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带刀入洞房 第十一章 处置康王爷

作者 : 雷恩那

康王府正院内寝房的那个暗道入口,在康王爷的秘密被自家王妃探得彻彻底底后,没两天,那暂被封住的入口就重新打开了。

那一面收放不少古玩的墙面恢复原状,只要碰触机括,随时都能轻松开启。

这一深夜,穆开微扶着康王爷就从暗道走回正院内寝。

当那面装饰成古玩架的墙门往旁滑开时,兰姑和夏秀、夏香睁睁目睹事情的发生,三人惊到掉下巴,三张嘴皆张得既圆又大,忘记要合上。

兰姑到底年长些,见多识广性情沉稳,见康王爷身染血污、步伐蹒跚,立刻上前帮忙搀扶,而穆开微没等夏秀和夏香回过神,腾出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名武婢推进暗道,郑重下了指示——

“里边的密室还有两人需照料,你们姊妹一人负责一个,老薛就在里头相候,他会教你们该怎么做……别傻傻杵着,快去!”

“嗄?啊!是!”姊妹俩以为还有两名伤成像康王爷这般的人需救助,登时抬头挺朐,转身往暗道另一头疾奔。

兰姑什么也没问,一切凭本能行事,她只却穆家早已和康王府连系在一起,尽避知道她家小姐尚未跟康王爷成为真正夫妻,但两家与两人早是祸福相依,康王府或康王爷真出了事,必要拖累小姐与穆家,她不能容忍那般的事发生。

“告诉我,王妃想怎么做?”帮忙将康王爷扶上榻后,兰姑问得直接了当。

“重中之重,先将王爷的伤势稳下,然后……先下手为强,在别人登门之前,先将事闹大。”穆开微随即附在兰姑耳边,低声交代一番。

“成。”听完,兰姑点点头,跟着就旋身快步出了正院。

傅瑾熙合眼盘坐在榻上,抱元守一努力调息抑下乱窜的血气,兰姑甫离开,他缓缓掀睫。“你都跟兰姑说什么了?”掩不住内心好奇。

穆开微还在为方才他在密室里把自个儿闹到咳嗽咳不停的事着恼,咳到后来竟又呕血,她不气才怪。

“王爷不是打算任凭我处置吗?”她咬咬牙。“本王妃自当要好好处置一番。”粉女敕的脸对他露出凶狠相,以为很凶很狠,实不具说服力,倒有一番柔软味儿。

傅瑾煕屏气挑眉,感觉自己似乎……彷佛……好像……要受虐了,怪的是,他不觉惊惧,却还隐隐期待着她来虐他。

这绝对是病,绝对没错,他绝对病得甚重啊甚重。

欸,这无可救药的病入膏肓……

今夜快马加鞭赶回帝京,“天下神捕”的玄铁令一出,即便早已关上的帝京城门亦要允他通行。

一返京就遇贼人夜行,惊动与他渊源甚深的“六扇门”捕快们出击,连巡防驻军亦起骚动,身为“天下神捕”的孟云峥岂会袖手旁观。

但他出手后,却发觉一众隐在暗处的黑衣客亦虎视耽耽。

皇上的隐棋!

他对他们并不陌生,与这一任的年轻隐棋头子亦曾私下会过几面,如今隐棋埋伏在左都御史周大人的宅第四周,此为皇上的本意?抑或皇上听从了某人之意才行此事?

孟云峥不及厘清思绪,因引起骚乱的贼人武艺确实是高,臂中抱着两只襁褓还能与众人周旋,他想拿对方问话,都还是让对方逃月兑。

虽然称不上什么奇耻大辱,但身为“天下神捕”的自傲之心多少是被伤着,更引起他久违的争强之心,誓要寻到此贼人不可,而“六扇门”的一众捕快和巡防营的驻兵步军一见是他,全都自动自发地跟随上来。

追踪再追踪,线索止于康王府高墙外。

孟云峥虽知康王妃是自家亲亲师妹,刚正不阿、凡事谨严的脾性依然令他亮出“天下神捕”通行无阻的玄铁令牌。

结果倒令他颇为满意,因康王府的人尽避讶然却毫无抵拒之态,确认他的玄铁令埤之后,一名小仆往里边通报,另一个则领着他还有身后一票捕快和步军们,直直就往府中正院行将过去。

