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魔星撩一生 第四章 暗夜有情天

作者 : 雷恩那

三日后。

邬落星刚完成一桩任务,虽说过程起了波折,到底是将第六株灵蓟草带回,加上需要休整养伤,这三天她确实乖得很,待在竹坞哪儿都没去,不是行气袪毒以疗伤,便是陪师妹邬巧儿说话,不过其实大半时候都是邬巧儿赖在她身畔叽叽喧喳说个没停,她已习惯倾听。

师妹体弱气虚,师父又将这颗掌上明珠过度保护,以至于师妹如今都十五、六岁了,除她这个师姊之外,身边并无年龄相仿的玩伴,也难怪她每每返回竹坞,师妹总闹着要跟她睡,抓着她说个没完。

今儿个用过晚膳后不久,她把已然体力不支、频频呵欠的师妹送回房中眠下,收拾一下屋内和灶房后,见师父也已回房,她便独自出了门。

一条小溪弯弯绕绕淌在半里外,竹坞的用水都来自这条溪流,尽避一路仅星月相伴,她没提灯笼也未持火炬,却是闭着眼都能记住溪中哪里有跳石可踩。

于是一道灵动薄影穿过大片竹林来到溪畔,没有刻意使上轻身功夫,而是脚步轻巧地踩过几块突出水面的溪石,跃到溪流的另一边。

再过去是一个小小村落,约莫二十来户人家,邬落星还颇喜欢与那里的村民往来。

她想,师父心里是门儿清的,知道她若回竹坞就喜欢往小村里跑,师父尽避不喜她与村民们有太多交集,倒也未直言阻止,常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她去,不像管着师妹那样严谨。

唔,有时会挺羡慕师妹被护得好好,可以恣意耍赖撒娇,但就“放任自由”这一点,她倒要庆幸,庆幸师父没管她太多。

所以这就是俗话所说,“有一好,无两好”的意思吧?

她内心自嘲,无声咧笑,摩挲鼻子正欲起脚往村里去,头顶上的月辉星芒却异样闪动,像有庞然大物从上端疾飞而过。

她倏然抬眼,在淡淡星月下分辨出那是一人肩上还扛着一人。

施展轻功的人生得高大壮硕,肩上扛着的那人衣袂飘飘、春衫多彩且身形修长……不是姑娘家,竟是个男子!

等等!星月下,那件颜色略显出格的衫子掠过眸底不过一瞬,为何觉得眼熟?

琴秋!

那晚他为迎贵客,盛装打扮,在她面前换上的正是那件彩衫!

邬落星本要往小村去的脚步一踅,提气就追。

她在地面上担搁了会儿,加上伤未好全,轻身功夫使起来略有窒碍,追出几里、入了西郊山林便完全失去对方踪影。

她攀上林中最高的那棵树,试图再探,然银白月色落在浓密林叶上形成波光,入耳除了夜风涤荡的沙沙声响和夜枭啼叫,听不到其他。

这世道,原来不仅姑娘家可能遭劫,连美男子也危险得很。

像他那样清俊文弱的人儿落进歹人手里,会被蹂躏成什么样子?

“该死!”一拳槌在树干上,她忍不住咬牙组咒,心脏紧缩。

当凤鸣春又挥着帕子、一脸头疼加为难的表情,告诉他那位自称“严大”的中年壮汉凶悍闯进清晏馆堂内,已把七、八名馆内打手打趴在地,吵着要他作陪时,琴秋就料到今夜会“挺热闹”且“颇为有趣”。

只是他没料到都已迎客进思飞楼了,对方最终竟使出这般招式。

他遭严大突如其来制住几处穴位,接着就被扛上肩劫走。

好啊,甚好,颇好……嗯,事实上是好得不能再好,有些事在思飞楼确实不好放开手脚解决,他家春老板是个爱听壁脚的,若被听了不该听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让春老板惊吓过度可就罪过。

顺势被劫走挺好,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外,确实是个“好所在”。

这一方,严大体内正热得难受,凭他内力再好,使着轻功长奔好几里,此时也已至极限。

他落地时小小一个踉跄,扛在肩上的那具香躯遂滑将下来,他任美人滚落,落在堆栈着厚厚枯叶的深林草地上。

我被麾星榛一生?

