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情三万里 第五章

作者 : 醉笙

第三章

罗砚织在沈宅一住就是两个多月,这些日子里她白天便在账房帮忙,闲暇时也会和丫鬟们聊天。话题往往说着说着就说到这座宅子的主人,在丫鬟们的眼里她们的主子简直就是一个神,脾气又好,又会做生意,还通情达理,总之能在沈宅做工便是她们的福气。每次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语,罗砚织总会怀疑这些话是不是沈万三事先交代好的,哪有人这么十全十美的?

不过,除了稍早时候的几次见面外,她就再也没见过沈万三,没来由的,罗砚织有些心焦。

“这些很正常的,三爷在全国都有生意,常年在外也是家常便饭。”丫鬟如是解释着。

罗砚织告诉自己,她并不是多期待见到他,只是怕他将她丢在沈宅里便不管事了,到时谁来还她自由呐?

“听谈昕说你在找我?”

突如其来的一把男声把罗砚织吓得跳了起来,当她回头看到沈万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却又涌上一阵欢喜。

“我哪有找你?”输人不输阵,找他?说得好像她很巴望他似的。

“没有?大概是谈昕记错了,那我走了。”沈万三作势要离开。

“唉,等等。”这回换罗砚织急了起来,“好啦,好啦,我是有事啦。”

老奸巨猾的沈万三点点头坐了下来,他本来也就没想走。

“是这样的,田先生让我帮着查租户的账。”田先生即沈宅的账房先生,“我发现这一户租户已经有三年的田租没有交过了,这三年里也没人去催过。”罗砚织把账本交到沈万三手里。

沈万三看了那租户的名字当下低喊了一句,急忙从怀中掏出银两交给罗砚织。

“你把这些钱做到这户租户的账里。”

“你替他们交?”罗砚织满脸疑问,“你对每户租户都那么好吗?”那他开的不该是商铺,而是善堂了吧。

看着罗砚织惊讶的表情,沈万三笑起来,“怎么?开始对我改观了?”

“哦。”罗砚织自作聪明,“你故意的对不对?以为这样我就会认为你是个好人?”

沈万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替他们交租呢?”

“这我哪里知道。”罗砚织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说不定你把人家一家害得惨兮兮,现在做点补偿啊。”边说还边用力点头,觉得自己解释得对极了,否则哪个冤大头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不止把人家害得惨兮兮,我还逼得他们家妻离子散、天各一方呐。”沈万三接口道。

罗砚织兴奋的脸蛋沉了下来,“笑笑笑,很好笑吗?”

“还有事吗?”

“没有了。”罗砚织合上账本。

“就为了这事找我?”沈万三挑眉看她。

罗砚织立即紧张起来,“我也知道这种小事找谈昕就好了,不过、不过……”

“不过?”她紧张的表情还蛮可爱的。

“不过既然你把工作交托我了,我就该尽责嘛。”总算找到借口了。

沈万三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得好,那你明天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走走?”

“好啊。”看沈万三对自己眨着眼睛,罗砚织才意识到自己答得太爽快了,“我的意思是如果田先生没有交代工作的话。”

“放心,明天田先生一定没事找你。”

翌日一早,罗砚织便按照谈昕的传话候在偏厅里。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又不是他家的仆人,哪有道理让我等那么久的。”不多时,她便暗暗抱怨起来。

“呵,自言自语些什么?不会是说谁的坏话吧?”

门帘被掀起,沈万三一身粗布衣裳走了出来。

罗砚织惊讶得合不拢嘴,“你怎么穿成这样?像街头走街串巷的小贩耶。”

“小贩?我还以为你会说农夫呢。”沈万三似乎心情很好地答道。

“你以为每个农夫都像你穿得那么整齐吗?难道你没听过缝缝补补又三年吗?”虽然他的这一身衣裳简朴得很,但和真正平民相比还是好得太多。

“再说下去天都黑了,我们走吧。”说着,沈万三走出了偏厅。

“我们去哪里啊?”罗砚织急忙小步跟了上去。

行了七八里地后,罗砚织便有些气喘,沈万三体贴道:“要不要先歇会儿?”

“还有多少路?”

“不远了,看到下面的那个村庄了吗?就是那里。”

向下俯视,果然大片的农田深处坐落着一个小村庄。

“我不要紧,一鼓作气吧。”罗砚织给自己鼓劲,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断不能让沈万三小瞧了她。

沈万三见她逞强地行在前头,只能付之一笑。

“我还觉得奇怪呢,今天你怎么不坐轿子?”罗砚织发问。

“我四肢健全,体格健壮,步行不是很寻常吗?”

“对一般人而言很正常啊,但对你们这些财主来讲不是都很喜欢高头大马地喧闹过市吗?”

