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小娘子 第七章 跟踪拖后腿

作者 : 寄秋

“月牙儿,这位是『玲珑阁”的朱东家。”

看着眼前弥勒佛般的胖男子,苏明月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她是听过玲珑阁,一个专收购奇珍异品的地方,再以高价卖出,从中赚取差价,在这一行,声誉卓越。

玲珑阁收奇香异香,也收各种罕见的木料、奇巧的机关宝盒,只要称得上精品的一律来者不拒,包括令人眼前一亮的绣品,那更是千金难求。

看得啧啧称奇的朱东家是爱不释手,他也不开价,以抽成的方式先行收下,待售出再给银子。他不是起贪念想占为己有,而是以另一种方法抬高绣品的价码,让对绣画感兴趣的人更能感受到绣品独特的美。

玲珑阁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位于京城,可其名号之响亮,众所皆知,几乎无人不晓得它的存在。

它只做达官贵人、富商高门的买卖,每一次交易以“千两”计数,生意兴隆、客人络绎不绝。它不卖便宜货,有一定品质保证,出处也干净没问题,让买到商品的人不会有任何的事后麻烦,绝对独一无二。

此外交易也很隐密,除了买卖双方外,买家若不愿有人知情,就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这一笔交易。毕竟好东西得之不易,没人希望受人觊觎或招来盗宝贼,只求珍之重之,唯我独一份。

“你怎么认识玲珑阁的东家?”没被喜悦砸昏头的苏明月轻声问着,眼中流露着困惑。

卫海天只是一名猎户,到过最远的地方是边关,他怎会与京城人氏结识,而且以两人的神色看来甚为熟稔,不像是第一次见面,让人心生疑惑。

“先喊声海天哥哥来听听,我再告诉你来龙去脉。”他故意吊胃口,口头上占点便宜。

佳人杏目一睁,多了恼色。“你倒是脸皮厚,什么时候都不忘欺负我。”

“哪是欺负,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娇软地喊我海天哥哥,骗我给你买冰糖葫芦。”他说着童年回忆,脸上始终挂着纵容的笑,好像她再任性他也宠着,没有半丝不愿。

她脸一红,嘟囔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也说是小时候,我早就不吃冰糖葫芦了,会坏牙。”

苏明月是过过好日子的人,但身为闺阁千金,好些市井小民会做的事她都被限制,爬树、掏鸟蛋、下溪捞鱼这种事她都没做过,循规蹈矩得近乎乏味,刻板而无趣。

事实上她对这些活动很是蠢蠢欲动,每每听人谈起便羡慕不已,她也想象普通孩子一样做着最寻常的事,像在田埂中奔跑、草地里打滚,尽情欢笑,不用一板一眼端坐着,学那些闺秀该学的东西。