林间幽暗,林叶与枝桠几将穹苍掩尽,唯留一圈皎银从枝叶间泄下。

严大单膝跪地,气息紊乱不已,抬眼去看,就见横躺的美人恰落在那圈银光中,后者那双空灵又诡谲的长目对他轻眨了眨,像……像在笑话他,因深知他的底细,所以嘲讽戏弄着。

这清晏馆的头牌公子绝非善茬!

“你、你……那晚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严大恶狠狠问,忽见美人姿态慵懒地盘腿坐起,他瞪大铜铃眼。“怎么……怎么可能?我派独创的点穴手法怎可能失灵?你明明被点住了,不可能动,却是为何……为什么……”

琴秋抬袖挥了挥,表示那是个不值得解释的问题,只慢腾腾道——

“阁下自称『严大”,我瞧着不是,你严季野在同门师兄弟中行四,可不是老大,不过话说回来,你最终当上掌门了嘛,掌门为一派之尊,要叫『严大』也勉强使得。这手点穴功夫是你天罡门的老祖独创,严掌门使得颇好,只是对我这,般体质之人许是不太适用。”

被点出身分,严季野神情明显一怔,随即目中已生杀意,之所以仍踌躇着按兵不动,是因内心有诸多疑惑待解。

琴秋将散乱的乌丝整个拢到肩后,也没想多吊他胃口,接续再道——

“严掌门问我那晚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倒是阁下自个儿做得挺多。”月光润着他微翘的嘴角。“严掌门来访我清晏馆,头一回就讨要了三名小倌进房伺候,把那三名刚入行的少年折腾得不成人形,果然威风凛凛,不过你心里头仍不满足吧?仍觉得不对劲?不痛快?不过瘾?是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严季野咬牙怒斥。

琴秋曲起手指摩挲俊颚。“你懂的,即便之前不明白,经过咱俩相处的那一夜,严掌门自个儿应也探得本心,明白自己癖好所在。”

“你、你……那一夜我把你……明明把你压在身下,然后……然后……”严季野满面通红,心脏重跳一下下撞击胸骨,滚在舌尖的话已不敢道出。

琴秋于是“很好心”地替他把话说下去——

“然后你见到身下的人不是我,而是如今已成为天罡门的大师伯、你的大师哥卢元毅……呵,你与他翻云覆雨、龙阳交欢之后,犹不餍足,发现怀中所抱之人变成自己门下的少年小徒,你好生讶异,但也无比惊喜,欲念狂烧止不住势头,将他那年轻劲瘦的身躯制伏住,如同你对付我家三名小倌那样,往死里狠狠脔弄。”

“住口!住口——”

“人性脆弱,不堪考验,感情与欲念原就难以掌控,严掌门多情,遂欲念丛生,无奈听不得真话,认不清本心,只会痛苦一辈子,我这是在帮你,你倒不领情了。”

琴秋敛眉扬睫,那表情是身为小倌服侍贵客时才有的微嗔模样。

“那一晚你进我的思飞楼,我在旁看着,看你沉醉得那么深,一会儿是跟自己的大师哥,再一会儿是跟自己的少年小徒……严掌门近日见到他们俩,定然是丹田发胀,气海翻腾,两腿间的那玩意儿不仅一柱擎天,还久久昂扬怎么也泄不了火吧?”

严季野闻言面色大变,浑身如遭蚁啃咬似的难受。

是突如其来被勾起那异样感觉了,闹得他宛若冰炭置肠,体内邪火烧得更猛,整个人从里到外、从肉身到神识都不对劲。

他两耳嗡嗡乱鸣,那识透一切的嗓声仍毫无阻碍地钻进他脑袋中,半怜悯半嘲讽着——“若要平息体内炽焰,唯有一途,严大掌门如此见多识广,难道还猜不出吗?”

严季野双目瞪得几要渗血,由丹田烧起、持续多日的那把欲火更是折磨得他脑昏脑胀,若非功底深厚,极可能已走火入魔。

“什么头牌公子,就是个……就是个贱人!你、你想我怎样?”

