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 第五章 回门趁机套话

作者 : 季可蔷

三朝回门,是每个新嫁娘都期盼的日子,尤其是那些在娘家备受疼爱的宠儿,回来正好可以撒娇耍赖一番,或是向爹娘诉苦,或是让父母亲人见见自己体贴的夫婿,安家人的心。

前世,远嫁异国的金燕公主根本等不到这一天,今生,金于飞却是在亲情这块缺憾得到了圆满,一进门,行过家礼,用过一顿午饭,她便被母亲拉进了未嫁时住的闺房,仔细关怀。

“娘,您别再问了,女儿真的过得很好。”

金于飞与姚氏并肩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将中间的茶几拿开了,整个人软得像没了骨头般偎在母亲怀里,撒娇撒得天经地义。

“真的过得很好?你可莫报喜不报忧。”姚氏依然拧着秀眉,坚持要从女儿口中听到真心话。“要是有哪里不对头,你可得仔细与娘说说,娘虽没有你在外头帮你爹做生意的才智与眼光,这内宅之事与夫妇相处之道,倒是比你多了半辈子的经验。”

“我是真的好,公爹怜惜我,小姑小叔虽有些小性儿,却也不难相处,至于夫君……”

“他待你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万事都听女儿的啦!”金于飞毫不心虚地在母亲大人面前吹嘘着,这话里有几成真金的成分,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见女儿一派神采飞扬,姚氏先放下了一半的心,眸光再一转,扫了在一旁侍立的元宝和珍珠一眼,见两个大丫头都笑盈盈的,脸上并无异色,当下便信了这番话。

“方才见礼的时候,娘仔细瞧着,女婿应对进退有度,对你体贴,对你爹爹也尊重,倒也不是十分痴傻。”

“他就是年幼时出了点意外,脑子有些撞伤了,其实教养是好的。”

“嗯,他是镇北王府的嫡长子,出身高贵,自然是受教知礼的。”

那倒也不一定,出身高贵也有那些不受教的纨裤啊,在外头恣意浪荡也就罢了,在家还有*虐妻妾的,要是嫁给那种男人,这一生也就毁了。

幸好,她的怀瑾还算是个好孩子。

金于飞得意洋洋地想着,刚捧起茶盏来喝,母亲大人又是犀利一问。

“那你和他在床事上头……咳咳,尚且和谐吧?”

噗!

金于飞含在嘴里一口茶差点就要喷出来,慌忙咽下,睁圆了一双明眸瞪着一本正经的姚氏。

“娘!”她娘素来不是最婉约贤慧,最讲究身为女人家的礼节吗?怎么如今打探起女儿的闺房密事却是如此熟练?

“你别这么瞪着眼睛看我,娘是关心你。”

“哪有当娘的在女儿回门时问如此羞臊的问题啊?”

“那是你没见识。”姚氏相当的正气凛然。“当年我回门时,你外祖母可是将我和你爹洞房花烛夜的所有细节问得清清楚楚。”

见两个大丫头都在一旁悄悄地抿着嘴笑,金于飞连忙挥挥手要两人退下,待房内只剩母女俩,才大着胆子问亲娘。

“娘,你莫不是怕……”未完的话语像颗卤蛋含在嘴里,饶是她向来自诩是个爷们,此刻也有些微脸热。“怕我夫君太单纯,所以……”

“你就别这样卖你娘关子了!”姚氏没好气。“一句话,到底有是没有?”

金于飞微敛着眸。“床事,自然是有的。”就是盖棉被纯睡觉,其他更进一步的,付之阙如。

“可还和谐?”

“嗯。”各拥各的被窝,不争不抢,自然是和谐的。

“那就好。”姚氏放心一笑,还以为女儿眼神闪躲是在害羞,殊不知她完全就是心虚。“你听娘的,如今你嫁进镇北王府,其他事都能放一放,就是传宗接代最要紧,要是能为你夫君生下几个大胖小子,你这长嫂的地位肯定坐得稳稳的,就是王爷或世子爷也动不了你。”

呵呵。金于飞干笑。

“你笑什么?娘是跟你说认真的!”

