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千千日 第一章 奴婢见过许大人

作者 : 心柳

定元一年,时值初冬,空气中已经淬了几分冷冽,卫太妃半躺在暖榻上,透过朱窗看着外边已经枯萎的芭蕉,朝一旁的人抬了抬手,言语间尽是慵懒疲惫。

“阿婉做什么去了?”

“回娘娘,阿婉姊姊去御膳房了,那日太医说您身子过虚,需要补补。”小爆女没再继续说,自打新帝登基后,宫里的其他奴才只当她们这衡阳宫不存在,御膳房那边每日送来的食物都清清淡淡的。

她说得委婉,卫太妃也大致猜到怎么回事,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让她们关了窗,“都退下吧,阿婉回来了便让她进来,本宫有事吩咐她。”

卫太妃再次躺下,眉心始终紧皱着,思忖着事,正阖上眼眸时,榻前不远处的帘子被人掀开,只见一个身材纤细,五官清丽,身着绿裳的姑娘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乌色的食盒。

“太妃娘娘,奴婢方才去御膳房,给您带了新鲜的参汤,您赶紧趁热喝了,最近天益发冷了,您补身子要紧。”她说着微微弯下腰,将食盒放下拿出青瓷小碗和汤匙,怕倒漏了似的,动作细腻,不疾不徐。

“本宫瞧它还热着,妳先放下,过来,本宫有事吩咐妳。”

阿婉闻言,手上顿了顿,接着将东西又放回食盒中,转身过去,微低下脑袋,“奴婢听着。”

“一会替本宫跑一趟许府。”

阿婉指尖颤了颤,眸低似是盘着一道朦胧的阴影,她抿了抿唇,低声应下。

卫太妃从软枕下取了两块镶金令牌,“这是先帝赐的牌子,妳拿着便可随意进出皇宫。这一面是本宫的牌子,妳去了,给府上管家,他自会带妳去见许大人。”

阿婉接了过去,揣在手心里,只觉得它们似发烫的烙铁,有些灼人。

出了宫门,没了宫墙作为屏障,肆虐的北风四面八方的涌过来,阿婉穿上连帽斗篷,苍白的小脸被帽檐边上一圈白色的绒毛遮掩着,只露出一双眼眸,隐显几分澄亮,犹如一对上等玛瑙。

方才宫门的守卫提醒她得在宫禁之前赶回来,她加快了速度,脚下的步伐却仍旧稳当。忽地又是一阵风吹来,她瞇了瞇眼,看到不远处一辆描金朱漆的马车朝宫门的方向缓缓驶了过来,马车四角挂着红色的穗子,车门右上角印着一枚烫金大字—— 许。

阿婉抬手握在斗篷领子处,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她的呼吸忽然有些急,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待平稳了一些,再将帽子往后放下,抬步迎了上去,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到对面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哟,这不是衡阳宫的阿婉姑娘吗?瞧妳匆忙的模样,是出宫替太妃娘娘办事吗?”

她抬眼看过去,说话的是跟在马车旁边的蓝衣男子,刚和她说完,便凑近车窗对里边的人说着什么。

待他再次看过来,她抿唇道:“肖侍卫,您猜得真是准。”

“既然如此,便不耽误阿婉姑娘了,有事赶紧去办。”说完示意车夫继续驾马。

里边坐着何人,阿婉自然是晓得的,她蹙了蹙细眉,语气有些着急,“肖侍卫,能否借一步说话?”

肖参有些犹豫,又朝窗里看了看,方才与他家许大人说话,没有回应,想是睡着了。这么一想,便朝阿婉点了点头,两人正要往一旁走去,却突然听得里边的人冷不丁开了金口。

“太妃娘娘可是令妳出宫来许府寻我?”声音低沉,语调颇有些慵懒,似乎真的是刚刚醒来。

阿婉没想到里边那人猜得这么准,不,或许不应该叫猜,而是早就预料到了。

她隔着那面镂空雕花木门,微微弯了弯身子,“奴婢见过许大人。”

话音才落,接着又听得里边那人一声轻哼,“本官知道妳要说什么。”

阿婉有些吃惊,她定了定神,“许大人,什么也瞒不过您。”

“卫太妃如今的心思还用猜吗?”他反问,哪怕是隔着一道木门,阿婉也能想象得到他这会嘴角定是习惯性的微微上扬着,一眼瞧过去会认为他在笑,仔细琢磨两眼便会晓得那是他惯有的姿态,在阿婉眼里,这种姿态是不屑,是嘲讽。

“那您的意思是?”

