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夫人 第十一章 城主夫人梦到鬼

作者 : 寄秋

无月,风大。

树影摇晃,树冠因风的吹动发出呜咽的沙沙声,似女子的哭泣,一声一声十分悲切。

今夜,睡梦中的顾云烟睡得非常不安宁,眼皮不停的颤动,像是作着极惊恐的恶梦,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女鬼飘浮在空中,伸出长长的鲜红舌头,不断吐出血……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彷佛从地底深处发出的森森阴声,近得在她耳边说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她想逃,却双腿重如巨石,明明是她的腿却动不了,眼看着越来越大的白影飞到她面前。

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是你该死,谁叫你抢了我的男人,你不死,他的眼中不会有我!

不,这话不是我说的,我什么也没做,不要来找我,我是城主夫人,你不能靠近我……咦!我是谁?

“呵呵……我是顾云霞,柳笑风的娘,我才是城主夫人,你是鸠占鹊巢的假货。”

不,我不是,我是顾云烟,顾云霞你走开,你已经死了,不要妄想夺回我得到的一切,那是我的。

是呀!我是顾云烟,不能让梦骗了,这是在梦中!

睡梦中的顾云烟拚命要醒来,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光怪陆离的情景不停变化着,一下子是白天,一下子是晚上,她感觉身子异常沉重,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到无底深渊。

她好累、好累,可是她不能停下来,因为有人在后面追着她,那个人是她……姊姊。

她死了,又从幽冥回来找她,她终于知道毒是她下的,所以回来找她报仇了,要她以命相抵。

不行,她一定要醒过来,不能被追上,不然会被带到阴曹地府,她还不想死,她要看着她儿子当上城主。

蓦地,自己一人躺在床上的顾云烟忽地睁开眼,她全身被汗浸湿了,连身下的褥子也湿成一块人形。

屋子内,灯火昏黄,六角宫灯无风摇曳着,她心口惊惧的看看四处,一个守夜的下人也没有,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屋内特别阴凉,冻得她手脚微颤。

疑心生暗鬼,她看什么都鬼影幢幢,双手抱膝仍不觉得暖和,感觉四面八方有无数双阴沉的眼睛在盯着她。

“来人呀!快来人!丁香、秋月,你们死哪里去了,还不来服侍我……你们……”顾云烟大声的喊,可四周静悄悄,只有风的声音。

呼——

呼——

“你在找我吗?”低冷的女声缓慢而绵长。

“丁香,你死……吓!你……你是谁?”

正想扬声骂人的顾云烟一回头,一道白色影子缓缓飘至。真的是用飘的,脚不着地,把她吓得像射出的箭往面前的墙一贴,整个人抖如筛糠。

“你不是晓得了,我是死人。”

她将覆面的发撩高,露出一张青白的脸,眼睛下方浮着浓黑,除了眼珠子是黑的,整张脸白得犹如死人。

见状,顾云烟尖叫出声,几乎昏厥。

可奇怪的是,她叫得快要破音了,声嘶力竭,整座院子还是没有一丝动静,似乎所有人都睡死了,听不到半点声响,屋里屋外安静得犹如一座死城,蛙鸣虫叫声倶寂。

“你……你是云霞姊姊?”太像、太像了,她居然真的回来了……她不是在作梦吧!

清醒、清醒,快醒来,她在梦里,她还没醒……快快醒来……以为还在梦中的顾云烟用力拍打脸颊,想把自己打醒。

“不用把自己打成猪头,你没有作梦,是清醒的,我回来了,回来看看你这个好姊妹……”她飘来飘去,语气幽怨,彷佛带着无数的委屈和不甘,她在阴间太寂寞了。

“不,我……我不用你看,快滚……滚回去,我在作梦,你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假的,全是假的……”她惊恐的喃喃自语,两手胡乱的挥动着,想把幻影挥散。

“我是真的,你看我就在你面前,咱们当了二十年的姊妹,难道你认不出我来……”她桀桀阴笑,甩动三尺长舌。

彼云烟和顾云霞是隔房姊妹,两人相差仅仅六个月,妹妹顾云烟骄纵成性、性情外向,一有诗会、牡丹宴等必定盛装赴宴,成为全场最出色的一个,姊姊顾云霞温柔可人、性情腼腆,喜欢躲在妹妹身后当布景。

