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猫一觉醒来，发现屋外飘起了大雾。
明明是六月天，伦敦却在一夜之间进入严冬模式，气温骤然降至零下三度。
浓重的雾气彷佛夹带着冰珠，从敞开的窗户流泻进屋，冲着冷水澡的大猫差点被冻僵，他赶紧扭开热水，并感叹着地球的气候愈来愈失衡，温室效应愈来愈折磨人。
即便如此，该上工还是得去上工。
大猫动作从容地将清理完毕的咖啡机收好，拿着自己费心冲泡的牙买加蓝山咖啡，抓起放在起居室椅背上的大衣和黑色斜肩背包，匆匆锁上房门，走下他搬来未满一个月的新住处。
这里位于伦敦的南岸区，是一处河岸老住宅，交通便利，视野辽阔。
从自家所在的四楼沿着古色古香的木制阶梯往下走，大猫在三楼的楼梯转角处停下脚步。他倚在窗边，打开咖啡壶，慢悠悠啜飮好不容易抢到手的顶级蓝山肋电。
透过拥有百年历史的木制格子窗，优美如画的泰晤士河在大猫面前热烈舒展，河面粼粼波光跃上他狭长的眼瞳。大猫顺着泰晤士河两岸的景致，环顾附近的风光，脑中想着等会儿他得过河与某个非常难缠的家伙碰面，两人今天要一块出差，去东南亚执行为期九天的首相随员任务。
想到这里，大猫愉悦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嘴里的顶级咖啡也变味了。
“大猫先生，午安。”
印度裔的房东太太趁午休之前，拿着扫把逐层巡视。
她走上三楼，看见大猫穿着黑色长袖上衣、灰蓝色九分西装裤，下搭一双个性十足的黑蓝相间皮质球鞋，手臂挂了件驼色大衣。衣着品味极佳的他，一改先前狂野不羁的形象，气质清贵温文，整个人活月兑月兑是温莎古堡中走出来的俊俏贵公子。尤其是—
房东太太看见他利落有型的栗红色短发，眼带赞许道：“这个新发型真适合大猫先生，夫人见了会很开心。她常常惋惜地说，你总爱留着太过狂野的长发，把好好一张迷人的俊脸给埋没了。”
“那倒是。”大猫扣上咖啡壶盖，大言不惭地点头。“昨天剪好头发，立刻传给她老人家过目，可把她开心得，直说像是多了一位新员工。”
大猫与房东太太简单寒暄几句，匆匆下楼，赶着去赴约了。
大猫搭乘地铁离开伦敦南岸，到了牛津街下车，出站后信步晃入热闹繁华的商店街。
今天是周末假日，即使天候异常，也不能阻止观光客游玩的兴致，络绎不绝的人潮将牛津街的商店挤得水泄不通。
大猫循着咖啡香，来到与人约定的手冲咖啡店。
走进店里，他的目光立即锁定坐在窗边老位置的一名黑发男子。
这名男子的轮廓立体且冷峻，长相极其英俊。他穿着简单的灰衣黑裤，黑色眉眼堆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坐在墙角，静静翻着手上的杂志。
店里的女顾客并没有因此而却步，反被男子充满男性魅力的气质扰乱芳心，啜饮咖啡的同时，总会情不自禁打量他，并窃笑着与同伴分享偷窥帅哥的心得。
幸好现在他这个绝世美男子出现了，可以帮这难搞的小子分担一下美女垂爱的目光了。哎，人长得太帅就是麻烦。大猫跨进店里时，自恋地想着。
“杰夫，今天还是老样子，这壶也帮我填满。还有，顺便帮我弄份午餐，不要冷馊馊的三明治，不要油腻腻的炸鱼薯条，其它的都随便。动作快点，本帅哥还没吃饭呢，你要是害我的俊脸憔悴了，我要你拿命来赔。”大猫行经开放式的吧台时，对忙着为顾客冲泡咖啡的三名店员下完一连串指令，然后将手上咖啡壶甩了过去，完全无视对方是不是忙到快断气。