马车里许久都没有响应,久到阿婉打算放弃了,她握紧了自己的手,正要离去时,里头的人才又出声。

“上来。”

阿婉有些吃惊,不解地看了看肖参,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

“阿婉姑娘,这外头人多眼杂的,有些事不好说,赶紧进去吧。”

“多谢肖侍卫指点。”阿婉说完,便提了裙襬踏上马车。

木门打开,一股冷风灌了进去,门阖上那瞬间,她似乎听到他轻轻嘶了一声。

马车里边空间很大,脚下铺着红色的毯子,还放置了矮几,上头迭着几份文书纸张,阿婉的视线往矮几后面坐着的男人看过去,她进来时他并没有抬眼看她,只垂着那双平日里颇为慑人的眸子,手执朱笔,在一本奏折上勾画着。

他是辅政大臣,入仕后随先皇出征,备受青睐。如今陛下年幼,朝中大小事宜都握在他手里,新帝刚刚登基,底下事情多,每日上完朝便有成堆的折子需要处理。阿婉记得,有一次她代一个平日里处得较好的宫女去御书房伺候茶水,便看到那高高一堆折子,甚至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后头的人,后来也没来得及看,朝中众臣一个个涌进来商讨大事,她们这些宫人自是要退下的。

阿婉不敢出声,端坐在一旁,眼睛却不自觉的往那边挪过去。

男人看折子时神情严肃,眉头紧锁,按在折子边缘的手修长有力,五指修剪得干净整齐,食指不时敲打着纸面。

阿婉像是着迷般盯着那只好看的手挪不开眼,目光变得温软柔和。

“磨墨。”

他还是没看她,未曾抬头,直接这般吩咐。

阿婉回过神,俯子捏着描金墨锭在砚台里盘旋回转着,卫太妃极少写字作画,磨墨这事她做得少,这会做得也不怎么熟稔,不小心使了点劲,墨锭直接滑靠在砚台壁上,在安静的车厢里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她赶忙看向对面,果然,他已经放下了手上的事,靠在车壁上抿唇看着她。

阿婉觉得脸有些发热,赶紧放轻了力道,想起自己今日出来办的正事还没做,于是边磨边道:“大人,娘娘想知道现在安王殿下如何了?”

“安王殿下已过弱冠,自然是要去守着自己的封地。”

“太妃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安王能平安到达封地。”

话没说开,不过明白人皆晓得其中缘由,依太后娘娘的心思哪里可能轻易放过卫太妃的儿子,这犹如放虎归山,等着他养精蓄锐,哪天来个起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本官是陛下的辅臣,自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砚台里边的墨多了,墨锭旋转起来也益发顺手,速度快起来,阿婉却浑然不知,只想着怎么回他这话,卫太妃不会没有考虑到这层面,既然让她来找他,定是有了把握的,“奴婢只是替娘娘传句话,您的话,奴婢也会给娘娘带回去。”

话音还未落下,阿婉便见她方才看入迷的那只手再次闯进她的视线里,接着往下挪,最后按在她的手背上,一片温热,随后扬起的是他沉沉的嗓音,“满了。”

阿婉手上猛地颤抖了一下,眼睛眨了眨,黑色的汁水溅了几滴出去,好巧不巧地落在他绯色的衣袖上。

空气瞬间凝结,那温热的手掌抽离她的手背,阿婉觉得自己今天办事太不利索了,忙掏出手帕,“大人,奴婢粗莽了,您—— ”

他皱着眉,直接拿了她的帕子,欲往衣袖上擦拭却突然停下动作。

阿婉瞧他有些犹豫的模样,忙道:“大人,让奴婢来擦吧。”说着便伸出了手。

许砚行却靠回车壁上,似乎不打算再计较那几滴墨汁,阿婉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感觉他的目光在她头顶处打量着,她有些无所适从,最后索性选择低着脑袋不说话。