于是卫海天就成了她探险的小伙伴,他带着她爬墙、背着她偷摘别人家出墙的石榴,两人一起去院子黏蝉,在田地间捉蚱蜢、炸蟋蟀,还被菜花蛇吓得拔腿就走。

她看到别的小孩吃着冰糖葫芦,没吃过的她逼着小未婚夫也给她买一串,他没银子就腆着脸拿打到的麻雀和人交换。

吃下第一口冰糖葫芦时,外面那层裹的脆糖的确甜得小苏明月眉开眼笑,甜中带酸的滋味令人难忘。

可是等那层糖吃完了之后,包裹其中的山楂其实很酸,她吃了两颗就牙酸了,不肯再吃。

想当然耳,善后的只有皱着眉头像小老头似的卫海天,他酸得五官都皴在一块了,又舍不得小未婚妻给他的冰糖葫芦,因此在她亮晶晶的小眼神中,勉强吃完。

也许是想看他发皱的表情吧,每一回卫海天他父亲带他到苏家时,苏明月总会要求他买一串冰糖葫芦,两小无猜分着吃,又酸又甜吃得两人互相取笑,比谁眉头皱得深。

只是年岁渐渐大了,懂得男女有别了,童稚的乐趣也消失了,再见面就拘谨了,除了一两句问候再无其他话语。

“不吃吗?我买了一串。”不知何时藏了一串,卫海天哄着孩子似的从背后拿出来。

“啊!冰糖葫芦……”看到红艳艳的果子,明明不想吃的苏明月口中一酸,想着酸中带甜的味道,好想咬一口。

“吃不吃?”他引诱着。“我长大了……”她挣扎着。

“没人说长大了不能吃冰糖葫芦。”只要想吃随时都能吃,那不是小孩子的特权。不过看她想吃又强忍的表情,心底好笑的卫海天眼中流露出柔情,冰霜似的心早融化成湖。

“不好看。”她大眼扑闪扑闪的眨着,好像蝴蝶拍着翅膀。

“谁说的,在我眼中你最好看,没人比得上。”她杏阵如画、眉似弯月,小巧的嘴儿红又艳,像挂枝的樱桃,饱满而多汁,让他看得心头火热,想一尝为快。

“哄人。”她笑着说,两眼缀着星辰。

“我只哄你。”他伸手拂去她耳边碎发,将红艳晶亮的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笑眼流波。

“有人在看……”她难为情的说。

“不怕,我帮你挡着。”他侧过身,挡住他人目光,宽厚的背如同方正门板,将苏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看到他贴心的举动,内心一暖的苏明月笑露了牙,“瞧你这傻样,不就吃颗红果子?”

“不傻,看你一吃就欢喜。”他不说甜言蜜语,却用行动表示他的在意。

茫茫人海中,以为错过的两个人又旧地重逢,那是缘分,也是老天爷的成全,让他有机会看清自己的心,再一次拾起亲手掐断的那条红线,不管能不能再续上他都无怨无悔。

身系皇命的卫海天一边用心追查皇上指派的任务,一边也不忘为前未婚妻推广绣品生意,玲珑阁的朱东家其实是他的多年好友,在他还是小兵时,朱东家正是押粮官,一次送粮途中遇伏,差点没命,是卫海天舍命救了他。

毕竟当官有风险,因此朱东家一回京就辞了官,那时靠着打仗收了不少敌国的战利品,朱东家一半缴交国库一半就和边关将领合作,开了这间玲珑阁,将大半珍稀宝物放入库房,待价而沽。

换言之,除了皇上的赏赐外,卫海天也是玲珑阁的东家之一,只是他不喜张扬,所以明面上的东家是朱东家,向来由他负责招揽客人。

不过以前的朱东家是个瘦子,很瘦,非常瘦,辞官之后偏爱美食,就吃吃吃……吃成如今的胖模样。

苏明月将绣品交给他也十分放心,玲珑阁是远近驰名的名店,又是经由卫海天出面牵线,所以她也没和那位从京城过来的朱东家讲价,全然信任,由他去安排绣品的买卖,她需要做的只是绣好下一幅绣品。

“好吃吗?”看她咬了一口,眼睛就满意地一眯,卫海天又看向缺了一角的冰糖葫芦,喉头一动。

“甜。”冰糖裹得太厚了,山楂的酸都被糖化掉了,只剩一点微酸,满口被甜味包住。

“多咬两口,整串都是你的。”她以前过得太苦了,吃点甜补回来,日后都这般欢喜。

“不要,太甜了,腻味。”她不习惯过重的甜,糖一放多容易黏牙,而且会长牙虫,不宜食多。

“那就不吃了。”就着她咬的地方,卫海天大口一咬,糖裂的脆声在他口中爆开。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看他咬得喀崩喀崩的,一丝异样的感受拂过心头,她不自觉红了双颊。

“对你好,不好吗?”他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太好会让人胡思乱想,多了不该有的心思,苏明月暗暗警惕自己,别有过多的奢望,她是被人指指点点的下堂妇,“那要看你用什么心态对我好,赎罪吗?”

