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闺阁乐 第三章 换人出风头

作者 : 梨雅

在暖阳的映照下,华慈湖宛若一条波光潋滟的银丝带,蜿蜒的湖上曲廊如同姑娘腰上的白丝环带,微风徐徐,勾起湖面如裙摆般碧波盈盈,岸边几棵高大桂树罗列,风一轻拂,洒落一地金黄,桂香袭身。

每位姑娘春红夏紫,绫罗绸缎,几乎段蓓欣想得到的富贵花样一应倶全,更别提这发髻上的饰样,更是朝着富贵逼人的方向走,饶是她看多了好东西都不免忙花了眼。

段蓓贞将段蓓欣介绍给年龄相仿的好友认识,林光禄大夫的千金、秦御史大人的千金、司马大人千金,其中父执辈官阶最高的应该就是先前见到的郭妙嫣,现在又出现的是郭妙嫣的嫡亲妹妹郭妙华,姊妹俩长得像,郭妙华比段蓓欣年纪还小。

“欣姊姊,我可以这样喊你吗?”郭妙华挽着段蓓欣的手臂,十分亲昵。

“可以啊,华妹妹。”

“我这妹妹性情古怪,遇上不喜欢的人连气也不吭一声,难得居然一眼就喜欢欣妹妹,以后你得空可要常来府上陪华妹妹。”郭妙嫣打趣道。

“我一看见欣姊姊就觉得投缘。欣姊姊,我让双蝶去拿糕点给你尝尝,我们家的糕点大厨可是费尽心思以桂花为题做了好些糕点,桂花糕、双桂酥、桂女乃双橙酪都是外面没有的稀奇点心。”郭妙华如数家珍。

“好啊!被你说得我这口水都快淌下来了。”段蓓欣也很愉快的回应新朋友。

双蝶很快就取来点心,段蓓欣和郭妙华品尝的同时,也开始闲聊。

“姊姊这衣裳好美,不知道是在哪里订制的?”

“这应该是彩撷坊的,其实我对这些……”

段蓓欣还没有说完,就让段蓓贞插了话,“彩撷坊可是母亲的陪嫁,自然妹妹身上的衣裳就特别了。”

“原来彩撷坊是你母亲的陪嫁店铺,难怪这身衣裳这么美丽,店铺里还有吗?”

众家千金开始七嘴八舌询问,这可把段蓓欣给问傻了。

好半晌,桂筵宴总算正式开始,众人才把目光转移到中间的平台上,此时段蓓欣才真正松口气,毕竟她对彩撷坊真的不上心,虽然娘亲平常总想带她到店里,可是她老寻着借口月兑身,对店里的庶务根本不熟,只知道简单的搓花结、掏缯、闯抒、绑机,再细节的过程可就要出丑了。

所谓的平台并非的搭建了个台子,而是运用土陵高低落差出现的角块,虽然梁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甚严格,但该遵从的礼教还是存在,男女对垒,没有什么屏风隔挡,却是以礼相待。

“这是要比评吗?”段蓓欣问着一旁的郭妙华。

“第一试以诗,第二轮以词,再来是丹青,接着舞和琴。”郭妙华简单解释。

一旁怀化将军府的常姑娘插嘴问道:“今年不是多了射?”

“自然有,反正这些技艺可以随意报名参加,就是落了第,终究还是露脸。”曹坤娟的父亲是光禄大夫,虽然是闲散职务,但也是二品摆在那儿,这话可噎得常姑娘脸色阵青阵白。

段蓓欣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嘴皮上刀光剑影,可是心儿胆颤,深怕万一擦枪走火就不好了。

“妹妹有想要参加的项目吗?”段蓓贞笑容可掬的询问。

段蓓欣摇头,“妹妹技艺不精,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只是大家切磋交流,得失心不要太重就好。”郭妙嫣也解释道。

她这番话也是替常府姑娘解围,在座谁不清楚常诗研名不符实,这名字起得柔柔弱弱,但她的个性却大剌剌,对诗词一知半解还曾闹过笑话,最专精的是骑射,这次可是来洗刷去年的耻辱,自然对射艺上心。

只是郭妙嫣这里出言解围,常诗研人早就离座去射艺处研究,在段蓓欣看来,这常姑娘也是有趣的,心胸宽大,对这种嘴皮上的事颇为通透,采取的应对方式也很有学问,一旦认真就输了,反过来不予理会,这下拳头打在棉花上,让挑事者模模鼻子,自讨没趣。

“我要参加琴。”郭妙华对着一旁的贴身奴婢说。

“小姐放心,已经去递名了。”贴身服侍的婢女躬身回答。

段蓓欣讶异的想,她年纪这么小要参加琴?这儿可真是卧虎藏龙。

接着前方出现骚动,原来是郭老太君在媳妇的搀扶下现身,连带着郭尚书也一起出现,郭妙嫣姊妹俩当然要先去问安,段蓓贞也起身尾随在后。

段蓓欣见状也想跟着去,却被段蓓贞阻止,“现下人多,等一会儿妹妹再去就好。”

“可是娘交代过,只要郭老太君入场,就要去请安,不去不好吧……”段蓓欣嗫嚅道。

“哪可能不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现在前头挤了这么多人,姊姊跟着只是去替郭妙嫣照看前后,毕竟她是主人家,我是搭把手帮忙,若是你也掺和着去,就太挤了些,到时我也照顾不到你。”段蓓贞话说得很诚恳。

“那么我等人少些再过去吧。”段蓓欣乖乖回座。

看着段蓓贞消失在人群里,石菁觉得不对劲,低头附在段蓓欣的耳边说:“小姐,您来这儿没有长辈领着招呼,自然和郭老太君隔着一层,现在大小姐又挡着不领您去问安,万一等会儿人都散了去,岂不是失礼?”