“回宫吧,让卫太妃安心便可。”他收回视线,又转回方才那个问题。

阿婉应声,见他已经阖上了双眸,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她没有出声怕扰了他,于是矮着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

马车里立刻安静下来,许砚行睁开眼往窗边侧目,瞥见她披着红色斗篷的背影,在冰冷的北风中一步一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他将掌心放开,那一团粉色的帕子就躺在那,中间绣着红梅,右下角绣着一个秀丽的“婉”字。

肖参见里边一直没有动静,也不晓得这会是继续进宫还是回府去,琢磨了一会,朝里边问道:“大人,咱们现在是进宫还是回府?”

“肖参,安王何时出发的?”

“回大人,昨日,估计再过五日便能到缙州。”

许砚行食指在帕子的右下角抚了抚,继续吩咐道:“派孙岳康带人追上去,切记不要泄露行踪,后头跟着,等人到了缙州再回来。”

肖参略疑惑,想了想,“大人,您这,太后那边—— ”

男人打断他,沉声道:“多嘴,进宫。”

邺都皇城迎来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地上覆了厚厚一层,双脚踩上去,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夜幕笼罩下的皇宫一片冰冷,太监宫女们扫着殿前阶上深积的雪,手脚都麻木了。

真是冷极了,绿荷、绿兰搓着手缩着身子从内殿中退出来,看着外边正在扫雪的阿婉,两人赶忙上去接了扫帚,“阿婉姊姊,奴婢几个来吧,娘娘已经入睡,妳回去歇着,今晚我们守着。”

阿婉也未与她们继续客气推辞,这会确实也困乏了,走之前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新被褥,让绿荷子时之后给卫太妃加上。

就着热水洗漱完,赶紧躺上床,被褥里冰凉一片,她整个人用力蜷缩,过了许久才展开有些发麻的四肢,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映了进来,屋里笼罩一层暗暗的光。

阿婉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接着又伸手探进枕头下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枚镶着金边的白玉狐狸,一条编织精致的红绳穿过狐狸脑袋上的小洞。

她将它捂在心口处,脑海浮现起一些事,唇角两个小酒窝渐深。

翌日,阿婉天未亮便起身去替换守夜的两人,卫太妃习惯了由她贴身伺候,洗漱穿衣梳发样样不能少。

“阿婉,妳说安王这会到缙州没有?”

今日是大太阳,纵是如此也不见得暖和多少,外头正在融雪。

她陪着卫太妃去院子里走动,院子很大,花草也多,只不过大都枯萎了,一片寥落。

“太妃娘娘,今天若没到,那明后天差不多可以到,总会到的,您别担心。”

“拖一天,本宫心里就紧张一天。”

阿婉扶着她在亭子里坐下,又让绿荷拿了小毯过来铺在她膝盖上,“许大人不是说殿下会平安到缙州吗?他应该不会骗您。”

“妳倒是信他。”卫太妃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您那日直接让奴婢去与许大人说,不也是笃定了他会允诺吗?虽然奴婢不知道这其中缘由,但既然您已经有了把握,那奴婢自然会信他。”阿婉不慌不忙地说完,再看卫太妃已经移开了眼神,心里这才稳下来,又赶紧添了句别的话,“娘娘,安王殿下会没事的,您现在好好养着身子,将来说不定还能和安王殿下见上一面。”

“就妳这小嘴会安慰人。”卫太妃终是笑了,她起身,“这太阳晒得人发困,本宫还是回屋里睡会。”

阿婉过去扶着她,“娘娘,奴婢一会去一趟御药房,上次太医给了药方,可都没见那边的人送来。”

“他们这是看人脸色办事,依本宫同太后娘娘的关系,他们自然知道要如何做,妳怕是去了也没用。”

“上次去御膳房,奴婢不也给您带回了新鲜的参汤?您放心,您是太妃,便是暗着不给,奴婢这明着去拿,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稍晚,阿婉带了绿荷一道去,她其实是安慰卫太妃,毕竟这御药房没御膳房的好打发,真要争论起来她还有点担心自己应付不来,从前她说的话,宫人们还当回事,这会卫太妃失势了,大伙都等着看她落魄的模样呢。