但他们一行人甫接近正院,刚刚去通报的仆人气喘吁吁趵回来,急喘道,“王妃……王爷……那个……咱们家王妃发话了,说既然是‘天下神捕’孟大人亲自率人查案,康王府里就这一点儿地,各位尽避查个底儿掉,无妨的,就是……就是王妃那儿还有点事得跟王爷好生谈谈,无暇见客,望各位包涵。”

师妹无暇见他?孟云峥一怔。

望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好几名仆婢挨在门边探头探脑的正院,孟云峥即问,“康王府两位主子深夜不睡却在谈事,把仆婢们也闹到不能睡吗?近来贵府府中究竟出何大事?”

“没事没事,孟大人多虑了,咱们康王府能有什么事呢?”从书阁出来的老薛突然疾步过来,替那名小仆答话。

但,仿佛专要打老薛那张老脸似的,才说没事,正院门外的仆婢们却在这时发出声声惊叫,好几个还就地寻找掩护。

若康王妃是旁人便也罢了,偏偏是他唯一的师妹,孟云峥一想到活泼可爱、潇洒豪气的师妹嫁进皇家宗室可能受到的委屈,在王府里可能遭受到的欺负,他心头火就腾腾直冒,此刻还管得了什么,就算前头是皇上的寝宫他都敢闯,何况只是王府正院。

“孟大人、孟大人千万留步啊,孟大人,您听小人说呀!”老薛喊得声嘶力竭,如何也挡不住孟云峥的流星大步,而一众捕快和兵勇约二十多人亦紧跟其后,纷纷踏进正院外厅。

“各位躲好!”、“别愣杵着,找东西挡挡呀!”、“好自为知,别惊着!”

门外的王府仆婢们一声一句叮咛,今晚打算夜搜康王府的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何事,一幕银雨忽然从与外厅相连的内寝房里喷出。

“小心!暴雨梨花针!”孟云峥首当其冲,但这般暗箭伤不了他,张声大喊是为了提点身后众人。

他顺手扯掉帘子,一阵疾旋,瞬间将大量喷出的银针打落,然,还是有几根“漏网之鱼”喷到他身后,尾随他的几名汉子挡得惊险,闪得及时。

“师妹,谁敢负你?你……”孟云峥丢开收满银针的布门帘子,才闯进内房半步,人就僵了。

少掉那团花云锦绣的布门帘子遮掩,里边两扇精致的本阁门扉亦大大敞开,来人完全能将寝房中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而就是一下子看得太清楚,孟云峥以及挤在他身后的一票大老爷们才会惊到目瞪口呆。

哪里是康王妃被负了?康王爷才是“惨绝人禀”的那一个啊!

虽是寝房,房中还设有小花厅、古玩轩室等等,宽敞无比,此时里边跟外厅一样皆灯火通明得很,一屋明亮中,康王爷有榻床不躺,整个人成大字形到在地上……啧,不是喔,似乎……康王爷并非不想躺床榻,而是被康王妃打趴在地。

瞧,康王妃一脚还踩在康王爷背上,这脚若使劲儿,包准把康王爷踩到吐血。

果不其然,内寝里一名急着劝架的贴身仆妇惊恐急呼。“王妃使不得、使不得啊!王爷都被您打到内伤呕血,再下去真要出事啊!”

所以……把一位皇族王爷打到吐血还不算出事吗?捕快和兵勇们一同屏气凝神。

“六扇门”的人心想,果然是咱们家的前掌翼大人,敢做敢当,霸气。

这时,康王爷勉强抬起头,气虚嚷着,“本王要进宫告诉太后女乃女乃!”

穆开微冷声笑道,“去啊,你去啊,门开又没锁,你去啊!我可说了,王爷要有能耐从这寝房走出去,从此海阔天空,王爷想随黎王殿下夜月游江,去赏青楼画舫里的那些金钗客、那些银筝女和那些个王天仙,我全随你,不仅随你,王爷哪天若想纳小,我也成全你,绝无食言。”

康王爷悲情又嚷,“本王走不出去啊!你……你放出那么多暗器,丢铁胆打人很痛你知不知道?还有那根狼牙棒,什么时候藏了根狼牙棒在柱子里?还有钢镖,飞刀……连暴雨梨花针都有!还有……还有那把铁扇,本王英俊无比的脸险些被搧坏,你知不知道啊?!”