“姊姊不会做这种事,让我失礼丢的可是段府的脸,难道她就不是段府的姑娘?”段蓓欣也不是笨蛋,自然琢磨过轻重。

“小姐心里有数就好。”石菁知道二小姐有成算就行了。

台上切磋如火如荼的展开,男女穿插着,只要表现得好,自然赢得喝采,一时间热闹非凡,有些人诗作得好,却败在书法上,此消彼长,倒也是不相上下。

段蓓欣的注意力放在台上,自然没有注意到郭老太君处的异样。

“宁老太君提过你那嫡亲妹妹,只淡淡的说是好的,怎么没瞧见她过来?听说今天不是也跟着你来?”郭老太君自然是熟识段蓓贞,亲热的拉着她的手问。

她和宁老太君年轻时候就是手帕交,她希望这样的友情可以从她们这一辈一直延续到孙字辈,自然乐见这些小丫头们交好。

“方才人多,我怕挤着她,让她在位子上候着。”段蓓贞笑着回答,“巧荷,还不快去请二小姐过来。”

郭老太君扬着眉,这话里意思指的是段蓓欣身子娇贵,还是她老婆子不值得那丫头等候?但她心底再怎么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见个小辈,展现长辈的慈祥是好,但可不代表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入得了眼,这段家二丫头是嫡女,但说穿了就是继室所出,怎么和贞丫头攀比?听说这继室还是商家女,教养上怎能周全?

巧荷很快就领着段蓓欣过来,段蓓欣福身行礼,“郭老太君安好,小女子段蓓欣。”

“这丫头长得可真好,等将来及笄,这求亲的媒人还不踩垮门坎。”郭老太君朝着身旁的范嬷嬷说。

“老太君说的是,段二小姐的容貌堪称娇俏,这放眼望去,能比得上的还真没有几位。”范嬷嬷笑着应和。

“小女子怎堪值老太君这番赞美,郭家姊姊就跟仙女一样,和家姊才像日月争辉呢!”段蓓欣心里一惊,表面上仍镇定的回道。

她年纪这么小就被夸娇俏,这可不是什么好赞美,尤其娶妻娶德、纳妾纳色,郭老太君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最有可能就是故意的,可是她有得罪对方吗?

“丫头说话可真甜,那你说说谁是日、谁是月?”郭老太君笑意盈盈,脸皮都皱成一朵菊花了。

段蓓欣顿时语塞,下意识看着段蓓贞,却瞧她眉眼浅淡,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压根没有打算替她解围,饶是她再怎么慧黠,也应付不来大人的恶意,她的脸皮渐渐涨红,动作也有些局促。“我……日月争辉,各有所长,各有所好——”

“这到底在说什么啊!”郭老太君突然收起笑意,端着一张脸可严肃了。

“我……”

“哎啊,老太君,您要听好听话可不就应该找我来说,怎么找个丫头片子,她懂些什么?”见苗头不对,宁府的大夫人官氏跳出来帮着缓颊。

“这丫头肖母,嘴巴笨得很。”卓府舅母也发现不对劲。

“可惜长得这么伶俐。”郭老太君淡淡的说。

卓府舅母连忙拉着段蓓欣离开,试图让这件事落幕,幸好段蓓欣不过是个小姑娘,没有吸引太多注意力。

可是这对段蓓欣来说却极为震撼,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可能得罪过郭老太君,但是郭老太君对她的态度着实奇怪,难道有人私下故意搬弄她什么?然而她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何必如此?

她左思右想,接下来的吟诗作对,自然都恍若未闻了。

段蓓贞将她的呆愣看在眼里,难掩喜悦。她本来就不打算让段蓓欣在桂筵宴上有出头的表现,才会带着她来参加,只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确保。

这时,射艺处传来喧闹声,引来侧目,段蓓欣也发现不对劲,频频朝那儿张望,却瞧不见什么。

段蓓贞心里有数,故意问道:“妹妹要过去看看吗?”

段蓓欣恹恹的摇头,“妹妹留在这儿坐着就好。”

“别太介意郭老太君的事,出门一趟可是难得的事,更何况这桂筵宴可是每年才举办这么一次,就去瞧瞧吧!”

段蓓欣不想扫兴,只好颔首,缓缓陪着段蓓贞往射艺的地方走。

射艺就在水榭后的低处,原本是辟来让公子小姐投壶射艺比试的地方,会引起这么大的喧闹声也是少见,毕竟在场都是名门之后,哪会学着市井贩夫走卒喊闹喧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射艺吗?”段薜贞难掩惊愕。

段蓓欣也是目瞪口呆,可不是骇人,居然将一颗梨放在男仆顶上,远处有人悬臂拉弓正在瞄准,这是在比艺还是杀人?

咻!弓箭射了出去,那破空声响让人起了疙瘩,段蓓欣忍不住逸出惊呼,双手掩着眼不敢看,直到传来阵阵唬声才缓缓睁开眼。

“笑死人了!这是什么射术,也未免太差,居然射中了树干,离人至少有十尺之远。”男子的嗓音充满奚落与轻视。

被讽剌的男子扔下弓箭,大吼道:“曹讯,你本事强你来啊!”

“胡闹!人命关天,哪能再让你们这样混不吝的玩?”出言训斥的男子穿着宽袖窄袍,猜得出来是长辈。

段蓓欣扯住长姊的手臂,“我们就别过去掺和了,这些人看起来不好相与。”

“男子总是喜好粗暴的游戏,你吓到了?”段蓓贞询问。

“姊姊认识他们?”

