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舞刀爷弹琴 第六章 发现自己心意

作者 : 裘梦

因为要到国公府赴约,整个安远伯府的内宅无形中带了几分压迫。

伯府与国公府那可差得太远了?说是他们高攀那都不为过。

而且他们伯府尚在孝期,国公府的兰花宴能给他们下帖子真是太让人意外和惊喜了,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这是他们府上大姑娘跟国公府世子的交情。

在席婵娟因为能去国公府的兰花宴而兴奋莫名,指挥着丫鬟们帮自己精心收拾妆扮的时候,揽芳院的程玥宁却只是吩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简单些就好,孝期去别人府上,要足够低调。

桃红柳绿心领神会,照着姑娘的意思挑选了件月白色的衣裙,外罩一件蓝色的长比甲。

发式梳了朝云近香髻,簪了两支银质发钗,又在底部围了一圈颗粒均匀的珍珠,在脑后的髻上簪了一朵淡蓝色的玉兰绢花。

整体看来清新淡雅,既不会显得太过寡淡,又不会太过显眼,再配上她们姑娘那张貌不惊人的脸,估计丢到人堆里足够低调不会引人注目。

没有戴耳环,腕上戴了一对白玉镯,素淡得很。

程玥宁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等到出门的时候,程玥宁才知道方菱竟然也要带着女儿一起去,她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四嫂,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桃红柳绿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

柳双凤和自己的舅母方菱一辆马车,而吕玉婵则和席婵娟一辆马车,席二夫人吴秋荷则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另坐了一辆马车。

安远伯府一行女眷就这样坐着马车缓缓地驶向了定国公府的方向。

行过闹市的时候,隔着车窗能听到外面街上传来行人买客的声音,程玥宁突然感觉持别亲切,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

自从来到京城,似乎连天空都永远带着一层阴霾,京城太过压抑,程玥宁不喜欢京城。

尤其她在进京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之后,就越发地不喜欢这个地方了。

她想家了!也不知道昱儿长成什么样了,等她回去的时候只怕都不认识她这个姊姊了。

程玥宁的思绪不由有些飘。

“姑娘到了。”

直到耳边传来柳绿的声音,程玥宁才收回思绪,快速整理了一下心情。

国公府专门派了小轿接内眷进去,抬着程玥宁的是两个身材壮硕的仆妇,她们臂膀有力,抬得平稳无比。

下了小轿,一行人便到了国公府的内宅。

桃红抓了一把小钱塞给她们,仆妇笑着谢赏。

柳绿扶了姑娘跟着前面的人往里走。

到了国公府,自然是要去拜见一下女主人的。

果然是养女儿出名的国公府,看着会客厅里那些莺莺燕燕,程玥宁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慨,各色美人齐聚,真是眼睛莫大的福利。

相较于国公府众美人争奇斗研的着装,安远伯府这边就显得寡淡素净太多了,一眼看去堪称泾渭分明。

国公夫人与柳双凤有说有笑,说着一些场面话,下首坐的姑娘媳妇们则是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听她们讲话。

“这就是贵府的大姑娘五娘吧?瞧着倒是个稳重人。”话题不知不觉地就偏到了安静端坐的程玥宁身上。

程玥宁只能礼貌地笑笑。

国公夫人接着又道:“不知五娘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消遣啊?”

这次就不得不回了,程玥宁微笑道:“不过就是看书练字罢了。”

国公夫人一笑,指着自己府里的一群姑娘说:“倒是比她们强,她们只会弄些女红做点小吃食。”

程玥宁一下就想到了齐渊说过的府里的姑娘是如何擅长厨艺的事,有点儿想笑,但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爱好不同罢了,倒没有谁比谁更好,都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

国公夫人又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只羊脂玉镯就送给五娘戴吧。”

程玥宁知道权贵人家初次见面都会送些小礼物给小辈,国公夫人算是她的长辈,这礼物她倒也收得,于是就没推辞,道了声谢便让桃红上前从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手里接过了只剔透莹润的玉镯。