随着康王爷喊出的兵器和暗器,众人眼睛迅速往房中梭巡,果然在地上、柱上、墙上,甚至在上方屋梁,一一看到了,铁证如山啊铁证如山,而那根狼牙棒还就嵌在门扉上,跟三颗铁胆并排成一线。

孟云峥年幼便随穆正扬习武,曾住在穆家数年,他自是知晓师妹的闺房向来布置得机关重重、兵器和暗器随抓随有,没想到嫁作人妇,这习惯照旧。

“师妹……”讷讷唤了声,当人家师兄的已不知该拊掌叫好,抑或劝她收手。

“大师兄!”穆开微闻声扬睫,小脸陡现欢喜,接着道,“下人适才来报,说大师兄率人查案,那师兄和各位先去忙吧,这康王府里想搜哪儿就搜哪儿,待我先把手边的事料理妥当,师妹再找个好日子设宴为兄洗尘,可好?”

“师妹你……”欲言又止。

“老薛,请众位出去,将正院的大门关上,让仆婢们全数回避。”一顿,“兰姑,把我的御赐剑刀取来。”

康王爷大叫。“你还想干什么?!老薜、老薛你别走,别把门关了,快回来!”

兰姑也大叫。“王妃请三思,那剑刀一出鞘就得见血,使不得啊!”

老薛同样大叫。“王爷,老奴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老奴赖着不走,对您毫无帮助的,您撑着点儿,王妃心好心善,不会太超过的,老奴……老奴一会儿再回来替您裹伤。”这意思说得好像康王爷接下来肯定会带伤似的。

“老薛啊——”康王爷凄厉呼号。

老薛再难回应,顶着一张愁煞人的苦瓜脸,大小捕快和兵勇们也不忍心再为难他,纷纷随他退出外厅,让他遵照当家王妃的指示,仔细关上两扇门。

而外头这边,聚集着探头探脑的仆婢们早已被赶来的邵大总管驱走。

邵大总管向孟云峥等人抱拳行礼,不亢不卑道,“各位大人若要搜查康王府,请随小的来。”然后他转回向老薛,语气不变道:“正院这里的事,还请老管事帮忙照看。”

“是、是。”老薛点头如捣蒜。

接着,夜访康王府的众人自然而然被请离正院,由邵大总管亲自作陪。

一群粗鲁汉子平日里舞刀弄抢、野得没边儿惯了,根本也不看场合,还在人家康王府的地盘上,已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方才亲眼目睹之事。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康王爷若再被黎王殿下牵着鼻子走,迟早是要钻进销金窟里眠花宿柳。”

“老实说,康王妃确实是颗福星,以往康王府死气沉沉,康王爷更是出了名的‘药罐子王爷’,哪能像今儿个这般模样,被满屋子的兵器和暗器连番招呼,没吓得屁滚尿流还能跟康王妃顶嘴呢,穆大姑娘果然是‘镇煞之宝’啊!”竖起大拇指。

巡防营的兵勇接着说,“康王爷顶嘴就算了,他抢出寝房竟是为了随黎王殿下游玩去,精气神当真较以前好上许多啊。”

“哼哼,好什么好?瞧瞧刚才那势态,咱们‘六扇门’出身的康王妃能允吗?能吗?要跟黎王走,先过咱们掌翼大人那关!”

“早就不是什么掌翼大人了,嫁进皇家,啥儿都得受限,一大堆礼数压下来,能扛多久?哪天又一道圣旨下来,指给康王爷一堆侧妃和小妾的,康王妃再剽悍,能顶得住皇上和太后的威压吗?”