“是雍郡王、义勇侯的公子。”

段蓓欣蹙着眉,原来是皇亲国戚,难怪把人命当成蝼蚁,“咱们又不会射艺,就不要过去了。”

“可是他们瞧见我们,不过去打声招呼好吗?”段蓓贞声音微弱,似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刚好能让段蓓欣听见。

适才和郭老太君打招呼的阴影犹存,被段蓓贞一提,段蓓欣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那咱们还是过去打声招呼再走吧!”天知道她谁也不认识,要打什么招呼。

段蓓欣脸色苍白,又硬扯着嘴角往上扬,她年纪尚小,还不懂得掩住情绪,看在其他人眼中可就成了攀附权贵。

“明明害怕还硬要来,这是见咱们这里有雍郡王世子在吧!”

“才几岁就懂得趋炎附势,方才没有听见郭老太君说的吗?不知所云,就是说她了。”

听着周遭议论纷纷,段蓓贞嘴角微扬。她当然清楚一荣倶荣、一损倶损的道理,尤其段蓓欣年纪还小,就算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恐怕过个年就有比这更大的丑闻压过去,她图的可是其他啊!

有,她瞧见了,是集贤书院的人,他们也在场,所以应该是听清楚了,如此一来,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最后,段蓓贞低调的将名帖放在桌上,这也是桂筵宴最让人称道的原因之一,凡是参加桂筵宴,虽然没有报名比试,但是若在席中听得台上诗词表现,进而启发灵感,都可以在途中留下自己的作品在桌上,宴会结束后,主家会一一整理再发行小册子送到与会者手中,每个人都可以再细细品味。

一个月后,在文人墨客中流传着一首诗——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闻者莫不惊叹,四句皆可各成名句,天、海、江、潮、月、云,把天地变化囊括其中,气势磅礴,尤其这留诗人还是女子。

段蓓贞,这名字成为最新声名鹊起的才女。

请帖上的名字是段蓓贞,送来的小册子自然也落入段蓓贞手中,因此段蓓欣由始至终皆不知晓自已阅览《钱塘游记》,心之向往随笔写下的诗被段蓓贞所窃用。

卓氏瞧着女儿从桂筵宴回来后失魂落魄的,再从石菁口中得知细节,气到差点把斑竹笔管给撅折。

这郭老太君是什么意思,何故这么为难女儿?再透过娘家嫂嫂口中才知道,欣儿当天的语塞,居然事后被传为愚昧,这是什么跟什么?不就明摆着想毁了她女儿的名声。

嫂嫂多方劝慰,才让卓氏稍微气平,要不然又能如何?自家夫婿这三品官,怎么都顶不过二品,更别提这郭家子孙成才,除了郭尚书,还有几位外放的堂兄弟,再过几年回京述职,谁知道能爬到哪个位置上。

段家就是根基浅薄,才会当上这三品官还得瞻前顾后,京城里官多如牛毛,当中盘根错节又岂是她一内宅妇人可以窥探全貌。

“娘,怎么一直盯着女儿瞧?您怎么了?”段蓓欣不解的看着母亲,从她进来落坐,母亲一句话也不吭,就直瞧着她。

“让你委屈了。”

“娘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女儿哪有什么委屈?”

“桂筵宴的事娘都知道了。”卓氏模着女儿的脑袋,女儿的样貌生得越来越好,等到及笄,脸蛋长开,就是水灵灵的漂亮大姑娘,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恍若深潭,顾盼间漾着水波,确实就如郭老太君说的,女儿实在长得太美了。

“娘,人与人讲究缘分,兴许我与郭老太君就是没有缘分,这是小事。”

“你这丫头片子,懂什么缘分。”还不就是权势,卓氏替女儿感到不舍,却也感慨女儿懂事。

“《杂阿含经》上说,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这不就是人活着在世间,处处皆缘。”

“小丫头,抄几天经书就充起大师来了。”卓氏白了女儿一眼。

“女儿在外才不敢卖弄,还不就是跟娘说说而已,这可是灵宝殿的住持解释的呢!”段蓓欣笑得灿烂,语气中带着娇憨。

“你是故意说来讨娘欢心,娘当然知道你的孝心,只是娘不舍,你明明就这么聪明,怎么会传出什么愚昧的说法。”卓氏不禁红了眼眶。

“娘,女儿才十三岁,就算现在传出不好听的名声又如何?左右再一年大家也就忘记这些事了,这也不是多大的事。”

“你可真心宽。”卓氏拧着女儿的腮帮子。

“只是女儿有件事想请娘帮忙。”

“什么事?”

“咱们府上不是有邸报?”

“进奏院发行的?”卓氏见女儿点头如捣蒜才继续说:“是有,每五日发行一刊,每次送来都会放在你爹的书房桌上,过几天才会收起来装订成册。”

“女儿想看那些,装订成册的也在爹的书房吗?”段蓓欣已经去找过了,就是没有瞧见才来问娘亲。

“成册的放在娘的房里,你爹喜欢在房里窗前的贵妃椅上看那些邸报。你看那些东西要做什么?”

“女儿好奇嘛!世家之间交往名目繁杂,谁和谁交好是咱们台面上瞧见的,可是台面下水深则湍。”

“以前娘问你要不要学着人情来往,这也是管家掌理中馈的要事,你当时可是排斥得很,现在你有心要学,看邸报有什么用?邸报就是登载诏旨、官吏任免、奏章,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呢!”卓氏认为女儿兴许是心血来潮,把邸报误会成小册子,当是闲书。

“爹不也看着,说不定女儿就可以看出一朵花来啊!”