老大，你点的餐一点都不随便啊，你嘴很挑的丄二名店员齐声在心里哀号！
说了那么多，总之你拒绝碰英国糟透的食物就对了！
可是这里是手冲咖啡店，不是饭馆啊！
这里只卖咖啡和手工饼干，没有卖午餐，要我们说几次你才懂！你上次嫌弃店里的饼干太甜，甜到你胃食道逆流，老大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印度烤饼在隔壁街，中东烤肉串在后面巷子！老大老阅，我们求求你，店里客流量多的时候，你别来添乱了吧！不然你好歹学学ＴＣ老大啊！人家来了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喝咖啡，还能帮忙店里增加客流量，多好！
在店员怨念到流汁的目光中，大猫一派怡然自得地走到黑发男子桌边，背包往内侧的空椅一甩，人跟着坐下来。
在ＴＣ对面的位子坐下后，大猫立刻端出大哥的架子，想要训斥这小子太难搞，这阵子总闹失踪让他这个家长很担心，这种行为非常不可取。ＴＣ忽然从杂志上抬起冷漠的双眼，瞟了他一眼，冷冷开口：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大猫直直戳到ＴＣ鼻尖前正要发难的手指，忽然间就没力地掉了下来。
“还不是为了这次的任务。”他讪讪地缩回手，搔搔短发。
手指间的空虚感让大猫有些不适应，无奈道“这次的参访任务，大头头每天要跟各国的政要见面，我们虽然只是陪衬，代表的也是英国门面，不能不修边幅就出去见人。”
ＴＣ眉头微挑，冷冷注视一脸正义凛然的大猫，表示那又如何？他若不想，谁能勉强他？
“好啦好啦，我承认我没用啦！”大猫垮下脸，在ＴＣ不屑的冷眼中败下阵来。“二十六岁了，还是没能打赢典狱长那个可恶的老头。我会努力在他有生之年撂倒他一次的。”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怎么介意自己的无能，倒是——
“昨天我输得太惨，被老头子抓去剪了个帅死人的模特儿发型。如何，好看吧？”大猫把脸左转右转，像昨天那位极其自恋的美发师在剪好头发之后，左右摆弄他头发一样地秀给ＴＣ看。“这可是夫人御用的英伦第一神剪手剪的。”
ＴＣ很不赏脸地赐他一声冷笑，阴郁的眼神落回杂志内页上。
“什么态度啊你！看过的明明都说我这样很帅！”
大猫气愤得正要拍桌，一股食物香气忽然扑鼻而来。大猫循着香气看去，原来是自叹命苦的男店员不情不愿端了一份炸鸡块过来。
大猫顿时猫心大悦，也不计较弟弟忤逆他的行径了。
“摆这里就好。这什么？好像胡椒粉啊。”大猫拆开随着炸鸡块附赠的调味包，拿出鸡块，喜孜孜沾了一口就吃。
“好吃！”大猫眼睛一亮。“鸡块炸得酥脆，面皮爽口不油腻。杰夫，你愈来愈能干了，这么好吃的炸鸡块你都能做出来。以后我来这里，你只要帮我准备这个就好，不必太费事。”
男店员正在帮忙把窗户打开，以免这种油腻食物的气味影响他们手冲咖啡标榜的质量，没看见走道那端的客人全都皱着眉头朝这里瞪过来吗！听到大猫的话，男店员简直欲哭无泪：
“老大，这是后面巷子重新开张的炸鸡排店卖的食物，我们这里是手冲咖啡店手冲咖啡店手冲咖啡店。如果以后你想吃这种台湾小吃，可以去那里买，那里还有卖台湾的什么珍珠女乃茶。不过请老大千万不要把这种饮料带进来喝。因为这里是——”
