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娇医 第九章 咱们回家了

作者 : 寄秋

“什么,迎我们入将军府?!”

是迎,还是纳?

辛静湖带着儿子女儿住进沈万里为他们准备的宅子里,是三进的院子,从外面看来不大,一入内才知别有洞天,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还有个小瀑布直冲而下,底下的小潭有鱼游动。

虽然临河靠街,却不吵杂,前庭院子有棵银杏树,一地的银杏子、银杏叶子,枯黄有致。

他们才住进来没多久,还没仔细打量这屋子,将军府的婆子就找上门,一副倨傲的模样抬高下颚,态度非常不敬的以眼神睨人,好像走这一趟多纡尊降贵,一身晦气。

她用命令的口气要辛静湖等人收拾收拾,几顶小轿就在门口等着,让他们赶紧上轿别拖廷,大好的机会砸在身上还不乐晕了,一群乡下人要她屈尊相迎是多大的面子。

辛大郎原本有点不安,但是看到娘和妹妹怡然自得的喝着苿莉花茶,他也心定了,咧嘴给两人端茶点。

“哥哥,这人太吵了,把她扔出去。”谁家的老母鸡飞来筑巢,大清早就咯咯叫的下蛋。

“得咧!妹妹坐好别动,哥哥来就好。”他最喜欢丢人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别……别碰我……啊——”他……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她?!

力气惊人的辛大郎用一只手就将长得福态的王嬷嬷举高,抛石般的人抛出门口,完了身体往后一仰,哈哈大笑。

“什么将军夫人呀!比市井妇人还没用,居然想出这种烂招要算计我们,她当每个人都和她一样蠢吗?”撇着嘴的辛静湖一脸不屑,战斗魂被彻底激起。

“是蠢了点,不过也用心良苦,为了我爹竭尽心思,不忍心他的女人和子嗣流落在外,娘,你要感激涕零,像蝗虫一样的巴上去,人家有着宽宏大度的菩萨心旸。”难为她的慈母心了,既要摆出贤妻态度,又要兼作良母,辛苦了。

“哼!这就是她的目的吧!表面卖好,却暗地想吃了我们,以为我们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短视妇人,见到一点好处就两眼发亮,未免将人小瞧了。”

“不,娘,你说错了,她不是小瞧我们,而是眼中根本没有我们的存在,她太习惯高高在上了,看不见底下的蝼蚁。”殊不知白蚁一多也能蛀空梁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换言之,大夫人赵曼青没将这家人当回事,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算哪门子事,随便拨座小院子将人养着,还不穷人入宝窟,乐疯了,对她的“善举”诚惶诚恐的感恩。

“我们要去吗?”辛静湖问道。听女儿的总没错,高智商的天才走一步看三步,她那脑部构造精细得有如外星人。

“还不是时候。”还不急。

“不是时候?”难道要等人将他们当成外室、外室子看待。

“我们不动,她就没法动。”辛未尘笑得诡异。

“什么意思?”跟聪明人打交道真累,总要去猜话中之意。

“因为爹的年纪不小了,再不娶房妻室人家会如何瞧贤名在外的大夫人,她那两个亲生儿子早早娶了亲,连孩子都生了。”

赵曼青的儿子一个十九、一个十七,长子有一妻一妾、两名通房丫头,老二娶妻杨氏,在妻子有孕时睡了她的陪嫁,因此不到二十岁就多了名滕妾,两女私下争宠争得非常厉害。

“为了不落个引人非议的恶名,她会想尽力法弄一个她认为是自家人的女人给爹当妻子,但前提是先将名分不定的你给安置了,一旦你成了妾,妻位就空出来了,那还不随她安排,哪个是哪个,况且碍于孝道,爹不能反抗。”

一个孝字不知害惨了天底下多少人,尤其是重视孝道的古代,长者言几乎决定一切,让人无从反驳。

“太阴险了。”谁说女人总是小意温柔、心慈手软,狠起来要人命,男人掌控天下,女人控男人。

“这些娘不管,交给爹去处埋,如果他想带我们回将军府,自会将所有疑难排除,当女人要柔弱点,不要处处逞强,你是有男人的人,让他去出头。”凡事自己来,要男人何用?适时的放段,想吃鱼的猫儿就来了。