卓氏被女儿的说法逗乐了,“好!就等你瞧出一朵花来。娘让添香整理后送过去给你。”

她知道女儿爱看书,什么书都会涉猎,连那些风花雪月的小册子也学着奴婢看得起劲,多看书自然是好事,她爹就爱捧着书本啃,她当女儿肖父,也就由她。

“谢谢娘!”

段蓓欣欢喜的离开广和园,只是才刚进到梧秋园,就瞧见朱辰站在廊下,一副气急的模样。

一瞧见她朱辰就连忙迎了上来,“二小姐,您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朱辰,你这是什么话?”石菁怒斥,对二小姐居然用这种质问的口气。

“奴婢是急了才会口无遮拦,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回事?”朱辰可是胆大的丫鬟,段蓓欣也不急着问罪。

“是大小姐!二小姐前脚一出门,大小姐后脚就进咱们梧秋园,还说什么要请小姐指点丹青,接着就往书房走,奴婢好说歹说都拦不下来,现在人还在您的书房里呢!”

“就去瞧瞧吧!”

其实说是书房,也就是闺房外边的小花厅,段蓓欣平常休憩阅读的地方,她走到门边,就看到长姊坐在她平常坐的太师椅上,好整以暇的欣赏画轴。

“你回来啦!”段蓓贞瞧见跨过门坎的段蓓欣,露齿微笑,还亲和的起身走过来,牵起段薛欣的手往酸枝木缠椅子坐下。“刚刚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擅自拿了画轴看,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看都看了,介意又能如何?朱辰在心里没好气的嘟囔,但仍手脚麻利的帮两位小姐倒茶。

“妹妹画得不好,就怕污了姊姊的眼睛。”

“怎么会,虽然姊姊无法品评一幅画的优劣,却也看得出来妹妹画得真的好,所以才腆着脸皮来求教的。方才我看了其中一幅似乎是灵宝殿的华严三圣像,只是神韵上怎么有点差异?”

“姊姊的眼睛真锐利,那是妹妹临摹华严三圣像,同时仿着张僧繇大师的精神混绘而成的。”段蓓欣说起自个儿的兴趣可是滔滔不绝,“张大师吸收天竺等外来画技长处,采用凹凸晕染法,画出的人物像和佛像栩栩如生,传神逼真,这华严三圣的这里就是仿着这些技巧,你瞧!”她一一仔细解说。

但段蓓贞只是草草瞄过,敷衍的点头。

段蓓欣再从画桶取出另一幅宣纸,还没有摊开,段蓓贞就暗中朝巧荷使个眼色,巧荷马上递上一本书。

“这是姊姊无意中从老祖宗那儿得来的,听说妹妹喜爱,就转送给妹妹吧!”

段蓓欣惊喜万分,“是珍本《宣文斋书画谱》,姊姊真的要送我?”

“不送你拿来做什么?”段蓓贞笑意盈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也就不枉我磨着老祖宗拼命求得。”

“这是姊姊求老祖宗赐的,妹妹怎么好意思拿。”段蓓欣心情激动,小心的抚着书页。这本画谱她找了好久,还拜托书肆帮她留意着,只是都一年多过去了,书肆那里一直没有消息,掌柜的还说这书可是珍本,就算家里有,也会留着传家,怎么可能拿出来贩卖,她原本都已经放弃这个奢望,没想到如今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姊姊才刚入门,这画笔能握着多久,还得看兴趣是否能延续下去,倒不如就当束修送你。”

“束修?”段蓓欣不明白。

“我就画些水墨画,你帮我品评,再添个一二润饰。”

“姊姊要做什么用?”

“自然是交课业,老祖宗让我进宁家族学,其中一门课就是画。”段蓓贞拢着衣袖,

“我本姓段,按理来说不应该进宁家族学,就是老祖宗怜惜,才特地允我入学,既然如此,我当然不想坠了自己和段家的名声。”

段蓓欣明白自己让郭老太君说了句不明所以,就被传成愚昧,自然也损了长姊的名声,长姊已经及笄,届时谈婚论嫁自然有损。“我可以帮姊姊掌眼,但这珍本就不要了,姊姊还是拿回去吧!”

“你嫌弃?”

“怎么可能,是太珍贵了。”

“再珍贵也要有识货的人,你就收着别推辞了。我先回去,不打扰你歇息,我的画作就放在你桌上了。”段蓓贞说完,领着巧荷离开了。

段蓓欣马上小心翼翼的翻起书页,“这是真的!”

“二小姐,您不先看看大小姐留下来的画作吗?”朱辰问道。

可见二小姐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本破书上,哪管什么大小姐留的画作,她只好自个儿来到书桌前,摊开宣纸,顿感无语。这……这是哪门子的画作?几道轻浅深重的墨汁,连画什么都不知道,大小姐这是在耍人吗?

