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福小娇妻 第二章 传闻他有克妻命

作者 : 上薰

何荣芳在孩子满月前五曰,抱着嫡女和庶子回府,拜见老太太和公婆。洗三礼省了,若是满月宴还不广邀亲朋好友来凑热闹,肯定谣言满天飞。

她心里委屈,她心里苦,如吞了黄连在口中,想笑也含了一股冷意。想到丈夫的薄幸冷待,恩宠小妾以至于养出狼子野心,她心底一片幽凉,连坐月子都不得舒心,恨不得亲手生撕了春喜,却连这也不可得,因为春喜一家子连同从犯,全被公公派人处置了,只把那庶孽男婴留给她。

她百般委屈只有身边的女乃嬷嬷一再安慰,劝她宽心为上,她只觉得哀凉。

春喜死了,天人永隔反而可以泯去所有的仇怨,又留下一个小儿子,一向自诩重情重义的周云奇,岂不是一生一世都忘不了那贱婢?

如剌鲠喉,她这一生还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吗?

公公周定山掌家公正严明,并无不对,处死春喜,也是给她和她的娘家一个交代,连她的母亲去大兴田庄探望她坐月子时,也庆幸有静王侧妃及时揭穿阴谋,赞扬周定山身为家主处事决断,不姑息家奴,反过来责备她中了小妾的阴谋算计,哪有正妻为了小妾而避居在外,滑天下之大稽!

她的母亲把她狠狠教训了一顿,末了,轻轻一嗤,“奢求男人的痴心、专情,便是你最大的失误!明知他不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便该收了自己的心,给他多添几位美人,而不是放任春喜专宠。后宅如朝堂,不过讲究一个平衡。往昔在闺中,你的祖父、父亲、叔伯那么多人,你还看不透吗?”

何荣芳掩面痛哭,心口一阵阵抽疼。才多久以前,她也如春花烂漫,爱笑爱闹,她一直以为,她的未来也似繁花明媚、四季不散,她的良人会与她琴瑟和鸣、生死相依。

不过数年,她正当芳华、依然貌美,却心如老妇。

“我不甘心,娘,我不甘心!”

何母的声调软了七分,“哪一家的主母能真正甘心呢?不过为了儿女而活,争体面、争地位。儿啊,你性情刚强,要慢慢改了才好,真改不了,也学着在男人面前隐蔵、收敛,不为你自己,是为了你的孩子。你细想,不得父亲疼爱、护佑的孩子能有好前程吗?何况,你尚未有亲生的儿子。”

何荣芳怔住,瞬间五味杂陈。

“他……居然有了庶长子。”她顿感脆弱又惶然。

“那又如何?放眼京城,有庶长子、庶长孙的富贵人家还少了吗?”何母神色间甚是冷峭,有点儿怒其不争。“你可别犯蠢,让那庶子夭折。”

“娘,那我该怎么做?我这心里如火在烧,我真恨!”

“别恨,伤的是自己的心,何苦?”何母眸中澄定。“他若肖父,是个有能耐的,便好好笼络,让他克尽孝道,为你所用,为你生的儿女鞠躬尽瘁、卖命终生,他若肖母,是个绣花枕头,便将他宠上天,到时候架鹰遛狗、遛鸟斗蛐蛐,与一帮纨裤厮混,我那贤婿教子不严,自有他头疼的时候,与你何干?你只管当个贤妻、慈母。”

何荣芳微微出神,眯了双眼,慢慢思索。

何母离去前,除了要她保重自身,照顾好孩子,最后劝她一句,“多学学你的继婆婆小姜氏,那是个能耐之人。”

今日她回府,万般酸楚在心里,也要含笑恭敬地向老太太问安,向公婆请罪。一家之长媳,竟然不在府里待产,跑去田庄生孩子,自扫颜面不说,还闹出丑事。

“都是我的错,还望祖母、爹娘原谅。”在小妾扶正的小姜氏面前做小伏低,何荣芳并不甘愿,只是老太太还算慈祥好哄,周定山可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她敢当面对小姜氏不敬,周定山会以家法治她。

周定山想以诗礼传家,周云奇却让妻妾同时有孕,还生出庶长子来,让周定山对周云奇十分失望,对这个媳妇也没了好感,认为儿媳一味地纵情任性,连个贱婢都能算计她,聪明面孔笨肚肠,周家的未来岂能交到他们手上?

