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小桃源 第十四章 夫妻齐坑人

作者 : 雷恩那

苏练缇虽被牵着走,走没多久就变成她反过来拉着送出,毕竟她在这宅子里生活过,自然是“老马识途”一些。

不出一刻钟,她已带着宋观尘避开外头洒扫的仆役,从后面一道仅有一人宽、毫不起眼的窄门进到大祠堂里。

“侯爷留意脚底下。”她回首提点,嗓声很轻。

双目费了些时侯才适应屋中幽暗,宋观尘立时察觉到,两人踏进的地方应是平时用来收置蒲圃、长条几、烛台等等祭祀用物的所在。

“嗯。”他低声回应,任她牵着走出收置小室,从一道罕见的沿屋侧廊绕到祠堂正堂上。

卓家大祠堂与宋观尘想像中的甚为相近,举凡宗族祠堂大抵是这般建造,譬如他宋氏一族的宗祠,差不离也是这个样子。

承尘挑高,三面环顾的墙上有着一个个小座台,从墙腰往上端的藻井延伸,几将墙片布满。

无数的小座台里,约莫半数已摆上牌位,紫檀木所制的牌位上刻着卓家历代祖先名讳。

长条型供桌的两边各置着一根既粗又圆、长年不熄的寿烛,桌上摆着五只净香炉,炉中的沉水木供香香烟轻袅,将门窗皆闭的祠堂薰染得有些氤氲朦胧。

宋观尘的手忽然被放开,他立在原处未动,目光紧盯着妻子。

地上摆着三个明黄色大蒲团,宋观尘用瞧的感觉得出,那绝对没有丝芝小院那几颗坐团或迎枕松软舒服,赶明儿他得想个法子怂恿妻子把丝芝小院里的玩意儿全搬进宁安侯府里……然,说实话,此际他脑中会浮现这般事物,自身觉得讶异,果然是被妻子养得日子过得太滋润。没办法离妻子太远,他几个大步黏过去。“机括可是在此处?”

“是,盼如妾身所想。”苏练缇很快地看他一眼,然后选了三个厚厚大蒲团的中间那颗,蹲来,一把将蒲团推开。

那一小块地看起来平整寻常,并无特殊之处,却见苏练缇伸直双臂、两手十指摊平,将上半身的重量攒在手掌上,沉沉往地上一压——

祠堂中响起轻微声音,像某道机关被启动,“喀啦!啪!”地两声,原来被大蒲团掩盖之处突然陷下,出现一个四尺见方的凹洞。

宋观尘在声音响动时老早就探出一臂将妻子拦在身后,此时离那凹洞甚近,他探身去看,一小座如妻子所描述的九宫格机括便在眼前。

“它真的在呢!”苏练缇吁出一口气,藕臂下意识攀在她家侯爷臂膀上,那给了她无比的勇气和力量。

“嗯,它真的在。”确认并无机关伤人,宋观尘终于将她放行,长指禁不住哀了她女敕颊一把。“本侯喜欢被夫人攀着。”

突如其来的示爱让苏练缇先是一怔,想他这个人若是兴起,什么事都干得出,连忙将红面容凑近他耳畔,声音压得更低——

“那也得等正事办好,回咱们府里再攀着你,到时候随侯爷高兴,要妾身怎么攀妾身就怎么攀。”

宋观尘听着她明显哄人的话,险些大笑出来。

耙情他家夫人以为他想干什么吗?

当着卓家历代祖先牌位之前?

哼,他再如何不管不顾、恣意妄为,也不会在卓家宗祠内与媳妇儿亲热,要也是回他宋氏一族的宗祠……等等!他思绪又被带偏,果然日子越过越滋润,饱暖思yin欲。

苏练缇以为他同意了,遂把注意力又放回九宫格机括道:“这是开启密室之钥,共七七四十九道,妾身当初怕自个儿说不准得进密室偷孩子出来,卓大公子带我进去时,我使了法子牢牢将其记住。”

“七七四十九道,你是如何记下?”他讶然微挑眉,想像她那时心情之煎熬,几是孤立无援,一股心火就烧得更旺。

苏练缇才张唇欲说,人却被宋观尘拉起护在身后。

“侯爷,怎么了?”

“有人来了。”他语气淡淡。

苏练缇耳力当然没他那么好,自然信得真真。“那咱们先躲躲!”