两姊妹感情原本还不错,说说笑笑,互相换着衣服穿,姊姊受了欺负,妹妹会代为出头。可是随着长房越来越富裕,私房超过其他房的总和,而二房因为顾二老爷的爱喝花酒渐渐掏空家底,姊妹俩的穿着打扮也就有了差别,慢慢地出现叫人心酸的对比。

彼云霞总是穿着花样百出的新衣裳,一年三十几套换着穿,头上的珠钗发饰不重样,好几只匣子都满出来。

因为长房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大老爷、大夫人很舍得在女儿身上花银子,他们宠女如命,如珠如宝,什么最好的都想给她,就算要天上的星辰也会找来登天梯去摘。

反观顾云烟所在的二房,兄弟姊妹众多,嫡庶子女一大堆,她爹有一妻四妾三通房,光是这些人就把二房吃穷了,所以她有三、五件衣服穿已是不错了,配戴的钗环簪子装不满半匣子。

可是她奢华的性子不变,又极爱出风头,不时地向姊姊“借”金钗、银簪、新裙子之类,而且从不还,一次、两次、三次……次数一多,心地善良的顾云霞还没开口索要,心疼女儿的大夫人先看不下去,把她屋里的贵重物品全收了去,让顾云烟想借也借不到。

从此两人的姊妹情出现裂缝,不若往日和谐。

再加上长房无子,顾二老爷有意过继自己的儿子谋夺长房私产未果,两房的关系更加恶劣,几乎少有往来。

但是真正决裂的原因却是柳向天,两姊妹爱上同一名男子,却只有一人如愿,夺爱之恨撕毁往日情谊。

“……你不要过来,走开,我不记得你,你……你一路好走,不要再来缠着我……”她死了、她死了,不会伤害到她,人鬼殊途,她害不到她。

彼云烟惊恐的自我说服,她闭上眼睛暗念各方神佛,观士音菩萨、佛祖、十八罗汉、阿弥陀佛……她想不起任何一句经文,因为她从未向佛,临时才来抱佛脚,祈求众神明护佑。

“这么无情呀!你占了我的屋、睡了我的床、霸占了我的丈夫,还抢走我城主夫人之位,你还给我、还给我,通通还给我……”女鬼嘴角流出血,一滴一滴往下滴。

一听她要索讨自己所有的一切,顾云烟也癫狂了,两眼赤红。

“休想,那是我费尽心血得来了,你死都死了还要这些干什么,我还活着,所以你的全变成我的,哈……”

“我为什么会死呢……”女鬼十分哀愁的问着。

闻言,她身子一缩,目光闪烁。“大……大夫说你身子弱,不适合怀孩子,但你偏要生一个孩子为柳家传宗接代,孩子一生便伤了身子,因而一命呜呼。”

“是这样吗?”她偏着头,长发低垂,两颗黑幽幽的眼珠子似乎没有瞳仁,相当骇人。

“我是你妹妹,我不会骗你。”她悄悄拉高脚边的被子,把自己包在被子里,恍若一个蛹。

她在害怕,害怕被女鬼看出她在说谎,她想找个东西保护自己,不让女鬼有机会伤害她。

“好吧!我去城隍爷那儿问一问,他管阴司审判,我求他让我看看功过簿便一目了然。”她飘至窗棂坐下。

“城……城隍爷?”

“你不晓得城隍爷专管死人的事吗?呵呵……我忘了你还没死,等你死了之后就会到阴司报到,然后再看你一生功过,看要打入畜生道还是上刀山、下油锅、拔舌地狱……”

“啊!不要说、不要说了,我哪里也不去,我不会死,我不下地狱!”她又开始尖叫连连,惊慌失措。

女鬼看了一眼快要天亮的天边。“是人都会死,早死晚死而已呀!妹妹,我在下边等你。”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已经有点神色疯癫的顾云烟哭喊着,摇头摇得像波浪鼓。

“不去行不行,谁叫你心术不正……呵!鸡啼了,我该走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白影飘飘,忽上忽下。

