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田园妻 第一章 想欺她没那么容易

作者 : 寄秋

“娘,我们要去哪里?”一个稚女敕的声音响起。

“去庄子上。”

马车辘辘地往前走,从喧嚷的闹市中一路往南边走去,沿路上是小贩的叫卖声,以及令人垂涎三尺的烧饼香、豆腐脑香,还有刚出炉的三鲜肉包、葱大饼……

一阵阵的香味不断从车窗外飘进马车内,其余的纷纷扰扰似乎与车内的人无关,马车慢慢驶远。

一匹老马拉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速度也就比老牛拖车快了些,缓缓经过一队官兵守卫的南门向城外而去。

马车不大,却坐了五个人,正确来说是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和两个四、五岁的年幼孩子,真正能出主意的只有一个妇人。

妇人有一张蜡黄的脸、略显消瘦的身子、微带凹陷的双颊,看来神色不佳,干裂的嘴唇微微发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仍有些病态和憔悴,一副好似风吹就倒的孱弱样,令人怜惜。

可是那一双清湛的眼眸透着一抹与外表不符的锐利,明亮而刚毅,充满湖水般的清冽。

半个月前,她还是个半死人。

因为丈夫的死讯传来,她以死殉节,上吊了。

虽然被人救了下来,却昏昏沉沉、不省人事,要死不活的拖着,连累一双儿女骨瘦如柴,差点一命呜呼。

十天前,原主陈婉娘终于撒手人寰,没人知晓她在半夜断了气,在胸口不再起伏的一刻,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检察官罗琉玉穿越了过来。

她睁开双眼,看到古色古香的红木古床、绣着精致花鸟的垂帐,以及略有霉味的棉被盖在身上,她讶异极了,不知身在何处,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送到某个不知名的乡下地方,好向她家人勒索赎金。

她家确实是有钱人之家,虽然她只是领死薪水的公务员,可往上数三代大多是吃公家饭的,出身不俗。

她爷爷是司法事务官,叔伯兄弟皆是从事与法律有关的工作,遍及海内外,个个都是各自领域中的翘楚,一代代的累积财富,传到她父亲手中已是一笔资产,加上她父亲擅于理财,银行存款簿上的数字不断往上攀升,家产越发丰厚。

罗家的人不看重财物,不然也不会从事这类薪水固定的工作,除了她大哥是收入甚丰的律师外,她父亲是公正不二的法官,母亲是与他形影不离的书记官,大姊则是检察事务官。

一家都是法律人,看待律法最为严谨,受到家风影响,罗琉玉打小就对法律特别偏爱,家里的书房内一整排书架全是和法律有关的书籍,她中学时就看完厚厚的六法全书,甚至能将内容倒背如流。

不用说,大学她是第一名考进法律系,一路完胜到毕业,是所谓的人生胜利组,后来顺利的考上检察官,又顺风顺水的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被她送进牢里的犯人不计其数。

她绝不允许作奸犯科的人逍遥法外,因此不计辛劳的查案、搜证,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上山下海的追查,只为了将真凶缉捕归案。

因此在司法界之中,她又有“拚命三娘”之称,意指她是豁出命办案,不计任何代价。

想当然耳,她的勿枉勿纵自是得罪不少人,不论是道上的兄弟或是白道的人士都视她为眼中钉。

由于太容易树敌,所以罗家有条家规是罗家人自幼都得习武,学防身术、柔道、跆拳道、剑道、太极拳、太极剑之类。

罗琉玉最懒,因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最得宠,故而她只学了十字弓和射击,还会点防身术,但成果也不凡,除了是十字弓和射击协会的荣誉会员,也不时会代表国家参加国际性比赛。

可是这些技能到了陈婉娘身上全都不管用了,这是一名深宅内院的小熬人,性格端庄贤淑,讲究以和为贵,生有一儿一女,却与丈夫聚少离多。陆府中大小事皆由她婆婆打理,但是征战在外的公公过世后,婆婆也一病不起,不久后尾随公公而去。