国公夫人也没厚此薄彼,同样送了见面礼给同来的席婵娟和吕玉婵,甚至席二郎家的两个小泵娘也都各有礼物,但若依贵重而言,还是程玥宁的那只玉镯最为惹眼。

家常话讲完,重头戏就是邀请人去看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移师到国公府的花圜。

程玥宁收到不少或私下或明目张胆地打量,她知道许多内宅女子对于她可能是挺好奇的,毕竟她的确干了几件很出格的事。

但她心理素质好,全程淡定以对,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国公府的花园托紫嫣红,在晚秋的季节十分的难得,看得出园丁出了不少的心血和心力。

程玥宁走了一会儿便渐渐月兑离了大部队,在一处周围栽种了大片秋菊的亭子里坐了下来歇脚。

亭子里有一张石桌,桌上还摆放着瓜果点心,极尽地主之谊。

不过程玥宁并没有取食桌上的点心,只是坐着歇息,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亭外的菊花上。

一大片开得热热闹闹的菊花,朵朵如碗口大,丝丝缕缕的花瓣舒展着,恣意放肆。

不期然的,程玥宁想到了她肉铺后面那一片天生天长的野菊花,花朵虽小,姿态也没有眼前的雍容华贵,但是生机勃勃,每年她都会在花期末端采摘一些做菊花茶,消火润喉也是很不错的。

“婢子见过席姑娘。”

程玥宁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青衣小婢站在凉亭阶下恭恭敬敬地向她福礼问安。

“何事?”

“我家姑娘想请席姑娘过去坐一坐。”

“你家姑娘是谁?”

青衣小婢道:“我家姑娘是国公府三房的嫡出九姑娘。”

“你是九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程玥宁又问。

青衣婢女摇头。

程玥宁笑了笑,平淡至极地地道回绝道:“劳烦回禀你家姑娘,就说我跟她不熟,坐一坐什么的就大可免了。”

青衣婢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桃红走出亭子,递了一串钱给她。

青衣婢女知道对方确实不会跟自己走,只好谢赏告退。

一直到看不到青衣婢女的身影,柳绿才开口道:“她不是九姑娘身边的丫鬟。”

桃红接话道:“国公府的九姑娘也不会如此不知礼地派一个小婢前来请姑娘。”

自始至终,程玥宁不曾就此事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继续赏自己的菊花,彷佛根本没有听到两个人在说什么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主仆三人又看到了一个丫鬟。

这次不是国公府的婢女,而是她们安远伯府的,是跟着席禅娟一起来的。

“不去。”

对方还没有开口,身子也才刚刚福下去的时候,程玥宁就直接开口说了两个字。

桃红柳绿垂头忍笑,就喜欢她们姑娘这样干脆利落、丝毫不给任何人机会的样子。

见那丫鬟满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程玥宁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你家姑娘跟着一群人,就算有什么事发生也不必寻到我这里来。若是身为主人的国公府都处置不了,那寻我也没用。而且咱们伯府的主持人是老夫人,就算有事,你也找错了人。”

“大姑娘——”丫鬟怯怯地唤了一声。

程玥宁的目光又落到那一片菊花丛上,“我跟你家姑娘关系没那么好,让她安分些,别自己找不自在。”

丫鬟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下,转身离开了。

“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柳绿愤愤不平。

桃红也是一脸的忿然,“平日在府里作妖也就算了,怎么出门作客还如此不消停。”

此时的程玥宁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试探吗?为什么要试探?

她像是那种会随便跟陌生人离开的人?

还是像那种为了所谓的手足之情而罔顾现实隔阂、不计前嫌顾全大局的嫡姊?

国公府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兰花宴邀约,本就透着股怪异,若不是为了伯府日后的交际往来,她原也不会同意来这一趟。现在看来,确实是不该来的。

而且这试探看起来也有些太过随意,她就算脑子不够,应该也不会这样就上当的吧。

京城这些富贵圈里的人果然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做事全凭一己之好,从不把别人的心情考虑在内。

程玥宁吐出口气,她给齐渊面子,今天不会拂袖而去,但是不会有下次了。

“我们去别处走走。”

看着姑娘起身往外就走的身影,桃红柳绿急忙跟上。

姑娘生气了!别问她们为什么知道,她们是贴身伺候姑娘的人,若是连姑娘的这点情绪变化都捕捉不到,那是她们的失职。

国公府她们是第一次来,路当然是不熟的,随意走走也真的是很随意。

只不过这走得随意,竟然也不知不觉接近了连通外院的垂花门,然后她们看到了在垂花门外探头探脑的少砚。

程玥宁朝右边的桃红示意了一下,桃红便快步走向垂花门。

很快,跟少砚接触过的桃红就快步走了回来,她面上有些犹豫。

程玥宁却突然开口道:“齐渊要见我?”