琴秋摇摇头。“本来没想怎样,可你骂人就不好了。”染媚的眼顿生魔性,薄唇扬开嗜血的笑。

“混账王八蛋——”严季野咆哮一声,飞扑而至。“说个没完是吗?老子就拿你当小菜垫胃,拿你泄火——”

他把人扑倒了。

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压得底下枯叶窸窸窣窣乱响,那声音入耳,实令人兴奋难耐,把“猎物”制住,恣意蹂躏,他要撕裂底下的人儿,要掐碎细致的每一寸。

他要眼前这贱人哭着求他。

“呃!呃、呃……”成爪的五指在即将碰到对方颈项时骤然一颤,严季野没掐到人,自己的咽喉却像被无形气劲锁扣。

他双目暴突,满脸青筋,两手抓着颈部,想把那无形的力道扯掉却徒劳无功。“你、你究竟是……是谁?”鼻翼歙张,已然出气多、入气少。

“严掌门不记得我也是应当,仔细算算,都过了一十五个年头。”琴秋笑笑道:“当年我十岁,想来严掌门也才二十五、六,还在为天罡门的掌门之位奋斗,你不记得我,我却将天罡门那一天在场的所有人全记得一清二楚。”

“……那、那一天?”

“嗯。那一天。”琴秋颔首。“自诩是武林正道的十几个门派各自遣出好手,逼我父休妻、杀妻不成,遂追杀他们夫妻俩至雪岭断崖,逼得他们进退失据,唯有纵身跃下万丈悬崖方有千分之一活命的可能。”略顿,嘴角仍轻扬。“那一天我伏在我娘亲背上,把你们一个个都看得真真的,全都烙印般记在这里头呢。”长指在额角上点了点。

严季野恍然大悟般瑟瑟发抖,喉中发出“噢、噢”无意义的嗄吼,眼白浮出血丝。

“很好,瞧着阁下是记起了。”琴秋微微挑眉。

“秋……秋……谭、谭……”

“啊!是啊,那是我家阿娘和阿爹的姓氏,没错,就是他们两位。”

严季野十分艰难地继续蹭出声音。“没有的……我师父……咱们天罡门……没有动手……没有的……只是……只是……”

“你想说的是,你们从头到尾就听师父号令,只是跟随众人追着,偶尔挡住几条退路,只是静静旁观,你们只是如此,从未真正下杀手,是吗?”清俊的面庞忽染妖冶之色,琴秋诡笑着,咧嘴眯眸的模样带出令人沉坠的魔性——

“若非那般,我五年前早将你天罡门上上下下灭个彻底,怎可能仅取你师父一人性命,留你们这群徒子徒孙苟活?”

“师父……师父他……你、你……”暴突的双目瞠得更圆,惊到眼珠子都快掉出。

琴秋还是笑。“你师父五年前跌进湖中溺毙,你们全以为他是吃酒过多失足所致,然,非也非也。他与你那晚在思飞楼的情状相同,中了入魂术,自个儿在自个儿的幻境中玩得不亦乐乎。”

见严季野怒到五官微微扭曲,鼻息粗嗄,喉中荷荷,一副恨不得将他撕吞入月复的表情,琴秋讥讽地挑起眉峰。

“严掌门绝对想不到令师尊在那情热的当下,口中所唤的是何人吧?呵,你定然以为是你家师娘,可如若那般,实也太过无趣。”略顿。“你想知道令师尊多年来偷偷的对象为谁吗?”

严季野被问住,神情透出纠结。

那极欲探知却不敢明言的神态取悦了琴秋,令他“好心”地道出。“令师尊喜爱的实是女子,与你并非『同道中人』,他中意之人姓卓名安琳,正是阁下的二师姊,亦是与你结缟多年的发妻。”

“胡说!这不可能!”严季野发狠怒斥,额际穴位震跳如炒豆。

琴秋轻笑一声。“如何不可能?阁下既然能偷偷觊觎自己的大师哥和少年徒儿,令师尊又为何不能悄悄意yin他自个儿的女徒弟?”

与其说是被点醒,倒不如说是被推进深渊,严季野脸色一变再变,惊异骇然、忿恨疑猜、恼羞成怒,终至怒不可遏。

“妖孽!我杀了你呃、呃……荷荷……”内息短促,后继无力,缠在颈上的无形手劲猛地加重,掐得他舌根绷疼,脑门充血。“你、你到底……想……想……”

严季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听到对方所说——

“我没想干什么,只想你把内心想过无数遍的事全做尽、做绝,无所不用其极,填满那个窟窿。填满了,你就舒服了,真的。”

嗓声如歌低吟,一音一音渗进脑海,定锚一般定进神识中。

“待你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也无须记住什么,只消记住自己想做的、该做的,如此,可是听明白了?”