姚氏忍不住掐女儿手臂,那软绵绵的力道一点也不见痛,反而撩得金于飞发痒,唇间洒落一串银铃般的娇笑。

“娘、娘,您饶了我,我怕痒呢!好了好了,咱们别说这个了,娘,女儿今儿回来,还真有件事求您。”

姚氏一凛,顿时正襟危坐起来。“什么事?你尽管说,咱们金家虽不及他玉家权势滔天,总归还是要为你撑腰的。”

“没那么严重,您别瞎操心,就是……”金于飞撩起自己一束发绺,绕在指间把玩着。“您能不能把您的拿手菜,传授几道给女儿啊?”

嗄?姚氏一脸错愕。

这厢母女俩亲密谈心,另一头却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些不爽,虽说这女婿确实长得一表人才,但架不住是个傻子啊,终归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可又能如何呢?嫁都嫁了,也只能模模鼻子认下这门亲事了。

金首富虽是心有不满,表面上倒没为难这傻女婿,领着女婿逛自家园子,嘴上热络地招呼着,不时还带着慈蔼的笑容。

不愧是商场上的老狐狸,要是他有心笼络一个人,还真能令对方如沐春风。

玉怀瑾默默承受着老丈人的嘘寒问暖,今日陪娘子回娘家一趟,他已大致模清了金家两位亲长的个性,老丈人有点生意人的小油滑,岳母略悲秋伤春,但都不妨事,尚且称得上善良忠厚。

翁婿俩正相互试探着,金家的管事忽然匆匆来报,低声向金首富说了几句。

金首富闻言一凛,皱了皱眉,转过头来面对女婿,又是弥勒佛般的呵呵朗笑。“女婿啊,你岳父外头有点事,得去交代几句话,我去去就来,你先在这园子里随意逛逛。”

玉怀瑾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却是装出一脸憨傻的笑容。“岳父大人请便,我自己会玩的。”

“那好,你自己玩啊,也别走太远了。”

“是。”

送走老丈人后,玉怀瑾脸上笑意迅速凝敛,俊容凝霜,让一个躲在假山上的孩童看了有些发怵。

这就是他的姊夫吗?怎么看起来有些可怕?

金若光只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探长了脖子想看清楚,偏生一双短腿不够力,滑了一下,顿时重心不稳。

“啊!”

一道尖锐的呼声划过清冷的空气,玉怀瑾一转身,只见一条小小的人影在假山上晃荡着,接着就整个人往下坠。

他心神一凛,不及细想,本能地冲上前,一个俐落的鹞子翻身,及时在半空中接住了那个孩儿,牢牢地抱在怀里。

变故陡生,一大一小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面。

玉怀瑾仔细端详怀里的孩子,眉目清秀、脸蛋幼女敕,这不就是方才于午膳席间,喊他一声姊夫的小萝卜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身边的丫鬟女乃娘呢?”

金若光被他锐利的目光一瞪,下意识地缩了缩小身子。“我和他们玩捉迷藏呢,他们以为我躲在那边的凉亭。”

小人儿胖胖的手指刚指了个方向,那一头,就见几个神色仓皇的丫鬟女乃娘匆匆来寻。

“小少爷,小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姊夫救了我。”小男孩大声宣布。

几个丫鬟女乃娘都感激地差点没跪下来。“多谢姑爷!”

玉怀瑾点点头,欲将怀里的小萝卜头还给照顾他的下人们,不料一双小手却是紧紧拽住他颈脖不放。

“我要姊夫抱我回去。”

玉怀瑾剑眉一挑。方才情况危急,他在这小孩面前露了身手与凌厉的气势,这小孩居然不怕?

金若光敏感地察觉到玉怀瑾眼里的探究,小身子微微一颤,小手却是将姊夫的脖子搂得更紧。“姊夫,要你抱我,不然我就跟姊姊告状。”

还懂得拿姊姊出来要胁?

玉怀瑾似笑非笑,也不与这小孩多废话,抱着便随着女乃娘一行人走。

金若光悄悄抬头看他,眼神闪烁。

玉怀瑾察觉到他有些怯生生的视线,淡声问:“你有话问我?”

金若光一凛,咬起手指头。“姊夫,你喜欢我姊姊吗?”

“你猜呢?”

“我猜你喜欢姊姊的,对不对?”

“嗯,你说是就是吧。”玉怀瑾不置可否。

金若光墨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一直盯着姊夫看,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玉怀瑾被他看得有些古怪,总觉得这孩童不似只有三岁半的黄口小儿。

想着,他蓦地心念一动。“光哥儿,姊夫问你一个问题。”

“是有关于姊姊的吗?”金若光很机灵。

“是的。”玉怀瑾点点头,墨眸紧盯着怀中孩童白女敕的小脸蛋。“你姊姊在家里,可有小名?”