她说完就想将大蒲团推回原位遮掩,她家侯爷大人却没打算放开她的手。

“无妨,来就来吧。”他还朝她浅浅扬唇,笑得那叫风轻云淡。

就在此时,苏练缇终于听到从外传来的脚步声。

不好,感觉来了不少人!砰!砰砰!砰砰砰砰——

卓家宗祠的几扇龟背锦格门全被撞开!

一时间大量天光灌进,背着光涌入大祠堂里的人少说有十来名,一踏进堂内便团团将人围住,外边的廊上、廊下亦站着不少家丁,颇有蜜中捉鳖之势。

阵仗摆好摆妥了,卓老太爷这才拄着乌木手杖慢腾腾现身,那“咄、咄——”的手杖触地声令苏练缇心头紧缩,背脊发汗,忽地感觉宋观尘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悄悄摩挲,彷佛察觉到她的心惊。

她没有露怯。

当初她犹能从这吃人的卓府带孩子出逃,如今她身边还多了强而有力的依靠,她无须害怕,该感到害怕的是此时站在她对面的这些人。

她用力回握宋观尘的手,彷佛听到他哼出愉悦轻笑。

卓老太爷率先道:“适才在怀古雅轩,侯爷说酒喝多了,需得散散,这一散却迟迟未返,教人好找啊。”

老人家精瘦身躯罩在宽大青袍里,长眉长须,灰发梳得整整齐齐,颇显文人淡泊清逸的气质,只是当他瞥见原先摆放蒲团之处出现那方凹洞,表情微乎其微一变,又生生绷住脸皮。

“本侯是临了想我家夫人了,散着散着就又走回“松石红梅园”,寻她,这不,终于寻到她了,让卓老太爷一家上下侯在雅轩内,实在过意不去,确实是本侯思虑周全。”宋观尘语带歉然,一脸诚恳。

“侯爷这话谁信?此处可不是“松石红梅园”!”陪在老太爷身侧的卓老爷定力就远不如自己的阁老父亲,他脸色早已铁青。

宋观尘叹了声——

“此事说来话长。本侯回到园子寻夫人,婢子告知,我家夫人独自往园内深处取景,本侯自是跟了去,竟觑见一名黑衣人出现在园里的石林中,贵府的大公子还跟对方打了起来,被点倒在地,不过也是大公子仗义,以肉身挡在我家夫人之前,才令本侯逮到机会伤了那人,若要不信,卓老爷可让底下人前去石林那儿一探,卓大公子估计还倒在雪地里。”“什么?溪然他……”

卓老爷两边太阳穴的青筋都浮现了,顾不得发怒,赶紧向一名家丁以眼神示意,后者头一点,立时飞奔离去。

连一名小小家丁都能使出轻身功夫,看来那廊上、廊下全是练家子,今日他瀚海阁卓家想将他夫妻二人撂在这儿不成?宋观尘面上不显,已将种种看进眼里,内心兀自冷笑。

他内心冷笑,有人内心却傻怔得很。

苏练缇三世为人,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身为定国公世子爷、皇城大司马宁侯爷的男人,竟然说谎不打草稿,完全没有一丝脸红心虚样,谎话当真信手拈来,绣口一吐就能成篇!

包教人傻眼的是,他全然不怕谎话被戳破,还明摆着一副“阁下有本事就来戳破”的气势,令人恨得牙痒痒又寻不到地方咬下。

突然很想笑,苏练缇硬是忍住,只得头低低,装出彷佛惊魂未定的模样。

宋观尘接着说下去——

“那黑衣人随即逃走,本侯欲追,却担心若将夫人留在原处,那恶人要是折返回来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便将夫人带在身边一路追踪,结果一追追进贵府宗祠里,就见那人蹲在这儿不知做什么,本侯与夫人遂躲在一旁觑看,谁料,这像九宫格的玩意儿竟是个机括,那人就靠它藏进密室里。”

苏练缇听得一颗心怦怦跳,耳中发热。

她知道他在行一着险棋。

宋观尘的这一番话有真有假,尽避他不知道机括启动的方法,更不知密室的门落在何处,真真假假的话术却能让对方胆寒骇然,自乱阵脚。

“爹,您看这……”卓老爷的急躁发话被卓阁老手杖点地的厉响给遏止。

“侯爷还有何话要说?”老太爷面沉如水,两眼瞬也不瞬。

宋观尘颔首,十足为对方着想般道:“贵府进了贼人,本侯身为皇城大司马,追捕这是职责所在,更是该当之事,贼人如今就藏匿在这座祠堂某处,还望卓阁老将密室开启,让本侯将那扰乱锦京安宁的恶贼逮进皇城军司铁牢细细审问。”

“我卓氏宗祠没有什么密室,那九宫格亦非机括,侯爷定然看错了。”老太爷也是个死猪不怕滚水烫的,一口咬定,没有就是没有,不是就是不是。“侯爷身居要职,重责在身,必然无比繁忙,老夫府内之事会自行解决,若真进了贼人,逮住后必送至皇城军司受审,我卓府上下就不多留侯爷贤伉俪了,请回吧。”

“这事不了,本侯还就不走了,阁老以为如何?”