原本还有个大嫂持家,只是大嫂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并不得祖母的喜爱。

因公公那一辈只有两兄弟,公公一死,剩下二叔,祖母偏心,便将管家权交给二房。

陆家二婶一接手家务,自是不遗余力打压长房,那时陈婉娘的丈夫陆东承还在,陆二婶多少留点余面,顶多迟发月银、炭火,在饮食上稍为苛刻了一些,不敢太过分,毕竟陆东承在国子监苦读,准备考科举。

武将之家能出一名文人挺稀奇,陆东承倒是读得不错,有望进一、二甲。

因为打仗,陆家死了太多人,以致于人丁日渐凋零,所以大房父兄并不希望其他家人再走这一条不归路,故而全力栽培陆东承。

只是世事难料,就在陆东承赴考的前三个月,陆续传来父兄的死讯,陆家军三万军士群龙无首,皇帝下令陆家再派人远赴边关,代替战死的陆家父子领军。

本来应该是身强体壮的陆二叔上场,正值壮年的他会是最好的人选,兵部也属意由他带兵上阵。可陆二叔怕死,不想当陆家第三个殉国之人,于是故意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腿脚,把文人出身的侄子往前推。

陆老夫人在儿子与孙子之间抉择,居然同意让孙子去送死,让陆东承披甲出征。

这一举动令不少人垢病,可陆二叔腿伤了,确实不宜上路,逼得陆东承丢下才怀有身孕不过数月的妻子,连夜披上战甲赶赴战火正炽的沙场。

长房的成年男丁一不在,二房态度立时变得嚣张,不时以言语刺激新寡的陆大嫂,还想贪了人家的嫁妆,忍无可忍的陆大嫂在给丈夫守了一年孝后,便带着嫁妆和女儿回娘家,与陆家再无往来。

听说没多久陆大嫂就再嫁了,两个女儿留在娘家,她把当初的嫁妆给了女儿一半当日后的陪嫁。

罗琉玉是从服侍的人口中问出这些情况,不然初来乍到的她两眼一抹黑,哪晓得这陆家里的弯弯绕绕,如今只能靠着这些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以她身为检察官多年的办案经验,不消几日便模清了府里深浅,也晓得陈婉娘的身世与在府中的地位。

只是,看过无耻的,没想到还有更不要脸的。

陆东承在战场上中枪落马,尽避他的尸首仍未找到,但大约凶多吉少,皇上感念陆家大房一家三口为国牺牲,便追封他为虎威将军。

原本这个封号是要传给陆东承之子陆锦年,但陆二叔以侄孙年幼,难以担当将军府重任为由,接了旨后,宣称在侄孙成年之前,将军府由他这叔公代管。

陆二叔嘴上说得好听,但虎威将军府的牌匾刚一挂上,他就立即翻脸不认人,厚颜无耻地污蔑陈婉娘偷人,指称这些年陆东承都在前线打仗,她三岁大的女儿分明是奸生子。

如果是原主可能就认命了,因为她早没了娘家,丈夫一死更失去依靠,面对凶神恶煞似的陆二叔,以及言语恶毒的陆二婶,恐怕唯有一死了之,以表清白。

陆二叔以家主名义写下休书,要将陈婉娘休弃,让她净身出户,二房早先已经贪下她名下的许多陪嫁,这一次更是要悉数占为己有,同时也把她的赔钱货女儿一并扫地出门。至于小侄孙,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事,过个一年半载把人弄死了,陆家的一切就会全落到二房的手中。

可惜,无论陆二叔的算盘打得再响,他碰上的却不是懦弱的陈婉娘,而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罗琉玉,那封休书被她当场撕个粉碎。

虽然她没有陈婉娘的过往记忆,但就她打探到的内情,女儿确实是陆家骨肉。

四年前,陆东承曾回京一趟,除了探望出生不满周岁的儿子,还为父兄办了一场水陆法会,为时七天,前后耽搁了十日,期间小夫妻有同房,陆东承走后月余,陈婉娘便发现有了身孕。