面色微红的辛静湖没好气的瞪眼。“你一天不讽刺我就浑身长虫子是不是,我和他还没到那个地步。”

她勉强接受有个丈夫,为了儿女当已婚妇人,但是同床共枕的坎还过不去,她顶多让他碰碰手、搂搂肩,说两句我不负你的花言巧语,再多自己回去洗冷水澡,恕不奉陪。

不过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她发现沈万里这个男人还算不错,除了不太会说话,他对自己人十分照顾,也不小气。身为外貌族的她对他的长相有七分满意,虽然不是天王级的帅气,但也有几分英挺,充满男人的阳刚味。

但她总有种占了人家夫婿的异样感,还是辛未尘开导她,表示自己和兄长都把她当娘,亲娘死了,他们爹现在算鳏夫,和她这个“后娘”恰好凑一对,何况那个爹根本没记忆。

辛静湖勉强接受这个“鳏夫后娘”的说法,直到她梦见原主要她替自己好好照顾夫君和一双儿女,她心中的结总算被解开,这才放心大胆的和沈万里谈感情。

辛未尘戏谑的一扬眉。“娘,我没问你和爹的床事,我是说让爹光明正大地将你以妻子的名分迎入将军府,你是将军府的主子,谁见了你都得低头。”

辛静湖的面颊更为热烫,没好气地在心里嘀咕着,小滑头,时不时戏弄一下有趣吗?“那你和宁王世子……”

辛未尘反应极快的将话截断,“娘,凌丹云送了我一匣子宝石,明儿个我们走一趟首饰铺子,自个儿画花样让人打出来,咱们那年代可出了不少传世经典,过些时日进府了也有压人一头的首饰可戴。”

她还“小”,不用太早风花雪月。

说到宝石戒指、宝石项链、宝石耳坠,身为宝石迷的辛静湖双眼发闪,“多打几套,把姓赵的女人压下去。”

“娘,打首饰是要银子的。”少则数十两,多则几百两,上千两一套的也有,看要多扎眼。

“我出。”辛静湖相当大气。

“慷他人之慨。”她的银子。

听着女儿小家子气的低喃,辛静湖甩了她一个白眼,“你爹前两天给了我五万两银,让我缺什么就去买。”

“你居然没告诉我,藏私。”这是炫耀呀!真招人恨。果然田地缺不了雨水,有男人滋润就是不一样。

“我也得学着打理财物,不能老是靠你,你爹说再过几年就要为你说门好亲事,得趁现在把嫁妆准备起来,免得临时想买好东西买不到。”

他那人给银子倒是给得爽快,也不怕她带了银子跑,还一脸愧疚地向她道歉,说是他的错,害她有家不能回。

“是爹让你慢慢上手吧!”辛未尘笑意盈眸。

她讶然。“你怎么晓得?”这头太贼精了,什么也逃不过她耳目。

“不用惊讶,娘,我想爹的用意是让你接管他的私产,打了七年仗不可能一无所得,你虽然上有婆婆,但中馈别想了,也别去插手,府里养了一群人,进帐少,开销大,没什么油水好捞,而且管不好没好处,一有事你得扛责,麻烦多过海里的鱼。”

一说到麻烦,辛静湖连忙摆手。“不管、不管,我就管你和大郎,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还有爹。”一家四口人才是家。

一看女儿促狭的表情,心里滚汤圆的辛静湖又觉得脸在烧了。“真想吃火锅,一锅红通通的辣椒……”重庆火锅,辣得够味。

“什么火锅,我也要吃。”辛大郎一听到吃就欢喜了,一蹦一跳的来到娘和妹妹身边。

“人丢出去了?”