众汉子想了想,摇摇头,同声长叹,唯有孟云峥沉吟不语。

回廊转弯处,他伫足回首,眼力绝佳的他远远看着门扉紧闭的王府正院,荧荧烛火将里边的人影打映在窗纸上,他能认出师妹和兰姑的身影,她们扶着一名男子,移动得小心翼翼。

“原来王妃是想这么处置本王……”

傅瑾熙被他的王妃和兰姑扶起,挪回软榻上躺平,即便一口血又瘀积在胸威胁着将要呕出,他还是一把抓住妻子忙碌的手,虚弱笑言,“微微……我演得很好是不是?你与兰姑事先虽没跟我套词儿,但我脑子好使,你想怎么处无思无虑,我都配合表演,我吐血,是不乖被你打的,我身上有伤,也是你的暗器没躲成功伤着的,寝房中血腥味弥漫,很理所当然啊,所以我们没有……没有露出马脚才是啊……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你个铁胆狼牙棒啦!

内心狠骂,穆开微又想狠挞康王爷了,但仅是想想,依旧无处下手。

“躺好。闭嘴。”她按下他的胸膛,帮他月兑衣月兑靴。

见大事底定,一旁的兰姑徐徐喘出口气,边忙边道,“还好王妃熟知孟爷的脾性,料他定然会闯康王府大门,咱们提前安排这一切,在府里先将事儿闹开,闹得沸沸扬扬,如此这般恰能蒙混过去。”

兰姑全按自家小姐康王妃的命令办事,办得妥妥贴贴、稳稳当当。

穆开微在极急迫的时间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道完,兰姑立时抓到重点并且彻底发挥,先是手段利落地惊动几名平时颇爱嚼舌根的仆婢,令其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个时辰,康王府正院前就来了好几个好奇心旺盛的下人。

谁也未出面制止或驱赶,任仆婢们打探窥伺,就等着意料之中的访客上门。

果然没令穆开微失望,她赌赢了,师兄孟云峥果然持玄铁令牌闯康王府,且深夜跟随“天下神捕”夜闯康王府的人较她预计的还多。

她就是要那些人亲眼看看,看她康王府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而正在发生的事也非什么天朝大事,不过是“不受教”的康王爷需要被她好好“料理”一番罢了。

甫将傅瑾熙安顿好,穆开微立则去打开那面古玩墙。

在孟云峥与众人闯进之前,凤清澄已赶过来先替傅瑾熙施了针,之后便避进墙后暗道,此时墙面一开,等在里边的不仅凤清澄一个,还有夏秀、夏香和她们手中抱着的两个婴孩。

只是不知凤清澄避进暗道后到底做了什么抑或说了什么,与凤清澄初次见面的两武婢竟双目亮晶晶,脸上满是虔诚崇拜,而怀里的小女圭女圭全安然酣睡,甜润嘴角还翘翘的,显然睡得很香。

不及多说,穆开微将凤清澄迎出来,看着凤清澄再一次替傅瑾熙施针。

之前第一次施针时,傅瑾熙胸前的玄隐掌在银针下渗出紫血,他向来偏苍白的脸竟然浮红,肤温甚高,但第一轮施针过后,大汗淋漓,精神实是大振,还能配合穆开微“即兴演出”。

然而精神大振过后,彷佛烈火腾烧至极处,将一切烧尽之后精力用罄,几是油尽灯枯……穆开微见康王爷在第二轮银针的伺候之下,身躯隐隐颤抖,她心头也随之颤动,不禁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指,立刻察觉到他有力的回握。

傅瑾熙笑意微微,略带迷蒙的凤目眨了眨。

两人仅四眼相交什么话都没说,穆开微红了脸,尤其听到一旁施针的师父凤清澄极轻地哼了声,她双腮更热,不过倒是没有撒手。

第二轮的银针依然扎出紫血,但掌印变得更浅,之后老薛端来刚熬好的药汁,黑乎乎一大碗全喂进傅瑾熙肚里。

药汁一下肚,他热汗狂冒,狠狠折腾一阵后终于稳下,跟着他简单浴洗、重新换上干净衣物,这才缓缓睡去。

此际,正院内寝房中摆布出来的一片“乱象”已被老薛和兰姑合力收拾了。

什么绳镖、钢镖、飞刀等等的暗器皆回归原处,狼牙棒和几颗铁胆也从门板上取下来,就连被孟云峥扯落、用来挡住暴雨梨花针的锦绣帘子亦都整理过。

穆开微这才寻到时候约略地跟兰姑和夏秀、夏香道明其中原由。

三名从穆家陪她嫁进王府的心月复自然与她齐心,康王府与她们已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当中的轻重不必多言,自是再清楚不过。