桃红微惊,但又很快平静下来,姑娘一直是个胸有丘壑的人,虽然她总是自嘲自己脑子不够用,但事实明显不是这样的。

许多事情上,姑娘实在是看得太过清楚明白了,所以便变得无欲无求起来,最后带了佛性。

活得太过通透的人,有时候是挺无趣的。

程玥宁没有纠结该不该去见的问题,她刚才就已经在想跟齐渊见面的可能性,国公府的人之所以会如此行事,大约就是因为两个人的交情落在某些人眼中变了质,夹带了些不可言说的男女之情,所以才会这样不合宜的试探。

而她,也想跟齐世子好好谈一谈!

看着姑娘大步流星往垂花门处走,桃红柳绿急忙跟上。

少砚一见她跨过垂花门,便往旁边避了避,垂首恭声道:“给席姑娘见礼。”

程玥宁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走吧,去见你家主子。”

少砚也没多说,“姑娘跟小的来。”

程玥宁主仆三人跟着他便走。

见面的地方是齐渊的书房,有少砚领着自然不会有人拦阻,他们一行很顺利地便到了地方。

“席姊姊,你来了。”

程玥宁一进书房,迎接她的就是齐渊带着欣喜的声音。

“来了。”清淡的回应。

齐渊发觉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不由朝少砚扫了一眼。

少砚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程玥宁在书房会客厅的客座上坐下。

齐渊便在主位上坐下,顺口吩咐,“上茶。”

少砚转身出去办事。

程玥宁也开口道:“你们也出去。”

桃红柳绿对视一眼,这才双双一福身,听话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个时候齐渊才面带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问道:“席姊姊想跟我说什么?”

程玥宁直视着他的眼睛,表情认真地道:“齐渊,咱们两个有交情,不算生分,有些话我就直说,若有得罪也还请你多加海涵。”

齐渊不以为然地一笑,“席姊姊但说无妨。”

“你们家这次突然发帖子给伯府,谁的主意?”

齐渊心中一紧,立刻问道:“是不是在里面出什么事了?有人对你做什么了吗?”

程玥宁将自己心里的猜测实话实说,“应该不是你们这一房,但他们也仅止于试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婚事是不是有很多人关心啊?”

齐渊低头伸手在唇边掩了掩,略有些尴尬。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眉头不禁微蹙。

程玥宁轻叹一声,道:“看来是有人误会我们的关系了,以后你做事还是避讳些好,不要再随便往伯府送东西了。”

齐渊脸一扬,略带磨牙地说:“这帮多管闲事的混蛋!”还嫌他不头大吗?席姊姊这边原本就进展缓慢,他们还尽帮倒忙!

程玥宁摇摇头,对这些高门深宅的手段无话可说。

“我呀,这是第一次来国公府,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也不怕给你们府上留什么不好的印象。你自己以后多长些心,后宅不宁,是高门大户的祸源。”

齐渊笑笑,“后宅那是你们女人的战场。”

程玥宁也不以为意,“那你就娶个能镇宅回来帮你。”

齐渊点头,“我肯定听你的。”他一语双关。

程玥宁倒没听出他的话外音,只当这是少年对自己话的有感而发,低头笑了笑,就从椅中起身。

齐渊跟着起身,脸上流露出失落,“你这就要走了?”才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毕竟我不合适在这里待太久,现在已经很容易落人闲话了。”

齐渊笑了,带了些许的打趣,“席姊姊你还在乎这个?”