她没见过陆东承,但听说女儿神似其父。

陈婉娘刚怀孕那几个月,陆二叔也曾以此为由想将她赶出去,但陈婉娘咬牙苦撑,不让他得逞,挺着大肚子直到生产,孩子一出生,大家就哑口无言了,因为孩子与陆东承实在太像,让人无法再泼脏水,陆二叔才恨恨作罢。

没想到此时他又重提此事,以为陈婉娘再无靠山,只有任他摆布的分。

“娘、娘……”

耳边听着软软的泣声,回过神的罗琉玉看向小脸发白的儿子,手腕一抬,轻轻往他发色偏黄的头顶抚去,看得出这孩子有些营养不良,不只是他,一边的小女儿明明三岁了,却瘦弱得有如不足两岁的娃儿。

女孩眼神惶恐的靠在她怀中,因瘦得见骨,颧骨高高突起、面颊无肉,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

突然多了一双年幼儿女,罗琉玉有点不适应,不过她调适得很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两个血缘至亲,至少不寂寞。

“别担心,有娘在,娘不会离开你们的。”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老天爷要她来到这里,那就顺天而行了。

“娘,我们被叔祖父赶出来了吗?”年哥儿拉着母亲的手不放,显然是害怕被母亲丢下。

虽然他还小,可是听得懂身边人的闲言闲语,叔祖母也不时用话吓他,像大伯家的两位姊姊就是被亲娘丢下,养在外祖母膝下却过得不好,常常被表兄弟姊妹欺负。

他怕娘也跟大伯娘一样丢下他们再嫁人,那样他和妹妹就没娘了,恐怕会成为四下乞讨的小乞儿。

“不是赶,是我们自己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住久了会生病。”她下意识抚抚颈子,一道淡淡的淤痕尚未完全褪去。

刚醒过来的她四肢无力,犹如重病一般,连翻身都无法自理,浑身的药味和酸臭味,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

有一天夜里,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忽然觉得小指发痒,好像有什么湿湿的,就发现一只耗子正在舌忝她的手指,本来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耗子忽地精神十足,上蹦下跳,活泼了起来,好似喝了什么神水一般。

她一向很有研究精神,隔日小指再有异状时,她也不便宜耗子了,用尽全身气力把指头凑进嘴巴,蓦地,有股清凉的气味流进口中。

就两滴,不多不少,微甜、略冷,似从石缝中汩汩而出的甘泉,能生津止渴,还能消除身体的不适。

神奇的是,她隔天就能起身下床了。

她立刻让人提了一桶热水来,将全身上下清洗了一遍才舒坦。

接着她每日就等着指尖甘露的出现!靠着那神奇的甘露,原本她虚弱的身子一日日的康健起来,元气也恢复不少。

本来看她快死的陆二叔还打算大发慈悲留下她,省得弄脏自己的手,反正等她一死随便用一坯黄土埋了,两个小的还不随他处置。

哪知她不但没死,还开始整顿起长房的院子和私房,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照顾。

眼看着她的气色越来越好,陆二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索性出个狠招一劳永逸,叫她再也翻不了身。

休书,便是他的下流招数。

一名弃妇就无法再跟他作对,而一离了陆家,她也只有死路一条,就算陈婉娘不死,他也会想办法弄死她。

“娘,我们不回去了吗?”年哥儿眼中蓄着两泡泪,要掉不掉地在眼眶打转。

“回去做什么,那里已不是我们的家了。”离了陆家,她顿感轻松了许多,不用再提心吊胆被认出她不是本尊。这样的结果反而是她乐见的,离了熟悉陈婉娘的人重新开始,她才不会露了马脚,惹来麻烦。

车上的两个丫鬟和车夫都是新买的,连破马车和老马也是捡便宜一并买下,陆家的下人她一个也没带,他们不愿跟着她吃苦,正中她的下怀,毕竟她也不相信他们,不能同心的留着何用?何况那些人的卖身契也不在她手上。