他一个大老爷不会对媳妇说这些,但自己心里有数。

周老太太怕儿子对大孙子夫妇冷了心,轻咳一声,缓缓道:“大兴田庄的账目不清,肯定是庄头和底下的人不老实,欺上瞒下。大郎媳妇直性子,见不得下人搞鬼,便带着人亲自前往田庄查账,那贱婢春喜生怕自己的爹娘兄弟被责罚,仗着肚里有了大郎的骨肉,竟偷偷私逃出府,也赶去了大兴田庄,蛮横冲撞主母,害得大郎媳妇早产,而她自己也没落个好,难产了一天,血崩而亡。”

什么?何荣芳失神。

小姜氏沉静微笑接着道:“多亏祖宗保佑,两个孩子虽然早产却平安康泰,姐儿比弟弟早一日出生,是周家的嫡长孙女,满月的宴席就以姐儿满月那日一起办。请帖都已发出去,宴席的菜色也差不多订好了,待会儿我让人把单子给你送去,你看看妥当不妥当。”

何荣芳微微抬眸,这位继母的眼眸是温和如水,整个人温煦得如春日的阳光,总是未语先笑,恬淡自若,家里就没有人不喜欢她,即使是周云奇也说不出一句不好,只是不亲近而已。她以为元配的嫡女周云丹和继母肯定面和心不和,原来全是她想多了。

“祖母和母亲操心劳累,自然样样妥当。”何荣芳明白,老太太和小姜氏说的便是这件事的结论,家里放出去的消息,妥善地解释了她为何在大兴田庄早产,掩盖住混淆嫡庶的丑闻,也让她自己别说溜嘴。

小姜氏清眸扬起,又微微垂落于戒指上的大珍珠。这媳妇啊,每有赞词必先给老太太,不屑她。

周定山神色清冷,对何荣芳道:“春喜死了,她的家人和同伙全数发卖,孩子既然平安生下来,便好好养大,待来年开春云奇回京述职,你便带着孩子随他赴任,替他管好内宅,开枝散叶。”

“是,谨遵父亲教诲。”何荣芳喜出望外,她自然想跟在丈夫身边,长久分离,又生出庶子庶女怎么办?

“大郎媳妇也累了,坐月子不能马虎,回屋歇息吧。”小姜氏是难得的和善、贤良之人,从不给媳妇添堵,老太太就怕她被何荣芳骑到头上去。

“两个孩子都要照顾好,那是我的曾孙、曾孙女。”周老太太微眯了双眼,硬着声气道。

早产的婴儿身子骨弱,有一百种方让他自然死亡。

何荣芳心里一揪,冷笑道:“祖母安心,孙媳妇自进门便看着二叔父对祖母的孝顺,自然会善待庶子。”

周老太太眉头一皱,这话听着像恭维,但表情语气不对。

小姜氏目光微冷,口角却含笑,“呵,大郎媳妇真心这样想就对了。二老爷孝敬老太太,从来不敢怠慢,那也是感念老太太待他如亲子,咱们家大老爷长兄如父的提携爱护。人心都是肉做的,世上没那么多白眼狼,大郎媳妇的福气在后头呢!”说着目光温温软软地笑看向老太太,像是多么羡慕婆婆的福气。

周老太太笑得一脸满足,她的妇德,对得起爹娘的教诲,满京城没人能挑出错来,晚年安享儿孙福是她应得的。

周定山的面色也稍稍温和些,果然家有温柔的贤妻,才能婆媳和乐,上下融洽。

何荣芳却听得心如刀绞一般,真想直接啐小姜氏一口,果真羡慕这样的福气,怎么自你进门之后,便再无庶子庶女出生?

可惜她不敢,周定山目光如剑的挥手让她退下,她只能屈膝告退,才跨过门坎又听到公爹温和从容的声音响起——

“差不多时辰了,准备一下,带孩子一道去长兴侯府。”

周老太太亦道:“快去吧!亲自送请柬方显诚意,顺道探望一下世子夫人的病情是否好转,唉!世子也是苦命的孩子。”

接下来的话何荣芳听不见了,也不想听,觉得足下生刺,只想离开这一家和乐的地方,彷佛她和周云奇是被排除在外的人。

长兴侯府是少数几家世袭罔替的公侯门第,不像周家已没了开国侯的荣光。

长兴侯世子姜武墨自然成了京中贵女眼里的香脖脖,过了十三岁就开始有人暗示要结亲,大家都是高官显爵,都爱面子,先暗示一下,对方乐意了再谈下一步,不乐意也不伤害名誉感情。

可惜,到了姜老夫人这儿通通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她前半生被老侯爷压着不许帮衬娘家,想让娘家侄女做媳妇都不成,心里很受伤、很哀怨,总算熬死了丈夫,换亲儿子姜泰当了长兴侯,她成了老夫人,高高在上,自然要拉拔一下没落的娘家,在姜武墨十四岁那年,作主为姜武墨与侄孙女蒋大小姐订下婚事。

正巧,清平王的女儿太多了,年年挑女婿,这年轮到他宠爱的郭侧妃的女儿穆以萱将要及笄,盖世风流的清平王对正妃和两位侧妃所生的儿女还是很看重的,挑上了姜武墨给他当六女婿,长兴侯一口回绝。

翌年初春,蒋大小姐随娘亲上山进香时,不幸遭劫匪袭击,蒋母重伤,蒋大小姐不幸被刺身亡。

不久,有流言说姜武墨克妻。

来年二月,十六岁的姜武墨奉父母之命迎娶清平王的六女儿穆以萱为妻,请封世子夫人时,有清平王疏通,成亲不到半个月封诰便下来了。

穆以萱没有郡主之名,架子却摆得比郡主还大,见天儿显摆,说:“我娘可是我父王最宠爱的郭侧妃,独生我一女,谁欺负我,我娘都会为我作主!”