“宁安侯!”卓老太爷皱起老眉,正想把皇上搬出来镇一镇眼前道嚣张小备,顺道再用瀚海阁所代表的文人势力压一压武人的气焰,岂料卓府总管此时急匆匆跑来,喘到不行仍奋力挤出声音——

“老、老太爷……老爷,那外头……咱们宅子外头来了、来了好多兵勇,瞧着都是……都是皇城军司里当差的,说是奉皇城大司马宁安侯之令,前来……前来追捕恶贼啊!”

“什么?”卓老爷险些惊跳。“怎么可能?”

老总管点头如捣蒜。“是真的是真的!老奴确认再确认,确实是皇城军司的兵丁,他们还……还不让关门,说咱们不肯配合,定有包庇恶贼的嫌疑,守门的几个根本挡不住,被他们闯进来啦!”

说时迟,那时快,大队人马已奔进大宗祠堂的院子内,管他是廊下还是廊上,在场所有卓府的人全被皇城军司的兵勇铁桶般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人小队的一支亲兵更是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穿过个个是练家子的卓府家丁们,直达位在核心位置的宋观尘面前。

“属下来迟,请大司马恕罪!”十人动作一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不迟,来得正巧。都起来吧。”宋观尘从容淡笑。

“是。”十人异口同应声,倏地起身,也不再退开,却是手按腰间佩刀刀柄、面朝外而立,将宋观尘夫妻二人团团护在中心。

除卓老太爷还能顶着一脸沉肃,卓老爷以及卓家各房几位大小爷儿们,不是气到满脸渗血般通红,要不就是被惊得一阵青、一阵白。

“不可能来得这样快又这样恰巧,根本是预谋……对!这是预谋!宁安侯你这是故意来闹咱们卓府的是吧?任由底下兵勇骚扰当朝老臣宅第,还直捣我一族宗祠,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卓老爷气到跳脚,保养得漂漂亮亮的胡须都给跳乱了。

他此话一出,卓府其他房头的爷儿们起此彼落跟着呼应。

宋观尘这儿倒是不痛不痒,还有点懒洋洋地翘起唇角。

“欸欸,就是看重我东黎王朝的王法,这才不得不追根究底,怎么也要把恶贼逮捕归案并查清楚底细,方能不事负圣上和百姓们的托付,各位说是不是?”一顿,他俊颜忽沉,语调亦沉——

“至于刚刚卓老爷所说的什么预谋、什么故意闹你卓府之类的……呵呵,能说这话,就得有胆子担得了干系,各位有胆跟本侯对赌吗?”再顿了顿。“要赌的话,也是赌本侯能不能逮到贼人,那就请卓阁老行行好,把密室门给开启了吧!”结果问题又绕回来,落在卓老太爷身上。

场中静了两息,终才听到老人家慢沉沉道:“没有密室,何来开启?宁侯如此攀依不饶,其心可议,今日不给老夫一个说法,欲要全身而退,定然不可能,咱们就一块入宫面圣,求皇上圣裁,不知侯爷敢不敢?”

家里老爷子腰杆子挺得笔直,话说得敞亮,让卓家上下瞬时间底气爆充,怒目与宋观尘的人马对峙,场面一触即发。

突然间,一道柔雅软嗓轻荡,覆盖在无形干戈之上,很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柔劲儿,只听那女子有些儿娇柔、有些儿腼腆道——

“侯爷,妾身好像知道该怎么操作那九宫格机括。”

谁?谁在说话?

说的还是不着边际、作他春秋大梦的傻话!

是谁?

卓阁老眼皮暗跳,精光难敛的双目循声一瞟,落在那个被无赖侯爷挡住大半身子的宁安侯夫人身上。

卓阁老直到此际才拿正眼瞧她。

小娘皮一个,皮相尽避还入得了眼,但终究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又出身市井的女子,能起什么作用?他老嘴撇了撇,勉强藏住不屑。

这一边,宋观尘正因妻子的主动出言胸中怦然。

凭借两人的绝佳默契,他在她的暗示下陪着演戏,准备联手坑人。“当真?那夫人是如何知晓的?”