“嗯!在门口骂骂咧咧的,我没理她,她就坐在地上乱喊,好多人都围过来看。”

吃着冻梨不忘喂哥哥一口的辛未尘,两眼眸光一闪,“看就让他们看呗!咱们不痛不痒,大郎呀!咱们别学泼妇行径,下次她再这么吵闹,就再附送她一桶凉水。”都入冬了,正好凉快凉快,一个婆子也敢嚣张,跳梁小丑似的闹事。

辛大郎得意地一口咬掉妹妹的半颗冻梨。“我不泼水,我跟她说再不走就用狗屎塞她嘴巴。”

“哥哥干得好。”长进了。

“呵呵……妹妹夸我了?”他把头一仰,十分神气。

见他那傻样,母女俩笑了。

儿子正直,女儿聪慧,妻子秀丽,站在门外看着的沈万里不由得湿了眼眶,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守护娘仨,不论多么困难也要留住他们脸上与世无争的笑脸。

没多久,来自东源县的调查有了回报,在县衙的纪录中的确有辛万和辛静湖的婚书,再拿他从前和现在的画像走访老山口村和附近几个村子,所有见过画像的人皆云——

“咦!这不是万子吗?谁找他,他失踪七年了,他妻子儿女上京城寻他了。”

他因此证实了自己遗忘的身分,也证实了辛静湖的身分。

为了隆重迎回分别七年的妻子,沈万里连夜进宫,言明要以军功换妻子的一品诰命,并把皇上的赏赐悉数退回,换回一卷明黄黄的圣旨,凤冠、霞帔、八人抬大芘轿,又吹锣又打鼓的热闹烘烘,召告征西将军有妻有子。

一听到把几十抬赏赐宝物原封不动的退回皇宫,脸色难看的赵曼青气到肝疼,她发怒的砸了一屋子摆设,直骂辛静湖不识相,一条好路不走,非要走荆棘路,看她怎么拿捏她。

可是她还得装装样子故作贤慧,媳妇进门要喝媳妇茶,但是茶没喝到,却喝了一肚子气,沈万里夫妻敬的是元配牌位,丈夫居然还欣慰地夸两人设想周到,正室才是妻,在正室牌位前继室要执妾礼。

她竟然成了妾?!

硬被打脸的赵曼青遭到莫大的羞辱,她回到屋子里,又把摆设好的器皿摔个稀巴拦,两眼赤红的瞪着一屋子凌乱,扬言要把面子讨回来,她不信以她婆婆的身分压不住人。

“夫人,你别发愁,他们日子还在后头,咱们刀子慢慢磨,早晩磨死这窝子野东西。”扶着腰的王嬷嬷一样气愤难平,她闪了腰便是被辛大郎给吓的。

“哼!不知好歹,我好心接纳他们还被反咬一口,也不瞧瞧那一身穷酸味配得上将军府的门坎吗?也敢厚颜无耻的从中门进,她凭什么!”她当年走的是二门,六人抬花轿。赵曼青恨的是辛静湖的诰命,她在品阶上就矮人一截。

沈万里的父亲沈镇南承袭了其父沈扬名骠骑大将军封号,是为正一品,再封就无可封将,只能赐爵了。

沈镇南是重情的人,他把一品诰命给了当时的元配,并拒绝皇上封爵的美意,百年将军府不能在他手上散去,因此将军府仍然是将军府,人才辈出,十余年内又多添了数位将军。

一喊将军,十几个人回头问:“谁找我?”

将军府一府将军,个个来头不小,连带着他们的夫人也品阶不低,最低是五品宜人。

唯有掌家的赵曼青什么也没有,她想得诰命就得靠儿子,而偏偏她的儿子在军中只是六品校尉,沈万程在封妻荫子时,为其母请了六品安人诰命。

得此诰命的赵曼青不只不喜,还大发雷霆,她觉得这是个讽刺,将军府内每一位夫人品阶都比她高,却被她掌了中馈,未免太可笑了。

原本她指望当年没被她弄死,如今立了大功回来的沈万里能为她封请二品诰命,反正能利用就利用,她在他迎娶新妇前极力奔走,还有意无意的将此事散播出去,就是想以孝道为由得偿所愿,她甚至把搭配诰命服饰的头饰都打好了,等着风光的大摆宴席。

