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不相忘 第十四章

作者 : 章庭

第八章

“她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同一个老大夫,这回却做出不一样的诊断,好似一字一闪电,劈得听者整个人都傻到动弹不得。

“不会吧……”张仲亚还在一脸青天霹雳时,张伯冠倒是已经恢复常色,示意守在门外的家仆领着老大夫离去。

“唔……”咕噜咕噜的,异儿发出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梦呓,脸颊在枕面上翻左又翻右,睡得并不安稳。

张伯冠施施然走到床边,俯身一手放在枕面上,等着她螓首转到这里。

“嘻。”她的脸颊柔软地贴上他的掌心,似是恋上了那份粗糙,微微揉蹭两下,小嘴呵欠,再度入睡,这次睡得更为深浓安详。

一股甜甜淡淡的滋味滑润心头,柔了他七年来硬冷的眉眼。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是那个笑得温文忠厚的异乡人了……

蓦地,他神情又一整,细细思索一会儿后,取下腰际上的那只玉块,带着一种物归原主的使命感,为她系佩上去。

这只是个小小的举动,轻轻的,却带着他多少温存及情意呀……

张仲亚为这一幕微微哽咽着,不敢出声,悄悄退出房外。或许,他不必再为兄长的终身大事操心了,现在就已经有了瓜熟蒂落的“结果”了不是吗?

从异儿一张开眼清醒过来后,天下就变了个样。

“大夫人,请用这碗参汤。”白瓷汤碗里,珍贵的补汤阵阵飘香。

“啊?”她呆呆的。

“大夫人,我给您捏腿,还是您要捶捶肩膀?”一双双手儿争先恐后,往她身上招呼着。

“咦?”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大夫人,这房里还有没有短缺什么?奴婢马上给您张罗过来。”

“唔……”那不是上回就抢着帮她洗衣服的春桃姊姊吗?现在可谄笑得令她起鸡皮疙瘩哩!

“大夫人,您的新衣是想用绫罗、丝绸,还是锦缎?”

“欸……”她看着展示在眼前一匹匹的精致布料,迟钝的脑袋这才慢慢想通一件事。

“各位大娘、姑姑、阿姨、姊姊们……”异儿好不纳闷,欲举手发问。

“大夫人请说!”每一张嘴都异口同声,每一双耳朵都洗耳恭听。

“呃……你们刚刚都是在叫我吗?”异儿用手指比着自己。怎么了?大家怎么都把眼睛睁那么大的瞪着她啊?“我是异儿,不是大夫人啊!”

“砰!”房里响起一片东倒西歪的摔地声——昏倒!

“这个……异儿。”玉儿揉揉额头,开口便训诫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呀?”

“啊?”她胡言乱语什么?呆呆的。

“是啊,大夫人,日后奴婢们得多承您照顾啦!”春桃为首的一票谄媚人马,笑得更灿烂了。

“咦?”她还是只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大夫人,老身从今日起将教导你一些该知道的规矩。这可得从几句最基本的闺训开始说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唔……”什么父夫子、夫子父,子父夫的?救人喔!

“大夫人,您以后不许穿这种一块布的东西,那是蛮邦胡人才在穿的。来来,奴婢帮您换下来。”

“欸……”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纱丽全都要被搬走,忽地——

“不要不要哇!”她放声尖叫,一扫呆愣之气,用力挣月兑众女对她的手来脚去,以奋不顾身之姿扑向准备搬走纱丽的婢女。“我的,不许拿走,这些都是我的!”

“哇,大夫人发神经啦!”众女看见异儿披头散发、拚命三郎的模样,马上有人夺门而出,跑去找其他人救命。

“快来人快来人快——”春桃跑到走廊拐角处就撞到了人。“喂,你走路不长眼——大当家!”一口谩骂卡在喉咙里,恨不得晕死了事。

在锦绣庄里,个个奴仆对二当家说有多亲近就有多亲近,可是对大当家则是说有多“恭敬”便有多“恭敬”。春桃一想到自己居然当着大当家面前骂人……

“请大当家饶命,饶命啊!”

“怎么回事?”张伯冠一看这丫头是从冠居屋里跑出来的,心下一紧,口吻一冽,教春桃哆嗦得更加厉害。

不会是——“是异儿吗?是里头出了什么事?”张伯冠表情一绷,连带左半脸的烧伤都在扭曲,吓得春桃都快翻白眼了。

“啐!”甩开这丫头,张伯冠安步当车的速度一下子飞快了起来。“异儿!”