“我……”正要开口的卫海天忽地脸色一敛,双目冷肃的直视不远处的一行人,猎户的随兴转为军人的警戒。

“怎么了?”他看到什么?

“不要转头。”他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往回看。

“是……”她语气发涩。

“你许伯伯。”

还有另一个不该出现在凤阳镇的人——阿拉汉,敌国将领,同时也是萨满国的二皇子。“你怕他认出我?”该怕的人是他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坏事做多的人应该遭天打雷劈。

闻言,卫海天心道,对方早就认出你了,才会多次想除掉隐患。“能不要打到照面就尽量避免,你爹和乔叔不是在查他的底细?”

他本以为图穷匕现了,没想到现在发现更大的惊喜在后面。

“你怕他们察觉不对劲,趁人不注意逃了?”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她不能让他失望。

“有可能。”这是其一。

卫海天想逮的不是“许正昌”这条小鱼,而是他幕后那条大鱼,但是出现的人却出人意表。

“要不要先把人捉起来,送往衙门审问?”交由县太爷秉公处理,让受害者得以知道真相。

“你有证据证明他们的所做所为是出自蓄意欺骗吗?”生意的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对错。

“许正昌”等人敢设下陷阱让人跳,凭的便是别人的一个“贪”字,若是不贪心怎会被人牵着鼻头走,相信“一本万利”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双方合作各凭意愿,说不上谁骗谁,只能说责任各负一半。

那些人也够心黑皮厚,先不说他们造假伪装货物丢失的事,即便真有此事,赔不起就一走了之,没有担当地将一切损失扔给合作伙伴,使其一肩扛起,他依旧逍遥其外,也没有律法可管。

“这……”他们吃亏就在这一点,盲目相信对方的说法,认为双方都获利的事不用细分太仔细而伤了和气,靠一来一往转手的暴利闷声发大财,谁也不让外人知晓太多。

所以哑巴吃黄连了,有苦说不出,可再多的苦也得自个咽下,没人会心生怜悯,心太大又贪婪,怨得了谁?

“月牙儿,你先回去。”他推推她,让她先行离去。

“你要干什么?”苏明月迅速捉住他衣袖,不说清楚不放手,她也担心他会出事。

“我去追踪他们,顺道查探点有用的线索。”卫海天真正想知道的是阿拉汉为何而来,他和“许正昌”等人有何关连,被诈骗的钱财是否为了资助敌国?

这些他都不能宣诸于口,事属机密,可是不该有交集的两伙人碰在一起,叫人不得不起疑,何况之前的许多事越查越扑朔迷离,想见内情不单纯,似乎有更大的阴谋,这都与他肩负的任务有关。

再者,“许正昌”要银子做什么?如今看到阿拉汉,这事似乎有些眉目。

养兵非常费银两、军饷、军资和粮草,以及大批的人马,如果和获报的秘密牵上关连,这就不是小事了。

所以他有必要深入调查,绝对不能漏掉一丝可疑处,身为镇守一方的将领,绝不叫贼人再犯边境,扰百姓安宁,务必将燎原大火尚未烧起前的星星小火掐熄,不起硝烟。

“我也去。”不忍他一人涉险的苏明月毫无犹豫。“不行,太危险了。”他没把握能全身而退,何况还要护着她,这让他的行动更加艰险。

“不让我跟你也别去,反正不急于一时。”她鲜少任性,这次却固执己见,她认为这是她苏家的事,不该让他一人奔波,她也该出点力才是。

“月牙儿,听话……”多了个阿拉汉等于是变数,谁也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又带多少人来。

阿拉汉也是萨满国的一员猛将,在他们多次的交战中,阿拉汉虽是有勇无谋,却也力大无穷,他好几回几乎败在他手中,若非战术运用得宜,这场仗还有得打。

前锋的阿拉汉仗的便是一把力气,十余名精兵也困不住他一人。

不过在之前的战役里中了他一箭,伤势颇为严重,外传没休养一年半载好不了,就算好了也有暗疾。

但是他的复原能力着实惊人,瞧他上马下马的姿势一如往昔,一点也看不出曾受重伤的模样,看来若非传闻有误,便是他刻意散出虚假的情报,让人以为他命不久矣。

“别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你认识我至今,你何时见我听话过?”