果然,她俩才到御药房门口,在门口值班的侍卫便将她俩拦下。

绿荷性子急,一急便直接将缘由说了,“我们是太妃娘娘宫里的,之前拿了药方子,没拿到药,这会来取一下。”

那侍卫嘲讽地笑笑,“什么太妃娘娘,我们只听过太后娘娘,走走走,别打扰院使们做事。”

绿荷一听他这略凶的语气,便是再急也不敢开口了,她拉了拉阿婉,示意她要不回去得了。

阿婉皱着眉头,大概也是没料到太后娘娘会做得这般明显,看来是已经在内务府各局各院招呼好了,她转身过去自衣袖里掏出先前卫太妃给她的那枚令牌,往两个侍卫眼前亮了亮,随后那两人便跪伏在地。

这是先帝赐的那块,可随意出入皇宫,也可随意进出皇宫里任何地方,她方才来之前留了个心眼将它带过来,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进了药房便顺利多了,院使们见了药方,上边有太医的印章又加上那块令牌,没多久便将几味药配好,包裹得整齐又严实,两人提着药包准备回衡阳宫。

一路上碰到几位宫中的贵人,先帝信佛,不喜做什么殉葬之事,留了旨意,妃嫔中有皇嗣的留在宫里,无所出或皇子早夭的则前往护国寺剃度出家,侍奉香火。

留下的前朝妃嫔住的地方大都同卫太妃一般位在宫里的偏僻处,所生的公主们都已经嫁出了宫,在这深宫里,最后徒留她们寂寞地过完余生。

阿婉看着她们的背影,眉眼间多了一些旁的情绪。

深宫里的女人大都没有十全十美的结局,哪怕是宫里最尊贵的太后,同时却也是最可怜的女人;如卫太妃这般,表面上安稳闲适,可阿婉晓得,她心底下是藏着不安的;再如她这般,最后的结局可能是老死在这高厚朱墙内的某个角落。

绿荷见她突然失了神,拉了拉她的手,“阿婉姊姊,妳怎么了?”

她收回思绪,看着因为拿到药,脸上一直挂着笑的绿荷,心情平复了一些,有时候还是简单点好,想得太多,愁绪也多。

两人才进了御花园,便见对面的入口处跑进来一道小小的明黄身影,瞧清了来人,忙跪下,“奴婢参见陛下。”

小皇帝进来之后,后头又跟着进来几个太监,搬着两个箭靶子,寻了一处空地放好。

“朕突然又觉得有些口渴,”小皇帝拖着沉重龙袍,才六岁,步子走得晃晃的,后头的太监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手上捧着一把长弓。

“奴才给您倒去。”

“罗公公,你得拿着朕的弓呢。”小皇帝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阿婉和绿荷,道:“就妳们去吧,等等,那个绿衣服的留下,待会给朕拾箭。”

绿荷给阿婉一个放心的眼神,退出去弄茶水。

这周围站着一片太监宫女,阿婉不晓得陛下为何留她下来拾箭,不过她也是宫女,自然是要听皇帝的。“奴婢遵命。”

小皇帝没再看她,戴着冕旒的脑袋不时往入口处看,白玉串珠晃得人眼花,“罗公公,许大人怎么还未来?”

阿婉眼皮跳了跳,她站直了身子,双手规矩地放着,低着眸子,眼底翻涌的情绪被适当地掩了去。

“陛下,快了,快了,等御书房里议完事,许大人便过来了。”

这时,入口守着的小太监喘着气跑过来,“陛下,许大人来了。”

阿婉眼角跳了跳,趁大伙不注意退到周围的人群里,仍旧保持低着头的姿态。

没多久便听见那边传来的脚步声,沉稳得像寺庙里一下一下敲着的钟声,阿婉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起来,她握紧手,跟着周围的人向许砚行行礼。

他的模样她看不到,入眼的只有弯子那一刻,他滚着一圈精致金丝的衣襬。

“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许砚行扫了一眼周围的太监宫女,随后从罗公公手里拿下那把长弓,“臣前几日教您怎么开弓,陛下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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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砚行倒是有耐心,又教了他几下,手把手将弓射了出去,每枝都中了靶心,小皇帝心满意足,小孩心性变得快,兴头过了便喊着想睡觉,许砚行摆摆手,让人送他回宫休息。