程玥宁抿嘴笑了,“有时候,还是得随波逐流一下的。”

齐渊瞬间就懂,“人在江湖。”

两人相视而笑。

“好了,留步。”程玥宁伸手制止他相送。

但齐渊还是坚持将她送出了书房,一直送到了院子门口。

目送她们主仆三人远去的身影,齐渊冷肃着一张脸道:“去查,看看今天是哪些人做手脚了。”

“是,世子。”少砚低声应了。

适婚年龄的皇子们婚事陆陆续续有了眉目,只有年龄最大的福王依旧处于待定状态。

待定或许说得不准确,事实上,福王这边是一点儿相看的动静都没有。

这让许多有心人就不得不多想,福王虽然体弱多病,但是身分地位却明显不同,如果嫁进去能得个一儿半女傍身,无论对自己还是家族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福王没有动静,安远伯府的大姑娘依旧守孝中,这事情啊就怕联想,一联想整个人都要不好。

年关临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过年的事,外出的人也都纷纷往回赶,可是住在城外庄子上的安远伯府的大姑娘程玥宁却丝毫没有回去过年的意思。

参加完定国公府的赏兰宴后第二天,程玥宁便离了伯府去到城外的庄子上,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席二郎的大女儿席玉佳。

临近年关的时候,席玉佳被送回了城,可她自己却依旧留在了庄子上。

腊月二十八,天微阴,寒风入骨。

安远伯府的老管家田满顶风冒雪到了城外的一处田庄上,他是来请大姑娘回府过年的。

程玥宁在点着火盆的客厅见了他,相较于在伯府时的妆扮,此时的她显得特别的小老百姓,若不是身上的衣料和发髻上的饰物简朴却精致,简直就像掩没在大众的一个普通少女。

桃红奉了一盏热茶上来放到了被容许坐着回话的田满手边。

“早前便派人回府说过了,我不回去过年,怎么还来?”

田满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恭敬地道:“姑娘是派人回去过了,可这过年毕竟还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更热闹些。”

程玥宁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手指在怀里的暖炉上动了动,云淡风轻地道:“田管家,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穿了都难堪。”

田满垂头,大姑娘跟伯府始终是透着疏离的,能在关键的时候为伯府挺身而出,其实已经是尽了她情分。她没生在伯府,更没长在伯府,老伯爷临终明知大姑娘要进京,也只给他宠爱的庶女留下大笔的嫁妆,却没有对大姑娘有任何交代。

心寒,这种事搁到谁的身上都得心寒。

大姑娘是心大,若是换个人,在知道这种事后怕不得转身就走,哪里还会留下来替伯府出头。

分家的时候老夫人作主分了大姑娘田产店铺,但说实话,这些田产店铺在伯府的家产里真的都算不得好。

也是大姑娘离府得早,要是知道现在住在府里的表姑娘的吃穿用度比她在时都要奢侈,真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了。

蓦地,田满心头一惊,只怕大姑娘就是看到了这样的远景,才会选择在亲家舅母前来作客的第二天就离开的吧。

亲疏远近太过一目了然,只会让人尴尬,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上次去国公府作客,田满就很不赞同带上亲家舅太太母女,可老夫人作主,他一个下人也不好说什么。

“不知大姑娘可还缺些什么?”于是田满转了话题,不再提回府过年的事。

“我住在庄子上有吃有喝,能缺什么?田管家放心吧,我总不会亏了自己的。”

“也是,老奴想多了。”

“天寒地冻的,田管家便在庄子上吃过午饭再回城吧。”

“多谢大姑娘体恤。”

程玥宁抱着手炉起身。

田满也急忙跟着自位置上站起,垂手恭立。

“你自管坐,我回屋去了。”

“送姑娘。”

“不必。”

柳绿将手里拿的黑色披风给自家姑娘系上,然后出了客厅。

一走到回廊上,迎面扑来的冷风就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程玥宁掩了下披风,抬头看看飘着细雪的天空,喃喃地说了句,“这一冬下的雪不少主仆三人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田庄的管事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直跑到她们面前,“姑娘,定国公府的世子来了。”

这种天气怎么出城来了?程玥宁心中有些不解,口中道:“请他进来吧。”说完,又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吩咐,“再加两个炭盆来,手炉也再点一个。”

“是。”

于是挟着一身风雪冷气走进来的齐渊,一进屋就被暖暖的温度熏得浑身舒服。

少砚帮他解了身上的貂皮大氅,又接过桃红递来的手炉塞到了主子手里。

“天这么不好,出城干什么?”见他坐定,程玥宁开口便问了这样一句,口气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关心。

齐渊朗笑道:“快过年了,过来看看你啊。席姊姊你也真是的,过年非要自己留在城外的庄子上,多冷清啊。”

程玥宁笑着回道:“哪里冷清,这庄子里的人少吗?”