“什么,你还要来!”她大叫。

女鬼幽幽看了她一眼。“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丈夫和孩子,以及妹妹你,我的牌位还供奉在祠堂里,我本来就没走远,顾云烟,善待我的孩子,不然我饶不了你。”

倏地,鬼影飞到顾云烟面前,与她相距不到三寸,她惨叫一声两眼翻白,昏厥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是被叫醒的,已是近午了,几个婆子、丫头围着倒在地上的她,她全身湿答答的,头发在滴水。

一怔,她还回不了神,像是中邪般双眼呆滞。

又过了一会儿,丫头丁香端了碗温茶让她喝下,她才逐渐回过神来,一巴掌甩向倒茶给喝的丫头。

“夫人……”她错愕的睁大眼。

“你为什么没来,我喊你一夜,你的本分是侍候我,不要妄想攀高枝,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中,我随时都能活活打死你。”小贱蹄子,不知上哪与人厮混,居然敢让她找不到,让她处于极度恐惧中。

丁香噙着泪,抚着被打的地方。“夫人,奴婢没有走,一直在外间榻上,您睡得很熟,一直未传唤奴婢。”

“你是说我冤枉你了?”她抬脚一踢,把人踹倒在地。

“奴……奴婢不敢。”她咬着唇,没胆哭出声音,但是晶莹的泪珠儿不断往下掉。

“不敢?我看是胆大包天,自行下去领罚二十板子。”哭,就会哭,半点本事也没有,主子吓个半死,当丫头的呼呼大睡,没将人打死已是她心胸宽大了。

“是。”

抹着泪的丁香低头走出去,看她无故受到处罚,其他几人也三缄其口,唯恐一开口又惹怒了夫人的怒气。

“你,去把牛婆子和杨嬷嬷叫来,叫她们腿脚快些,别让本夫人等。”都是些没用的,不能为她分忧解劳。

被手指点到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泵娘,她面生畏色,连忙拔腿就跑,腿儿迈得飞快。

在牛婆子、杨嬷嬷过来的空档,顾云烟命人服侍她梳洗,换下汗湿的衣服,换上茜红色绡绣轻罗春裳。

等人来了的时候,她已是一身清爽的坐在罗汉榻上,梳了个堕马髻,发上插着十二根小燕蝶金钗,她力求表现出气定神闲,可发白的面色看得出她的惊吓过度,余悸犹存。

“夫人,您找我们做什么……哎呀!您的脸色怎么差,是发生什么事了,瞧您眼眶下方都发青了。”真是丧天良的,哪个杀千刀的惹得夫人烦躁,把她折腾得人都憔悴了。

一见夫人的灰败神色,牛婆子放声乾嚎。

“说不定是作恶梦了,才会精神不济,夫人,您要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尽避交给老奴来做,我杨柳什么都不会,就会为夫人赴汤蹈火。”见利忘义的杨嬷嬷拍拍胸脯保证,一副“我就是夫人养的狗”的样子。

“得了得了,你们也别打量我了,昨儿夜里摔了一跤、疼了一夜,我这是没睡好闹的,不过我让你们办的那件事你们办得如何了,怎么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快把她急死了。

一提到“那件事”,牛婆子、杨嬷嬷同时面有难色,看着夫人苦笑。

“这是没办成罗!”看了看她俩的表情,顾云烟心口重重一跳,浑身都觉得不舒服起来。

“夫人,不是老奴们无能,而是少城主夫妻从不出府,我们请的人在府外守株待兔多时,可是始终不见他们的踪影。”人不出门她们也有心无力,半点劲都使不上。

“怎么会不出府,难道那个小蹄子不用胭脂水粉,不买首饰、衣服?柳城可不是天水城那种小地方,能玩乐的去处多不可数,还有本地的知名小吃、酒楼,那都值得一逛。”像她那个讨债的猴崽子整日往外跑,说他两句还嫌她见识少,不懂得他在广交知己。

“夫人,你忘了少城主名下就有珍宝斋,卖珠宝首饰的,还有玲珑阁,本地最大的衣料铺子,以及玉珍轩、七巧坊、吉祥酒楼……少城主夫人想要什么只要吩咐一声,那些掌柜的还不诚惶诚恐送到她面前。”有钱真好,人不出门也有贵妃般的享受。

