好的地段,宋世仁得知消息,已领着家人久候多时。

马车从正门驶入,宋心宁和艳娘就着仆人备好的车凳,在仆妇的搀扶下,先后下了马车,与此同时,四周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她们母女身上。

宋心宁连刀光剑影都不怕了,自然对宋家那些挑剔的目光无感,而艳娘早就等待这一刻许久了,自是不会临阵退缩。

母女俩态度落落大方地任众人打量细看,不出宋心宁所料,宋老爷一见到娘亲,那目光就定住了。

这也难怪,依照宋心宁这些年在江湖上的阅历,说实在的,她娘亲的美貌真不输给玉灵宫那些年轻貌美的弟子。

她娘因为保养得当,娇媚不减当年,依然宝刀未老。十多年过去,当年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只是成了貌美如花的妇人,着实让宋世仁惊艳了一把。

艳娘见到四十岁的宋世仁时,也被惊到了,但不同于宋世仁的惊艳,她是惊吓。

当年身形修长的宋世仁,如今是中年男子的福态,眼角和嘴角都有了皱纹,哪里还有当年的玉树临风?

岁月是公平的,它不会重男轻女,也不会挑富去贫,只有懂得自爱的人,才能禁得起时光的打磨淬链。

艳娘是谁?她是曾经叱咤一时的青楼花魁,这一惊诧也能够瞬间转换,被她演成了故人相逢的惊喜。

“少爷……”美眸含着水雾,嗓音哽咽。明明是老爷了,她就要故意唤他少爷。

她不只唤他的人,还唤着过去美好的风花雪月。

当年的花好月圆、弹琴对诗,白日的恩爱如蜜,夜晚的翻云覆雨,那一段轻狂恩爱的岁月,成功勾起了宋世仁的记忆。

宋世仁向来“利”字当头,可在见到艳娘这一刻,也忍不住心潮澎湃。他几步上前,口中唤一声“亲亲”,好似这十多年的隔阂完全不存在,他依然是当年那个为她一掷千金的翩翩富公子,而艳娘依旧是那朵楚楚怜人的娇艳牡丹。

宋心宁知道这儿没自己什么事了,靠她娘就行。

她娘哭得梨花带泪,我见犹怜,与那个在马车上一路诅咒男人杀千刀的女人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场感人的夫妻相聚,让宋家各房妻妾和子女表情各异,宋心宁用帕子假装拭泪,不着痕迹地打量其他人。

艳娘在宋世仁怀里呜咽,却也懂得适可而止。哭是一门技术活,要哭得恰到好处,把妆哭花了是美人的大忌。

艳娘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湿意后,才破涕为笑,将女儿拉过来,向宋世仁见礼。

母女俩看起来温和得像小绵羊,一点也没有长年被冷落在庄子里的怨恨,只有相见欢的喜悦。

宋世仁好生一番安抚后,亲自领着这对母女朝安置的院子走去,同时命人将珠宝、手饰和布匹大方地送进妻子和女儿的院子里,而分配给她们的院子、丫鬟和仆人,都是按照主母的分例。

宋世仁当初看上艳娘的美貌,只想金屋藏娇,顶多纳她为妾,而他的正妻则挑选了对他生意上有帮助的秦氏,后来因为秦氏反对,他才打消了纳艳娘为妾的想法。再后来,他又纳了几名妾。

男人一向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随着新鲜感消失,他渐渐不再去艳娘那儿,直到攀上郑太尉,他才想到她们母女。

宋世仁自知冷落她们母女太久,原本打算接她们回来后,若是她们不合作,给他摆脸色,他就好好敲打一番,以强硬兼怀柔的手段来掌控她们,谁知见到艳娘后,他这些心思全被艳娘的柔情和女儿的乖巧给融化得一丝不剩。

当晚,宋世仁迫不及待早早歇在了艳娘的院子里。宋心宁听到这消息,一点也不意外,打赏去探消息的丫鬟后,便命她们退下,早早熄灯上床。

丫鬟以为小姐休息了,便退到外房。

过了两刻,换上黑衣的宋心宁悄无声息地从闺房窗口跃出。

根据她多年来暗夜打探的经验,白日装得再像个人,到了晚上也会现出原形。

她身着一身夜行衣,躲过护院的巡视,借着夜色的掩护上梁走瓦,到各房各院听壁脚。

内容无非都是对她们母女的酸言恶语,忽略掉那些繁冗无用的谩骂、抱怨,记住有用的讯息后,便悄无声息地回到闺房。

她对后院女人勾心斗角的手段没兴趣,用江湖手段对付这些女人,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确保娘亲在宋宅平安无事。

出嫁前,宋心宁将一瓶药交给娘亲。

“这是天香解毒丸,在江湖上很抢手,你每日吃一粒,遇毒解毒,没毒养身。还有,屋里别点熏香,别院送来的糕点不要吃,出门带着梅叔和梅婶,他们功夫好,对付宵小和杀手都没问题。”