也是一切稍见稳定后,穆开微才仔细看过左卸史周家的这一对双胞胎。

两个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着实可爱,周家老太太毅然决然将两孩子交托出来,怕是周大人抨击柳言过、见弃于皇上,事态已演变到几近无可挽回的地步。

周家两个孩子后来依凤清澄指示,让夏秀、夏香偷偷抱至王府后远离众人的小居,那里是凤清澄的居所,而一直在药圃帮忙的哑婆亦随她住在那边。

一见到周家双生子,哑婆皱巴巴的老脸漾出笑,抱进怀里又是米汤又是乳浆地细心喂养,看那模样显然是极喜爱孩子的。

闹过大半夜,康王府变得格外静谧,尤其是凤清澄的这处后院小居。

不放心也跟过来瞧瞧的穆开微,见两个孩子暂且能安顿下来,不由得吁出一口气。

“那小子可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暗沉的女嗓在身后响起,穆开微回身一揖,低声唤。“师父……”

来到她身边的凤清澄与她一起伫立在小居竹檐下,透过半敞的竹窗看向里边,窗内,哑婆斜卧在榻,帮吃饱饱又睡着了的两个小娃轻轻打扇。

凤清澄继而道,“当这个康王爷其实也没什么好,那小子当年在我手中几番生死,好不容易挺过来,既然挣出一条活路,他大可隐姓埋名,活得潇洒自在些,但他到意还是太执着,仍然以傅瑾熙的身分重返帝京,在这风云诡谲的地方顽强生存。”略顿。“你可知他究竟为何?”

穆开微实也想过这事,今夜康王爷又闹出这么一出,更令她沉吟再三。

“师父刚才说,王爷并非头一次干这种事,即表示他以前也做过,徒儿回想这十多年来朝堂上的权力倾轧,被皇上下令抄家的便有七、八起之多,当中更有三桩案子牵连甚广,使得族中男丁尽死,女眷没入官妓营与掖庭……徒儿之前领‘六扇门’掌翼之职,三法司衙门里的记录案册自是看过不少,若无错记,那些被抄家灭族的朝廷官员,多是康王府里的食客出身。”

“所以?”凤清澄眼中已露赞许之色。

“……所以徒儿以为,王爷当年明知帝京不啻为龙潭虎穴,仍执意返回,是觉兴昱帝既已暗中对康老王爷下手,那么那些曾受康老王爷赏识、长年来与康王府交好的朝廷官员们亦是岌岌可危。”穆开微抿唇想了会儿。“只是当年王爷返京时还不足十岁,之后两年那些官员陆续事,王爷若一开始便暗中出手救助,年岁亦不十二三岁,那么小武艺就有大成,实也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凤清澄不禁笑了。

“师父……徒儿说得不对吗?”

“那小子算什么天生的练武奇才?”凤清澄道:“当年我替他拔毒,他几次濒临绝境仍撑着一口气,挺过来之后体质亦彻底改变,这才造就出他习武能一日数进的绝佳身骨,再加上把我炼制出的‘养气理真丸’当零嘴小食儿天天吃着玩,别人习武三年方能有小成,他小子仅花一个月,他绝非天生奇才,若说天生奇才,你才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而我凤清澄非天生奇才不收。”

“啊?”穆开微听得一愣一愣的。

凤清澄淡淡挑起一道眉,语气缓了些。“不过嘛,徒儿所嫁的那小子还是有可取之点,至少很能忍痛,够硬气,那犹如洗髓易筋的拔毒之术,为师这辈子曾施展在十二人身上,唯有他从头至尾没喊过一声疼,但那不可能不疼,那般剧痛一个八岁孩子能忍,光就这一点,是足够说动我随他来到这帝京一看,助他去做他欲成之事”

穆开微没想到脾性向来清冷的师父会跟她提这些,她内心受到不小的震撼,想着此时正俯卧的傅瑾熙,心房不禁悸颤。

与风清澄又聊几句,她恭敬别过,往正院寝房走回时的脚步有些急切。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踏进正院外厅她就察觉有异!