苏练缇因他接话接得恰到好处而抿唇笑了,显出小女儿家依赖的姿态,攀着他的健臂,略踮脚尖,往他倾下的耳际凑唇低语。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任谁也听不清楚她对丈夫的耳语,唯见宋观尘频频颔首,口中喃喃。

“原来是这样,明白明白……夫人果然厉害,本侯佩服之至。”

“那、那不如候爷就让妾身试试吧?”

“宁安侯夫人想在我卓家祠堂里试什么?”卓阁老手杖再次点地,威严且阴沉的问声足可吓哭女儿家。

可惜苏练缇早就不是寻常女儿家,她又露出腼腆笑颜。“就试玩一下这个九宫格机括,说不准能玩出一点什么,阁老大人要不要一块儿来玩?”

卓阁老表情一沉,淡淡哼了声,徐徐道:“这里不是能任你玩的地方,宁安侯夫人若制意要玩,又玩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愿自断一臂谢罪?”

“断我夫人的胳臂做什么?要断就断本侯的!”宋观尘霸气护妻,朝丽眸汪汪的苏练提抛出话,“夫人尽情去试、用力去玩,玩出一朵花来给众人看看!”

若非在场太多人,时机大大不对,苏练缇都想扑过去勾下他的头,给他一顿狠亲。

事到如今没有回头路,她只能赌了。

赌天道是站在她这一边,为她所用!

瀚海阁卓家邀请宁安侯贤伉俪过府游围的这一日,卓府上上下下绝对料想不到,他们卓氏一族花了近百年累积出来的高名荣显,会尽在这一日颓倾坍塌。

亲眼目睹者,心惊胆颤,怕是永生也搁月兑不掉这份沁骨余悸。

那身穿锦绣华服、窈窕纤细的女子毫无犹豫跪坐在祠堂地上。

她双袖微撩,十根纤指探进那四尺见方的凹洞中。

她的声音从容清脆,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坚定,在偌大的宗祠中荡开、回响——

“九宫格为机括,共七七四十九道关卡,关关押对了地方,顺序连成,便能将之启动,然,要一口气将顺序记下,说难很难,说不难,也可以不太难。”

这“七七四十九道关卡”的话一出,在卓家地位至高无上、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太爷清瘦身躯登时一震,这小小一个动作瞬间逮住众人目光,在场的卓家人岂能不惊?

而那个引起波湖的女子彷佛一无所觉,轻垂颈项,专心一致地……闯关。

“元在央点,横落左上,斜拉右下,平落左下,上起在高,平拉回右,半斜归元,半斜左下,平拉回右,上起在高……”

她口中念念有词,宛若是武功秘笈的口诀,彷佛早就烂熟于,每念出一句,她的纤指便往那座九宫格机括上按下一键,完全对照她念出口的方位来走,慢慢的、缓缓的,却是坚定无比的。

“……再归元点,线从左出,平拉回右,再归元点,半斜右下,针落右二,再归元点,平整反覆,半斜左上……”

咄!咄!咄——

手杖击地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伴随卓家老太爷的惊怒质问——

“你是谁?究竟是谁?为何……为何……你、你到底是谁?”

受质问的女子充耳不闻,仅专注在那座九宫格的破关上头。

坏就坏在这女子是有人护着的,动不得,这不,立时听到那嚣张男子趁机反击,冷峻中夹带讥讽,“卓阁老莫不是丧失了神智,怎会认不出本侯夫人?欸欸,阁老这状态可就真真不好,该不会是被什么邪秽沾了身吧?”

卓家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对着自家老太爷欲挺欲护欲辩,天道偏偏不给反转机会,就听那身为侯爷夫人的女子突然一个扬声——“万宗归元,牡丹花现!”隆隆隆……轰嗡嗡……隆隆……

所有人皆被那犹如闷雷滚动的低低声响引去注目。

就见摆着香炉的长条供桌底下,那地板一层一层往下降落,在众人瞠目屏息的短短之际,那地方已现出一道通往底下的木头阶梯。

密室终被开启!

卓家上上下下知内情的、不知内情的,全都傻了。

让人傻得透彻的是——堂堂瀚海阁老、文坛大家兼东黎文人领袖的卓家老太爷,骤然间发疯发狂了!