谁知沈万里倒打了她一耙,不仅不接受她为他安排的新妇,还把失忆时娶的妻子找回来,大张旗鼓地为一名乡下妇人造势,并将她汲汲营营想要的二品诰命给了那个野女人。

赵曼青气极了,气到两眼发黑,她脸色铁青的发誓,只要那一大两小耙进门,她就能磨磋得他们苦不堪言。

只是她忘了辛静湖已是二品诰命,那一身命妇衣服一穿就算是婆婆也要行礼,她硬生生呕出一口心血。

“娘,你真像威风凛凛的贵妇。”辛未尘真心称赞道。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说的一点也没错,瞧她娘只换了衣服,上了点薄妆,再梳个流云髻插上几根坠着流苏的蝴蝶簪子,整个人多了雍容华贵。

“贵妇就贵妇,还什么像,我需要装吗?”撩了撩碧玉串珠耳坠子,辛静湖苦中作乐的一扶重得要命的头饰。

贵妇也不好当呀!为了这一身妆容,她整整花了一上午绾发、上妆,一层一层的裹衣,举止优雅,言谈合宜,只能缓步徐走,不能大步阔行,笑要含蓄,不能露齿……

要当高门媳妇也不是容易的事,她知道其中的难处了,此时她多怀念在老山口村的日子,坐着剔牙也不会有人说妇德有失,要她庄重。

“娘,别动手,保持好你长媳的气度,都穿上衣服了就别演猴子了。”见她一颗栗爆就要赏过来,辛未尘机伶的往旁边一闪,让娘亲的手落空。

“你说我是猴子?”那她不就是小猴子?

辛未尘掩嘴轻笑,眼神灵动。“娘,冷静,咱们初来乍到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虽然这里是府里分给爹的院子,但他好些年没回来,谁晓得里面的水有多深,又安插了多少别人的眼线,谨慎点好过跌入他人挖好的坑。”

一听女儿仔细的分析,辛静湖苦笑着叹了口气。“还是你脑子灵光,我在军队学的是追踪、搏击和暗杀,至于宅斗我是一窍不通,没有你在一旁提点,我该怎么办?”

一向不喜与人肢体接触的辛未尘好笑的挽起她的手。“没有我你会更快适应这儿,人的潜能是逼出来的,我刚来时也觉得被老天爷坑了,但是我有一对好爹娘、一个好哥哥,夫复何求。”幸好她是胎穿,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装小,在三岁以前的“犯傻”,都是小孩子的童真。

“蒙蒙……”果然是当医生的,口才真好。

“你们母女俩还好吧,有没有人给你们找麻烦?”看到妻子微红的眼眶,遭敌军围困仍不惧的沈万里不免有些慌了手脚。

“没事。”

“还好。”

两人同时迎向阔步进门的高大男子,辛未尘刻意略慢了一步,让夫妻俩距离近一些,她这女儿乐见爹娘情笃。

“怎么两眼红了,是谁让你受了委屈?有事尽避告诉我,我一定为你出头。”他如蒲叶的大手慌乱地为妻子拭泪。

辛静湖其实是眼睛进了灰尘才微微发红,可是她怎么好老实说,就装吧!人生处处有转角。“是想起咱们老山口村了,二十亩地不知收了没……”

听她想家了,沈万里好笑地轻揽着她的肩头,“四月清明再陪你回去瞧瞧,再拜祭岳父岳母。”

“是爹和娘。”他是入赘的。

“好,爹和娘,不过两个孩子的入籍也要办一办,把姓改为沈,我沈家子孙不外姓。”他嘴里顺着妻子,可改姓的态度却十分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万里,你是我辛家的上门女婿,我的孩子要承继辛家香火。”她能为原主做的便是百年后有香火拜祭,替她照顾这一家子。

沈万里笑着耍赖道:“我那时失忆了,不算数,我们沈家长子嫡孙只能姓沈,不过我答应你,要是有第二个儿子就让他姓辛,不然让大郎肩挑两姓,让他多生几个个。”

一旁的辛未尘偷笑看,她爹也真贼,无赖得理所当然,用话把她娘绕进去,变成两人同意再生一个孩子。

见女儿了然的取笑爹娘,沈万里端出父威朝女儿瞪眼,但随即就自己笑出来了,他舍不得凶孩子,尤其是聪慧又懂事的蒙蒙,简真是他的心头宝,疼入骨子里了。

“大郎叫沈修文,载入族谱要誊写清楚。”要是填错了名字还不贻笑大方,日后子孙都不认祖先了。

“沈修文。”嗯!取得真好,沈万里十分自傲。

辛静湖没好气的一横目。“你不要以为我们进了将军府就任你摆布,要是你让我们失望了,我照样带孩子走。”