沈万三见她深一脚浅一脚,急忙两个箭步越过的罗砚织,行在她前面为她开路。

“罗姑娘,你不觉得自己太偏激了吗?”

罗砚织愣了愣,才发觉沈万三是在嘲笑自己,当下双颊通红,急忙快步赶上。

两人就这样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很快就到了村庄外,沈万三这才提醒道:“你记住,待会千万别说我是谁。”

“就算我不说,大家也都认识你啊。”

沈万三意味深长地一笑,“当初好像你也不知道我就是那令你深恶痛绝的沈万三吧。”

随着沈万三,罗砚织来到村庄里的一户人家前,果然沈万三这个响当当的名号并没有引起这个村庄的喧闹。想想也是,大家都只是听过他沈万三的大名,真正见过他的人恐怕也并不多,更何况在这偏僻的小山村中。大家想的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有闲工夫管这些有的没的。

“水婆,家里有人在吗?”沈万三扣着门喊道。

不多时,已被虫蛀得残破不堪的木门被轻轻拉开,屋内有一位满脸风霜的老妇人张着双手问道:“是阿富吗?”

“对,水婆,是我来了。”沈万三拉住水婆的手,将她搀扶到屋内的小竹椅上,一回头发现罗砚织还愣在门口,急忙招呼她进来。

“阿富,你很久没来了,水婆可想你想得很呢。”水婆拉住沈万三的手不肯放开,不停地抚模着他的手背,罗砚织这才发现这位老妇人的双眼竟然是盲的。

“前些日子我随乡里人去北方做些小买卖,所以没能来看你。”

“北方?”水婆有些激动,“那你有没有找到我儿子?”

不等沈万三回答,水婆便自言自语道:“是我想太多了,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怎么可能碰上他呢?”

“水婆,你别着急,总有一天你儿子会回来的。”沈万三安慰道。

“我也只能这么希望了。”水婆叹气道,“阿富,这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半天没说话的罗砚织只能出声:“水婆你好,我是随……阿富来的,我叫砚织。”

“原来是位姑娘,不瞒你说,我这瞎婆子别的不好,就这耳朵灵,虽然你没出声,不过我听着脚步声也就知道还有人了。”

“水婆,你的农具还在老地方吧?现在正赶上插秧的时分,错过了可就不好了。”

水婆想拦住沈万三,可他已经朝屋后走去,“阿富不急,你先坐会儿,别一来就忙着干活。”

“水婆,没事的,干完活儿一样可以说话啊。”沈万三扛着农具就朝屋外走去。

罗砚织这才有些醒悟,原来他今天如此粗布打扮就是来帮这位盲妇人干农活的,那这水婆又和沈万三什么关系呢?能让富贾全国的霸主替她犁地耕田?

“砚织姑娘?”水婆伸出手模索着。

“水婆,我在这儿。”

“麻烦你带我坐到门口,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还是希望面朝着我家的这几分田,陪着阿富干活。”

罗砚织急忙搬了两只小凳摆在门口,扶着水婆坐下,自己也在她旁边坐着,看着沈万三在田里忙里忙外,真不敢想象他干农活还真有一手呢。

“砚织姑娘……”

“水婆,叫我砚织就好了。”

“好好,砚织,我能不能模模你?”

对于水婆的这个要求罗砚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引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庞上。

水婆的双手缓缓地移动着,双眼虽然看不见,但脸上却渐渐露出笑容。

“果然是个美丽的姑娘呐,我就想阿富从不带外人来,怎么一带就带了个姑娘,原来是心上人。”

“我……不是他的心上人。”罗砚织急忙辩解。

“我明白,姑娘家都害臊,水婆不说穿,不说穿啊。”水婆在一边乐呵呵地拉着罗砚织的手。

“水婆,你怎么会认识阿富的?”罗砚织好奇道。

水婆歪着脑袋回忆道:“那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有六七年了吧。我们这片村庄是沈家的产业,六年前的一天沈家的人来收租,可我一个瞎老婆子哪有钱给他们呐,地都荒废了好几年了。那些人可真凶啊,多亏了邻里帮我开月兑他们才撂下狠话回去了。我正胆战心惊以后怎么办的时候,第二天,阿富就来了……”

“阿富说他是东边那座山后的人,赶路经过这里就来借口水喝,我让他快喝,喝了就走。可他竟然不走,还说要帮我开垦那块地,还说要帮我交地租。我当时以为这个年轻人在说大话,也就没在意,可想不到每到农忙他还真来了,就算有时不来他也会请人来帮忙。而沈家的人也再也没有来催过租了,看来阿富真的帮我交了租。”

“这么说阿富真是个好人哦。”罗砚织看着田里挥汗如雨的沈万三若有所思道。

“砚织,阿富当然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不会错的。”水婆语重心长道。

罗砚织突然灵光一闪,故意大声问道:“水婆啊,你说是阿富好呢?还是我们这儿的大财主沈万三好?”