兄弟姊妹太多了,不争不抢,不拔光出头,清平王哪会注意到你?

郭侧妃没有生儿子也能坐稳侧妃之位,除了娘家有力,自己也有两把刷子,得了清平王几分真情,也与王妃相处和睦,宠溺自己亲生的女儿,穆以萱的骄纵任性连清平王都一笑置之,不以为意。

要知道女儿太多了也愁人,除了王妃与侧妃所生的女儿才有正经取名,其他的都是七娘八娘九娘……一路排下去。

穆以萱有骄傲的本钱,但她忘了自己是进门做媳妇的,长兴侯府也不是没落的贵族,仍旧任性自我,身边陪嫁的八婢四嬷嬷也是鼻孔向上,姜家的奴仆见了都绕路走,日子久了,姜家上下自然心存不满。

姜武墨自幼冷清,重规矩,他不喜欢被暗施压力迎娶穆以萱,但只要穆以萱有长兴侯夫人一半的贤慧,慢慢改了脾气,他会与她举案齐眉。

但穆以萱偏不,她习惯别人来迎合她、宠爱她,觉得姜武墨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娶到她,没将她捧在掌心宠,简直罪无可恕!是以,她把横行清平王府那一套拿来长兴侯府照本宣科,自然是丈夫不喜、公婆厌恶、老夫人直接开骂。

蒋大小姐死得冤,蒋大夫人重伤后至今汤药不离口,姜老夫人直接怀疑是清平王做的手脚,只是苦无证据而已。即便穆以萱是个十全贵女,她老人家也能挑出毛病来,更何况穆以萱不知天高地厚、任情恣意。

长兴侯夫人杨氏想磨一磨媳妇的性子,给穆以萱立规矩,穆以萱两天就不干了,直接请郭侧妃来和杨氏讲一讲如何当个疼爱媳妇的好婆婆,把杨氏气得倒仰。

这哪里是娶媳妇?这是娶了个祖宗!

姜武墨直接冷落新婚娇妻,进军营磨练。

穆以萱更不满了,觉得长兴侯府就是个坑,没一个好人,成天怨天怨地,使劲地折腾下人,后来发现自己有身孕,更觉得自己是姜家的大功臣,谁都不许对不起她。

杨氏虽厌恶穆以萱天天胡闹,但见她拼命进补,肚子太大了些,足月时恐不好生,好言相劝别补过头了。没两日,郭侧妃竟拉着清平王妃一起登门给女儿作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穆以萱的嫁妆丰厚,再昂贵的补品也吃得起,姜家不必心疼!

杨氏气得发抖,冷声道:“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这媳妇我也不管了。”

郭侧妃这才有些讪讪,不好继续替女儿张目,但心里依然不屑姜家堂堂侯府,连怀孕的媳妇多吃些补品也要心疼,这门亲事亏了。

清平王妃没有火上加油,也没有替郭侧妃描补。她自己生了三胎,王府又几乎每年有女人大肚子,她也看出穆以萱补过度,但郭侧妃是个蠢的,如同杨氏说的那样,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何必枉作坏人呢?

果然,穆以萱临盆时难产了,痛了两天两夜产下一女,最后血崩而亡。

姜武墨十七岁成了鳏夫,克妻之说再一次被人拿出来磨嘴皮子。

郭侧妃痛失爱女,发了疯般的闹上侯府不依不饶,这一次杨氏不客气地反击回去,长兴侯姜泰找上清平王表达不满,不只如此,姜家的亲朋好友有许多人见识过穆以萱的“不懂事”,纷纷表态清平王的女儿娶不得。

清平王很少踢到铁板,但他这人颇识相,不会撞了南山还不回头。女儿太多了愁嫁,没关系,可以远嫁去外地,反正他不心疼,但得罪京中权贵……满身都是小辫子的清平王也怕引发众怒,教御史参一本。

清平王退一步息事宁人,但郭侧妃一直哭她可怜的女儿和外孙女,他心中一动,提议送穆七娘进门当续弦,也好照顾出生丧母的姜心月,否则要索回穆以萱的嫁妆。

姜泰和姜武墨不是被人吓唬大的,将穆以萱的嫁妆全部封锁在一间小库房里,共有三把钥匙和抄了三份嫁妆册子,一份留在杨氏手中,一份由姜武墨代女儿保管,另一份钥匙、册子连同陪嫁的八婢四嬷嬷,一并送回清平王府,表示穆以萱的嫁妆会留给姜心月,长兴侯府不会动用分毫。

姜家拒绝了再次结亲。

清平王怒了,年年挑女婿他也很烦的好吗?偏偏他与王妃约法三章,王妃负责选媳妇,他负责挑女婿,好不容易又空出一个女婿人选,正好将穆七娘嫁过去,多省事!这妻妹做填房,照顾姊姊留下的幼女,还能维系两家的情谊,不少人家都这么干,怎么姜家却不乐意?