她不是以夫为天的女子,谁欠了她,她连本带利讨回来。

“阿湖,我会一直对你好,即使我想不起我们的过去,但从今而后,我身边只有你,我们再给大郎和蒙蒙添个弟弟妹妹……”

沈万里牵着妻子往内室走,识趣的辛未尘悄悄往外移,还朝她爹投了个鄙夷的眼神,拐妻拐到如此无耻的地步,身为女儿的她十分汗颜,决定去找祖宗聊天。

旱了好几年的沈万里哪管女儿的嘲弄,憋着不泄的苦闷有谁知晓,他朝女儿一挥手,让她回房绣花去。

“要我娶杨家表妹?!”

皇家子弟向来议亲早,十二、三岁便已通晓人事,十四、五岁开始议亲,通常十六岁已为人夫,接着一个个小萝卜头蹦出来,二十岁不到便是几个孩子的爹,妻妾成群。

但是凌丹云从不照着规矩走,宁王妃为他安排的两个通房全让他给打发了,一个也不碰。

之后又有自作主张的丫鬟想爬床,下场都十分惨烈,再美的女人百年后还不就是白骨一堆,他看了异常烦躁,何况人再美,能美得过宁王妃吗?

宁王妃很美,美得宛若不食人间烟火,冰肌玉肤,眉黛眼媚,秋水眸子仿佛承载云雾,美目盼兮,一口朱唇不点而艳,如熟透的樱桃般令人垂涎欲滴。

三十出头的她,面容旧保持着十六岁的模样,她和凌丹云站在一起有如姊弟,同样芳华无双。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美人却不受宁王宠爱,或者该说宁王对他寥寥无几的女人无一偏爱,碰了她们的身子只为诞下子嗣,一旦有儿有女之后便很少留在她们屋里过夜。

这是一对奇怪的夫妻,一座冰冷的王府,连孩子都漠视的爹娘,自幼在此成长的凌丹云也不会笑,他以为是尊贵的出身造就冷漠的性情,谁也不信任,直到他遇到性子懒散的辛未尘。

“嗯!你已经十五了,也该说亲了,你父王让我为你挑一门亲事,我瞧着我娘家侄女丹霓挺不错的,她小你一岁,明年及笄就能过门。”宁王妃杨向晴语气淡然。

“不急,我还不想成亲,过几年再说。”

杨家的女儿都很美,但也因此眼高于顶,性子骄傲跋扈,不肯屈就门第低的人家,对方子弟非才貌双全也看不上眼,纵使上门提亲的多不可数,可是她们太半待字闺中。

第一次被儿子反驳,宁王妃微讶的挑屑。“丹丹有什么不好,杨家这一辈的女儿就数她长得最好,与你最为相配,年纪也相当,我打算来年三月初把这事定下来。”

“母妃,我说了不想娶,你最好打消和娘家联姻的念头,我不是你和父王斗气的工具。”他们没人在意他,只想借由他给对方找事,而后两败俱伤的各舌忝伤口。

杨向晴嘴角一勾,似在冷笑,“我是告知,不是询问,丹丹对你钟情已久,我会成全她一片深情。”

“我心中有人了。”非她莫属。

“那又如何?”

“除了她,我谁都不娶。”他态度强横。

美得惊心动魄的一张玉颜上淡淡冷诮。“男人的话当不得真,十句有八句是骗人的,另外两句是自欺欺人。”

当年“他”也说唯她一人,再无二心,让她轻易交付真心,谁知誓言在耳,转眼成空,他爱上另一个“她”。

“母妃的偏见恕孩儿不能认同,我心里有谁自己清楚,谁也剥夺不得。”即使是他亲娘也休想阻拦。

“孩子的意气话,没事就退下吧!下聘的一应对象就让管事去准备,成了亲之后便是大人了。”该稳重些了。

宁王妃直接无视他,依自个儿的意愿行事,她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不愿插手,让王府管事去处理。

看母亲全然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凌丹云怒了。“你真是我亲娘吗?高贵而冷血的宁王妃。”