既然收下段蓓贞的厚礼,自然要尽心帮忙,只是段蓓欣也没有料到宁家族学课业居然这么繁重,段蓓贞前后拿了快二十幅宣纸来请她润饰,其中还有三幅居然是工笔重彩,她不免讶异长姊怎么会知道她对工笔重彩有涉猎,毕竟她都瞒得紧紧的,从来不曾展露过。

话说回来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当初不想渲染只是怕被误会自己太浮夸,毕竟工笔重彩注重调色,层层堆栈出的丰富色彩,这种功力可不是玩票性质的人可以一蹴可几,再者,画材的昂贵也是原因之一,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好传出爱花钱的名声。

“小姐,您这来来去去也帮大小姐画了二十一幅画,就那本书的价值也足够了,下次若是巧荷再送来,奴婢就替您推了吧!”这趟陪着出门的是朱辰,她们要去买画材。

“当初收下书又没有说要画多少幅,这其中还包括着姊妹情分呢!若是按你这么计较,岂不把这姊妹亲情都计较薄了。”让车夫在铺子门口停下马车,段蓓欣她们直接入店挑选。

逸画坊可是东市里专门卖画的营生,除了让文人学子寄画贩卖,还能帮忙裱褙,画作材料也是应有尽有,简单来说,只要能和画扯上边的,这儿一应俱全。

“可哪就这么永无止尽的,才短短一个半月,就要了二十一幅画。”朱辰噘着的嘴唇可以吊起三斤猪肉了。

“我就要武昌的扁青,你现在是瞧不起小爷,以为小爷没银子,付不出来吗?”紧接在骂声之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男子愤怒的把桌上的东西全挥落地面。

“大爷,小的没有这个意思,小的开店就是要卖东西,实在是您说的扁青是上品石绿,小的这店铺平常也就进货几钱而已,真的是卖完还没有进新货,不是故意要讹骗大爷。”伙计声音颤抖,但还是把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

“瞎说!方才我明明听见你说还有,现在我要就说没有。”

男子背对着段蓓欣,所以她瞧不见对方的长相,但看他身材魁梧挺拔,衣料还如此高贵,能够穿得起这种衣裳,身分得足够尊贵,只是这行径也太嚣张了。

“大爷,小的刚才就解释了,那是客人订货,不能卖啊!”

“我给两倍或三倍的价金,你们再重订一票货不就得了!”

“大爷,做生意重承诺,哪有这么行事,您这样等于是在逼小的关门收了营生啊!”

“那么你告诉我是谁买的,我自个儿和他谈。”

“大爷,这怎么行!”衣领被越揪越紧,伙计的脸色开始惨白。

“那些扁青是我买的,你放开贵子。”段蓓欣看不下去,扬起稚女敕的嗓音。

“姑娘,您怎么来了?”名唤贵子的伙计颈子上的压力消失,差点滑坐在地板上。

“扁青是你买的?”男子转过身,瞧见身形瘦小的姑娘,显然也是一愣。

段蓓欣本来还以为男子的长相凶神恶煞,结果出乎意料的俊秀,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确实是我订的,这位公子就不要强人所难,贵子也是职责所在。”

“这么小的姑娘,你买扁青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斗蛐蛐?”

“买扁青和蛐蛐有什么关系?”

“这可是我最近发现的方法,将扁青化水,涂抹在蛐蛐身上,可以壮大声势,有效吓阻对手。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赵朗泽喜好分明,全凭第一眼,这俏丫头除了说话有些老成,长相挺得他眼缘的,他的声调不自觉轻缓许多。

大庭广众下问姑娘闺名,若是带着家丁,早就把他打出去了。朱辰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这位公子仪表堂堂,怎么开口讲话这么无礼,小姐的闺名岂能随便报出来给人知道的吗?”

他一愣,恍然大悟,连忙拱手道:“敝姓赵,名朗泽,失礼。那这扁青就让给我,银两随你开个价。”

“这怎么行,我们小姐还等着扁青作画。”朱辰瞪着赵朗泽,“公子就自个儿再订吧!”

“贵子,你把扁青匀出一钱给这位赵公子,至于银两就看当初我买多少,按价收多少吧!”段蓓欣道。

“小姐,这怎么行,您……”朱辰对上主子眼中凌厉的警告,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赵朗泽看向贵子,催促道:“既然这位姑娘同意要匀出一钱给我,你就快点包好,我急着要呢!”

“是,马上弄。”贵子自然希望皆大欢喜,带着一丝感激的目光投向段家姑娘。

今儿个可真是倒霉,才开门没多久就遇上恶煞,但也幸好运气马上翻转,一下子就有菩萨座前仙女来帮忙。这段家二姑娘心地可真好,若换成一般富贵人家,才不会蹚这浑水,哪有订货到手还要出让这等事。

“一钱六两,公子。”

赵朗泽抛出一锭银子,“剩下的给姑娘喝茶水吧!”转头就走,态度利落。

“这人混账,什么给姑娘喝茶水,把咱们姑娘当成什么了!”朱辰气极了,忍不住在段蓓欣耳边抱怨。

“今天幸亏姑娘帮了大忙,这锭银子是您的。”贵子一起把段蓓欣订的扁青恭敬奉上。

朱辰上前一步接过。

“朱辰,把银子换零给贵子。”段蓓欣交代道。

“是,小姐。”朱辰从荷包里掏出银子。

“姑娘,那位公子说……”

“不用理他,这银子给你喝茶压惊,你收下吧!”段蓓欣说完,率先走出店铺。

朱辰赶紧跟了上去,搀扶着自家二小姐上了马车。

“二小姐,您方才怎么将扁青给那混不吝,咱们订的货可不多。”才刚坐稳,朱辰就忍不住念叨。

“你没有瞧见他身上的衣裳,那是织造局每年上贡的蜀缂丝,能穿得起贡品的都是皇亲国戚,而且他又姓赵,这京城里姓赵的皇亲国戚就只有忠亲王,看年岁也符合。”段蓓欣这段时间的邸报也不是白看的,新旧交杂,她还罗列出一张单子加强印象,也归纳出一些心得。

“忠、忠亲王?可是他身边怎么没个小厮护卫?”朱辰瞠目结舌。

“听说这忠亲王不喜有人跟前跟后的,守在身边的都是暗卫,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发现,幸好你方才没有冲动,若是一个巴掌过去,这小命可就不保了。”段蓓欣只是说笑,就把朱辰吓得唇白脸白。

“二小姐,奴婢听说这忠亲王可是京城恶霸之一,他会不会记仇,等以后寻咱们晦

气?”朱辰是泼辣,可也只是嘴上不饶人,加上又是内宅一等丫鬟,平常就跟千金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怎么悍气也是在宅邸里耍耍威风罢了,若真的在外遇上强权,可就瞬间成了孬货。

“他又不知道咱们是谁,更何况我不是把扁青匀给他一些了?”段蓓欣戏谑的瞅着她。

“二小姐,原来您在耍我!”