一提到柳笑风那些个数不尽的庄园、铺子,顾云烟就恨得牙痒痒的,若是当初顾府长房肯过继她的兄弟为嗣子,这些私产她起码能得一半。

可是大伯太固执了,死也不要过继嗣子摔盆送终,宁愿把财产给了女儿当嫁妆,宠女宠上了天。

“他们不出门,难道就不能让人入府?肯下重本,不信这事儿不成。”这十几年下来她也捞了不少油水,除了被爹搜括去的,她手头上银钱不少,还是花得起银子。

“老奴试过了。”牛婆子欲言又止。

“然后呢!”这老婆子敢吊她胃口。

“三次。”她比出三根指头。

彼云烟不耐烦地轻敲榻面。“我要听结果。”

她乾笑。“呃!全军覆没。”

“你说什么?”全军覆没……

“夫人,第一回请的是逍遥楼的杀手,三个,可是他们才刚翻过墙,老奴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人就被割了喉往墙外扔,血流满面,老奴的鞋子都被血浸湿了。”五千两呀!就这样打水漂了。

她还担心被人发现尸体,花钱请了两个闲汉往乱葬岗一扔,而后不敢直接回府,在外绕了一大圈才由后门溜进去。

“你请的是废物不成,该死的人不死反而被杀。”当她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随便洒。

“所以老奴第二回花大钱请来传说中的顶级杀手,希望他能一举得手,可是……”她喘一口大气。

“可是什么,快说。”憋死人了。

“一去不回了,隔日一口大箱子送到咱们院子,老奴打开差点吓死人,人被切成七、块了,老奴怕吓到夫人所以没有跟您说。”她吓得三天不敢睡,去庙里求了平安符。

“什么?”她一惊,居然送到她这儿,莫非已知是她主使的……

目光一沉的顾云烟微露不安,但也更加确定那两人得死,既然都曝露了心思,那就必须连根拔起,她没有退路。

“老奴又做了第三次安排,这一次有高达三十多名高手,老奴以为定是万无一失,谁知突然平白出现百名铁甲骑兵,以人数上的压倒优势屠戮一空,老奴后来悄悄的问了,那是从老夫人私下给的五百名精兵中又精选出的暗卫部队……

彼云烟听了之后整个手脚发麻。

“老夫人……”那个不死的老虔婆,总是坏她好事,三哥儿也是她嫡孙,为什么一个精兵也不给他。

偏心、太偏心了,偏得毫无道理。

“夫人,您要老奴找空子下药,老奴也费心盯着,不过如意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咱们的人进不去。”杨嬷嬷佯装十分无奈,其实她是墙头草,风吹两面倒。

谁给的银子多她就为谁办事,这年头不是人在做人,而是银子在做人,别人要送银子给她花,她怎好不收。

闻言,她面色一阴。“看来他们真的在防我,防得这么严密,把我的每一条路都堵死。”

“夫人,老奴看这件事就算了吧!一个少城主就极难对付,搞得咱们人仰马翻,他娶的少城主夫人更非省油的灯,才几日光景就让柳氏宗亲对她赞誉有加,在同辈间更是深得人心。”

她都不晓得少城主夫人是怎么办到的,也没露过几次面,为何人人爱戴、赞声如潮。

这是夫人努力了十几年也做不到的事,直至今日还有不少柳氏族人不愿接纳她,有她的地方就不屑出现。

“你让我算了?”她面冷如霜,充满阴恻恻的恨意,“那我这十余年的付出是什么!一场讽刺吗?”

杨嬷嬷心里想着,不就是笑话,谁叫你谁都不嫁,非要和自家姊妹争夫。

“夫人,您钻进牛角尖了……”

“不,我不甘心,我不会将我费尽心机得来的位置拱手让人,当年我能除去顾云霞,如今也能要了她儿子的命!”他们都失手了,那就她自己来,姜是老的辣,她就不信斗不过两个小滑头。

“嘘!夫人噤声,谨防隔墙有耳,当年的事千万不要说漏嘴。”不然她们全月兑不了身,死定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们以为那小畜生不晓得我做了什么吗?他只是不说,想看我自己露出马脚。”瞒了十几年还能发现身中奇毒,肯定会锲而不舍追査毒源。

虽然已经是柳笑风出生前的事,当年服侍顾云霞的下人也被她打发得差不多了,一大半已不在人世,可世上最难预料的是万一,她……呃,都回来了,真相还离得远吗?