车夫叫二牛,身高壮实、皮肤黝黑,有些呆傻,反应也迟钝,好在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妹妹四喜跟他差不多,都是呆呆愣愣的,但是罗琉玉看中的便是他们的耿直,一旦认定了便终身不改,即便两人都是大食量,一顿饭要吃掉半桶。

由于两个人的名字都有数字,她把另一个原名叫翠花的丫鬟一道改为三桐,这样一来,二牛、三桐、四喜,念起来很顺口。

“那爹呢,我们不等爹回来吗?”年哥儿急切的问,深恐爹爹会找不到他们。

目光一闪,罗琉玉思索着该用什么方式开口才不会伤了幼小孩子的心。“你爹他……不回来了,就剩我们娘仨相依为命了。”

“为什么不回来,我给爹写信,他说他快回来了,到时候还要教我读书写字。”小男孩对父亲相当崇拜,即使他压根记不得亲爹的长相,依然对父亲有所眷恋。

年哥儿三岁便已启蒙,三字经、千字文都学过,识得不少字,不过书写能力有点差,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

“以后娘教你练字习文,咱们不拿刀动枪上战场打仗,你爹只剩你一个独苗苗,你要平安长大。”陆家长房就剩他一个男丁了,她总不好让人家断了香火,无人祭拜。

拜她爷爷那个旧时代的老古板所赐,他崇尚以字品人,要求家中小辈一能拿笔就要用毛笔练习写字,把他们几个孩子折磨得叫苦连天。她在耳濡目染下也写了一手好书法,隶书、小篆、楷书、颜体柳体等都不是问题。

“爹不行吗?我们不要爹了吗……”他说着说着,就哭了。

一见孩子眼泪直流,罗琉玉面露苦笑,“你爹死了,他先不要我们的……”

男人为了名声和家族兴衰,真的是不管不顾,他一个文人凭什么冲锋陷阵,人家不拿他当冬瓜砍才怪。

便宜儿子、便宜女儿,再加上便宜丈夫,她一穿越过来当娘又当寡妇的,不带这么玩人的,这场穿越根本是坑人。

“爹死了?”年哥儿两行泪挂在脸上,茫然不解。

“是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任何人都难逃一死,你要记得,往后一见到人拿刀拿枪就赶紧跑,别傻乎乎的往上撞。”她趁机做起机会教育。

他头垂着低低的,沉浸在没了爹的悲伤中。

看着儿子眼睛红通通,无声的抽噎,罗琉玉不忍心的模模他的头,“若不是你爹死了,你叔祖父怎么敢赶我们出府,因为我们长房没顶天的男人了,他才看我们一堆妇孺好欺负,要不咱们怎会受人欺凌?”

“娘,我会很快长大的,妳等我代替爹顶门户。”他人小志气大,日后要照顾娘亲和妹妹。

她一笑,“好,娘等你长大。”

罗琉玉嘴上这么说,心却知等到那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靠人不如靠己。养儿防老的观念已经过时,在她的观念里,孩子便是一个个体,羽翼一丰就能飞了,天南地北任翱翔,还是靠自己最实在。

“我也给娘顶门户。”另一道软绵绵的声音轻轻的应和,莲姐儿揉着爱困的眼,强撑着不睡。

娘仨一早就从将军府出来,景物依旧但人事已全非,正经主子却沦落到无家可归。

说穿了,将军府是年哥儿的,他才是一府之主,但是他现在太小了,无法自己争取,只能任陆二叔鸠占鹊巢。

“乖,莲姐儿睡一觉,等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京城居大不易,他们只能往城外去。而且为了让两个小的平安长大,远离对他们母子别有图谋的陆二叔才是上上策。

年哥儿是长房嫡孙,将来继承将军府是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而她手中还有一些银两、庄子、铺子,光这些就足以叫二房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所以她才想带孩子走远些,至少在几年内不要引人注意,等她能在这片土地站稳脚步,到那时,二房吞下去的东西都得吐出来。