她迅捷抢进,见到内寝中的景象不禁瞠眸——老薛和夏秀、夏香被点倒在地,兰姑则背贴墙面、一手捂着胸口,显然被骤起之事惊着。

至于“骤起之事”,指的是两个正在对掐的大男人。

当真是“对掐”无误!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且偷偷探进正院内寝的孟云峥,五指成爪一把掐住康王爷左肩头,而被惊醒的康王爷明显气息不稳,但一手成扣狠掐孟云峥颚下,硬是把对方刚正的峻庞掐得快变形。

“师兄你……你们快住手!”不敢张声大喝,穆开微两手紧捏成拳。

“师妹,是这厮胁迫你了?”虽然被掐到说话困难,孟云峥仍怒目圆瞠地挤出声音。

傅连熙身上带伤,当真是后继无力了,孟云峥立时抢得进攻机会,铁爪运劲正欲卸月兑对方的左臂关节,一道娇小身影扑过来,猛拳如风,直取他中宫。

“师妹!”孟云峥被逼退一大步,待他稳住,就见他家师妹车转回身,张臂抱住摇摇欲倒的康王爷。

“傅瑾熙你没事吧?”穆开微连名带姓急唤,紧张无比,抱着人直接坐回榻上。

衣衫不整的康王爷上半身几乎全赖在妻子臂弯里。

半敞着前襟,他长发散面,背脊微弓,苍白英俊的脸软绵绵搁在穆开微的巧肩上,十分可怜地出声。“微微,我为要被非礼了,觉不让人睡便罢,一来就急着扯我上衣、看人家胸膛,我不依,就被打得好痛……全身……都痛啊……”

闻言,流血不流泪,正宗铁汉子一条的孟云峥眼角直抽个没完,他揉揉被对方下黑手掐得也好痛的峻颚,磨牙狠声道,“师妹,你跟他,你们俩最好把话给我说凊楚了!”

夏秀、夏香在穆家时就与孟云峥相识,但毕竟穆开微才是她们姊妹二人的主子,穆开微叮嘱她们俩帮忙老薛守着康王爷,见孟云峥下手,两武婢自然出招,结果没三下就被点中要穴放平了,而老薛就更别提,倒得比她们俩还快,连半招都出不了。

两刻钟后,被点倒的一老二少由孟云峥亲自解开穴位,年事已高又一夜之间连受折腾的老薛被自家两名主子努力请回去歇下,兰姑在替主子们与客人备好清茶后,亦回房休息,两名精力仍旺盛的武婢则暂且守在正院四周,让主子们与客人能好好说事。

是说大半夜的,就闯进人家夫妻的内寝房,这事儿似乎做得不漂亮,但心有疑虑,为厘清疑点,孟云峥管不了这么多,而被闯的康王爷可老大不痛快了,对着妻子既哀怨又悲切地诉苦。

“我扯开王爷衣襟是为了确认阁下胸前有无掌印。”对康王爷的指控着实听不下去,孟云峥出言力辩,而这还是他接任“天下神捕”以来头一次忍不住替自己的行为举措辩驳。

“贼人胸前中了我一记玄隐掌,片刻之后必浮现黑掌印,王爷胸前掌印虽转浅,但与我交手的分明就是你。”

“什么贼人?中了孟大人玄隐掌之人必是贼人吗?”半卧在榻的康王爷越听越不乐意。

被如此一问,孟云峥倒有些语塞,不由得沉默。

方才,他已大致听完穆开微所说的事,前因后果串在一起,尽避对隐藏实力、暗中行事的康王爷仍有诸多疑问,但若将“贼人”二字加诸在康王爷头上确实是不对。

毕竟康王爷这一夜所行之事,与他此次快马加鞭赶回帝京的理由大有想相关。

他原在西边办差,追击一群在天朝边陲以及临近小柄之间流窜的江湖大盗,差事刚办妥,忽接到与他交往甚深的暗桩头子飞鸽传书,道岀帝京和朝堂近况,他才知天朝如今多岀一位国师柳言过。

柳言过此人,得兴显帝宠信,受宠到竟被皇上直接留宿于宫中。

凡是对柳言过不敬之人,不管是朝廷一品大臣或是自古便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御史们,皆要面对皇帝的怒火和不留情面的责罚。

试问,身为“天下神捕”,性情刚毅沉稳,正气凛然的孟云峥如何能不忧心?