“哈哈哈!”段宿欣笑声清脆。

“亏奴婢还这么担心,您怎么可以这样。”

回程的马车内不断传出主仆俩的说话声和欢笑声。

段蓓欣没有把这件事记在心上,这种偶遇未来也不会再发生,身分摆在那儿,两人玩不到一块儿,更别提男女有别。

集英书院就座落在春明大街上,若要前往国子监,这儿可是必经之路,久而久之就形成文人学子荟萃交流之地,茶坊、书肆林立,其中普贤茶坊最负盛名,探究原因,茶资价廉是一,再者就是接近集英书院,占着地利之便。

这掌柜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每逢十五就广邀名师讲解说论,内容不拘,从卜算到策论,各有精巧,后来又有学子热络交流,演变到现在就形成一种固定模式,每逢十日就有聚会,棋琴书画,各显神通,也不再局限集英书院,几乎京城内的书院学子都会来此与会观摩。

段蓓欣也曾在长兄段其扬的陪同下来到普贤茶坊,可是当时她年岁小,实在品不出门道,自然觉得无趣,尤其当天凑巧是策论,名师是骆夫子,曾任礼部侍郎编撰典籍,为人刚愎自用,个性不易曲折,禁不住官场上的斗争,最后索性进了国子监当夫子。

骆夫子讲学一板一眼,勾不起段蓓欣的兴趣,所以才说启蒙先生很重要,最后策论可是让她避如蛇蝎,当然,她不考科举,这倒是无所谓,只是连普贤茶坊都让她贴上古板、无趣的标志,后来她就不曾再踏足。

今天恰巧逢十,段蓓贞心怀忐忑的踩上台阶,要进入前还特地抬头,横匾上草书大气凛然的“普贤”两字,这儿她在上辈子从未涉足,她稍微深呼吸,稳着步伐,缓缓拾阶而上。

入内,眼界豁然,呈回字形建筑的斗拱梁柱雕刻古朴,廊角各处都摆着杜松,树冠呈圆锥形,增添青葱盎然,倒是平衡了一室的刚硬气息。这儿当然也有女子涉足,几乎皆有才名,她们自成一个团体,三五成群,多半是在二楼雅间落坐,单独前来的段蓓贞引来不少注意。

巧荷在段蓓贞的眼神示意下,向伙计要了二楼雅间。

段蓓贞容貌秀丽,虽然不及段蓓欣的美丽,但通身的气派也是很吸引人,有些学子开始按捺不住的打探她的来历。

在伙计的招呼下,段蓓贞主仆俩进了二楼雅间,虽然称为雅间,也不过就两道竹帘遮蔽左右,毕竟这儿是让学子交流,茶资平价,自然比不上朱雀大街上的奢华,一切简单质朴。

巧荷要了一壶铁观音和菊花糕,就打发伙计离开了。

井字设计,让雅间可以瞧见一楼中间辟出来的留白区块,也能清楚看见一楼客人的动静,一楼客人稍微抬头,也能瞧见二楼的人。

“小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巧莲不明白小姐怎么会来这普贤茶坊,四周全是酸儒文生,小姐以前明明不喜欢这些人的,反倒喜欢朱雀大街上的福祥酒楼,若要吃茶也有明月馆。

过去段蓓贞确实不喜这些,但重活一世,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扭转命运,而她也逐步改变前世的轨迹——在桂筵宴上,传出才名的人是她,不再是段蓓欣,下一步她要在普贤茶坊扬名,站稳脚步。

她记得清楚,前世段蓓欣在桂筵宴传出才名,结识集英学院的魏子游,后来经由魏子游的引荐下慢慢站稳脚步,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普贤茶坊里的丹青赏析,女子学画以水墨为主,可以画在宣纸或绢布上,多以花鸟为题,段蓓欣的一鸣惊人就是工笔彩画,这需要对色彩有相当的敏锐度,还要有多年的经验才能调和出深浅,更别提构图,还有重重迭迭的呼应。

段蓓欣当时以十三岁稚龄技惊全场,之后开始与这些文人才女结交,父亲当然以女为荣,甚至感叹段蓓欣身为女儿身,无法有更多的成就。她当时嗤之以鼻,觉得整天和穷臭酸儒谈论之乎者也,能有什么光明未来,孰料……还真的让段薛欣翻上了天。

但是这辈子不会了,今天来普贤茶坊的人是她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巧莲连忙将抱着的木箧放到桌上,“在这儿呢!奴婢把它护得好好的。”

“魏家姑娘来了,巧荷随我过去打声招呼,你留在这儿。”