连郭侧妃都说好,穆七娘像她那位是才女的亲娘,清高冷傲,肯定做不出虐待继女之事。

清平王才不在乎什么外孙女,连见都没见过,他可惜的是姜武墨这位有前途的女婿,不甘心便宜别人。

比地痞无赖更难缠的清平王,哭到元徽帝面前撒泼打滚,求皇上作主!

元徽帝烦死他了,转头就将难题丢给长兴侯,倒霉的姜泰只好给更倒霉的姜武墨定下了穆七娘,约定过一年再成亲。

清平王成了京中一霸,鬼见愁岳父,家中有适龄子弟的都提前给儿子订婚。

但临近婚期,穆七娘却没福气坐上八人抬的花轿,突然间暴病身亡了。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穆七娘心里只有她的表哥,不甘愿给人做填房,逢年过节祭祖时,要向元配的牌位行妾礼,心高气傲的她一向与穆以萱不和,怎肯在死人面前低头?

所以,她卷了细软私奔了。

清平王震惊又暴怒,一方面死死按捺下真相,对外宣称穆七娘“暴病身亡”,一方面暗中派人追查穆七娘和她表哥的去向,务必将假死弄成了真死。

倒霉的姜武墨又死了一个未婚妻,外人不知真相,他却查出有问题,这回清平王心中有鬼,没有推销八娘或九娘了,任由姜家另外议亲。

姜武墨志在建功立业,不急着续弦,但姜老夫人急啊,娘家侄孙一个个出嫁,嫡出的就剩下一个蒋四小姐尚未说亲,眼见快及笄了,错过就无法亲上加亲。

杨氏不乐意,她没见过蒋四小姐,听说自幼体弱,蒋二夫人从不带她出门。

姜泰得知后也觉得不妥,长媳是日后的宗妇,须开枝散叶、掌家理事,可以不貌美,绝不能妖娆风流、体弱多病。

姜老夫人认定是媳妇吹了枕边风,扬言要告长兴侯忤逆不孝。

姜武墨二十一岁那年迎娶蒋四小姐进门,花容月貌,奈何佳人有心疾,新婚第二日便急着请太医进府,至今被当成一大笑谈。

杨氏如何能不怨婆婆?姜泰对母亲生气,但更恨蒋家隐瞒病情。蒋家是他的舅家,姜老夫人常要他多多提携照顾,现在是提也不敢提了。

姜武墨没说什么,双眼慢慢凝成深不见底的冰潭,这是骗婚!无论蒋四小姐……喔不,蒋氏是否无辜,他的心已似腊月冰水浇下,彻骨寒凉。

他从此越发的眉目清冷,一张口便字字清如碎冰。

家里人都知道他这是寒了心,姻缘不顺,总是受人摆布算计,身不由己,谁都怕他发难暴怒,在他面前小心翼翼。

他越发觉得没意思,一心扑在功名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才二十五岁便任护军参领,在御前行走。

蒋氏有严重的心疾,无法生儿育女,却一直顽强地用药吊着命,也不允许自己的陪嫁丫鬟爬床,婆婆给姜武墨纳了两名妾室,还年年塞漂亮丫鬟过来,连姜老夫人都不例外,她知道她们想气死她算了,她偏要多活一年再多活一年。

成亲三年多,她心知自己快油尽灯枯,只遗憾没有留下自己的血脉。

幸好,她早有防范,进门前便搜罗了足够的药材,那些妾室通房都别想生孩子。

姜家待她无情,她为什么要让他们好过?

自幼被病磨给折磨苦了,蒋氏早已心灵扭曲,娇柔怯弱的外表下是一颗冷血的心,宁可我负尽天下人,绝不让人负我欺我。

可惜,姜家没人喜欢往病秧子面前凑,怕沾染病气,没人了解蒋氏。

若说姜家上下有谁让蒋氏真心喜欢,反而是血缘淡薄的外嫁女小姜氏和她的两个女儿。

周清蓝天真无邪,对生病的人很好,周云溪这位穿越女纯粹是同情她,先天性心脏病在现代医学治疗下也很难完好如常人,何况没有办法动手术的古代。

即使如此,蒋氏阴暗的内心深处常常也会嫉妒她们的健康快乐,笑容明媚,顾盼生姿,犹如鲜花初锭,不害怕生命突然中止,能这样一路托紫嫣红的过下去,和良人成双成对,绵延子嗣的直到老了,寿终正寝。

能够活到老,多么好!

不像她,女萝附松柏,以为可以依托终身,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只因为她自娘胎里带来的不治之症,就不该披上嫁衣吗?如同婆婆埋怨的那样,她占着茅坑不拉屎,无法生儿育女。可一旦她死了,姜武墨再也摘不下“克妻”之名,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家中的嫡女怎肯委屈下嫁?