他赶回帝京,一来是想亲眼见见那位在短短时日便闯出名号的柳言过,面对面才好掂掂对方分量,他对自身的眼力劲儿一向颇有自信,只要见上面、交谈上了,便能将对方看出七八分底细。二来,他亦想探探刚获罪的左都御史周家大宅。

前年仙逝的周家老爷与他有几面之缘,一老一少相谈甚欢,而脾气太过耿直的周大人与他私下也有交往,如今周家男丁下了大狱,女眷们以周老夫人为首被圈禁在府,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去见,只好私下求得会,怎料还没寻到机会会上,周家大宅的高墙边上就窜出一名黑衣客,臂中还抱着一双孩儿!

事发突然,他急起直追,更令他震惊的是,黑衣客轻功非比寻常,竟有耐将他甩开,若不是对方后来被皇上的隐棋拖住了,他极有可能失去对方踪迹。

说不佩服,那是假话,但此刻得知黑衣客真实身分,再见识到对方赖在他家师妹怀里装可怜的无赖模样,孟云峥就什么赞赏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最后是靠穆开微打破僵局,诚挚对着孟云峥道,“今夜大大咧咧地演了那么一出,没想要瞒大师兄你的,这话是真。一向知道师兄心细如发、见微知着,师妹我再如何周全,对着你,都不可能将事情瞒得天衣无缝,我心里十分明白。”

听了这话,孟云峥内心舒坦不少,知他家师妹没拿他当外人。

“师妹作戏的用意我明白,你也料准了我会上门,且身后还跟来一海票欲追捕黑衣客的捕快和兵丁,众人以为黑衣客受我一掌,必然奄奄一息,师妹干脆先下手为强,把人揍得奄奄一息以掩众人耳目,实是高招。”说着,他神俊双目意有所指地觑向康王爷。

穆开微颊畔微热,想叫康王爷闭嘴。

孟云峥倒双臂好整以暇地盘在胸前,扬眉勾唇。“王爷,在下今晚却从‘六扇门’的捕快那儿听闻了,说是前些日子王爷被踹出马车,那该是我家师妹的手笔吧?”

傅瑾熙暗自磨牙,嘴上不服软。“那是王妃与本王切磋武艺。”一想到那日在马车里两人因何开打,他的心就纠结,还好他此时这般粉饰太平,他的王妃没有当着旁人的面驳他。

孟云峥剑眉再挑,像来了兴致。“切磋式艺吗?既是如此,那改日王爷养好了,也与在下好生切磋一番,如何?”

“奉陪到底。”傅瑾熙硬气点头。

穆开微看着榻上的王爷,瞧瞧自家师兄,发现两人对视的目光突然多出了点儿惺惺相惜的气味……男人之间的交往来得莫名其妙,她摇摇头,心中一松,不禁有些想笑。

既已将今晚重重疑点厘清,孟云峥起身准备离去。

离开前,他忽道:“师妹与王爷口中所提的那位柳真人,待我入宫觐见皇上时应是有机会一见,届时我会见机行事,探他一探。”

穆开微亦随他立起,语重心道:“柳言过有本事引动朝廷这一场轩然大波,令皇上对他言听计从,本事太大了,师兄凡事留神,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理会得。”孟云峥拍拍她的肩头又模模她的脑袋,迅速瞥了康王爷一眼,压低声对她道:“本以为你嫁得委屈,看来似乎还行,你俩就好好的,这样才好。”

“……嗯。”穆开微这会儿真脸红了,略腼腆地点点头。“多谢师兄关怀。”

半卧在榻的康王爷努力装淡定、努力拉长耳朵去听人家师兄妹说什么体己话,却未察自个儿一张俊颜的轮廓已明显紧绷。

欸,当真不喜哪个男人拍她模她、让她露出近乎依恋的神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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