段蓓贞注意到魏湘云的雅间外挂着一幅行草,其他雅间都没有,可能是特地长期留订的,难怪魏湘云在前世能和段蓓欣结为义姊妹,一定是同道中人。

她不由得拧起眉,她知晓自己无法和魏湘云深交,毕竟肚子里是墨水还是稻草,往来久了就会露出破锭,但魏子游和魏湘云可是堂兄妹,前世就是有魏湘云居中牵线,才让魏子游心甘情愿等着段蓓欣及笄再上门提亲,然而这辈子不同,她已经及笄了,所以没有魏湘云从中撮合也无所谓,不过这份情谊还是要建立起来才好。

巧莲越发不懂大小姐的想法,魏家姑娘的祖籍在苏州,听说是卖粮营生,发了财后才开始替小辈磨着官路,天资聪颖的魏子游月兑颖而出,成了魏家这一代的希望寄托,还特地送到京城的学院读书,如今俨然成为集英学院的代表人物之一。

就算是这样,这文人成千上万,多少人从黑发郎考到白头翁,可以入三鼎甲骑马游街的,每科不过三名,魏子游再怎么厉害,也没有什么强而有力的家族可以撑腰,想在官涯如海中力争上游,可是难上加难,大小姐过去明明都是与那些王公贵胄的千金走在一起,现在虽没有疏远,却不肯再多花时间亲近,反倒要主动亲近这些所谓的文人,这都乱了套了。

段蓓贞理理衣裙,才缓缓进入雅间。“魏姑娘,敝姓段,闺名蓓贞,素闻魏姑娘在棋艺上造诣非凡,特地前来拜会。”

“段姑娘久仰,我听过师尊提起您,师尊形容段姑娘举止有度、言之有物,我还要多与您学习呢!”魏湘云起身回礼。

“师尊谬赞了,既然我们师从同一人,算起来也是同门,若是改天有空来段府找我玩可好?届时也可以切磋一二。”

魏湘云受宠若惊,连忙回道:“承蒙段姑娘看得起,改天一定递帖拜访。”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畅谈了。”段蓓贞回礼敛裙后,优雅的转身离开。

段蓓贞一离开,魏湘云的雅间就像炸了锅,其他两名女子连忙缠着她问——

“段悟贞可是先前参加桂筵宴,写出楼观沧海日的那位?”

“父亲是段太常卿,母族是宁尚书,以这种尊贵身分,她居然愿意亲自来打招呼?”不能怪她心生质疑,士农工商商是最低等的。

魏湘云并没有生气,她明白好友说的没错,她也不晓得段蓓贞是抱着什么心态,只是机会难得,若能引为知己对自己也有好处,尤其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巧荷陪着大小姐走回雅间的路上,纳闷的小声问道:“大小姐何必做这种纡尊降贵的事,若真要见魏姑娘,让奴婢去请她就好了。”

“既然有心要结交,本来就该亲自走一趟。”

回到自个儿的雅间,段蓓贞瞧着一楼,差不多要开始了,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将自己的画拿上去摊开,供大家赏评。

“巧莲,把我的画也拿下去,不要放在正中间,放在最旁边就好。”

“是。”巧莲领着差事,缓步朝楼下走。

这提画供赏的雅事也不是只有男子能做,有不少女子是差着奴婢前来,巧莲夹杂在其中倒是不显得突兀,不过巧莲并没有找中间位置放画,反而将画放在角落不起眼的地方,这种举动引起了注意。

巧莲小心翼翼的将绢轴置放好后,才缓步离开不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喁喁细语,她回首顾盼,发现已经有三位身着襦衫长褂袍的男子站在自家小姐的画前,神情严肃的对话,不过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姑娘且慢,请问这幅画是你家小姐或公子所作?”其中一位率先开口。

“我家小姐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绘制。”

“只有一个多月?能有此功力,实在不凡。”

坐在二楼的魏湘云也察觉了楼下的动静,她方才看到巧莲从段蓓贞的雅间走出来,想来巧莲也是段蓓贞的奴婢,至于三位青襦衫长褂袍的其中一位,则是在集英书院教习画作的林夫子。

“咱们要不要也差人下去取上来瞧瞧?段姑娘的画似乎引来不少话题。”果然,人群渐渐往角落聚集。

“阿喜,你下去候着,如果觑空就取上来。”魏湘云让身边丫鬟跑腿。

魏子游刚巧与同侪踏进普贤茶坊,就瞧见闹烘烘的情景,众人围着其中一幅画,当中一人还是他初入门习画的授业夫子,他连忙上前拜见。

“子游,你来得正好,这幅画给你瞧瞧。”

听到魏子游的名号,众人纷纷让开,魏子游可是有京城七贤之首的美名,大家都想听听他的看法。

“这是工笔重彩。”魏子游靠近,原本只是淡然一瞥,随即专注欣赏,一边赏析道:“这是一幅春游图,湖边曲折小径蜿蜒入谷,山腰、山坳几处佛寺幽静,这人们骑马、步行或乘船,为四周美景陶醉而流连忘返。画者线条细而有力,人物虽小如豆粒,但一丝不苟,形态毕露,山石树木只用线条画出,并赋上石绿、石青为色,行笔的轻重、粗细、顿挫、转折,为画上添抹春绿,更别提这赭石、白灰的建筑和马匹,用色鲜艳大胆,实至名归的春游。不知道这画是何人所作?”

“子游品评得很好,确实和先生的想法不谋而合,虽然在曲流部分稍嫌不足,但这构圆的完整性不容小觑,称得上是不凡佳画了。”林夫子随后下了注解。

魏湘云听到堂哥这么说,再也坐不住了,索性自个儿下楼。

“堂妹,你瞧瞧这幅画,你碰上对手了。”魏子游微微一笑,更显得朗眉星目,俊逸不凡。

魏湘云屏息欣赏,最后抬头看向二楼某间雅间,赞道:“这段姑娘不愧是才女啊!”