“有啊。”

玉怀瑾心一跳。“是什么?”

金若光眼珠又是滴溜溜地转,似乎看出姊夫眼里潜藏的迫切。“姊夫很想知道?”

“嗯。”

“那你答应光哥儿,以后我可以随时去王府探望姊姊。”

一个黄口小儿,与他讨价还价?

玉怀瑾眯了眯眸,要是玉望舒看见他这眼神,早就吓得举手投降了,金若光却是恍若未觉,迳自吸着自己的手指头,像是自己胖胖的小手指有多美味似的。

“行吧,姊夫答应你。”一个小孩子的要求,也没啥好计较的。“你快说,你姊的小名是什么?”

“飞飞。”金若光脆声应道。

飞飞?玉怀瑾心一沉,这样的小名……莫不是一切都只是他多心?

孰料金若光又补了一句。“还有小燕子。”

玉怀瑾胸口陡然一震,墨眸如海,深深地盯着怀中的小人儿。“你说……小燕子?”

“对啊。”

“为何是小燕子?”

金若光一愣。“这个,姊姊没说。”

“家里都有谁叫你姊姊小燕子?”

金若光歪头想了想。“好像没有呢。”

玉怀瑾一愣。“那你怎么知道你姊姊有这个小名?”

“姊姊自己说的啊。”

自己说的?玉怀瑾眼神越发迫切了,抱着小男孩的双臂紧了紧。“她是怎么和你说的?”

金若光眨眨眼,彷佛在仔细辨认玉怀瑾的眼神,接着才慢吞吞地回应。“有一次,光哥儿看姊姊画画,雪地里有红色的梅花,树上站着一只小鸟,我问姊姊那是什么鸟?”

“是小燕子?”

金若光点头。“姊姊说那只小燕子就是她,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过来的,再也回不去了。”

白雪、红梅、孤单的小燕子,再也回不去了……

玉怀瑾微微震颤着,光是听光哥儿几句话,他彷佛能在脑海里描绘那般情景,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绘那幅画呢?又是用何种口吻向光哥儿诉说?遗憾?或是惆怅?

“光哥儿还记得你姊姊和你说小燕子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金若光又歪头想了想。“姊姊,在笑呢。”

玉怀瑾一怔。“她在笑?”

“嗯,笑得可开心了。”

她如何能笑得出来?

“姊姊可喜欢笑了!我偷偷跟姊夫说啊……”金若光左右张望,接着附在玉怀瑾耳边,像要倾诉什么大秘密。“元宝和珍珠姊姊都与我说过,每次姊姊作恶梦醒来,都会笑的。”

玉怀瑾胸口震痛,怔忡地望着金若光的小脸蛋,脑海有瞬间空白,直到怀中的小人儿拿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恍然醒过神来。

“姊夫,你发什么呆啊?”

他咬了咬牙,极力压抑着心海那翻腾的惊涛骇浪。“光哥儿还记得姊姊画的小燕子挂在哪里吗?还是收起来了?”

“在我这儿啊。”

“在你那儿?”

“嗯,光哥儿喜欢,就让姊姊送给我了。”

玉怀瑾盯着金若光。“那姊夫和光哥儿做一个交易,你将那幅画让给我可好?”

“你要与我交换什么?我可是很挑剔的喔!”小人儿抬高小小的下巴,不客气地拿着乔。

玉怀瑾微微一笑。“我与你换……一个秘密。”

回程的马车上,玉怀瑾相当的安静,金于飞连连瞥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探问,“夫君,你怎么都不说话?莫不是方才在我娘家,我爹和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玉怀瑾一凛,转过头来望向自家娘子,一时却是打不定主意该用何种脸孔面对她,最后也只能淡淡回应。“你爹对我很好。”

“我听说光哥儿在园子里淘气,是你救了他,还陪他玩了一个多时辰。”

“嗯。”

“他没闹得你头疼吧?”

是有点头疼,但也很可爱,尤其他还送了自己那样一份大礼。

玉怀瑾深沉地寻思着,看向金于飞的眼眸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彷佛碎落了星辰,教金于飞不由得有些莫名的心慌。

她别过视线不再多问,心里想着虽说爹娘都是和善人,但难保府里没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下人冲撞了他,他虽纯傻,却不是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心思颇有几分敏感,许是听见一些闲言碎语,她这个做娘子的也该哄哄他才是。

心中有了计较,一回到王府,金于飞便一头钻进了松涛院的小厨房,吓得几个厨娘手足无措。

“少夫人,你怎么来了?”