“娘子受人欺凌?”是反过来吧?虽然她入将军府没几天,但娘子将撕碎的休书往陆二老爷头上洒时的剽悍,只怕连土匪见了都要胆寒。

“嗯?三桐说什么?”罗琉玉耳尖得很,即便三桐咕哝得这样小声都听得见,毕竟马车内的空间太小了。

三桐身子坐正,面容全无嘻笑,忙道︰“没有,奴婢没开口,可能是一时打盹的梦话。”

她是识时务的人,虽然不是很服气新的主人,但人要能屈能伸,既然被买了就要以主人为尊。

“要不是妳身手还不错,我可看不上妳,日后给我看好少爷和小姐,不要有太多想法,不然哪里来的便往哪里去。”

“是。”她讪然。

“娘子?”

小小的庄子不大,从小路进去,只见一座二进院子,前院是收拾平整的晒谷场、一间正屋,正屋两侧各有两间房,相连的屋子可以住人,右边靠外那间是厨房、左边最里一间则是柴房。

正屋的两边是东厢房和西厢房,一边是下人房,一边则是放粮食和杂物,前院主要是住着庄头一家七口人。

第二进院子则有一口井,洗潄、用水都方便,除去丫鬟的住处,也就三间稍大的房间,这样拥挤的小院,大户人家的家眷肯定受不了,不过罗琉玉一行人才六个,二牛是男人自然是住外院,将杂物间收拾一下就能够栖身,三桐、四喜是丫鬟,合住后院那间下人屋,两个怕生的孩子与母亲同住一屋。

仔细一算其实挺宽敞的,还空出两间屋子,以后若有其他用途也能拿来使用,罗琉玉对此很满意。

而庄子四周是约五十亩的田地,这时正值秋收季节,稻穗重得快垂地,黄澄澄的一串,让人看了就感到丰收的喜悦。

这些都是她的,是她娘生前留给她的嫁妆。

只是,有人似乎想欺主,不把她放在眼里。

“怎么,眼睛长在头顶上,不认识我?”她在陆家被人欺是逼不得已,如今蝼蚁一般的工头也想装傻背主吗?

“妳说妳是庄子的主子,妳就是吗?前两天将军府的马管事才来告知要收粮了,叫我们把收好的粮食往将军府里送。”蔡庄头一脸鄙夷,刚刚让他们强闯进来,这会儿十分不服气。

“你是指马有才是吧!这是我们的庄子、我的地,连你们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同意,谁敢动一丝一毫?”看来是需要整顿整顿了,没主子的米仓都养大了肥胖的老鼠。

闻言,蔡庄头的方头大脸为之涨红,“妳、妳已经被将军府休弃,不再是将军府的少女乃女乃。”

“那又如何?你也不看看这庄子是记在谁名下?”她面上带笑,但眼中透出丝丝寒意。

“妳……妳这是反了……”看她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蔡庄头反而没了气焰,少了失前的猖狂。

“三桐,告诉他我什么时候被人休弃了?”

“我家娘子不是被休,而是和离,在京兆府衙门那里是录入了文书。”三桐小身板一挺,气势如虹。

“京兆府衙门?”一听这个名号,蔡庄头顿了一下,面上多了一丝惊惧。

“也就是说,从此陆家与我各走各的路,属于我的嫁妆还是我的,你们是从太傅府出来的,一样是我的陪嫁。”主子仍是同一个,没得换,不管她落难了,还是吃不上饭,他们都是她的奴才。

因陈婉娘出生时是难产,她的生辰便是亲娘的忌日,因此不得其父喜爱,她是由祖母一手带大。

陈太傅在元配死后一年再续娶,他原本对女儿就不关心,后妻进门后,他更是对前妻之女看不入眼,数次借故责罚,甚至有一回想将陈婉娘推入湖中,幸亏有祖母护着,她才没有死于非命。