执着玉杯的纤白葱指忽地一顿,几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十月怀胎难道是假,如果不是我儿子,早淹死你。”

“母妃说反了,若是没有我,你这宁王妃位置就坐不住了。”无子为七出之一,她凭着有子才能稳坐王妃之位。

像是戳中她心中最隐晦的地方,一抹冷厉的恨意从她底一闪而过。“你们凌家的男人最狠,专在人心口补刀。”

“母不慈,子不孝,这是相对的,看在我喊你十五年母妃的分上,不要擅自为我订亲,否则后果自负。”他知道她什么都做得出来,美若天仙的脸孔下有着蛇蝎心肠。

“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她嘲弄道。

弑母是大罪,就算皇上想包庇他也不可能,天下文人群起攻之,万千百姓也不会放过逆伦凶手。

“不,我不会动你,我只会毁了你最在意的一切。”凌丹云目露狠厉,有如荒野中的一头孤狼。

看着和自己神似的面容,心如刀割般绞痛的宁王妃微闭上眼。“你威胁不了我,我心如止水。”只是翻滚的恨意呀!至死方休。

“譬如杨国公府。”她的娘家。

“你敢——”她倏地张目。

“母妃,我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盼着你多看我一眼的孩子,谁对我好,我对谁好,谁砍我双足,我灭他全家。”凌丹云说得阴狠,幽深的双眼泛着冥火。

“凌丹云,你疯了,那是你外祖家。”宁王妃被激怒了。

“母后听过江南水患贪渎案吗?”他的语气很轻,好像孝顺的儿子正在和母亲闲话家常。

“你说这个做什么?”杨向晴突然对于宁王妃的高位、丈夫宁王,以及眼前的儿子,都心生厌恶。

“江南总督江永明一家三十七口人是我杀的。”他们不让他活,他便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什么,你、你杀了……”

那是他表舅,她的亲表哥,在她嫁人前两人一度议过亲,但是她瞧不起江南望族出身的江永明,何况她心中一直有个人,后来江永明另娶他人,两家因为这件事渐行渐远。

“所以母妃不要踩了我的底线,因你的缘故,我少与外祖家往来,自是说不上有什么情分,若你执意将杨丹霓许给我,我便亲自上门退亲,并将杨国公府近些年做过的肮脏事公诸于世,我想母妃也不想三舅舅睡了亲生女儿一事广为流传吧!”

杨国公府的三老爷风流成性,除了妻子还有七名如花似玉的姨娘,以及不少服侍的丫鬟,他有七子八女,也是全府最多的,因此有时他也搞不清哪个是女儿,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就强拉入屋,先解了馋再说,那次就是他酒后走错了屋子,将女儿当成新纳的小妾,那名庶女后来怀了身孕,打了胎后被送往庄子,可惜了大好年华。

“你……”扬向晴的脸色倏地刷白,就连国公府内也鲜少人知情,他是如何得知的?

“言尽于此,母妃好自为之。”最后一层窗纸也戳破了,以后母子之情真的不复存在了。

凌丹云说完便转身离开,他脸上已没有半丝失望和痛楚,因为没有期待就不会伤心,他的心冷了,对母亲不再有孺慕之情,她在他心中死亡多时,埋在冰冷的地底。

他再一次怀疑宁王妃不是他亲娘,那淡漠的神情、无关紧要的疏离,她若真是他娘,真能这般心硬如铁石吗?

出了宁王府,他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身后跟着放不下心的高鸣凤,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冷风的寒夜里,天空飘着雪,一片片的雪花冰冻不了他的心,因为那儿早已覆盖一层冰雪。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将军府,抬头仰望字体弘阔的大匾,心里突生几分酸涩,他忽然想见那个人。

“世子,你不会想进去吧?”不会吧!里面全是武艺高强的将军,连巡逻的卫兵都是战场退下来的老兵。

“掩护我。”说完,凌丹云纵身一跃,凌空踩过七尺高的墙头。

高鸣凤头皮发麻,暗暗喊苦,但能怎么办,只能视死如归的豁出去,大不了被当成小贼狠揍一顿。

“蒙蒙……”