一向是他听她的,除了那一回的退婚,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声不。

苏明月有她的坚持,在经历过家败、母丧、被休等种种磨砺下,她已不是昔日只会绣花的娇娇女,面对风风雨雨的侵袭,柔弱的小花儿也能长成荆棘,浑身是刺。

看她认真的表情,卫海天想起她小时候一不顺心就咬人的小毛病,不由得无奈苦笑。

“月牙儿,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事态紧急……”

“就像你踩破我家屋顶,让血染红了一片雨雾。”真当她毫无所觉吗?她不说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知道。

那天虽然下着雨,完成一件绣品刚躺下的她并未入睡,正想着该用何种绣法来缝制“踏雪寻梅”,忽地屋梁落尘了,细细的灰尘因人的踩动而抖落,正好落在她脸上。

她当时是有些惊怕,担心来了贼。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真是来了小偷也无力应付,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要偷就偷吧!反正家里也没多少银两,能藏的她都藏好了,只剩几两零花的碎银,然而事情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

“……你怎么?”他愕然。

“我不晓得你们来了几人,可在你用石头堵洞之前,血从破洞往下流,我屋里的地上一滩血,想不瞧见都很难。”起先她以为是雨水,屋顶破洞漏雨了,但蜡烛一点亮,她吓了一大跳,居然是红的!

“那个不省心的小四……”全是他坏了事。

同时间,苏家宅子的老树上,一名玄衣人以树干当床斜倚着,十分惬意的翘着脚,拿着从灶房偷来的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冷不防,一只毛毛虫掉在啃了一半的鸡腿上,他眉头一皱,伸手一弹,将小虫子弹掉继续啃。

在边关打仗时常常缺衣少食的,所以不能浪费一丁点食物,饿到胃痛时连虫子都吃,小小的毛毛虫算什么。

不过,他为何有种莫名的恶寒,比生吞虫子还叫人寒毛直竖,感觉后背爬满吃人的小鱼,细牙成排,利能穿铁。

“卫海天,你要敢丢下我,信不信我咬你。”她捉起他的手臂就要下口,以表示决心。

“你咬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不疼……唔,她真咬!是谁教她专咬痛穴,这牙口……不逊当年。

“他们要走了,快跟上。”从不听话的苏明月从眼角一睨,看到一行人身手利落的上了马,直往镇外而去。

人只有两条腿,是追不上四条腿的马儿,可是他们占了最大的优势,熟门熟路的在地人,抄近路出城比骑马还快。

看着阿拉汉等人的坐骑落蹄奔驰,卫海天眼一眯,抱起身轻如燕的小女人,脚下不慢的往另一条小径走了。“一会儿不许叫苦,你自找的。”

“你……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他靠得太近了,她都听见他胸口咚咚咚的心跳声,有点过快。

“你腿短。”意指她太慢。

闻言,她整张脸慢慢涨红。“我的腿一点也不短。”

“和我比。”

呜……欺负人,真想咬死他,不揭人短才是厚道,他……真的变坏了,口德不修。

可是不得不承认,抱着一个人还能疾如风的快速移动,腿长的人还是叫人羡慕嫉妒恨。不过,有这样的身手,他真的只是单纯猎户吗?

还有,雨夜里的那些人究竟是谁,有人杀人,有人被杀,他们苏家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何会有深夜访客——不速之客也是客。

“等一下不论看见什么都不能发出声音,记住我的话。”真正的考验才要开始。

蓦地,苏明月不语,眼前的男人让她感觉很陌生,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没人能回答,只有风飒飒地从耳边撩过。

“我们迷路了吗?”

“没有。”

“可是天暗了。”

“是谁拖累我们的?”