齐渊也不跟她争辩这些,只道:“前些日子府里得了些银狐皮,针线房的人做了件狐裘出来,我这次给你带来了,好歹过年沾沾新气。”

程玥宁就有些无奈,“都说了,不要再——”

“这又不算乱送东西,”齐渊截断她的话,“天气这样冷,我也没见席姊姊有过一件像样的皮毛大氅,我府上富余,随便拿来一些将用便是。姊姊莫不是连这些都要与我计较?”

看着少年俊逸的脸上流露出点点的委屈,程玥宁的心便先自己软了下来,只好道:“你既拿来了,我自没有不收的道理。”

如今他也长开了,身上的脂粉气已经看不到,反倒多了些男人的英武之气,眉目也越发的俊朗,正从一个男孩往男人转变,再过几年应该就会变得成熟稳重。

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程玥宁心中竟然不期然觉得有些涩然。

他们本是萍水相逢,有缘结伴同行一段路,到底还是要分道扬镳的。

一个玉堂金马,权贵公子,一个市井乡野,安闲度日。

最终会像是两条平行线,渐行渐远……

桃红在姑娘的示意下上前拉过了少砚奉上的包袱。

“席姊姊,你不看一下吗?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另给你拿一件来。”程玥宁笑笑,“不用看,银狐皮做的狐裘披风肯定是极好的,哪会有不喜欢的道理。”

“姊姊总是这样不挑剔,脾气太好就会被人欺负的。”

程玥宁为之失笑,“哪里会有人欺负我啊?”

一说到这个齐渊的表情就有些不太好,声音都带了些愤愤然,“没欺负吗?”他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伯府那帮不识好歹的人,姊姊怎么会宁愿孤身在城外过年也不肯回伯府?一个外来的表姑娘在府里的待遇竟然比你这个伯府嫡出的大姑娘还要高,一帮不开眼的!”

“那无须计较。”程玥宁安抚他。

“就是他们欺负了姊姊,分到姊姊名下的田产也少得可怜,就是仗着姊姊你性子好,跟他们计较罢了。”齐渊犹在替她打抱不平。

程玥宁倒是一副看开的模样,说道:“可是换个角度看,这些东西都是我平白得来的,我也算是占便宜了,不是吗?计较太多太累,现在这样挺好的。”

齐渊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领着家人去敲登闻鼓的伯府大姑娘,剽焊到无人敢惹。可是偏偏对上她的血缘亲人,就变得没什么脾气。

他很替她不满,可她却不需要这份不满。

见他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程玥宁不得不再度开口,“我不计较,是因为我不在乎,只要他们不踩到我的底线,我都可以当他们不存在。无所谓的,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不值得浪费太多精力。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若是遇上什么不可逆的意外的话,结束的可能更早一些,何必将自己的精力浪费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呢,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然后他猛地想到一件事,如今席姊姊孤身住到了城外庄子上,这是摆明不再管伯府的事,任由他们自由行事,因为她并不想将自己的精力浪费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么一想,齐渊蓦地心情舒畅起来。

就是嘛,安远伯府那一堆烂摊子席姊姊就不该帮着他们收拾。

伯府二姑娘的事,席姊姊本可以袖手旁观,因为她原本就对成为皇子妃之事毫无兴趣,但她却还是看在血脉亲情的分上出了这个头,让自己落了个极不好听的名声。

“席姊姊,我中午就在你这里吃了,你不会不留客吧?”