“段姑娘?你认得她?”魏子游的视线顺着堂妹的目光转往二楼雅间,一名身着银白的姑娘就这么猛然撞进他的眼底,面容娇女敕,朱唇轻点,他的心随之荡漾。这样的美人才能画出这么美的画吧!“堂妹,你可以帮我引荐吗?”

“好!”难得不近的堂哥有此请求,魏湘云求之不得,尤其段蓓贞的背景显贵,若能结交自然是好事,再者以文会友是佳话,若在礼全的状况下,以诗画交流,在普贤茶坊里比比皆是。

终于朝目标迈近一大步了!看着魏子游拾阶而上,每一步都好似撞击着她的心,让她的心跳一次比一次用力,段蓓贞极为喜悦,却必须忍着,保持面不改色。

“段姑娘,您的《春游图》绘得真好。”魏湘云率先开口夸奖,接着转头微笑,“连我堂哥都赞誉有加,我堂哥魏子游,京城七贤之首。”

“京城七贤之首?就是那幅草书的作者?久仰大名。”段蓓贞指着梁柱上挂着的草书,写着“天禄阁门开,甘泉侍从回。图书皆帝籍,寮友尽仙才”,这首诗让普贤茶坊的掌柜惊为天人,除了裱框奉为镇店之宝外,还言明只要魏子游上门,一律免茶资。

“哪里,只是掌柜不嫌弃,这还比不上段小姐的。”魏子游拱手回礼。

“你们就别客气来客气去的,先坐下来聊吧!”魏湘云性格爽直的道。

段蓓贞自然乐意奉陪,幸好初次见面,多是聊些家常,还好应付,且言谈间她多次观察,发现魏子游总是觑空看着她,这可是好现象。

同时间,位在东市里的彩撷坊可迎来稀客,卓氏来盘账,这回她不容许段蓓欣拒绝推托,硬是带着她出门。

“夫人、小姐,安好。”彩娘躬身福了一礼。“好久没见着小姐,都长这么高个儿了。”

“这丫头贪懒,今天好不容易才逮着她跟着来铺里,彩娘就好好教习,别让她再打混去了。”卓氏笑骂道。

“娘,您这身体硬朗还年轻,怎么就老要我学铺里的事,再说,您管着不是生意红红火火的,万一交给女儿办坏了,还不让我丢了脸,让外人说我败家呢!”段蓓欣尽挑好话,哄着娘开心。

“这把戏是一回行、二回糗、三回蠢,我再信你就真蠢了。”卓氏睨着女儿开始红通起来的脸皮,心道:至少还懂得一个羞字,不算糟糕。

“其实夫人也别以为小姐不懂事,小姐还不是担心夫人闲下来,没处练手会心慌,才故意这么说的。您掌眼瞧瞧,这是小姐送来的绣样。”彩娘拿起一旁的宣纸册,递给卓氏。

“彩娘,你怎么可以说出来,不都说是秘密吗?”段蓓欣跺脚不依。

卓氏一惊,绣样?这丫头又在翻什么花样?

她连忙从彩娘那儿接过手,这一瞧可不得了,卓氏家学渊源,织造逾三代共近百年,尤其在苏州这种百家争鸣的地方,若没有三两三的功夫,早就被其他同业瓜分得尸骨不存,哪还能供着她,让她嫁进段府。

这绣样分别是《仙童献桃贺寿图》,笔端圆滑,把娃儿丰润不见骨的姿态描绘入神,非常喜庆,还有《百鸟呈祥》,每只鸟或站或飞,形态不一,雀鹤燕鸥皆有,最后由祥字为外框,这等技法也让卓氏惊讶。

“欣儿,这是你画的?”

“只是女儿闲暇时琢磨出来的,娘觉得画得不好吗?”段蓓欣带着羞怯,早就跟彩娘说过只是练手的作品,难登大雅之堂,是彩娘硬要的。

“不是不好,是非常好!娘都不晓得自个女儿居然有这等才气,可以画出这么灵巧的画作,若之后还有,一律送来给彩娘。”

“娘是真的觉得好,不诓我?”段蓓欣喜出望外,若是母亲这么夸奖可就是真的了,母亲掌管彩撷坊多年,让彩撷坊成为京城中首屈一指的一等繍坊,能干的人当然有一双利眼。

“娘有必要拿做生意的大事诓你吗?傻丫头。不过娘以为你只是捣鼓着玩,没想到无师自通能到这种程度,看来你是真对这些有兴趣了。”卓氏惊喜的道。

“夫人是小瞧小姐了。”彩娘也在一旁打趣。

“确实是小瞧。娘在寻思着要不要帮你找位夫子,你说呢?”卓氏看着女儿,心想就再纵着她两年吧!

“夫子就不用了,女儿就是图个趣味,看书慢慢学习就好。”段蓓欣做什么事情都讲求心悦,找了夫子来教就会有得失心,这对自个儿实在不是好事。

“娘书读得不多,知道你喜欢看些山水志,还以为就是杂文,没想到你有这等画功,就跟你爹一样,既然不想找夫子,找时间娘跟你爹提,让你爹有空跟你说说可好?”

“不要,爹的个性板直,万一拿我当哥哥弟弟教怎么办?”段蓓欣摇头,“若娘有心,就把月银提高些,女儿需要颜料和纸,还要买些书。”

“你这丫头,女儿家爱的香粉、花簪的你全不上心。”

“各有所好嘛!”段蓓欣知道娘没有马上拒绝就表示同意了,这样真好,之后扁青、赭石就可以订多点量存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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