乌木手杖点地的沉沉声响一声快过一声,在大祠堂中重重轰动。

一向严谨自持、自命清高的阁老大人竟是目眦尽裂,咬牙切齿般再次质问——“你到底是谁?不可能!不可能!那七七四十九道的顺序仅老夫一人知晓,老夫谁也未提,就连亲生嫡子和卓家长孙亦未授之,你……你又从何得知?如何能知?你究竟是哪里蹦出来的邪物?”

“我非邪物,仅当空绣出一朵牡丹花罢了,真正的邪物是你卓家,密室既启,恰可供众人一探究竟。”在自家侯爷扶持下,女子盈盈立起,毫无惧色。

她确实无须惧怕,她的夫婿将她护得无比周全。

懊害怕的是他们卓氏一族。

宁安侯一声令下,将卓府里里外外全控制住,更狠的是他竟还请来刑部以及御史台共四位官员,会同众人进到密室,做事可谓滴水不漏。

“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想毁我卓家根基,想得美!混帐!混帐!傍我打,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通通给老夫打出去!打呀——”

绑老大人沙嗄凄厉的吼叫响遍整座卓家大祠堂,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卓家上下已惊得无人敢动,连卓老爷都干脆眼一翻、直挺挺仰倒在地,动也不动……

瀚海阁卓家,毁矣。

在宋观尘请来的刑部官员与御史台大夫进到卓家宗祠的同时,苏练缇便被几名皇城军司的兵勇护着离开卓家这块是非之地。

宛姑姑与婢子们已候在卓府门外,苏练缇没有再逗留,亦未回眸去看,很快地上了马车,由宋观尘安排的人马送她返家。

家,是的,她有一个小家,在宁安侯府,身后那座吞噬自家子孙鲜血、隐隐飘着恶臭的宅第,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与她便无干系。

回到宁安侯府,让婢子们服侍着仔细沐浴了一番,之后配着几样小菜进了一碗粥,她让婢子将桌面收拾了之后.自个儿就捧着一杯茶斜坐在临窗边的小榻上。

半敞的窗外天色渐沉,她独坐,偶尔举杯啜饮香茗,眸中若有所思。

在卓家宗祠内发生的事来得太快,又骤然生变,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慢慢整理出头绪。

上上一世她被召进密室“晓以大义”,是卓溪然领她进去的,卓老太爷老早等在里边,但今日卓老太爷说,那九宫格机括开启之法除他以外无人知晓,可见这一世他还未将七七四十九道的开启顺序告诉卓溪然。

而上上一世,卓溪然大概是从卓老太爷那边刚刚得知开启的方法不久,才会在领她进密室时,每一个步骤操作得那样慢、那样生涩,终让她有机会完整记下那四十九道顺序。

然后是她家侯爷,说风就是雨的……噢,不对,他根本连话都没说完,一发动就那么大阵仗,都让她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绷了一整天的心神在此时终于得以放松。

她倚着迎枕,心想只是闭起双眸养养神,结果却睡去了,还余半杯的茶就搁在榻上,仍被她的手虚握着。

像落入梦境,又似乎不是……

她莫名其妙回到卓家大祠堂里,那道她亲手开启、通往密室的入口就在那里。

她不想进去。

她不想再踏进那个地方。

她……她要离开……离开……

“缇儿……缇儿?”唤声温柔,近在明尺。

轻抽一口气,她眸子陡张,见到宋观尘就坐在榻边。

他已换上另一套干净的宽松常服,轻散的黑发微带着湿气,显示他已洗漱过,也不知回来多久了。

“缇儿莫怕。”男人仿佛洞悉了什么,眉目俱肉,帮她把手里的茶杯取走后,又来轻抚她的脸。“有本侯在,莫要害怕。”

情感涌动,苏练缇话未及说出口,人已投入他怀抱中,立刻被他牢牢拥住。

好一会儿她才低幽幽出声——

“侯爷进到那间密室,什么都瞧见了,是吗?”