看他一副可怜巴巴求收留的表情,程玥宁都被他逗笑了,“留,哪有让客人顶风冒雪赶回家吃午饭的,何况才刚刚送了我一件银狐裘这样的大礼的时候,那也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

少砚和桃红柳绿都不由低头偷笑。

世子这可怜是扮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姑娘总是这么纵着齐世子,真跟多了一个弟弟似地。

虽然两人关系亲近,但到底碍于男女有别,程玥宁接待齐渊只能选在外院,内院却是不适合让他随便踏入的。

外面细雪飘扬,屋内暖意融融,两个人坐在临时烧热的临窗火炕上,中间隔了一张小几,一个执卷看书,一个低头打着络子。

安静而平淡,就彷佛是日常生活中最为平常的一幕。

雪越下越大,午饭后不久,程玥宁就催促着还要继续待着的齐渊早早上路回城。

最后,齐渊要了她今天亲手打的那条平安如意络子,这才心甘情愿地离开。

越来越大的雪让天地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还不到晚上,院子里的雪积得一脚下去能埋到半膝,这让程玥宁十分庆幸早早将齐渊送走,否则的话,照这样的天气,外面的路况必然堪忧,说不得她还得留他住上一宿,但那显然太不合适了。

“姑娘,外面天冷,还是回屋待着吧。”柳绿在一旁劝道。

程玥宁点了点头,轻拢了一上的银狐披风,转身回了房间。

“这件披风倒是做得极好,针脚细腻,大小也合适,姑娘穿上很是好看。”柳绿接过姑娘月兑下的银狐披风后忍不住笑着说道。

程玥宁也笑笑,“很是暖和,倒是件好东西。”

“可不是,世子爷哪次给姑娘拿来的不是好东西啊。”一边倒了热茶捧过来的桃红笑着接话。

这话说得程玥宁心头一动,是啊,他哪次拿来的不是好东西,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坏习惯,偏爱整天送人东西。

“这世子爷可真是把咱们姑娘当成亲姊姊在看,比咱们府里的某些人强多了。”柳绿也不由说了句。

是呀,真的对她太好了。

“说起来,齐世子还真是喜欢来找咱们姑娘,都快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可不是,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

听着两个贴身大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程玥宁斜倚着靠枕歪坐在榻上,眼睑半垂,心思有些浮动。

齐渊和她是不是真的太过亲近了?

不知何时,桃红柳绿停止了说话,她们放轻了手脚,各自做着手边的事。

姑娘好像睡着了,她们不想惊醒她。

桃红轻手轻脚的过去将一件毯子搭到了姑娘身上,然后又退到了一旁。

其实程玥宁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眼想事情。

似乎是不经意间,她身边的许多东西就都成了齐渊送来的,小到一方墨,大到一扇屏风,林林总总的,她几乎快要变成了国公府养的人。

良久之后,程玥宁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她太过粗心大意了。

也不知他是几时生出这样的心思,该如何是好呢?

定国公府那样的人家,真不是她理想的婆家……

蓦地,程玥宁僵住,她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排斥自己会喜欢齐渊这件事?而只是单纯地觉得国公府不是个理想的婆家?

难道……

程玥宁忍不住伸手往自己眉心捏了捏,原来不只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连她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日久生情吗?这都算什么事啊……

程玥宁头一次心乱如麻,就连后来的洗漱都是迷迷糊糊、心不在焉的状态。

桃红柳绿以为自家姑娘是睡意困倦,也没多想。

躺到床上,程玥宁却毫无睡意,一晚上辗转反侧始终也没能睡着。

兴奋、担忧、欢喜、忧愁、焦虑……各种情绪交织往返,让她整个大脑都变成了一团浆糊,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脑子里乱哄哄的,彷佛变成了一座跑马场,各种杂乱。

桃红过来的时候,见柳绿坐在外间,心下有些奇怪。平时这个点儿姑娘可都已经起身洗漱了,今天怎么没动静?