她想嗤笑,心底却无限酸楚。那是她的良人,那样俊朗伟岸,令她一见倾心,以为他会护着她一生一世,哪知只有一夜的恩爱,他便将她高高摆在神龛上,逢年过节点卯上香,但也是敷衍的,没有心。

他目视她的眼神,如视尘芥般轻渺,没有爱怜,没有情义,彷佛她什么也不是,生病哀泣是错,默默忍耐病痛也是错。

她自怨自艾,却没有想过,当男人心中没有你,你连健康活着都是错。

她眼底闪过深深的哀痛,她的爹娘隐瞒她的病情将她嫁过来,求的不过是有朝一日她死了,有一份香火供奉。

姜家的人不谅解,姜武墨志在仕途功名,没人在乎她要的只是小情小爱、嘘寒问暖。姜家白养着她,没断了她的汤药,便算仁至义尽了。

呵,想的美。她心知等自己一死,祖母和公婆唯恐姜武墨不容易再娶一位名门贵女做填房,开始打周云溪的主意,只怕小姜氏也难以拒绝。

周云溪有才女之名,又是个女财主,娶了她相当于家里多了一个聚宝盆,谁家会嫌弃钱多多?姜家自然想亲上加亲。

只是,凭什么?

姜武墨没有心,无情无义,他不配再得良缘!

蒋氏恨恨地想,眼中却隐隐含泪。

孟夏时分,春犹未老,草木苍翠,百花绽放,廊下挂着的鸟雀婉啭啾鸣。

周清蓝坐在黄花梨木卷草纹靠背玫瑰椅上,正在赏玩桌上的两碗睡莲,用精巧的浇黄釉大碗盛着,墨绿掺灰的小小重瓣莲花,十分风雅,是周云阳给她拿回来的。

周云溪在一旁慢慢啜了茶水道:“阿宝,要走了吗?”

前些日子办了热闹的满月宴,隔两天,周老太太远在清河郡的娘家侄孙江平尧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到了,这次来是为了秋闱,若是中举,还有明年的春闱要应试,会在周家长住一段日子,不但有几车的行李书箱,跟来服侍的管事仆从也不少,还有两车的土仪谢礼。

今日休沐,办了家宴要给江平尧洗尘接风,周定山下帖子让二老爷一家人过来团聚。当然,刘姨娘是不敢来的,在亲儿子府上可以摆老太太的谱儿,但是,妾就是妾,进了威烈将军府就要给周老太太行妾礼,想想就堵心。

周云溪想到初见江平尧的那一眼,容颜清逸俊美如皎月一身着淡绿色的细纱直裰,墨绿色的腰带用一枚玉灵芝宝石绦环束着,更衬得公子如玉,气质温润。

“阿宝,你觉得江表哥如何?宛如清风朗月,见之忘俗。”穿越这么多年,难得遇见一位令她发花痴的美男,周云溪意识到自己已到花嫁之年。

“阿宝——”傻妹不理她,那碗莲比她好看吗?周云溪诱惑道:“跟我说说话,明日我插一瓶富贵满堂的花送你。”她在现代学过插花。

周清蓝的脸上登显喜色,“二姊可不能骗人。”

终于舍得看我了!周云溪心里翻着白眼,脸上笑嗔道:“我敢骗你吗?你转身就向爹娘告状,还能不能愉快当姊妹了。”

“我是好孩子,不欺骗爹娘。”周清蓝笑容暖暖,彷佛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扎心啊!周云溪别过脸去深呼吸,再回眸见小妹叉了一枚蜜渍樱桃尝了尝,她也拿了一块梅花糕放进嘴里,扬唇轻笑,“有时姊姊也会羡慕阿宝,傻人有傻福,连隔着肚皮的大姊也疼爱你,这樱桃多贵,静王的温泉庄子产量再多,也有一半进了你的肚子吧!还怕你嘴馋,樱桃过季了吃不着,命人做成蜜渍樱桃,美其名是孝敬祖母和爹娘,一大半都送来多福院,谁不知大姊疼你呢!”怪不得魏清馨也吃醋。

“因为阿宝最好、最聪明,才不是傻人有傻福,爹说的。”周清蓝甜蜜地弯唇。

“那是爹……”哄你的!周云溪顿了顿,胸臆漫开一股微妙的滋味。虽然是便宜爹,见他偏爱傻气小妹,心里也会觉得颇不是滋味。

爹那么严肃的人,只要说到、看到清蓝,彷佛心里有朵小花绽开,那绝对是阿宝什么都好,阿宝什么都对,若有差池,最后也一定是阿宝好、阿宝对。

谁敢当面取笑阿宝傻,爹必定翻脸,而且记恨很久,连二叔都不敢犯忌讳。

周云溪晓得前世周清蓝没有生下来,偶尔也会奇怪心高气傲的周云丹居然不争宠,反过来特别爱护周清蓝,简直是绝世好大姊。

这不科学啊!周云溪也看过宅斗宫斗文,女主角若穿越或重生为元配嫡女,不是斗姨娘就是斗继母继妹,毕竟一个家的资源就那么多,人心隔肚皮,谁都不想便宜异母姊妹,最好的情况就是维持面子情,不教外人看笑话罢了。

周云溪有点好奇,周云丹的前世经历了什么,今生竟如此善待继母继妹。

她不敢问,就怕大姊也反问她。唉!有秘密的人伤不起。

“阿宝啊,你说祖母对江表哥有何打算?”