“今儿的晚膳我来准备。”

“你要亲自下厨?”厨娘们慌了。“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她嫣然一笑,从珍珠手里接过一个陶瓮,这可是娘亲大人交给她的秘密武器呢!“珍珠,你去和大爷说一声,晚上请王爷、世子爷和大小姐过来松涛院,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是,奴婢这就去。”珍珠躬身领命,却是不敢就此放心离去,对元宝使了个眼色,悄悄拉她到一旁说话。“你看着少夫人,可别让她把灶间给烧了。”

元宝点点头,两个奴婢交换操心的一眼,珍珠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深怕没有自己看着,元宝这个不着调的会和少夫人一起将松涛院闹得鸡飞狗跳。

冬天的日落早,酉时初刻,玉怀瑾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从前院的书房往后院走,经过小厨房时,一阵热闹的喊声此起彼落。

“元宝,你先别切那些菜了,快来这边帮我看火!”

“少夫人,你又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烟有点大……”

“哎呀,这火还真大,可别又像方才一样烧起来了!”

又?玉怀瑾一凛,踏出去的长腿便折回来,往小厨房走去,还未来到门口,就见一阵浓烟从里头冒出来。

不会真的烧起来了吧?

玉怀瑾加快了脚步,旋风似的卷进灶间,只见正中央一团灶火烧得旺旺的,他那位平日粉妆玉琢的娘子正蹲在那口灶前,白女敕的脸颊都覆上了一层烟灰,元宝和另一个厨娘在她后头看着,都是一脸焦急。

“少夫人,这看火的事你又何必亲自来?交给奴婢就是了,你快起来吧!”

“没事,我就看一眼,做饭哪能不会控制火候?”

“可是……”

厨娘话语未落,一道火舌陡然窜出,吓得她惊叫一声。

玉怀瑾见势不妙,快步上前,一把就将那倔强的小娘子给拽入怀里。

“你胡闹什么!”他又气又急,语气不由得就有些严厉。

金于飞愣了愣。“你怎么进来了?”

玉怀瑾没好气,将她拉到灶间门口,清锐的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扫了一圈,确定她安然无恙,暗暗松了口气,脸色却是越发难看。“我还想问你呢,你在这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连个灶火都还没烧好?”

“我没事,你先回屋里等着,马上就能开饭了。”

金于飞嫌他碍事,想将他推出去,不料他转头一瞪,目光凌厉得教她愣住。

“不许再弄了!府里是没下人吗?要你这个少夫人如此亲力亲为?”

“是你自己说要吃我亲手做的菜,你忘了吗?”

玉怀瑾一窒,见金于飞仍有反抗之意,索性直接上手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大踏步离开厨房。

金于飞呆了,没想到这个傻夫君也有如此蛮横的时候,而且还是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就这样公然抱起她,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

她不禁脸红心跳,总觉得怪怪的。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敲打着玉怀瑾的肩膀,在他怀里扭动起来。“你放我下来!”

他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钢铁般的两条臂膀更加将她箍得紧紧的,教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蜷缩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

她脸颊更烫了,一颗心怦然狂跳。

这没道理啊,他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傻子,她以为自己不会将他当成男人看的,可无论是他上回轻薄地咬她嘴唇,或是这次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她都强烈地感受到,这个傻夫君的确是个男人,而且还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他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宛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金于飞忽然感觉透心的凉,她不由自主地震颤着,像是惊惧,又似慌张。

玉怀瑾将她一路抱进正屋里间,喝令所有下人都不准进来,帘幕一甩,就将她往柔软的床榻一抛,看似毫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却不曾弄疼了她。

她踢开脚上的绣鞋,躲进厚厚的被褥里,双手抓紧被角,好不容易有些安全感了,这才抬起头来望向他。

房内尚未点灯,只有案桌上一盏烛火摇曳着,霞光暮色由窗外透进来,朦朦胧胧的,映亮了他半边身子,却也将他半边脸庞隐藏在幽暗里。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跳就更乱了,想起了纠缠自己多年的恶梦,想起在梦里,她总是无法把握那个男人的心思。

她想起了和他共度过的那几个火热又昏沉的夜晚,想起了那日大雪纷飞,他们在城外野林遇上了刺客,想起了最后取走她性命的那一箭……

“小燕子。”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她登时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你……喊我什么?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彷佛叹了口气。“是光哥儿告诉我的。”

她一愣。“光哥儿?”