她大声得连田里的沈万三都听得清晰,叉着腰边擦汗边遥遥看她。

“砚织啊,水婆眼睛不好,耳朵可好得很呐,别那么大声。”水婆捂着耳朵皱眉道,“那还用问,当然是阿富好啦。那个杀千刀的沈万三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找他算账?”罗砚织心中一紧,难道真的像她的玩笑话一般,沈万三做了什么亏欠水婆的事,所以现在来做些弥补。

“是啊,要不是他,我那唯一的儿子怎么会离开我,离开媳妇,一去就是十多年,不管不问的。”水婆想到她的儿子眼泪滴了下来。

“你儿子离乡背井是沈万三害的?”如果是这样那当真害人不浅,罗砚织咬住下唇问道。

“虽不是他直接害的,但也月兑不了关系。本来我儿子好好的老实人,每天和其他庄稼汉一样种地,但自从他知道有一个做生意发了大财的沈万三之后便不听人劝,拿了家里的积蓄一去不回,一点音信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罗砚织松了口气。

“当然得怪沈万三啦,若不是他,我儿子也不会走,我媳妇也不会跟着别人跑了,我也不会整天想着儿子把眼睛哭瞎了……”

“水婆,你别激动,是是,都是沈万三的错。”罗砚织急忙安慰道。

“砚织,你别乱说话。”水婆捂住砚织的嘴,“我一老婆子活得够长了,也不怕沈家的人。你不一样,万一被沈家的人知道了,说不定会害了你。”

罗砚织嘴上答应着,心里想万一让这水婆知道,她嘴里十恶不赦的沈万三就是她千恩万谢的大恩人,老人家还不晕了过去?

直到沈万三干完农活,将水婆家里清扫妥当后,他们才离去,之前沈万三还硬将一只钱袋塞到水婆的手中。

“我觉得你还真奇怪。”回去的路上,罗砚织看着满身污泥的沈万三发笑。

“哦?有你奇怪吗?”沈万三却对身上的淤泥不以为意。

“你明明帮助水婆,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就是沈万三?还让她误会你?”

“误会我的又不止她一个人,我习惯了。”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让罗砚织满面通红。

“别以为你这点小恩小惠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她嘴硬道。

沈万三却自顾道:“当年谈昕告诉了我水婆家的遭遇,本来我也没想过会成今天这样,只想去看看给她一些经济上的帮助。但当我来到她家,看到一贫如洗的情况,还有她整天坐在门口等到儿子归来的情景时,我就对她撒了个谎……”

“其实你这个谎挺不轻松的。”罗砚织诚恳道,“毕竟也是一个责任。”

“唉唉。”她突然拦住沈万三的去路,“你说是当全国首富的沈万三让你开心呢?还是善良勤劳的阿富令你愉悦?”

“有区别吗?不都是我吗?”沈万三推开她径自往前走。

“虽然都是你,但生活方式不同。我们不可以挑出生、挑境遇,但至少可以挑个喜欢的生活方式。”

沈万三停在原地,想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怎么?你认为我说的不对?”

“我只知道骑虎难下。”

罗砚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了解他了,或许他并不如她,并不如所有人想的那么开心,也并不如很多人想的那么坏。其实,他也有善解人意的一面啊。想到这里,她笑了。

“傻笑什么?”

回过神来,才发觉沈万三正双手撑在膝上盯着自己,罗砚织急忙推了他一把,不料他却跌了个满身泥。

“对不起。”罗砚织把手伸向他,沈万三摊了摊手自认倒霉。

“这样吧,你把长衫月兑下来,我替你洗。”

“不用了,也就是件旧衣裳。”当沈万三看到罗砚织眯起的眼神时,他知道她又要长篇大论了,急忙举手投降,将长衫交到她手中。

于是,罗砚织抱着衣服来到小河边,沈万三就靠在河边的树旁,看着夕阳的余晖将河水点缀得缤纷,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罗砚织的身影,他发觉她真的很喜欢较真,就连洗件衣服神情都很认真,而这份认真却恰好吸引着他。

河水、柳树、伊人,如果再有间茅屋风景会更好,他想到了她的问题,是愿意做富商还是归隐山田的农夫?或许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是他希望是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人。

“洗干净了。”罗砚织满意地回过身,却发现沈万三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当下有一丝羞赧,于是抓起衣服就朝他扔去。

沈万三急急接住,“你这样扔,不怕掉在地上脏了?”

“脏了最好。”

见罗砚织不知为何气呼呼地走在前头,沈万三莫名其妙地叹气,女人还真是麻烦。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罗砚织心里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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