“是都瞧见了。”大掌轻揉她的背心,带着安稳的力量。

他本就打定主意,绝不让她再踏进那个所在,即使自己是头一次进到那间密室,事先根本不知里头有什么,却能从她每每提及那个地方而露出的神情,明白那是她不愿回顾的恶梦。

卓家那一处建在宗祠底下的密室甚为宽阔,与上方祠堂里的布置颇为雷同,一样是三面环顾的墙上有着成排的座台,座台的尺寸宽上许多,上头摆的却非历代祖先牌位,而是一个又一个及人小腿高的陶瓮。

卓家暗地奉行密教,相信密教灵契,凡是带有红胎记的卓家娃儿,皆得奉上心头血,以血献祭,但密室里的景象说明一切,事实不仅如此。

献上心头血的娃儿自然必死无疑,死后也无法安葬。

孩子们一具具身体全被塞进陶瓮中,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与卓家人口中所谓的“密灵”共存同在,令卓氏一族根深树大,永世绵延。

卓家知晓自家秘辛的人也不是每个都如卓老太爷疯得那样彻底、那般坚定不移,皇城军司把人抓了起来,真正的酷刑还没来得及上场,就什么都招了。

陶瓮共四十三个。

卓家历代,共四十三条小生命被自己的亲长们了结于此。

随他进密室的四名官员,刑部任职的那两位毕竟较常直面血淋淋的案子,勉强忍住了,御史台两位靠笔锋和嘴皮子吃饭的言官就惨了些,手中火把险些握不住,当场都吐了。

此时宋观尘已沐浴饼、换上全套干净衣裤,感觉鼻端仍隐隐荡着那密室中浓重的腐败气味,让他直想把脸埋进妻子丰润秀发中,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怀里暖玉温香,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软绵绵的清馨,他本能地拿脸去摩挲轻蹭,令心脾肺腑尽被这一份美好感染。

“没事了,莫怕,都没事了……”

他喃喃吐出劝慰的唇被妻子主动吻住,两张脸紧紧相贴,气息交织,两心相惜,瞬间他的身体亢奋起来。

他将她打横抱起,直直抱进里间的大床上。

……

许久许久,当一切平息,神识渐稳,她软软蜷卧在他身侧,被他轻轻揽着,她忽地抓住他又开始不安分的长指,略用力捏了捏——“侯爷好过分。”

宋观尘被逮住的另一手好奇地挑起她的秀颚。“本侯哪里过分?明明夫人也很喜欢啊。”

她脸蛋红潮未褪,此时更添赭色。“我说的又……又不是刚刚的事!”

“好吧,那本侯到底过分在哪里?还请夫人示下。”拇指摩挲她的唇角,惹得她又细细发颤,苏练缇只好把他两手全抓住。

她稍稍正了神色,道:“原来侯爷早都作好布署,内心自有计较,只待那座九宫格机括一出,你立时便要出手,却瞒得妾身好苦。”

卓家众人往大祠堂赶来时,她一开始真吓得不轻呢。

他低低笑着,目光闪亮。

“可夫人还是乖乖信了本侯,陪我一块儿作戏,瞧把卓家人气得。”他凑去亲她的额头,嗓声更沉更幽徐,撩人心弦——

“我说过的,此事需得速战速决,快刀方能斩乱麻,多拖一日,夫人的心便要多煎熬一日,再有,若事先说与你知,你心上悬着的事生生加倍,怕是连个笑都笑不出来给本侯看,这般损了夫人又不利于我的事,本侯岂会干?”

他话中尽避未提,但苏练缇到底是听出来了。

说来说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心疼她、舍不得她心上煎熬。

她放开他的手,改而去揽他的腰,吸吸鼻子轻问:“侯爷就不怕妾身错记那七七四十九道关卡的顺序,把爷的计划全搞砸了吗?”

宋观尘笑得更乐,手臂将她拥得更紧些。

“夫人哪能错记?都当空绣出一朵牡丹花了。你是把那时瞧见的顺序当成刺绣落针的方位,把九宫格机括的开启视作一块片儿,直接当成图样记进脑子里是不?本侯在一旁瞧着,多少瞧出一些端倪,夫人说我厉害不厉害?”

她轻应一声,眸底微潮。“侯爷一直是妾身心里最最厉害的人物。”“所以最喜爱我了?”男人非常懂得“得寸进尺”之道。

“……嗯,最最喜爱你,再喜欢不过了。”

她温柔羞赧的笑令他把持不住,凑唇又压着她狠亲一顿,亲得两人再度气喘吁吁。

就在被撩弄得又要丧失最后一点清明之际,她搂着男人的硬颈,下意识喃喃问道:“那孩子呢……还有各房的女人……她们……她们和孩子们,那些被亲长蒙在鼓里的卓家人……他们……他们会没事的,是吗?是吗?”

她家的爷掌住她的鹅蛋脸,往她唇里亲密回答——

“莫怕,有我呢。”

苏练缇闭眸勾唇,模模糊糊笑了。

这一世,她已有他,他们拥有了彼此。

她丝毫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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