想到昨夜那个嘴角流血的白衣女子,心中有鬼的顾云烟手指发颤,她全身的冷意始终散不掉,萦绕心头。

“夫人……”

“别再说了,去给我找个法力高深的道士,或是会念经的和尚,到我院子除除秽,近日来事事不顺,做个法事看能不能改改运。”最好不该出现的秽物都魂飞魄散,连牌位都无法寄生。

“呵呵……小姐,你瞧见了没,奴婢装得像吧!把她吓个屁滚尿流,真是解气,看她还敢不敢动不动向小姐撒气,想把你当包子拿捏。”她总算是帮小姐出了气,真是欢快。

披散的头发一梳直,绑了个小丫髻,露出一张吓死人的阴沉鬼脸,嘴边还有血丝流下,可是一盆水打来,洗净了脸上的白粉和炭灰,活月兑月兑是个长相清秀的小泵娘。

她叫晓春,是被于香檀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日前才从二等丫头升为一等丫头,和另一个叫拂冬的丫头一起入了小姐屋里,与暮夏、清秋轮着服侍主子。

某一日,一位城主府的老仆乍见晓春的面容,吓得两腿发软,以为白日撞鬼了,因为她长得十分神似故夫人。

这让于香檀灵机一动,三分相似再加五分打扮,加上当时昏暗不明,她稍稍利用了一下现代化的电影特殊化妆,脑子里想着丧尸的模样,巧手画出一张鬼面,乍看之下还真像死去多年的先城主夫人。

老是挨打有什么意思,也该反击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太失礼了。

“别太得意忘形了,还不谢谢战五哥哥。”要不是他拉着系在她身上的绳索,她哪能飞来飞去、忽上忽下。

晓春俏皮的一吐舌,朝窗外的树上一福身。“谢谢战五哥哥,晓春玩得很开心。”

斑大的树冠阴影处,有一处茂密的枝桠无风摇动了一下,一个傻大个挠着后脑杓,脸微红的傻笑。

“做了亏心事,她的胆子还算满大的,始终没说漏嘴,还强忍惧意破口大骂。”财帛动人心,利慾薰心,为了眼前的利益,连命都能豁出去。

“小姐,让奴婢多吓她几回,不信她不吐实。”扮鬼太好玩了,她都玩上瘾了,还能把人吓得半死不活。

“不用多,顶多三次,她就撑不住了。”眼带笑意的于香檀捣弄着手上白色粉末,由种花形硕大的洁白大花晒乾辗碎,再细磨成末。

“才三回呀!小姐,不能玩久一点吗?”晓春有些失望,她的性子本来就活泼,正是爱玩的年纪。

“你还想玩多久,不怕把小姐累着了,她里里外外还要打理好些事。”没好气的清秋往她脑门一敲,要她分出轻重,装鬼是为了套话,不是为了让她玩乐。

晓春噘着嘴,不敢顶嘴,揉揉发疼的地方。“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我把舌头再弄像一点。”

她拿着纸糊的三寸长舌甩来甩去,嫌它不够真实,没把人吓晕了,她要弄得像真的舌头,冷冰冰的。

“你还真玩上瘾了,不怕鬼模鬼样扮久了会嫁不出去?”不能纵着她的性子,要不都翻天了。

“小姐……”晓春脸红的跺脚,羞得不敢抬头见人。

“还喊小姐,该改口喊少夫人。”没规没矩,都快和她主子一个德性,不知天有多高,无法无天。

“姑爷。”几个丫头闻言连忙一起福身请安。

听到称呼,肩宽背挺的柳笑风眉头一皱。“教教你的丫头们,这里是城主府,不是天水城,瞧她们一口一口的姑爷喊着,好像我是入赘你家,是个没啥地位的赘婿。”

众丫头掩嘴轻笑,觉得这比喻真贴近。

“怎么,谁给你气受了,和你二弟的秉烛夜谈不甚顺利?”