人影才闪到门口,一只小香炉便当面扔了过来,张伯冠眼捷手快的躲开,这才看清楚屋里的满地狼藉。

只见屋里不论是桌上、椅上、墙面上、地板上,能拿来砸、抛、丢、甩的东西,全都无一幸免,所有的仆妇鬟婢无不惊险地闪躲着这场无妄之灾,虽然很想逃走,偏偏她们又全是派来服侍异儿的,还是不得不乖乖留下来当炮灰,狼狈至极!

“大夫人,您别——啊,大当家!”一名仆妇眼尖地率先看见张伯冠,简直像是看到了煞星——不不,是救星!“救人啊,大当家。大夫人她——”疯了!仆妇硬生生咽下底下的话。

大当家?异儿也听见仆妇的尖叫声了。

“异乡人!哇~~你是跑到哪里去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睁着一双汪汪泪眼,朝他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

“仲亚方才来找我去商量几件事……乖,我这不就是回来陪你了吗?”张仲亚那小子一大清早就兴匆匆拿了各种蟒袍与嫁衣图样,来给他挑挑选选,一直弄了个把时辰,现在才结束。

“呜……我睡一觉起来就看不到你,好吵好吵,好多人跑进来说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要叫我做一大堆我不会做的事……她们欺负我啊!”小脸在他衣襟上用力蹭着、用力揉着,像非要把泪水鼻涕全擦上去不可。

欺负?张伯冠徐徐拍抚她的背,轻怜蜜爱,但一转眼,狠脸瞪向众人,那教人不寒而栗的视线徐徐扫视四下,众人被瞧得一身冷汗。

“你们,谁敢不好好服侍大夫人?”异儿先前可是受到什么委屈,否则哪会哭成这样?

不不,人家是冤枉的啊,大人。当下就有好几个人脚软跪了下来。

“等等……”倒是异儿一听见他的质疑,立刻抹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瞪大眼睛看着他。“异乡人,怎么连你也叫错了?我叫做异儿,不是大夫人哩!”说着说着才恍然大悟,“玉儿姊姊和这些大娘、姑姑、阿姨、姊姊一定是认错人了,所以才会对异儿说一大堆听不懂的话,要叫异儿做一大堆不会做的事啰?!”自言自语地迳下结论,快乐地露齿一笑,拍掌定案,把眼泪和鼻涕忘到天边去。

呃……这下换张伯冠想昏倒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眼光镇定了玉儿,后者急忙仔细地叙述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

“我明白了。”愈听是愈明白,愈明白就愈……头大!

挥手撤下一干仆妇鬟婢,张伯冠维持着坐在床边,抱她入怀的姿态,兀自思索着,“这个……异儿?”

“嗯?”很幸福地汲取他怀中温暖的安全感及淡淡的男性麝香,异儿不哭了,只想咪咪的笑着。这怀抱,比任何床榻枕被要来得更舒服暖和,她所有的不安与娇泼,都变把戏般地瞬间消失,又回复成平日的憨纯可爱模样了。那可真像只波斯小猫,娇贵得偏要主人万般宠溺才行。

“我问你,除了叫异乡人外,你是怎么喊我的?”他决定先起个开头。

“大当家,异乡人大当家啰。”

“那我再问你,你是怎么喊我二弟的?”再循循善诱。

“你是大当家,他是二当家。”

“那我再问你,我二弟娶的妻又怎么称呼?”提示接二连三。

“叫二夫人,这个我知道——啊!”喜孜孜的笑容一凝,异儿慢了这么多拍,此时此刻终于有一点点开窍了。“那……大夫人,就是在指异乡人的……妻子?”结论终于出炉了。

“是。”张伯冠目光炯炯地等着她的回应。

异儿的小脸上是一片纳闷,再来是疑惑,接着是恍然大悟,可到最末尾——却是一片惨白!

“异乡人……你、你……你有大夫人了?好坏呀,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有大夫人了!那、那我是不是也要服侍她呀?”

张伯冠差点吐血!说她痴呆笨傻嘛,她又不是真的痴呆笨傻吧?竟然是“聪明”得教他不想惩罚她都不行!

无语问苍天,张伯冠双眼往上一翻,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老天爷什么……自我哀悼不一会儿,衣襟便被一双小手扯得死紧,

“那大夫人呢?她在哪里?我好去告诉玉儿姊姊她们。这样,她们就不会把我跟大夫人给弄错了。”好奇怪,她说这些话时,为什么会胸口闷闷、眼睛酸酸呢?

异儿还在百思不得其解,长发便被人用力一挽,迫使她仰起螓首,承受张伯冠放肆又凶悍的偷袭。

“你可知我娶大夫人要做什么吗?”再给她一次开悟的机会好了,免得日后说他不通人情。

张伯冠低声的耳语,宛如美梦的呢喃,“大夫人娶来,是要陪我一起吃饭,一起看书写字,一起说话聊天,一起拥抱睡觉生女圭女圭……这些可都是一辈子的事,你可做得到?”这个问题可意味深长了。

“嗯……”她听得一怔一怔,也回答得一愣一愣,“异儿可以,异儿做得到啊!”