送走了小皇帝,御花园里只剩下阿婉,许砚行手里握着长弓,朝她看了看,“去将那些箭捡回来。”

阿婉这才发现御花园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俩,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这就去。”说完快步走到箭靶那儿把插在上面的箭拔了下来,有几枝进得深,她使了点力气才弄下来,地上也是东一枝西一枝,她沿着它们的轨迹蹲在地上挪着步子,挪着挪着眼底突然出现一双黑色靴子。

她抬头,脸上表情有几分怔愣,一只手还窝在怀里,抱着箭。

男人垂首看她这模样,阿婉慌得视线挪开了。

“怎么跑到御花园来办事了?”许砚行背着双手,黑色朝服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姿,如同挺立的大树突然生长在她眼前。

阿婉保持着蹲姿,后来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起身弯腰道:“回许大人,奴婢和绿荷去御药房取药,回来时经过这里,恰好碰到陛下练习射箭,陛下说口渴,便命绿荷去奉茶水,让奴婢留下来拾箭。”说到这里,她有些奇怪,怎么陛下都走了,绿荷的茶水还未送来?

许砚行往箭靶前走去,漫不经心地挑了挑弓弦,阿婉猜测他这是又想射箭了,于是赶紧跟上去站在他身后,才站好,许砚行便朝她探出手,阿婉不慌不忙地将箭递到他手中,指尖不知轻重地在他掌心划了划。

她有些心虚,却见许砚行没什么反应,又放下心来。

“本官听说妳前阵子去御膳房给卫太妃弄了一些补汤?”他边说边搭箭放弓,长箭倏地一声飞了出去,正中红心,“妳是衡阳宫里有品级的大宫女,这些事还由得妳亲自去做?”

阿婉紧接着给他重新递上一枝箭,动作很利索,心里却犹豫着她可不能直接说因为太后娘娘的原因,她们衡阳宫如何如何,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他,阿婉有些懊恼的垂着脑袋。

又是一枝箭射了出去,许砚行回头看她,突然问她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妳如今二十了?”

阿婉有些错愕,微微抬头,看着他有些深邃的双眸,张了张嘴道:“是的。”

许砚行嘴角微微上扬,又问了一句让阿婉失措的话,“有没有想过离开皇宫,出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她看着他扬起的唇角,心里突然有些落空。

她二十岁了,他开了口便是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多少宫女盼着能在如花的年纪离开皇宫,若是她们,早该跪着谢恩了,便是方才,她还在想自己老死宫中的结局……可她从来不是那些人,就算结局已经注定,她也没想过离开。

“回大人,奴婢从未想过。”她的声调恭顺却又带着一份执拗,“许大人,太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许砚行面无表情,眉宇冷然,捞过她手中最后一枝箭,从容拉起长弓,双眸紧盯着远处的红靶心,“退下吧。”

阿婉僵着身子小步小步走着,听着身后的那一道声响,她不用回头看也能猜到这一次他还是能稳稳地正中靶心,八年来,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做什么事失手过。

先前被许砚行挥手退下的小太监见阿婉出来了,这才弯着腰进来,不料才走近一步便瞧见他们百发百中的许大人这次竟失手了。

小太监觉得自己这想法不对,拍了拍自己的脸,抬头又见许砚行正冷着脸看着自己,他哆嗦了一下,道:“许、许大人,奴才觉得这园子里风太大了,您瞧,这箭都不由人控制了,奴才给您将它们拾掇拾掇,再让外边几个送新的来。”

许砚行将长弓扔到他怀里,没了兴致。

小太监心里舒了一口气,这意思是不继续玩了?只是这气还没吐出来,又听那向来阴晴不定的人开了口,“让尚总管来御书房一趟。”

被找到御书房的尚青云在外边徘徊,手中拂尘左右颠着,颠得底下的小太监看不过去了,大着胆子上前道:“哎哟,尚总管,您老别转悠了,许大人他、他又不吃人。”小太监缩了一下脖子,嘀咕道:“您再不进去,估计真要吃人了。”