“这是你的小名,对吧?很好听。”

原来是光哥儿告诉他的,原来他不是……

金于飞正思绪凌乱着,玉怀瑾蓦地坐上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娘子,你是不是怕了啊?”

他笑嘻嘻的,又恢复了原先的单纯无害,她眨眨眼,几乎要以为自己方才的所有感觉只是错觉。

“我怕什么!”认清了眼前这个他,不是那个他,她泼辣的气势又回来了,脸颊气鼓鼓的。“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不让你做饭,是刚刚实在太危险了,你差点就被火烧到了呢。”傻夫君嘟着嘴,一脸后怕的模样。

她看着这样的他,眯了眯眸,故意逗问,“我看怕的人是你吧?你老实说,方才是不是吓到了啊?”

“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担心火烧了娘子,娘子会痛的。”

这傻孩子!

金于飞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粲然一笑。“你莫怕啊,我只是想炖一锅汤。”她轻轻拍了拍他。“你不是说想吃我做的吃食吗?”

“我不要了。”玉怀瑾紧紧握住她的手。“娘子,你得好好的,我不要你受伤。”

她看着他彷佛极为心疼的表情,忍不住又探问,“我受伤了,你会如何?”

“会心疼。”

“是吗?”

“嗯。”他严肃地点头,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里,会痛的。”

“这里是?”

“是我的心。”

她笑着随口试探,他却回答得十分认真,紧盯着她的墨眸幽深如海,潜藏着某种令她捉模不定的情感。

她顿时又心慌起来,下意识地欲挣月兑他的手,他不肯放,两人拉拉扯扯之间,她往前一趴,玉手意外地按到他身上某处。

那里,热热的,软软的,却又很快地有硬起来的迹象。

金于飞还愣怔着,玉怀瑾只能紧咬住牙关,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态。

“娘子,你压到我的『小玉儿』了。”

小玉儿?

金于飞起先还糊涂着,等到弄清楚原来自己一只手正压在男人胯下最脆弱之处,整张脸顿时爆红,狼狈地抽回手,身子往后退。“我、我不是故意的,这就是个意外,对,是意外。”

她慌得嗓音破碎,他却是直勾勾地瞅着她,彷佛还嫌她不够窘迫似的,撒娇地补了一句。“『小玉儿』好疼。”

天哪!金于飞心乱如麻,吓得连忙伸手掩住这傻呆子不知顾忌的嘴唇。“你别说了!我警告你,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胡说八道,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喔,那我不说了。”玉怀瑾很是温顺地颔首,却是眼珠一转,故意贴近金于飞耳畔。“我只在娘子耳边说,好不好?”

温热的男人气息,吹得金于飞耳朵酥麻,全身血液都羞窘地沸腾着,连忙将他推开。

“差不多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不好让王爷和你弟弟妹妹久等,我们还是快点起来吧!”

“好。”玉怀瑾倒是很干脆,乖乖站起身来。“可是娘子,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得哄哄我的『小玉儿』,不然它很可怜的。”

金于飞闻言,蓦地倒抽口气。

登徒子!大!

她狠狠瞪着眼前一脸很无辜的男人,他这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她怎么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玉怀瑾面对她满是质疑的眼神,却是淡然微笑着,眼眸如星辰闪耀。

申时正,松涛院的前院厅堂热热闹闹地摆开了筵席。

都是一家人,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男女同席,围在一张大理石圆桌旁,案桌中央摆了个鸳鸯暖锅,冒着热腾腾的蒸气。

这鸳鸯暖锅分割成两个半月形,一边是麻辣口味的汤底,一边则是枸杞红枣药膳汤,下锅的肉盘与菜料十分丰富,上好的肥牛、肥羊切成薄片就不说了,还有琳琅满目的各色蔬果瓜类,香菇、金针菇、猴头菇及鱼肉、鲜虾、干贝等山珍海味,那也是无限量供应。

别说玉娇娇姊弟俩看得目不暇给了,就连玉长天这个当家的王爷眼睛都大放光芒,频频赞叹。

“儿媳妇啊,你这是何等本事,这大冬天的,哪来这许多新鲜的瓜果蔬菜?”