面前是一张意识浑沌、五感受控的脸,两眼吊睛,张口难言,眉宇间的皱结因他轻柔的指示渐渐松开,于是嘴巴缓缓合上,嘴角还微微翘起,因为听明白了,清楚接下来该怎么走,没有犹疑。

琴秋真喜欢见到这样的表情。

那表示人是轻易能被操纵的,情感与欲念永远强过意志,仅需顺水推舟,又或者火上浇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掀起骇浪惊涛。

把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捏在指间把玩的甜美滋味,当真百尝不厌,他只管当个旁观者,静静待之,总能看到一出又一出好戏。

正欲将半压在身上的人推开,夜风骤然凛冽,筛落在草地上的月光亦在颤动。

有人!

琴秋脑中甫意识到这情况,那人已身若大鹏展翅,从高高树上俯冲而下。

来者对着严季野的背后进行突袭,如飞鹰扑兔,扣住严季野的双肩随即翻身一个甩抛。

琴秋身上陡轻,左胸骤震。

他两眼……发懵了,懵到忘记该如何眨动,于是只好一动也不动,瞬也不瞬直盯那女子身背。

将人甩抛后她单膝落地,跪伏的姿态处在戒备中,侧首极快地往后瞥了眼,紧声问——“你可无碍?”

这是第二次了。琴秋怔怔然。

这是第二次,她把他护在身后。

而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原来……着实不错。

邬落星见他似乎无事,起身就想追进暗林里,方才一时情急,她将那名“采草大盗”甩飞后,对方高壮身躯直接撞进深林中,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

才踏出一步,她的一只小腿突然被抱住。

她不得不回首,就见男人匍匍在她脚边,细细喘息。“带我走……”

“琴秋!”邬落星察觉不对,矮欲揽住他已然不及。

美男两眼一闭,厥了过去。

假装晕厥实不容易,尤其姑娘家还是个识武的,他需将气息先紧闭片刻,放缓心跳,缓缓的、慢慢的,然后再尽可能拉长气息,很轻很轻地恢复吐纳,营造出微弱脉象,取信于人。

果然,姑娘不疑有他,在迅速确认过他的状态后,将他驮上背,背负着他一路冲出这座阗黑山林。

如此甚好,正合他内心所冀。

严季野身中入魂术,又被她甩飞,定是躺在某处等着回神,可不能让她寻到那位严大掌门,以她的敏锐必不难察觉其中有异。

不过反观他自己,心里倒有些异样了,被人这么背着,姑娘家的肩背对于身形与四肢皆修长的他而言,显得格外单薄,但她的力气很足,脚下功夫十分扎实,驮着他飞驰,奔得又快又稳。

在他记忆里,除了爹娘外,未再有谁背负过他,亦不再有谁将他护于身后。

她的肩头软软的,跟阿娘的很像,就是偏小了点儿,也或者是他已长成大人模样,女子肩头被他的一颗大脑袋一搁,自然小巧得很。

她的颈侧和耳鬓散出皂角香气,混着女儿家自然的体香,有些清冽,有些暖。

他发现要装晕、装淡定,越来越费劲儿。

幸得奔驰不出两刻钟,他便被“卸货”,此时正平躺在干燥蒲草编织成的厚软垫子上。虽是春天时节,这几日却有些倒春寒,软垫下的土炕烧得甚暖,满屋散着酽茶浓香。

姑娘伸指探了探他的颈脉又模模他的额面,确认过他气息无碍、体热正常后,随即将他塞进被子里,仅容一颗脑袋瓜露在外头。

他能听出动静,这屋里除他俩之外还有其他人,且还不止一个,全杵在炕边盯着他瞧。

“是姊姊认识的人?”小女儿家嗓声稚女敕,语气听起来却有些老成。

“嗯。”是邬落星一惯儿的冷调。

“是姊姊喜欢的人?”那小泵娘再问。

琴秋心跳骞地狠漏一拍,当场险些破功,竟十分期待这个问题的答复。

但,被问之人沉默几息未肯作答,末了却转开话题——

“我把东西带来了,你姊弟俩可想亲眼验明?”

“想!”小泵娘的应声透出戾气,想了想又道:“在这儿看无妨,阿婆在内房里歇下了,就算阿婆突然醒来进了这屋,她双目都已失明,不会瞧见的。”

接下来没有人说话,琴秋听到一阵轻细声响,似乎是解开包袱将东西取出,最后“咚”地一声,东西被摆放在桌上。

究竟是何物?