半睡半醒之际,沈未尘听见有人轻唤着她的小名,困倦的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床头夜明珠晕黄的光亮照着她莹白小脸,让她看来像孤岭上的小白花,脆弱而娇美。

蓦地,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出现在床尾的幽暗处,她心惊的一喊,“谁?”小手已模向放在枕头下的针盒。

“勿慌,是我。”凌丹云往前一站,露出温文容貌。

看见是熟人,沈未尘才松了一口气。“凌丹云,你又受伤了吗?你怎么老是这么粗心大意。”

听着她责备似的叨念,凌丹云心口一暖,他不是没人在意,还有人关心他有没有伤着。

“蒙蒙,我心痛。”

“心绞痛?”她骤地坐起身,扬手要替他诊脉。

这是当医生的通病,先确诊才能决定治疗方式。

“我很痛。”他捉住她的手往胸口一放。

“凌丹云,你没病。”他有问题的是脑子,沈未尘不快地想抽回手,但小手被他紧紧握住,动不得。

“蒙蒙,我痛的是心,你喊我一声凌哥哥好不好?”他嫉妒沈修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听她娇软的喊着哥哥,教他眼红得想直接把她给拐走,占为己有。

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用力捏他的脸颊。“痛吗?”

“痛。”

“会痛表示你没在作梦,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别让巡夜的叔叔伯伯们发现。”她比了比窗口,让他猫着身出去。

“今儿我母妃喊了我到她跟前,她要为我说亲。”他自嘲一笑,原本他以为母妃想他了,没想到是他自作多情。

一怔,她有了彻夜长谈的觉悟,搂着被子将自己团团包裹住,“告解吧!迷途的羔羊。”

“嗄?”什么羊,高山的羊?

“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话要说快说,我虽然只有十岁,也要顾全闺誉,你赶紧说完赶紧走。”睡到一半被吵醒,要人心平气和不太可能,她火气有点大。

改回父姓的沈未尘不在乎世俗礼仪,在她脑子里仍然保留前一世开放的思想和观念,凌丹云对她而言顶多是个中学生,男女同处一室哪是什么大事,两个办家家酒的娃儿。

但她也明白这年代对女人有多严苛,即使他们什么都没做,可是一旦被传出深夜相会的流言,影响的不只是个人,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最后连大门都出不了。

为了家人,她节制的约束自己,不做太出格的事,连最爱的医学也不轻易展露,以免被当成妖孽烧死。

“蒙蒙,你对我好凶。”凌丹云忍不住埋怨,但心里是欢喜的,宁王世子的身分让人不敢靠近,在他面前,他们永远是战战兢兢的低头,好像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被他摘了脑袋,就只有她,敢这般直言不违。

她真给他气清醒了,不过很好心的忍着气道:“说吧!成亲是好事,你在逃避什么,或者说你在闹什么别扭?”

“我不喜欢她。”凌丹云等着她反问他喜欢谁,但她不问,把他憋得够呛。

青少年的叛逆期。“你早晚都得结一门亲,早死早超生,节哀顺变。”

闻言,他不满的冷着脸。“蒙蒙,你太无情了。”

“凌丹云,你确定你的脑袋没被牛踩过吗?”她无不无情关他什么事?难道他还管她吃饭、睡觉、如厕?

“我不想娶,我……”他想说他会等她及笄然后娶她,但一想到她的年纪,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

“不娶就另娶,只要你扛得住别人强加的要求,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日子是你在过的,为什么要事事顺从他人的意思,偶尔放纵一回又如何。”堵不如疏,若不把过多的压力抒发出来,累积多了会承受不了。

听到她这么说,凌丹云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也有一丝失落。“蒙蒙,我累了。”

“累了就回去休息。”终于放过她了。

“不回去,我就在你这儿眯一下。”他赌气地道。

“什么?!”她脸上表情产生细微的龟裂,坏了一向的冷静。

见他真的席地而坐,人靠着床沿闭目休息,想赶人的沈未尘都傻眼了,她在心里背着敕本《医药大全》,过目不忘的脑海中出现不断转换的草药形态,忍着不用银针扎死他。

她气呼呼的躺回床上不理人,没多久细细的轻酣声一起,看似睡着的凌丹云嘴角逸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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