“去去去,一边去,咱家这是在调息,方才走得太急,得缓缓、缓缓。”尚青云在他头顶上敲了敲,“没长眼的。”

正说着,御书房的门豁地被打开,只见许砚行大步走出来,脸上似覆着一层冰霜,尚青云往后退了几步,垂下眼,规矩行了礼,这才道:“许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奴才正准备进去呢。”

许砚行抚了抚衣袖,语调轻描淡写,“尚总管事务繁忙,本官还怕扰了你。”

“哎哟,许大人,您这话可就折煞奴才了,这天大的事也抵不过您的事要紧呀,”尚青云往前挪了一步,脸上笑得谄媚,“您有事尽避吩咐奴才,就是刀山火海也给您办妥当了。”

“衡阳宫近况如何?”

尚青云颇为吃惊,许砚行如今在朝廷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管的事多倒也能理解,只是怎么连内宫中事也插上一手?再不济这里头还有太后娘娘坐镇着呢,问的还偏偏是衡阳宫里头的……他皱了眉,又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他们做奴才的,尤其是做到他这般地位的更应该晓得谁的权力大、听谁的,哪怕他踰矩了,也得乖乖在一旁伺候着。

这么在心里理顺了,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恭敬道:“许大人,衡阳宫里诸事尚可,只不过您懂的,供给方面多少要比其他宫里紧上几分。”

许砚行没应他,只是唇角始终紧紧抿着,指尖在衣袖处轻轻抚着。

外头风真是大,尚青云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大人,要不奴才去打点打点?”

许久都未曾有回应,尚青云有些迟疑地抬头,白净的脸面更加白了,他转身又给那小太监脑袋上敲了敲,“你个小崽子,许大人走了你怎么不提醒咱家?”

小太监模着后脑杓,低声埋怨,“奴才哪里敢开口说话。”

尚青云没再与他废话,边抚着拂尘边思忖着事,良久才轻咳了几声将小太监喊到跟前,“天气冷了,各宫里的吃穿用度赶紧备起来。”

小太监领了话,又问他,“尚总管,太妃娘娘那里—— ”

“蠢东西,衡阳宫里一点都不得少,不仅如此,还得多。”

卫太妃用了药便生倦,午时不到就和衣睡下了,衡阳宫里几个婢女得了闲,琐事做完便坐在殿前吃着主子打赏的瓜子小声谈天。

“不久便是腊花节了,宫里到时候定是热闹。”

腊花节是大邺朝的传统节日,大邺开朝皇帝喜欢在腊月里在宫中邀臣工们赏花,之后索性定了个日子取名腊花节,宫中更是有规定,凡一等宫人在这日可出宫探亲,宫人们每年早早便盼着这日子了。

绿荷碰了碰阿婉,笑道:“阿婉姊姊,妳如今是一等宫女,可以回家探亲了。”

“阿婉姊姊,真是羡慕妳,”绿兰叹口气,“不过我在外头也没爹没娘的,没什么可惦念的。”

“那妳羡慕什么劲儿。”绿荷笑她。

“可以趁机出去玩上一天嘛,这都许久没出宫了。”

阿婉坐在杌子上听她们说话,俯身搅了搅中间的小炭盆,“江州太远,一日可往来不成,更何况,”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更何况,我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亲人。”

“我倒忘了,阿婉姊姊还是娘娘从江州带回的,”绿兰大概察觉自己说了她的伤心事,赶忙道:“不过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阿婉姊姊妳可别浪费了,宫外有许多好玩的,妳去了一趟估计都不肯回来了。”

阿婉只是笑笑,那日该有什么安排她也未想好,还是先伺候好卫太妃再考虑此事。

她这会对于出宫这个字眼有些敏感,大概是今日在御花园被许砚行那么一问,还没回过神来。

刚一想到许砚行,忽然又听得旁边两个丫头竟大胆地说起了他。

绿荷凑近了道:“欸,妳们说这许大人莫不是好男色?”