“……我。”细碎的女声有一丝内疚。

“说了让你回去,你不听。”他在生气,气自己不够坚定,一遇上她就丢盔弃甲,什么原则都不顾。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她小声的说着。

看着挂在树梢的点点星子,卫海天想气气不起来,伸手将让他心软的女子拉到身边。“还疼不疼?”

“不疼……”才怪。

“真不疼?”她不疼,他心疼。

“有一点点疼。”夜色遮住她的脸红。

“疼就说疼,我又不会笑你。”他宁可伤在他身,他皮粗肉厚,再深的伤口也跟虫子咬了一口没两样。

苏明月面皮发烫的垂下螓首。“可我不想承认自己做了件愚不可及的蠢事……”

蠢到她想把自己打死。

“也不算太蠢……”他的双肩忽地一上一下的颤抖,想到刚才那事,卫海天又好笑又好气,忍不出闷笑。

世上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俗语说,兔子急了会咬人,一直以为这是句俗谚,不会真的发生,可是兔子真的咬人了。

阿拉汉等人一路不停地进入虎头山,抄近路追赶的卫海天两人一到山坳口,就听见喔哒的马蹄声,人果然比马还快,超前了一刻有余,还能看见数人数骑呼啸而过,直入山林深处。

时近黄昏,但天色未暗,趁着还能生火不被发现前,卫海天打了只肥硕的野兔回来,想先填饱肚子,一入夜生火很容易被发觉,所以越快处理越好。

他去拾柴,将兔子丢给苏明月到溪边清洗,回来他再剥皮,掏出月复内秽物,架在火上烤。

可是兔子是用来吃的,止月复饥,苏大娘子倒是心善,发现兔子未死居然大发善心,反而找来止血的草药替兔子上药包扎,抱在怀里当宠物玩。

兔子不通人性,她一抱紧,兔子吃痛就咬人了,而且可爱的小爪子直接往她手背上抓,错愕不已的苏明月吃痛下意识松开手,怔忡了好一会儿,竟然忘了要把它捉回来,眼睁睁看它一拐一拐的跳入树丛,还回过头彷佛嘲笑她一般。

捡够柴火回来的卫海天正好瞧见一团白毛往树丛里钻,他不知道那是没打死的兔子,一抬眼只看见她的手背在冒血。

他随身带了伤药,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再撕下干净的里衣,一圈一圈往她手背绕,打了个结。

细问之下他无语了,不知该说什么。

谁会被“口粮”弄伤?苏明月大概是第一人。

那是只兔子,准备吃进肚子里的,谁会为兔子治伤再吃它?这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这一耽搁两人也没肉吃了,天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光亮,漆黑一片的山林变得诡影幢幢,四周有奇怪的声音响起,虫鸣蛙叫还是小事,更多的是野兽的咆哮和狺叫。

入夜的山上非常危险,这是每一个经常入山的人都知道的事,尤其是以猎户身分为掩护的卫海天,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小苞他爹上山的。

他先前就砍了十数根手臂粗的树枝,在高大且有粗壮分岔树干、树冠繁茂的树上搭建简陋的树屋,又以树叶盖顶遮蔽三面防风。

“还说不笑我,这不是笑了?”万分沮丧的苏明月想把自己藏起来,谁也不见。

“没事,没人看见。”他低声地继续笑着,意指她做的傻事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你不是人?”她倒希望他不是。

“我是石头。”他装作毫无知觉,僵硬如石。

“最好是……”她自我厌恶中,声如蚊蚋。

“过来。”他低唤。“做什么?”她抱着膝盖,神情像被遗弃的孩子,茫然无助,又有一些空洞,好像人生的尽处是虚无。

“你不冷?”夜里的气温很低,有时会冻死人。

“冷。”冷得她想喊爹了。

“过来我帮你取暖。”张开双臂的卫海天等她投怀送抱,天冷就该抱成团,用彼此的体温暖和对方。

“男女授受不亲。”她拒绝得很快,像是在隐瞒什么。

“我是石头。”他再一次重申。

“石头人。”这么高大的存在,谁能将他忽略?