“中举,然后中进士。”

“那是江家的希望,慢慢沉寂没落的书香门第,到表哥这一辈就指望他能出仕,顶起门楣。”周云溪轻轻一哂,在古代生活久了,也晓得若是两代没有子弟入朝做官,百年望族也成了平凡的耕读人家。

“嗯,娘说祖母也盼着娘家人有出息。”

“那是,我也盼着阳哥儿通过院试,当了少年秀才,三年后像江表哥一样中举,兄弟有出息,咱们以后在婆家也有面子。”

周清蓝静默不语,还是碗莲比怪姊姊好看。

周云溪刚说完又见妹妹侧脸对着她,乌发间的碎玉珠花光华烨烨,这样稚女敕又美丽,天真不知烦恼,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父亲看重大姊成了贤良淑德的静王侧妃,母亲依赖她的机敏才华累积小金库,然而,他们最疼爱、最挂心的却是能吃能睡又爱笑的周清蓝。

可惜,她不是穿越成周清蓝。上有长姊、下有小妹,她若不突出自己的技能才艺,将会泯于众人,如何能甘心?前世她可是自己创业,开天然化妆品公司的女总裁。

“阿宝,别玩花了,差一点被你带偏了话题。”周云溪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轻笑道:“我的意思是祖母是否有意选江表哥为孙女婿?”

“娘没说。”

“也是,不晓得江表哥为人品性如何,有没有红颜知己?”若是像周云奇一样早有红袖添香的美貌通房丫鬟,还是算了吧!

不怕男人有小妾,就怕男人脑子不清楚要宠妾灭妻。

到底活了两世,周云溪是现实主义者,凡事对自己有利才会接受。

周清蓝道:“江表哥去给祖母请安时,表姊都做好了药膳孝敬祖母,祖母总是笑咪咪的向江表哥夸奖表姊人美心善又孝顺。”

“魏清馨总是孝顺得这么及时。”周云溪冷哼一声,“魏清馨到底不是姓周,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祖母不要一片好心喂了狗才好。”

周清蓝甜笑道:“表姊知书达礼、恭顺孝敬,祖母心里欢喜,娘亲说挺好的。”

忍着没翻白眼,周云溪在心里吐糟:娘是老好人,你是傻白甜,两个软包子都只瞧见表面上的好,哪里晓得有人就有江湖,少不了宫心计。

“魏清馨中秋及笄,魏家那位贤良继母应该会有所表示。”周云溪噗哧一笑,想想也难怪魏清馨巴着老太太不放。古人有五不娶,其中之一便是“丧妇长女不娶”,因为没有母亲教养,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不也送往京城养在贾母膝下?

魏居正倒是很快地鸾胶再续、弦断再接,也想过将魏清馨接走,但周老太太不放心啊,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后娘又生了二子一女,早已立稳脚跟,一旦发生冲突,当爹的肯定听信枕边风,委屈了魏清馨。

周老太太儿孙不多,个个都疼爱。

待小姜氏派人来请,姊妹俩由七、八个丫鬟簇拥着往瑞萱堂而去,穿过花木扶疏、色色芳菲、荫荫滴翠的花园子,漫步看着园中花开得正好,宛如盛年芳华的美人,恣意地绽放饱满丰沛的春华。

“阿宝,娘和你有养花金手指吗?即使冬雪腊月,家里也有大朵鲜花供瓶。”

“什么是金手指?”

“就是特殊本领,像是随身空间、木系异能、能听得懂花语或鸟语、能和动物沟通,或是能感应一块原石中有没有翡翠的异能……”让丫鬟退远些,周云溪小声道,一边注意小妹的脸色反应。

“不懂。那是狐妖精怪吧?养花有花匠,还有暖房,细心就能养活。”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澈见底,映照她可笑的试探。

“呵呵,姊姊就爱奇思妙想,听不懂就算了。”周云溪以平静如秋水的眉目相对,不知该庆幸没遇到同伴,还是感伤身处异世的孤独。

风一来,花动叶颤,姊妹俩迎着香风进了瑞萱堂。

周家正在亲人团聚,笑语喧哗,长兴侯府这边也来了蒋氏的娘家人,因为卧病许久的蒋氏病入膏肓,年复一年的用汤药吊命,已经熬到油盏灯枯的时候。

蒋二夫人心里即便早有准备,此时见了女儿憔悴枯槁的模样,也不禁心碎地落泪。蒋氏整个人单薄得如一抹影子,凄然道:“娘不要哭,是女儿不孝,累得爹娘忧心如焚,女儿……能活到二十岁,也不算夭折了。”

蒋二夫人大哭道:“这是在挖我的心啊!”