于香檀背着手一挥,要清秋等人退下,房门轻轻阖上,屋里只剩下小夫妻两人。

柳笑风看着她笑,将人搂进怀中。“你还真宠丫头,怕我骂她们了?”

“不是宠,她们也跟了我好些年了,过段时日也该为她们操办操办,到了明年就该一个个嫁人了。”原本她想多留她们几年,别像她一样那般早嫁,可是她们却不那么想,不给嫁不行,都思春了。

“相中了?”他问。

“差不多了,女大不中留。”还不到高中生的年纪,一个个都急得上火了,似乎她这个主子亏待了她们。

罢了罢了,想嫁就去嫁,留也留不住,大不了转为管事娘子,再买一批七、八岁的小丫头让她们去带,她身边得用的人太少了,得再训练一些。

以前的于香檀只是开胭脂铺子的商家女,她的地方就那么大,无须冲锋陷阵,开疆辟土,她只要赚银子就好,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一概不用,躲在她的院子里做做胭脂水粉就好,府里没人敢管她。

可是她出嫁了,成为别人的妻子,还是一城的少城主夫人,不能再过得像以往一般散漫了,她得肩负起责任,帮助丈夫护着城里百姓,对内还得做好身为媳妇的分内事。

她不再是只管屋里事的小泵娘,一旦嫁了人,身边发生的事并非自己的事,而是牵涉到整个家族,甚至是各大姻亲。

因此她要更谨慎,方方面面要做到叫人挑不出刺儿,她不能再自扫门前雪,别人的瓦上霜也得管一管,毕竟顾云烟一旦倒了,对外的杂事还是得由她出面。

柳笑风低笑着往她颈后一吮。“瞧你说话的语气,真是老气横秋,一副要嫁女儿的丈母娘样子。”

她想了一下,自己也笑了。‘可不是嘛!真像要嫁自家闺女,她们和我相处了好些年,真有点不舍。”

“不舍就别让她们嫁人,你是主子,还看她们脸色不成,敢甩脸子先打二十大板,不服再打,打到她们宁愿自梳。”柳笑风霸道护妻,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自找的也不行。

“升米恩、斗米仇,要是心中有怨慰,你敢用?”

表面上是服了,但心中不晓得有多怨恨。不怕敌人的刀剑锋利,就怕自己人背后捅刀,伤的不是身子而是心,那份错愕和震惊难以言喻。

“那就全换了。”有银子还怕买不到一个人的忠心?

于香檀笑着推推丈夫。“说得轻省,一个得用的多难得,推心置月复的更是少之又少,我要的是她们的不背叛,而非埋怨我做人不厚道,人的一生很短,转眼就过去了,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找麻烦。”

“你真心大。”凡事不看重,随心所欲。

“别说我了,你那边怎样了,开诚布公的谈妥了吗?”他这人看似无情,实则最重情了。

柳笑风一顿,目光中略显疲惫。“他藏得很深,不容易刨开,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他的心。”

其实若无祖父遗言,让给二弟又何妨,他从来就不是恋着权势的人,他更向往江南的烟雨蒙蒙,鱼米之乡,造一艘大船在江上航行,看哪处景好便停船住上十天半个月,听渔女歌唱、江波垂钓,书写瑰丽景致。

可是他没有选择余地,他一出生便是嫡长子,一生该做的事是守护柳城,让先人的心血不白费,世世代代传下去,香火永存,为柳氏宗亲带来安稳,子孙繁茂。

“他不争了?”少一个对手总是好的,兄弟隔墙伤的是彼此的心,更会波及许多无辜之人。

柳笑风苦笑。“他说我能活得比他长,他可以当做没这念头,否则他不争只有……死。”

若是顾云烟得势了,她绝对容不下左侧夫人母子,若是未斩草除根,也会逼得他们活不下去,走上绝路。

所以他想争,给自己和生母一个生存机会。

“你没告诉他你的毒解了吗?”这才是关键。

“说了。”他拿出十足的诚意,希望化解僵局。

“然后呢?”于香檀追问。

他卖个关子,低头轻啄粉女敕香唇,在妻子的杏目横瞋下咧嘴一笑。“他愿意接下我给他的守备位置,先从五千名兵卒带起,我给他一条建功立业的路,让他去打出自己的一切功勳。”