“父王,这些都是儿媳陪嫁的农庄所种植的,冬日里在空地架起大棚,里头用搭暖炕的法子培育蔬菜,再请几个佃农细心照料,倒也没什么难的,就是得多费点柴火。”

何止多费柴火?这大冬天里要种出这些蔬菜瓜果,肯定不是简单的事,否则有这温室栽培之法,那些当官的早就进行全国性的推广了,又哪会由着他们这些权贵享受口月复之欲?

一念及此,玉长天看向长媳的目光越发热切了,彷佛在看一个走动的赚钱工具似的,深感儿子这媳妇娶得不亏。

金于飞察觉到公爹满是赞赏的目光,微微一笑。“父王和小姑小叔以后若是想吃什么,尽管与儿媳说,我那几个农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什么都有,不是什么贵重的,就图个新鲜口味。”

玉长天朗声大笑。“话说回来,儿媳妇啊,都是一家人,你也别喊什么父王了,就同舒儿他们一样,喊我一声爹吧。”

“是的,爹爹。”金于飞从善如流。“那爹您也直接喊我飞飞吧,我娘家人都是这么喊我的。”

“行!”

公媳俩达成共识后,玉长天便执起筷子,示意众人开动。

玉望舒当下不客气地风卷残云起来,玉娇娇吃相虽然矜持优雅,却也没少将桌上的山珍海味往嘴里送,倒是玉怀瑾,并不急着动筷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坐在他身旁的金于飞。

他本以为她今日刚从娘家归宁回府,就急着往灶间里钻,是打算做什么了不得的料理呢,结果送上桌的竟是暖锅,连汤底都是从娘家带回来的。

她费的功夫,不过是将这两样汤底加热,就这样,她还能弄得整个灶间乌烟瘴气,差点没一把火烧了。

他这个娘子,可真能耐啊。

金于飞正将一片在麻辣汤底里涮得恰恰好的肥羊肉放进嘴里细嚼,蓦地感到一阵异样,这才惊觉她的傻夫君一直盯着自己。

“夫君,你怎么不吃?”作为一个贤慧的娘子,她自然不能只顾自己吃得痛快,还是偶尔得服侍一下丈夫的。她夹起一块软女敕的鱼肉放上玉怀瑾面前的小碟里。

“这是今天一早才抓上来的湖鱼,很鲜的。”

“娘子不是说要亲手下厨煮汤给我喝吗?”

“是啊。”

“就这个?”

“怎么?夫君不喜欢吃这鸳鸯暖锅?这可是我娘家特制的汤底,外头尝不到这样的好味道。”

“可这不是你亲手做的。”傻夫君扁了扁嘴,彷佛挺委屈的。

金于飞讪讪一笑。“哎呀,是我亲自看火加热的,这样还不成吗?”

傻夫君不吭声。

金于飞想想,这事确实是自己有些取巧,也不能欺负他傻,就想着用这种方式糊弄过去。

“那娘子亲手喂你吃,算是道歉好不好?”

玉怀瑾一愣,未及回应,金于飞就主动将那块鱼肉递至他唇边,他犹豫片刻,还是张嘴一口咬下。

一个喂,一个吃,这情景说不出的甜蜜暧昧,却是看得桌上其他人都忍不住辣眼睛。

这算什么?公然放闪?

玉娇娇轻哼一声,颇为不屑地撇撇嘴,玉望舒却是和老爹交换一眼,父子俩心里刹时都感到不是滋味。

玉怀瑾这个魔王,在他们面前架子摆了个十足十,在自己娘子面前却还能装傻扮无辜,还敢撒娇要人家喂他吃东西,他敢不敢有点礼义廉耻?

“娘子,我还要。”玉怀瑾指了指在锅里翻滚的花枝丸。

金于飞很上道,立刻用汤杓将那颗白生生的丸子捞起来,亲自夹给夫君吃。

玉望舒简直看不下去了,附在玉娇娇耳畔低语。“你说大哥是不是有点过分?他明明就不傻,却这般耍得大嫂团团转。”

玉娇娇瞥了放闪夫妻俩一眼。“呿,这关你什么事?”