“很好。”张伯冠轻轻吻她一记。这句“做得到”,不就是一句变了相的允诺,教他怎能不开心呢?

可是,“既然这些事,异儿都做得到,你为什么还要娶个大夫人来做呢?”

“……”当下又乌云罩顶,青筋抽颤。

随着所谓的“黄道吉日”逼近,异儿小脸上咪咪的笑容一点点退去,苦苦的眉头一次次打结。

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听那些仍然坚持要叫她“大夫人”的大娘、姑姑、阿姨、姊姊们说,成亲是人生中的重要大事,再加上锦绣庄的名气响亮,喜事不办得盛大热闹都不行,所以成天全府上下都有人跑来跑去、忙忙东又忙忙西,一下子有人嚷嚷着要买婚礼上要用的囍烛彩球,一下子又嚷嚷着要杀鸡宰羊,大红灯笼挂门楣,贺客赠礼堆如山,锦绣庄的荣华富贵及一代风光显露无遗。

全部的人都兴高采烈得很,大概只有异儿郁郁寡欢了。

只要一想到张伯冠准备娶个大夫人来取代自己陪着他一起吃饭、看书写字、说话聊天,甚至是拥抱睡觉——可恶,那心情说有多不好就有多不好!整张小脸更是垮到不行,完全没有留意到身旁的人一夕之间对她态度的改变。左思右想,她终于决定——

“不成,我一定要去跟异乡人说,叫他不要成亲了!”

轰隆隆!巨雷打下来也不过如此,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全都直勾勾的瞪着她。

“不行!”大家异口同声,咆哮得异儿耳朵都快聋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哩!”只不过张伯冠欲成亲的对象,的确是有点……

“更何况我赵老娘算是从小看大当家长大的,早心疼他没个伴儿的话,老来怎么办?”只不过张伯冠欲成亲的对象,实在是……

“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大当家要成亲了,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哪能说不成亲就不成亲的?”只不过张伯冠欲成亲的对象,这个……

狐疑的视线全集中到异儿身上去了!是啊,张伯冠要成亲可真是一件美事,但是这个成亲的对象,这个……

异儿乖乖闭上嘴,但可不代表说她甘心了,是夜,她偷偷模出了厢房,往冠居悄悄踮脚走去。

自从张伯冠宣布他要成亲,冠居要改装成新房,异儿硬是被迫搬到另外一间厢房里去,晚上是怎么样都睡不好。呜呜,她想回冠居睡觉啦!不睡床,不睡在张伯冠的臂弯里,那睡在地上也没关系啦!

蹑手又蹑脚……嗯嗯,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好像在过去的某时某地,她也这么的鬼鬼崇崇过?

从她现在所睡的厢房到冠居,隔了一段距离,除了要走过厨灶、柴房外,还有一大片庭苑哩!终于,异儿远远地看见了冠居窗口透出的隐约光芒,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敲门。

“异儿?”前来应门的张伯冠怔了怔。

“异乡人!”啊啊,好高兴喔!异儿纵身便预备一跳,吓得他冷汗一冒,凌空就拦下抱住她的腰臀。

“这太危险了……”把肚子里的那一个小的跳坏了怎么办?张口想恶狠狠的斥责她,却在见到她全然不保留的欢悦笑靥后消气,虽然很没骨气,但她笑得让他只想将她抱得更紧一点。

“你呀……”男性双唇随着叹息与她的小嘴温存,舌尖逗弄着轻怜蜜意。

“异乡人……”异儿再迟钝,也感觉得出他的好心情,难得“聪明”了起来,“异乡人,不要成亲了,好不好?”

“什么?!”温存一扫而空,张伯冠的脸冷下。“不能不成亲,你在说笑吗?!”米都煮成饭,木已造成舟,她竟然还没有与他共度一生的“觉悟”吗?

“是呀是呀,异儿可以一直一直陪你吃饭、看书写字、说话聊天,拥抱睡觉……有异儿,很好用很方便,你就不必去娶大夫人了嘛!好不好?”

闻言,张伯冠这才啼笑皆非的发现,原来这异儿还不知道他要娶的便是她吗?令人绝倒!

“唔……”罕见的玩心大起,张伯冠表情一整,脑袋一摇,“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一定要娶个大夫人。”

“啊,可是——”她还急切地想推销自己,却在他的吻中迅速融化殆尽,接下来的下半夜里,更是被一遍遍吻得忘了再度提起这个话题……

第一回合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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