他能做的是成为二弟的靠山,让他少走一些弯路,在他有需要时帮扶一把,至于其他则要靠他自个努力了。

“他也不容易了。”在顾云烟的威胁下还能有坚韧的心志,没被她打得畏畏缩缩的。

他一嗤。“谁又容易了,我还不是一身病痛,要不是遇到林姑娘,还不晓得天生身子骨弱是中毒,死得无声无息当个糊涂鬼。”

“吃味了?”她取笑。

“是吃味,在你口中只能有我一个,不许有其他男人。”即使是他弟弟也不能分走她的关注。

“你动了情?”于香檀面上多了调侃。

“是动了情,为你。”在感情面前,他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慾的凡人,她便是他的软肋。

闻言,她羽睫一垂,面色酡红。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说出口,你这人有时太叫人恨了。”

“是又爱又恨吧!”他眼神一柔,凝视她羞红的脸。

“有恨无爱,讨债的冤家。”记世债、今世还,夫妻本是相欠债,欠的是情债。

“反话。”他惩罚性地在她唇上一咬。

“你属狗呀!要是咬出伤口看我找不找你算帐。”若非顾及他少城主的面子,她肯定在他脸上、颈子留下被人嘲笑的红印子,看他有何脸面见他的下属。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接下来的无数次,如今小夫妻过了磨合期,房事和谐,甚至有些过激了,他们是倒吃甘蔗越发品出甜味,不时腻在一块做些令人脸红的事。

不过鸳鸯交颈时也来了不少波的刺杀,意图下毒,但都被一一化解了,如意院守得像铁桶似的,插翅也飞不进来,只会撞得头破血流,如垂死鸟儿落地亡。

“你也可以反咬我,这儿、这儿,随你下口。”他指着自己的嘴和下颚,笑容朗朗。

“不要脸。”厚颜无耻。

“要脸当不了大丈夫,我要重振夫纲。”知道她怕痒,他搔着她锁骨和胳肢窝,逗着她玩。

“啊!别闹了……哈哈……痒……你再搔我……哈……痒……哈……我真的要……咬人了……”她东躲西闪,还是逃不过丈夫的魔掌,咯咯直笑。

“咬,用力的咬,我还怕你不咬,你……咦!这是什么,你又捣鼓新的水粉?”细细白白,粉质细腻。

“别碰。”

于香檀一喝,正要拿起桌上一盒妆粉的柳笑风顿然停住,眼中透着疑问。

“这是曼陀罗花磨成的粉末,用对地方可以除湿热、镇咳、止痛,但是全株有毒。”

尤其是花和种子毒性最强。

“什么,有毒?”柳笑风是闻毒色变,连忙将妻子抱离毒源,远远避开。

“不服用或吸入鼻中就不会有事,懂得用法的人会拿来入药。”轻微的量反而对人体有益,有麻醉、催眠等功效。

做香露、胭脂的多少得与花草为伍,她要知道花花草草的属性和功效才能进行调配。

“你弄这个做什么?”简直是胡来。

于香檀狡猾一笑。“曼陀罗的毒性是令人口乾舌躁、心口灼热、呼吸凝滞,吞咽困难,甚至兴奋,产生幻觉,咱们的继母有熏香助眠的习惯,你说洒一点点在她的熏香中会如何?”

会如何?会令人发狂吧?一日少许,一天天地添料,日积月累之下,那功效着实惊人,美丽的曼陀罗花形同百合,但谁也料不到外形洁白的花朵居然有毒,从根、茎、叶、花、种子皆是毒。

彼云烟长期以来有失眠的毛病,因此她在入睡前会点上安神的熏香,那她才能一夜安宁,不会夜惊多梦。

可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顾云烟以为她手握大权,掌控了全府上下,人人不敢有二心,但她对人越严苛,别人也还她越深切的痛恨,全无忠诚。

就算忠心也是可以收买的,譬如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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