梅叔和梅婶都是江湖人物,宋心宁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这次回宋家,她自然也将他们带着,明面上是她娘的仆人,暗地里是她娘的保镳。

艳娘一向听女儿的,自然一一应下,同时将昨晚宋世仁对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女儿听。

宋世仁果然要立她为平妻,让女儿以嫡女的身分出嫁。

“你没瞧他昨夜说话时的嘴脸,说他费尽苦心,为了咱们母女后半辈子着想,才求来这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亲事,因此惹得其他妻妾、子女怨他不公,受尽了委 屈。幸亏你事先提醒过娘,若换作以前娘听了这话,肯定感动得痛哭流涕,甘心为他做牛做马来报答他,被人卖了还傻得帮人数钱呢。”

说到这里,艳娘不禁感到惭愧。“你说娘以前怎么就那么蠢,眼睛都不知长到哪儿去了呢?居然觉得他好?”

这次回到宋宅,艳娘整个心境都不同了,以前想不通、看不明白的,如今都突然想明白,看透澈了。

当年被她当成英雄人物一般的宋世仁,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为利是图的虚伪男人罢了。

艳娘有感而发,觉得世事无常,在经历过人情冷暖、尝过悲欢离合的滋味后,她突然顿悟了,在伤春悲秋的同时,也顺道抒发心中的情怀,希望得到女儿的共鸣, 但向来淡定的宋心宁只简单回了她娘一句。

“无妨,改嫁就行。”

“……”女儿,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冷血无趣。

宋心宁不像她娘有这么多的情感需要抒发,她的性子向来果断,做错了就改,与其花工夫后悔,不如想办法解决。

将所有计划安排好,一个月后,宋心宁上了花轿。

拜堂那一日,她穿上凤冠霞帔,盖上红头巾,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的视线,也把自己阻隔在喧嚣之外。

她在花轿里闭眼打坐,心如止水,让真气在体内游走,摒除一切杂念,置身事外。

待拜完堂,送入洞房,新娘子宋心宁坐在喜床上,在红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她故作娇羞,抬眼羞答答地看向新郎官。

这一眼,却如五雷轰顶,心神俱震。

花无心!

媒婆的吉祥话、众人的贺言,她皆听而不闻,只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武林败类。

同样震惊的还有新郎官郑寻欢,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八抬大轿娶来的新娘子,竟是一路追杀他的玉芙蓉!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对上了眼,竟是移不开了。

一旁的柳媒婆打趣道:“瞧瞧,这对新人看对眼了呢!别急别急,今晚有的是时间,一定让你俩看个够!”

众人哄笑,跟着打趣说笑。

新郎、新娘同时移开眼,新郎微笑,新娘子娇羞,在众人的笑闹声中,两人并肩而坐,一起喝了交杯酒,接受众人的调侃,听着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也仅只于此时的正常。

在众人退出喜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房中蜡烛忽灭,郑寻欢脑后生风,杀气逼近,他回身一挡,接住她的杀招。

两人二话不说,打了起来。

“玉灵宫的玉芙蓉,原来是宋家未嫁的老姑娘。”

“摧花魔人花无心,原来是郑府不学无术的二少爷。”

屋里黑漆漆的,但两人皆能夜中视物,不妨碍他们打得你死我活。

双方两掌相击,内力互撞之下,将彼此弹开,拉出距离。

宋心宁嫌一身嫁衣累赘,双手用力一扯,将嫁衣撕开,露出里头的衬衣。

郑寻欢挑眉,吹了声口哨,将她的身子从头打量到脚。

“娘子这是等不及洞房了?”

“我等不及取你的项上人头。”宋心宁手一挥,抽出软剑,专攻他要害。

郑寻欢躲得惊险,差点被她削去命根子,不敢置信地指着她。“你成个亲还带剑?”

宋心宁长剑一抖,使出第一式“天女散花”。

郑寻欢一边快速移形换位,闪避她的剑招,一边嘴上也没闲着。

“还没洞房就想杀夫,上回爷放过你,你不知感恩图报,还想削了爷的命根子,果然最毒妇人心——

“上回爷就不该对你心软,应该在修罗谷办了你,不过有缘千里来相会,为时不晚,今夜洞房也一样——”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不分高下,宋心宁虽然有剑在手,但碍于屋内空间有限,剑招施展不开,郑寻欢寻机夺了她的兵器,欺近她的身。

尚来不及偷香,眼角寒光一闪,他头一偏,三支黑镖掠过他的脸庞,钉在身后墙上。

“你入个洞房还藏暗器?”

宋心宁冷哼,懒得多说废话,继续打。

守在屋外的两名丫鬟听得屋内动静,不由得脸红心跳。

“这就洞房了?还没向客人敬酒哪。”

“看不出来,这位少夫人甚得二少爷喜爱呢。”

“这么折腾下去,明日可下不了床。”

两个丫鬟小声说着,最后决定一人守着,另一人去前院通报。

新郎官一入洞房,便急着和新娘子圆房,看样子是不打算去招呼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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