他禁不住微掀双睫觑看。

从他躺落的视角望去,离土炕约莫三步之距摆着一张方桌,一身轻简夜行衣的邬落星坐在桌边一条长条凳上,与她对桌而坐的是一对小姊弟,小泵娘瞧着顶多十一、二岁,男孩儿更小,六、七岁模样,此刻小身子紧挨着小姊姊不放,烛光下脸蛋苍白,嘴抿得死紧,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倒是颇有勇气地直瞪桌上之物。

小子的胆识算得上好,不可能不害怕,摆上桌的毕竟是一颗人头,货真价实,断颈的部分八成用草灰处理过,已无血污渗流。

至于小姊姊……嗯,瞪着人头瞪到咧嘴笑,见血腥丝毫不惊,是跟某位杀手姑娘混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吗?

“是他没错。”小泵娘笑得有些咬牙切齿。“大姊跟忠勇公府的人签下五年契约,她进了那座大宅子去当富贵人家的使唤丫头,我曾带着阿弟进城找她,一次、两次、三次的……守后门的老婶子待大姊挺好,总一再通融,让我和阿弟能溜进后院见见大姊,说聊几句……就是他,有一次他突然出现在后院,几个丫鬟姊姊被他逗得脸红心跳,笑得花枝乱颤,我家阿姊却是拉着我和阿弟想避开,但……避不开……”嘴皮张合,磨蹭了会儿才又出声——

“后来……后来又一次进城找大姊,守门的老婶子支支吾吾许久,说大姊几日前被召去大公子房里,就再也没见着人,还说……还说半夜觑见大公子身边的人偷偷拉车出去,老婶子不敢多说,是我跪下来死求活求的,她才给了句话,要我到城郊外的乱葬岗瞧瞧,许能瞧出丁点什么……”

小泵娘惨惨一笑。“我寻到我家阿姊了,她草草被埋,身子又遭成群的野狗扒叼出来抢食,还好……还好脸蛋是完整的,要不我真认不出,我会认不出来的。”

小泵娘没哭,男孩儿也没哭,泪全含在眼眶里没有落下。

琴秋悄悄将目光移向不发一语的大姑娘家,后者的神态果然如他所想,眉眸淡敛宛若无动于衷,所有细致的心绪掩在面无表情之下,正因如此,她用来安慰人的法子就格外直接,强而有力。

“这颗脑袋我处理好了,不烂不腐,吊起来晒上几日就能完全风干,给你和阿弟当球踢,很耐踢的。”略顿。“嗯……也能投壶来玩,我可以教你们玩。或是给阿弟当夜壶,里边空空,外头有层皮包着,一夜盛上三泡尿不成问题。可惜不好给阿婆和你来尿,阿弟来尿恰好可以,准头会好些,不怕溅出来。”

琴秋想忍住的,但忍俊不住。

她一脸严肃说着那样的话,完全戳中他的笑穴,想继续装晕根本不能够,亏得他自制力甚强,在千钧一发间硬将喷笑压抑成闷哼。

三双眼睛同时对他扫将过来。

大姑娘家的眉眸间浮出如释重负的颜色,小泵娘则眯眸皱鼻明显戒备,男孩儿投来的眼神倒是好奇多过谨慎。

琴秋撑坐起来,看看桌上那颗头颅,又看看他们三个,轻哑语气半开着玩笑——

“在下什么也没瞧见,顶多看到一只夜壶,别杀我灭口。”

小村落里的人家,屋房就那么两、三间搭在一块儿,没有多余的客房,不速之客既已苏醒,总不好继续占用主人家的暖炕。

“……我正跃过小溪要进村找阿瑶和阿皓,忽见黑影疾掠,那人肩上还扛着一人,那……那是你曾穿过的彩衫,我认出来了。”邬落星领着今夜遭劫的美男一步步越过西郊山林,往帝京城门的方向行去。

觉得有必要解释些什么,她遂又道:“你晕过去,衣衫不整,浑身泛寒……总得寻个暖和的所在先安置才好,所以就把你带去小村里。”

不说话真的好怪,于是一向寡言的她禁不住再道——

“阿瑶和阿皓就是今晚把暖炕出借的那对小姊弟,他们姓倪,倪瑶和倪皓,上头还有一个大姊,名叫倪虹,今年甫满一十六岁,爹娘因病相继过世后,他们三姊弟就跟着祖母阿婆一块过活,直到倪虹她……她……”

“直到十六岁的倪大姑娘为贴补家用,将自身签进忠勇公府为婢,而后折在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国公府大公子手中,且被弃在城郊乱葬岗上任野狗啃食——”琴秋蓦地开口,将她未竟之言尽数道出。“邬姑娘与倪家姊弟交好,见不得他们受委屈,遂兵行险着、孤注一掷,只身夜闯忠勇公府,取了大公子性命还不够,更要割去其头颅,带回来给小姊弟俩一个再实质不过的慰藉……你可真忙,难怪那一夜急着走,不告而别。”

……怎么又提不告而别?