母女两人相拥哭泣,大放悲声。

外间的宴息室,二女乃女乃杜氏正陪着蒋家其他女眷,她是姜武墨的二弟姜鸿文之妻,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直帮着长兴侯夫人杨氏管家。

长兴侯姜泰有三子三女,长子、次子是嫡出,三子姜立和与三个女儿皆是庶出。长兴侯

的亲弟弟二老爷从小体弱,不能习武,爱诗书,生了一子姜停云,却在姜停云七岁那年病逝。还有庶出的三老爷、四老爷都是举家外放,反正四房在老侯爷去世时便已分家,有点出息的男人都不想仰人鼻息、低声下气的过日子。不过姜老夫人尚在,姜二太太守着独子过日子,依然在侯府住着,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杜氏一直觉得自己命好,嫁入圣眷不衰的簪缨之家,三叔父、四叔父皆已分家出去,二婶寡居不会闹事,长房独大,不像有些公卿之家关起门来内斗不休。

杜氏娘家是五房叔伯共居,父母在、不分家,热闹是热闹,却纷争多,争气的与不争气的拿同样的月例银子,埋头苦读不理俗务的和精明能干赚钱子养活全家的,真的能和平共处吗?只是老爷子在上头压着,装作看不见罢了。

都说一荣倶荣、一损倶损,大家族尤其看重名声,不轻易分家,或者分产不分居,住在一起人多势大,外人也不敢随意上门欺负。

但人都有私心,都觉得自家吃亏了,所以矛盾不断。

杜氏想到自家爹娘身为长子长媳的辛苦操劳,更庆幸长兴侯府已分家,人口简单多了,她只须为自己的小家好好地谋算未来的富贵荣华。

望一眼内室房门口彩绣荷塘花开的门帘,隐约听到母女的哭泣声,杜氏低头抚着青云缎锦的袖口,嘴角微微一翘。

姜武墨贵为世子,却姻缘不顺,子息单薄,同情者有之,看好戏者有之。

杜氏并没有露出狼子野心,等着爵位将来落在自己儿子头上,因为那不现实。死了一个蒋氏,长兴侯夫妇肯定让姜武墨再娶,迟早生下嫡子,只是这世子夫人的人选可不好决定,高门嫡女不愿委屈,小辟之女又高攀不上。

更要命的是,谁不怕被克死?

杜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大嫂病殃殃,无法主持中馈,她帮着婆婆打理内宅,大小避事婆子哪个不巴结她?还能落下不少油水呢!

是以,姜武墨再娶无妨,只是她希望新大嫂进门最好也管不了家,动摇不了她如今的地位。

即使长兴侯府终归是由姜武墨一脉相传,她也希望自己捞够了好处留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出去的旁支。

杜家的孙女太多了,出嫁时公中只出五百两银子,包含宴客席面,她爹娘几乎将私产掏出一大半,才凑足六十抬嫁妆,让她风光嫁进侯府,而侯府也成了杜家长房的靠山。

想想其他房的姊妹,最多一千两银子的嫁妆,杜氏更庆幸自己好命嫁高门。

她暗忖:那病秧子对我说那些话,我该不该采信?与其娶进精明干练的大嫂,从此压我一头,不如算计世子娶了笨丫头,我一样能管家。

此时,一个丫鬟匆匆进来禀道:“二女乃女乃,夫人和世子爷要过来了。”

杜氏忙起身要带着蒋家的女眷回避,刚及笄的蒋六小姐芳心沉落,迟疑着不想走,杜氏看在眼里,心里嗤笑:一个庶出的,也敢痴心妄想嫁给姊夫?

方才蒋六小姐不时盯着她鬓上斜挽的一支碧玉七宝如意簪和翠绿水滴耳环,可见是眼馋长兴侯府的富贵。

呵,元配穆氏留下一女,清平王想再嫁一女进来,若不是圣上开口,姜家说什么也不愿定下穆七娘。

蒋氏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蒋六小姐也想依样画葫芦?

她莫非不晓得,蒋家把一个药罐子嫁进来,已经彻底得罪了姜家?

常年吃药,屋里总有一股子药味,平日也熏香,今日有客,花房送来了好几盆淡粉色的大朵夏菊,整间卧房似乎鲜活了几分,淡淡的菊香也冲淡了药味。

姜武墨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薄唇紧抿,深蓝色的袍子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他的出现彷佛令微暗的卧室都亮了起来。

他淡淡望了一眼倚靠在床头大迎枕上的妻子,只一眼,便夺去她所有的依恋与痴心。蒋氏使力想抬起手,他已别开脸,向岳母蒋二夫人行礼。

她颓然地放下手,盯着自己彷佛枯骨般的手,白森森地,自己看了都不喜,怎怪男人不亲近?她不敢照镜子有多久了?只当自己仍是一朵出水的莲花,清丽不可方物。

蒋二夫人知道女儿一直独守空闺,心中如何不愤怒?但她又能多说什么,“恶疾”是可以休妻的,姜家一直没断了蒋氏的汤药,已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如今女儿已命不久矣,她何苦再去挑衅亲家和女婿?