长大后,继母起坏心眼,想把她嫁给吃喝嫖赌无一不沾的娘家侄子,好谋夺其母的嫁妆。

这一次陈老夫人当机立断为孙女觅了一门亲事,便是陆家。

一年后,陈老夫人在睡梦中过世,刚坐完月子不久的陈婉娘带着幼子奔丧,却被继母以她非陈家人为由轰走。

可因果自有报应,她这一赶反而给陈婉娘一条生路,因为不是“陈家人”,所以当陈家遭逢灾祸时,陈婉娘才得以躲过一劫。

当今圣上幼时不得志,生母早逝,他在宫中生存困难,因其母赵妃与陈老夫人是闺阁好友,因此他一有不顺心便往陈府跑,有时一住十天半个月,与陈父成为莫逆之交。

当年的争储,几个有望称帝的皇子都相斗死了,唯一没能力争斗的他反而月兑颖而出,在先帝死前被立为储君,登基为帝。

因着有幼年情谊,陈太傅得到多大的好处,当初皇帝一上位便封他为太傅,让他教导众皇子们。可惜他一下子登天,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君臣有别,不知不觉中他踩了皇上的逆鳞犹不自知。

在陈老夫人死后半年,陈太傅又口无遮拦的直戳皇帝的心窝,这一回没有陈老夫人护航,皇帝气极之下,也不管昔日情谊,下旨罢官,令陈家人流放岭南十年。

旨意一下,陈家人都傻眼了,一世富贵化为乌有,所有人都跪在宫门前哭喊。可他们不是求情,而是大骂皇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陈家人一心扶持他上位,他却鸟尽杯藏,不念旧情。

本来只流放十年,遇到大赦,他们还有可能回京,这是皇上仍念着陈家一份情,不想赶尽杀绝。可是陈家人找死又能怪得了谁,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家产全得充公,十年的流放改成三代,陈家人都得老死岭南。

这一来,陈家彻底完了,唯有陈婉娘逃过一劫,陈老夫人生前为她安排好一切,她带走的嫁妆也归她一人所有,其他人不得掠夺。

只是公婆过世,由陆二叔、陆二婶当家作主,陈婉娘的十几个铺子被占去一大半,后来铺子、田地、庄子都被悄悄过户,眼下她手中就只有剩下这个庄子和五十亩土地了。

偏偏遇上不长眼的庄头,本是她的陪嫁却偏向陆家二房,将庄子的收益一分为二,一半上交到陆二叔手里,一半中饱私囊,却反过来欺瞒不善农事的主子,说年年遭灾,要陈婉娘拿银子贴补,两头赚。

这会儿仗着有陆二老爷当靠山,先声夺人,以为横一点就能把人吓走,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凡事吞忍、委屈求全的原主,而是来自异世的一抹悍魂,罗琉玉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人欺她一尺,她讨回一丈。

“开什么玩笑,我们明明是陆家的家仆,怎么会是妳的人?妳是晒多了日头,发晕了吧?”蔡庄头死咬着不松口,自认是陆家下人。

“是吗?”罗琉玉嗤笑一声,真好,好极了,她现在就缺一只鸡来杀儆猴,这庄头自个儿送上门就别怪她狠心,不给他留路。

一听那一句冷冷的“是吗”,蔡庄头心头大力跳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胖婆娘和儿女。

“妳赶……赶快走,别惹怒了陆家人……”话到一半,眼看着罗琉玉拿在手上的东西,他两眼睁大,喉咙像被掐住似,喉头发苦,四肢像冻结般没法动弹。

“识字吧,看出这几张卖身契是谁的吗?”跟她来横的?她不吃这一套,她铁血检察官的名号可不是让人喊假的。

看到七张自家人印上指纹的卖身契,血色骤失的蔡庄头吓到不行,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不过看到三个壮实的儿子,和一个顶十个的凶婆娘,被吓跑的胆子又回来了,脸一横,凶相外露,对方又是孩子、又是女人的,哪有他们拳头硬,说两句狠话就能压制了。