邬落星喉中一哽,陡地记起了。

她以为自己已跟他说清楚,其实全在那个离奇的梦境中发生,而既然是梦,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在那里,不可能听到她的解释,他现下仍为她的不告而别气恼,这理所当然,只是要她再从头讲明白,却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离开梦境,她还是习惯面无表情,习惯沉默,今夜话已说得太多。

身后的男子脚步突然一个踉跄,她本能出手将他扶住,腕部随即一紧,被他反手抓住。

“你在保家原来都听到了……我还以为你昏得颇彻底。”她讷讷道。

琴秋随着她再次拾步,握她的手握得理所当然。

她未试图撤手、没有抗拒亦无退缩,这大大取悦了他,只是他脸上不显,语调仍有些冷。“昏得再彻底也有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一丁点儿,不过也足以道明你暗杀忠勇公府大公子的目的为何。”忽而轻笑——

“邬姑娘这脾性,路见不平就想拔刀相助,为着不相干的人,龙潭虎穴亦能闯,半点报酬也未取,依在下所见,姑娘真不是当杀手的料子,倒像四处行侠仗义的女侠客了。”

邬落星从不觉自己驽钝,但她实在听不出他话中真正的意思,似在嘲弄她,又像说着真心话。

她不太争气地闷声驳道:“我有取报酬的,阿瑶和阿皓有给我东西……”

“是啊,我也瞧见,临走时倪家小姊弟给了你两颗茶叶蛋,邬姑娘说的酬劳就那两颗蛋吗?”

“……有何不可?”邬落星硬着头皮。“倪家阿婆靠着卖茶叶蛋把孙子们拉拔长大,茶叶蛋煮得可好吃了,那就是酬劳。”

她听到他低声在笑。

若能直视他的眼,看清他的神态,也许就容易懂些,可她发现自个儿不太敢正视他,怕看着、看着,两眼不自觉会盯着他的唇瓣直瞧,想着梦中唇舌缠绵的那一番滋味,然后……然后……

然后她很可能就着了魔,不管不顾对他干出“天理不容”的事!

很可能他今夜会是“刚离了狼窝又入虎口”,结果折在她手里。

都是那个该死的奇梦!

她牙关用力一咬,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不去理会他是否话中有话,直接便问:“劫你出清晏馆的那人是谁?公子可识得对方?”

“自是识得。”琴秋对她的转移话题没有多说什么。

“那人是谁?”她问声略显出怒气。

琴秋眉间一轩,笑笑问:“怎么?姑娘莫非又想行侠仗义,替我去讨公道?”

邬落星沉默了会儿,忽地转头瞥他一眼。“被欺负,当然得加倍讨回,有何不对?”

“如此说来,姑娘是把在下当成自己人,见我受委屈,你心疼难受,是吗?”

她心跳加速,耳根热气漫开,勉强镇定道:“公子有恩于我,此恩当报,你受委屈,我自要替你出头。”

杀手姑娘没直接答话,也没有否认,琴秋感觉心情好上加好,走在幽暗林间都想哼歌轻唱,甚至觉得此际无一张琴傍身着实可惜了。

“那人是我思飞楼里的恩客之一,玩过一回后八成是食髓知味,仗着一身不错的武艺将我劫出,不过是想白嫖罢了。”笑笑又道:“想白吃白喝白嫖的瘟生,清晏馆里天天遇得到我以往也不是没遇过,总不能遇上了就让你去讨公道,天天这么干,你可要忙坏。”

他说得云淡风轻,邬落星听得喉间发涩。

记起那一晚他被迫迎客,她曾不自量力劝他别委屈自己,他反问她——

……杀人为业真是你喜爱的?

说穿了,你何尝不是在委屈自己?

她没本事也没资格对他指三道四,似乎……顶多只能做到静静守护,这项体认让她心绪微沉,无形的垒块堵在胸中。

她却不知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令男人蹙起眉峰,她的手腕于是被拽了一记,以为他脚步不稳,引得她又一次回身护持。

结果——

“邬姑娘不是想报恩吗?”男人轻喘,似笑非笑。“这林子太大,在下实在走累了,得劳烦姑娘背我一程,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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