苏明月很想视若无睹,可是她身上全是他的味道,时时提醒她和他有多亲近,被他抱着走。

“山不就我,我就山。”他咕哝一句。

“什么意思?”感觉他比山里的野兽还危险。

“意思是你不过来,我过去,我腿长。”他是男人,本就该他主动,面薄的她顾虑太多。

其实临时搭建的树屋并不大,两人原本就靠得很近,他根本动也不必动,长臂一揽就将人拉到胸前,他两腿张开让她坐在中间,上身微微一倾,就将她整个人包在怀中。

“卫海天,你……”她脸红得厉害,不敢看向身后的男人,胸口如擂鼓般直跳。

“嘘,别说话,男人有时候挺禽兽的,你千万别让我兽性大发。”他笑得像五月的风,温暖又惑人。

她气恼不已,却又拿他没辙,背后的暖意不断送来,身子没那么冷了。“我一夜未归,爹和弟弟一定急坏了。”想必会四处寻人吧?

“苏小弟与同窗夜读,宿在夫子家中,你爹和乔叔是相见恨晚,想必是喝高了,一醉解千愁,哪会记挂你在不在屋里?”苏家的男人都很粗枝大叶,不论老的小的,一遇到专注的事便会忘了其他,更何况苏明月向来懂事,几乎不用他们担心。

“咦,你怎么晓得?”眼一眯,她露出狐疑。

“猜的。”他手心一搓,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条顿时化为细末,手一张开,马上被风吹散了。

“猜的?”说得煞有其事。

“你不信?”卫海天捉起她的手轻轻搓揉,冰凉的小手渐渐的热了,多了血色。

她顿了好久才开口。“你到底是谁?”

“卫海天。”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轻笑的磨蹭。

“除了卫海天还是谁?”他给她的感觉像一口深井,明明汲得上水,可是却迟迟看不到“卫海天。”他还是他,同一个人。

苏明月轻哼了一声。“不只是卫海天吧?你在边关好些年,难道没有立下半点战功?”

当初他口口声声是为了抱负从军,要以一己之力报效朝廷,不功成名就绝不回乡,他要当本朝第一将军。

如今都过去好几年了,世事变迁极大,当年的苏家大小姐变成今日的苏大娘子,他也该变了吧,不可能一成不变。

“立了,但当兵的人多不可数,岂能人人加官赐爵?仗一打完便解甲归田,朝廷可没有多余的银子养众多军士。”他算是幸运,一战成名,造就日后无数功勋。

“你没骗我?”她总觉得他没说实话。

“骗你有什么好处?”他反问。

“天晓得,男人骗女人有上百个理由,谁知道这些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她自嘲着,不想让人知晓她的心情转折,不只男人骗女人,女人也会骗女人。

当初来说亲的媒人说得天花乱坠,每一句都是尽挑好话说,把她前夫形容成天下无双的好男人,可盖头一掀,眼前却是双颊凹陷的病郎君,连站都无法站立,要人搀扶。

她忘不了那口血就喷在她的嫁衣上,然后一群不认识的人慌张的喊大夫,没人理会她,直到那一声声丧门星、败家妇、克夫女冲着她来,她才知道自己被休了,墨渍已干的休书已往她脸上扔。

看得出那休书早就准备好了,有备无患,那家人已然知晓救不了,因此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能不能用冲喜的方式挽回一命,反正能做的都做了,听天由命。

而后人死了,这家人也有理由将人赶走,因为他们不想多养一个人,日后她若过继一子又得分她一份家产,所以她平白成了下堂妇,背负所有骂名。

“月牙儿,我没有骗你,只是有些事目前无法向你言明,再过一段时日我再向你全盘托出好吗?”

有些事是瞒不住了,但能拖一时是一时,事关国家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苏明月沉默好一会,在人人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才幽幽冒出一句。“你不是猎户是吧!”