“少女乃女乃,我们是靠天吃饭的小老百姓,妳别想拿了几张纸就想唬人,我看了这根本像假的,妳就不要给自己找难堪了。”他边说边向儿子、女儿们使眼神,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看来你是想抢喽!”果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些势利恶仆,看她无权无势了,便想把她当小母鸡宰了。

“呵呵……狗急跳墙,是妳太不识趣了,休怪我……”庄子是他的,谁也别想来抢。

“四喜,妳家主子腿酸,搬张凳子给我坐。”看来她不给对方来个下马威,这贱仆不知天高地厚。

“是。”四喜憨憨地看看左右,忽然瞧见一旁有块准备当柴火劈开的木头,将近百多斤,她像是拎了一颗枣子似单手拎起,走到主子身边放下,地上连点灰尘都不扬。

四喜不但吃得多,力气也大,她跟二牛是蛮力兄妹,两人轻轻松松能拔起一棵几丈高的百年老树,还能在手上转圈玩。

“啊,她……她怎能搬得动那大木头……”见状,蔡庄头偷偷地吞了一口涎液,冷抽了口气。

罗琉玉笑着坐下,她的一双儿女觉得好玩也纷纷想爬到木头上,可是腿短爬不上来。

一旁的三桐便一只手拎两个,不费气力地将人拎上来,小兄妹笑呵呵的趴在母亲身上。

看到三桐的举动,再瞧瞧她瘦小的身形,蔡家人真的有见鬼的感觉,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凉。

“我再问一次,你是陈家人还是陆家人?”罗琉玉拍拍女儿的手,又抚抚儿子的头,让四喜给两人喂水喝。

“这……”蔡庄头迟疑了一下。

“二牛、四喜,把人丢进柴房关着,叫人牙子来把人卖了。”敢挡她的路就要有绝对的自觉,墙头草通常死得快。

“是。”

二牛摩拳擦掌,四喜扳扳手关节,两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他们最喜欢把人往远处扔,特别好玩。

“哎呀!不要呀!你们想干什么,放、放手,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哎!痛……痛……骨……骨头断了……妳……妳不能把我们关起来,我要报官……”

被摔得鼻青脸肿的蔡家众人哀哀直叫,面色惊恐。

“说你们傻,你们还不信,京兆尹是陈家老爷的学生,虽然他老人家被流放了,总有几分番情分在,我家娘子上门去说上两句,总会给些面子吧!”当官的多少有些裙带关系,过去陈太傅之所以目空一切,是因为他门生众多,当年一出事就有一半的官员求情。

“啧啧……你们该瞧瞧前几日我家娘子给陆二老爷吃的排头,陆二老爷那个灰头土脸呀,简直叫人不忍睹!”三桐说得口沫横飞,好不得意。

当日陆家二房想以一纸休书逼走罗琉玉,不想罗琉玉当场撕了休书,还直接拿了一张状纸状告陆家人贪了她的嫁妆,一份嫁妆单子互相比对,果真少了不少陪嫁品,京兆尹于是勒令陆家人得归还短少的嫁妆。

陆家二房自然拿不出来,因为早就用掉、卖掉了,甚至有的换成银子充当私房。

最终,在公堂之上,两方各退一步,孩子归罗琉玉,陆家不得讨还,而陆家可以不还已卖掉的铺子和庄子、田地和花掉的银两,至于其他陈婉娘名下所有的私产,自然要带走。

陆二老爷一咬牙同意了,认为她翻不出天,谁知没一会儿,当铺来了人,把罗琉玉院子里能卖的东西全死当,譬如红木大床、紫檀木博古架、黑檀木桌椅,值钱的字画、古董、花瓶、药材、皮毛等等,甚至连院子中的花花草草,连同百年树木一并典当,瓦片也拆下来卖钱,整个院子顿时满目疮痍……

连将军府的主子都奈何不了她,蔡庄头充其量也不过是体面了点的奴才,又有什么能耐能与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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