柳绿朝里指了指,用手势告诉姊姊,姑娘昨晚没睡好。

知道是这样,桃红也就理解了。

见姊姊来了,柳绿便将值守的事交给她,自己则轻手轻脚地出去洗漱,之后再过来伺候。

桃红听到内室有动静,便掀开棉帘走了进去。

一进去,她就看到姑娘正从床上趿鞋下地,急忙过去服侍。

一夜未眠的程玥宁眼下有很重的青色,神情看着颇有些萎靡。

“姑娘既是没睡好,何不多躺会儿?”桃红如是说。

程玥宁摆手,“左右是睡不着,还是起来清醒清醒。”

桃红见状也就不再多劝。

穿衣、洗漱,然后程玥宁掀帘出了屋子。

雪依旧在下,院子里的积雪明显清扫过一遍,但此时已经又积了一层。

冰冷的空气让程玥宁清醒,她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四肢,便在回廊下开始了每日的练刀,刀就是她日常挂在腰间的剔骨刀。

看着那刀光铄铄的场面,桃红柳绿就会主动闪得远远的,只有等到姑娘收了刀才会重新再靠过去。

安远伯府本就是武勋起家,她们并不觉得姑娘舞刀有什么好惊讶的,而且姑娘舞起刀来的身姿好看得紧。

对比姑娘每日的勤练不辍,反而是府里的那些爷们懒惰荒废了武艺,把伯府的根本遗忘得一干二净。

廊下的空间并不大,但姑娘却耍得很欢。

平时程玥宁都是在屋里随便练练,今天是想叫外面的冷气让自己清醒一下才会出来练。

柳绿曾经特别好奇地问过关于场地的问题,据说武勋世家的府里一般都会有个演武场什么的,姑娘怎么也得到院子里才能腾挪开吧?结果姑娘就只是笑了笑,说她的刀小,不需要练枪那样的大地方。

好吧,这其实也算是个合理的答案,但柳绿和桃红一致认同,这是姑娘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练刀。

虽然即使外人不知道姑娘练刀,但姑娘暴力这事基本也算是京城众人皆知,只不过他们以为姑娘只是拳头硬,力气大罢了。

刀的话……咳,据说外面有模有样的各种猜测版本,最统一的就是姑娘挂身上的这是席家祖传卖肉用的杀猪刀。

练完了一趟刀,程玥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这才停了下来。

桃红跑过去,递上去准备好的温毛巾。

程玥宁接过擦拭额头泌出的汗,然后倒在廊下等汗慢慢止了,这才回屋子。

柳绿已经把早饭摆上了桌,是简单的浓粥小菜,外加一碟煎馒头片,再加两个水煮蛋。

姑娘向来吃得随意,并不挑剔,她们的活儿好干得很。

热呼呼地吃完早饭,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脑袋发胀,程玥宁决定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仔细思考了一下,程玥宁决定出去走走,“我一个人在庄子里走走,你们两个就别跟了。”

看着姑娘拿起件带兜帽的披风自己系上,然后给了她们这样一句话就转身朝门外走,桃红柳绿对视一眼,默默地沉默,听话地没跟上去。

等到过了一会儿,桃红才忍不住小声问妹妹,“姑娘有心事?”

柳绿点头,“昨晚一直翻来覆去的没睡着。”

“什么心事啊?”桃红有些不解也有点儿好奇。

柳绿摇头,“不知道,从来没见过姑娘这样。”

桃红点头,“是呀,姑娘一直是咱们府里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何曾见过她这样神思不属的样子,到底是什么事让姑娘这么困惑啊?”

“不知道啊,姑娘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桃红不是很确定,毕竟这样子的姑娘她们以前确实没看到过。

“姑娘怎么会突然有心事呢?”柳绿若有所思。

姊妹俩突然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昨天来的老管家。

她们之所以没有往齐渊那里想,是因为在她们最初怀疑过齐世子对自家姑娘有心,然后又自己推翻这个认定后,就坚定地站在了姊弟情上,不曾再有过别的想法。

而自家姑娘和世子稳定的姊弟情也无法让她们生出其他想法,那问题就只能出现老管家那里了。

可她们两个仔细想了一下昨天老管家过来的言行,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引起姑娘如此思虑重重的话啊?

费解!

而一个人漫步在细雪中的程玥宁,漫无目的地在庄子里走着。

要跟他摊开讲吗?

故作不知不是她的性格,这种事暧昧不清最混蛋了。

那就等他下次来的时候,索性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讲个清楚明白!

决心一下,心神便定了,程玥宁终于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再发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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