“……目前是。”他言尽于此。

也好,什么也不晓得就能守好自己的心,她终将与他是陌路人,再无交集。

这么想的苏明月心中钝疼,以前不在意,不代表日后平静似水、不起波澜,他已是昂然而立的大男人,叫人心湖涟漪点点,不断泛散。

“饿了吧?”卫海天从怀里取出两颗鸡蛋大小的果子。

“你怎么有这个?”她是真饿了,口中直泛酸液。

“吃吧,我刚才去拾柴时顺手摘的。”他原本想吃完烤兔肉就带她下山,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自个儿挖坑把自个儿埋了。“你呢?”她想着他也整日陪着她,水米未进,为了她的绣品奔波,广开财路,没一声怨言。

“我不饿……”刚一说完,肚子就不配合的发出月复鸣声,让人面上一腼。

“你也吃,一人一颗。”虽说不饱月复,至少胃里有点东西,不致饿过头而头晕目眩。

“没关系,我撑得住,以往打仗也常挨饿,为了埋伏一整天,动也不敢动地趴在山沟野外,等将敌人灭了才造锅煮饭。”他习惯了餐风露宿,三天三夜不吃是常事,饿着饿着就不饿了。

“不行,你也要吃,要不然狼来了,谁有力气保护我……”蓦地,她一顿,脸色变得有点奇怪。“卫海天,那是什么声音?”

“狼。”她可以去庙口摆摊算命了,一语成谶。

“什么,真是狼?”忽地一惧的苏明月往后一靠,微抖的身子整个贴着他,几无空隙。“别怕,我在。”他顺势搂紧她,嘴角微微上扬。

佳人在怀,人间美事,若没有其他骚扰更好。

“海天哥哥,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靠着他,她惊惶失措的心安定了许多,彷佛回到小时候。

“没事,我护着你。”他双手环抱,将人完全嵌入怀中。

“嗯。”她闭上眼,感受他全然的呵护。山风飒飒,不时送来夜枭的叫声,夜晚十分宁静,许多白天听不到的声音为之放大,时近时远,感觉被各种山禽野兽包围着。

在苏明月的坚持下,一人分食一颗果子,微涩,没什么味道,但水分多,勉强能入口。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不约了,一阵窸窸窣窣声由远而近传来,他们以为是狼而屏住气息,但从树丛中钻出的——是人。

人比野兽更可怕。

“他……”

苏明月正想说她见过此人,可是刚一开口就被吻住,一股男子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吻得她来不及换气。

一口气渡过来,神智有些不清的她依本能回吮,交缠的唇舌如火如荼,几乎要忘了人身陷在危险中。

卫海天本来是想让她保持安静,以免惊动树下之人,那时动口绝对比动手快,更何况他也舍不得松开怀中的软玉温香,谁知差点让他沉迷,幸好长年打仗将他的感官磨练得极敏锐,还是能分心注意下方动静。

虽然他很想继续这个吻,然而此时此地都不是好时机,见苏明月安静下来、浑浑噩噩,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便结束了这个吻,意犹未尽。

“还跑,好好的兵不当却要当鬼,你好生投胎去,怨不得人,送到眼前的富贵不想要,死了也活该……”

铁器掷地发出铿锵声,树上缠如麻花的两人低头往下一看,竟有五、六人在挖坑,而他们脚旁是一具具穿着军服的小兵尸体,看得出刚死不久,鲜血还往外冒着,有的被一刀割喉毙命、有的身中数刀、有的胸口还插着一支箭,死状凄惨、死不瞑目。

“晦气,还是别挖了,喂狼吧!”

“我也不想挖,把人拖到这儿就累出一身汗……”

“狗狼养的,又没饿着他们,跑什么跑……呸!”

“是呀!咱们粮草充足,随时都能……”

“嘘!小声点,主子可不许咱们往外说太多话……”

等了许久,人走了,狼来了,一夜未眠的卫海天抱着熟睡的苏明月,神色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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