“手冲咖啡店手冲咖啡店手冲咖啡店，我知道，你强调了三遍。”大猫慢慢咀嚼嘴里的鸡块，动作优雅地拿起随炸鸡块附赠的餐巾纸擦拭修长的手指，才皮笑肉不笑地问着店员：“我看起来像是失智症患者吗？请问。”
难道不像吗？
年轻男店员明白写在脸上的表情，让对座心情阴沉了好些天的ＴＣ嘴角忍不住上扬，心情一好，他甚至感兴趣地拿起鸡块吃吃看。大猫见状，精神一振，赶紧挥手让碍眼的店员滚回去工作，他打算把握机会好好跟ＴＣ聊聊。
男店员苦着脸，对大猫说：“可是老板，你很难找，我有很多事要跟你——”
“以后再说。”大猫直接将人踹走。
外人也许看不出来，但他隐隐感觉ＴＣ近来有点浮躁，心情欠佳，就是不知道原因何在。他偷偷观察过这小子近来的工作内容，并没有太多外派支持的工作，就算有，对ＴＣ来说也没难度。至于佣兵学校的教职工作，那更不用说了，他们当教官这么多年，修理起女圭女圭兵早就如鱼得水，学校那票同事也没人敢惹这小子，他哪里会有困扰？有困扰也是别人困扰啊！
既然工作上没问题，那就是私生活出了麻烦。
能让个性冷漠的ＴＣ心情不好的，到底是什么事？看见ＴＣ啃完一块鸡块又拿起一块来吃，似乎对鸡块的美味度感到满意，慢悠悠品尝美食的大猫见状，赶紧抢了两块过来吃，并且皱起两道眉头，左思右想。
难道是为了薇妮？不对啊，ＴＣ进佣兵学校担任教官之前已经跟薇妮分手。就算薇妮不死心，成天去姆妈那里对他苦缠不休，但女人的纠缠对他们这种出生于妓女户的人而言，从来不是问题，更别说她纠缠的对象是心肠特别冷硬的ＴＣ。
所以，这小子到底在阴郁什么？
做完种种分析之后，大猫发现自己即使想破了头也找不出原因。
而且大猫悲惨地发现，如果ＴＣ不说，自己根本无从问起。
ＴＣ这小子个性沉闷，有心事从来不会跟人诉苦，心情不好也不会诉诸言语，因为……这小子都是直接就爆发了。
大猫无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压抑吗？
大猫满心苦涩地忆起美心妈妈去世的那年。
那一年，ＴＣ十二岁、他十四岁，妈妈的身体特别不好，ＴＣ的心情也是像最近一样特别阴郁浮躁，情绪好像被什么困住，找不到出口一样，直到妈妈去世的隔天，这小子就爆发了！
大猫心一揪，脑海不禁浮现十二岁稚龄的ＴＣ，倔着一张酷脸，在那个暴风雪终于停歇的寒冷夜晚，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枪枝就要出门的那一幕，大猫永生难忘。
当年他阻止不及满心戾气的ＴＣ，就算心里怕得要死，还是只能陪ＴＣ去抢劫，不让他孤孤单单面对未知的一切。当年他们抢遍上流社会的贵族，最后就是抢到老布家里，被他的父亲老伯爵逮住才会东窗事发，被逮进少年感化院。
之后，他们在那里遇见典狱长，由他领着进入佣兵学校，莫名其妙地开启另一段人生。
两人模索着学习着适应着，一路走到今天，都跟布爵士息息相关。
难怪面对布爵士那只狡滑的老狐狸，他们的心情总是特别复杂。绕了一圈回到原点，那感受当真奇妙，尴尬是谈不上，不愿意看见老布那双好像能洞悉人心的老眼才是真的。
老布什望他跟ＴＣ好好谈谈，希望他多多少少拉住ＴＣ难以控制的脚步，别让行事偏激的他愈走愈远。不用老布提醒，大猫也会出面劝ＴＣ。他比谁都希望ＴＣ过得好，但他同样无法保证自己能劝住ＴＣ。
以ＴＣ难缠的个性，除非他自己愿意；若是他不愿意，杀了他他也不会妥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