蒋氏慢慢地说:“娘,我想跟相公说说话。”她只盯着姜武墨看,怕是再也没机会如此看着他了。

这声“娘”也不知是叫母亲还是婆婆,但没人会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杨氏请蒋二夫人到姜老夫人那儿说说话,蒋二夫人便随她离去。

姜武墨心里郁郁不乐,回想当年洞房花烛夜,蒋四小姐俏生生地坐在喜床上,像朵盛开的莲花,静静散发着幽香。

他心里欢喜,他想真心对她好,想与妻子白首偕老,现实却狠狠掴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头昏脑胀,心湖翻起千层浪。

这是他的命运吗?他注定要埋葬一个妻子又一个妻子?

他悚然,不知不觉想逃避伤心的结局。

他同时气愤命运的不由自主,他两任妻子都不是他求来的,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又能奈

何?他所受的教养不容许他反抗父母之命,因为他的父母也反抗不了祖母以“孝”字压人。

这真的是命吗?

他所求的不过是妻贤子孝的平凡幸福,怎么就那么难?

他眼底闪着阴郁的暗火,房里格外沉静。

蒋氏的目光有一瞬间迷离,彷佛透过烂漫盛放的大朵夏菊,看到了自己的枯萎凋零。即使是一朵花,也有青春盛开的时候,唯独她没有。

她自怨自艾,忧郁自然凝于眉心,“相公从来不喜亲近我,想必心中怨极了我和蒋家,若非蒋家是老夫人的娘家,早已一纸休书休了我吧?”

“不会,姜家不休妻,亦无再嫁之女。”姜武墨讶异地瞥她一眼。

“也是,大夫肯定告诉你们我活不了几年,何必坏了姜家的名声。”她幽幽的嗓音如清冷的冬风,吹过他耳畔。“我是你的表妹,相公对我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吗?”

姜武墨坐在离最近的一张椅子上,眉宇收拢,口气温和,“五服之内,血缘太近,不利子嗣。曾经有一位太医提出此建言,却得罪了许多人,那位太医最后辞官回乡。旁人不信,我却相信,亲朋好友,有些生了孩子却不健康,只有少数人生下健康的子嗣,都已出了三服之外。”

蒋氏勉强微笑,“相公的意思是,你一开始连我大姊都不想定下?”

“祖母不信这些。”他没说姜老夫人一开始想亲上加亲为他定下周云丹,那可是姑母的亲女儿,血缘更近,他一再反对,幸而周云丹有青云之志,姜老夫人才将目标放回娘家,定下蒋大小姐,他想拒绝也来不及了。

蒋氏垂泪道:“是以相公从不亲近我,不让我生孩子。”苍白的十指抓着淡红色的芙蓉鸳鸯被,多可笑,夜深人静之后,房里永远只有她一人。

姜武墨漠然地说:“齐太医说你熬不过十月怀胎之苦,你的病也断不了汤药,你不知道有孕的妇人不能随意服药?”

蒋氏面色苍白,身体微微一晃,泪如雨下,掩着唇抑制住哭声,“你好残忍!你知不知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想留下自己的一滴血脉,证明自己曾经活过!这辈子的我是白活了,我只盼着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胡闹!”姜武墨神色冷如秋霜,“别说你很难熬过十个月,即使侥幸生下来,跟你一样胎里带病出生,你也要生吗?”

“我要!”她神色凄厉,这已是她的一块心病。

姜武墨拧着眉心,冷淡道:“你不但残忍,而且自私。”

这话像是一把刀插进她心口,蒋氏满心绝望,痛楚得几乎不能喘气,嘶声道:“你让我无子送终,就是你欠我的!”

“荒谬!”他讥诮道:“你一定能生儿子而不是女儿?”

“我娘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有二子一女!”她凄然厉声道:“我不求多,只求生一个儿子!若是我命中无子,我也不敢妄想嫁过来,并不是存心算计姻缘!我一心一意想当你的好妻子,想做一个母亲……”她泪流满面,夹杂着深深的酸楚与难言的恨意。

姜武墨静默片刻,索性道:“算命之事,应是岳父或岳母找来安慰你的,好教你安心养病,乖乖服药。”

“不可能!”蒋氏勃然变色。

“你不妨问问岳母……算了,不问也罢,何苦让岳母更伤心。”

“伤心?”她嘴角衔着一丝悲切的笑容,“有谁比你更伤人心?”

姜武墨沉稳道:“你怨我也罢,我只是遵从岳父之言,让你好好活着,若有那一日……姜家的祠堂自有香火供奉。”

他自问已经仁至义尽,不亏欠妻子什么,至于情啊爱啊,别说没有,即使有也被挥之不去的药味给冲散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提孝夫。

他温言安慰她宽心养病,便起身离去,自有丫鬟进去服侍她。

蒋氏在模糊的泪光里,望着丈夫修长的背影消失于帘后,彩绣荷塘花开,一花一叶无不栩栩如生,彷佛这人间处处芳菲,那么美好安乐。却原来啊,不过是痴梦一场,白来人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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