“我是怕哪天大嫂得知真相,会闹着要与大哥和离啊。”

玉娇娇一凛,筷子在半空中冻住,明明心下很在意,表面却故作淡定。“离就离吧,反正我们也管不着。”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情无义啊?我可是听说了,大嫂今日一从娘家回来,就命人往你院里送了好几匹名贵的好料子,还都是今年最流行的花样,听说还要请彩衣坊最厉害的裁缝和绣娘替你裁制新衣裳。”

彩衣坊也是金家名下的产业,尅?锦缎布料及成衣的销售,在京城里的名声同样是响叮当的,一衣难求。

玉娇娇微敛眸,掩去眼里的情绪。

若说她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可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得劲,她知道,大嫂必然是看出了她的捉襟见肘,才会特意送她衣料,又要请人替她裁制衣裳。

不仅如此,大嫂还派人送来一大盒珠花及各样首饰,其中有一顶小巧精致的米珠彩冠,正是时下年轻小姑娘最爱的饰品,她若是能戴出去参加各府的宴会,肯定能收获一大波羡慕的眼神。

只是很可惜,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收到帖子了,好似这王城里所有的名门贵女都同时忘了她的存在,谁家办宴会,都没想到要邀她赴约……

小姑面露愁容,金于飞很快就注意到了,但她并没有戳破,只是让下人又送了一坛秋露白上来,炒热席间的气氛。

这晚,玉娇娇喝醉了,玉长天与玉望舒父子俩更是喝得畅快淋漓,金于飞自己也微醺,只有玉怀瑾无论喝了多少酒,目光总是清明,神智依然清醒。

只不过面对自己醉醺醺的娘子,玉怀瑾还是一贯地装傻。

吃罢酒席,两人回到房里,金于飞忽然捧住他脸庞,吃吃地笑着。

“娘子,你喝多了。”他微微一笑。

“嗯,我是喝多了。”这回她倒是爽快地承认了。“因为我心里高兴。”

剑眉讶异一挑。“因何高兴?”

“你知道刚才散席时,爹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啊,以后,这王府的中馈就由我来管了!”

“是吗?”他其实一点也不吃惊,因为正是他交代玉长天这么做的。“你能管家,就如此欢喜?”

“自然是欢喜的了,因为这表示公爹认可我了,他愿意信任我。”

“嗯。”

“我一定会好好管的,替府里多赚点银两。”

“那就拜托你了。”

金于飞眨了眨略显迷蒙的眼,彷佛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平淡,软软的柔荑在他脸颊揉呀揉的,揉得他的脸有些变形,唇畔含着的笑意也开始别扭起来。

“你别闹了。”他轻声制止她,话里是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意味。

可她在神智朦胧间倒有些听出来了,踮起脚尖,勾住他脖子,认真地瞅着他。

“玉怀瑾。”她喊了一声。

“嗯。”他也应了一声。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怎么圣上当初替你指婚,偏偏就想到我了?”

“怎么?你不乐意?”他微微蹙眉。

“不是。”她摇摇头,呼息间吐着淡淡的酒香。“我是想啊,既然嫁了你,我就盼着能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也没什么好求的,情啊爱的我都不想,就想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这便是她的心声吗?不求情爱,只求平安?

他深深地望着她,墨眸幽暗闪烁,似无垠的星河。

“你说呢?”她等不到他的回应,神色略有些黯淡。“玉怀瑾,你能不能莫要像他一样啊?”

他震了震,胸臆不由自主地揪紧。“什么意思?”

葱白的纤指在他脸上轻轻划过。“你莫像他,伤我的心,好不好?”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他盯着她,心情百般复杂。

“好不好嘛?”螓首在他胸膛前顶着转着,像一只爱撒娇的小花猫。

他心一软,想着这一刻无论她对自己提出的是何等无理的要求,怕是自己都会难以回绝吧。

何况她所求的,其实有些卑微……

“好。”他哑声低语。

她一怔,扬眸望他,像是没听清他说什么,又彷佛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他淡淡一笑,将佳人轻轻地拢在臂膀间,慎重地在她耳畔许诺。“娘子,我们一同好好过日子吧,这辈子你好,我也好。”

“嗯。”她该是听到了,轻轻地点了点头,整个身子放松,软软地偎入他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不做点什么,好像就不算是个正常的男人?

玉怀瑾胸口灼热,心跳不争气地乱着,一把将佳人拦腰抱起,万分珍惜地搁在柔软的床榻上。

只见佳人一个翻身,抓起一粒软枕就抱入怀里,樱唇微启,如猫咪般发出细细的鼾声。

好吧,竟然睡着了!

玉怀瑾傻眼瞪着这一幕,不得不在心里暗暗感到遗憾——

他的“小玉儿”,看来今夜还是只能继续保持冰清玉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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