“这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权倾朝野,上天更是赐了一副好皮相却至今没有妻妾,这不奇怪吗?”绿兰忽然低了声音,“他身边跟着的那个肖侍卫,简直是形影不离了,啧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自然不是好那口的人,阿婉低下眉眼,眸底落了灰尘般,有些黯然。

她按了按眼角,随后起身,“妳们聊,我进去看看。”

脚还未踏进门坎里,便听到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绿荷、绿兰也忙起身,看着手里抬着东西的几个小太监。

走在前头那个,阿婉晓得,是宫中总管太监尚青云底下做事的,姓李。

“李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朝后头挥挥手,“阿婉姑娘,入冬了,按规矩各宫里的供给该补贴补贴了。”

阿婉倒是没有想到会有她们衡阳宫的份,毕竟太后还在上头压着,又想着是不是太后派人来试探她们,左右想了想,开口道:“劳烦李公公亲自走一趟,娘娘身体不适,便不引见了,这东西,”她回头,“绿荷、绿兰,带人把东西搬入殿内去。”

按着规矩,又掏了打赏的银钱递到他手中,一番言行令李公公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再嘱咐了一些其他事,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添置的东西多而且用处大着,两个大暖炉,一个小的,再有几匹崭新的布料,还有被褥、软榻、熏香、炉子,样样齐全。

卫太妃躺在新榻上,睨着绿荷、绿兰,“没出息,这么点东西就高兴成这样。”

说是这般说,眼角却笑出细纹来,抬手挥退那两人,将阿婉喊过来伺候。

“娘娘,您当时在歇息,奴婢瞧着这益发冷了,便是太后娘娘那边的试探也不管了。”

“不是太后那边的指示,”卫太妃靠上软枕,继续道:“是许砚行着人办的。”

阿婉正替她捏着肩,听她这么说,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好奇道:“许大人几次这般帮衬着您,奴婢还真猜不透其中缘由。”

卫太妃似忆起了一些往事,语气里含着几分感慨,“八年前,本宫随先帝去江州时,许砚行犯了事,是本宫出面救了他。”

“这事,奴婢倒是不晓得。”

“是妳到本宫身边之前的事,说起来也只是一桩小事,陛下若真惩戒起来,无非降职减俸而已,其实本宫先前也没有多少把握,让妳去找他也不过试试罢了,想不到这人竟还念着那点旧恩情。”

阿婉手上又利索起来,捏得卫太妃舒服得叹气,“妳这丫头这手益发灵活了。”

“您舒服就好。”她眉眼弯弯,嘴角酒窝小露,“许大人这次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不知太后娘娘那边该怎么交代。”

“不着急,皇帝还小,太后还得仰仗着许砚行呢,他要做什么,举朝的人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卫太妃迟疑了一下,又道:“这衡阳宫得他照应,妳过两日还是得替本宫去道个谢。”

先帝子嗣不丰,大皇子、三皇子早夭,如今只剩下二皇子安王和小皇帝,如今小皇帝尚且年幼,太后那边自然不敢太得罪许砚行。

阿婉抿唇,点点头,“奴婢记住了。”

卫太妃这才再次躺下,闭上眼,心中却转着别的心思。

阿婉替她盖好被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站在殿外廊下,看着突然变得阴沉的天空,随后几滴雨水在空中现了形,越来越密麻,豆大的雨滴打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的,声音清脆。

风雨袭来,空气益发冰冷生疼,阿婉将双手习惯性地塞进袖套里,微微瞇了眼,一些东西像这四处乱蹦的雨珠子般蹿进她的脑海里。

康庆四十一年,陛下携宠妃卫贵妃巡视江州,有人说,那是江州最热闹的一年。六月雨浓,街头巷尾满是湿重的泥土味道,阿婉却是这些泥土味里多出的那抹独特的气息。

她是个孤儿,常年流窜在巷子里,整个人又瘦又小,穿着破破的衣服,头发脸上总是脏乱的。她每一刻都在为自己下一顿吃什么发愁,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没事时就偷偷扒在墙角边上盯着卖包子、卖蜜饯果子的摊位大半天,盯到老板最后用既可怜又嫌弃的神情把没卖完的包子递给她。

直到有一天,几个衣着整齐干净的男人站在她常常去的那条小巷路口,脸上挂着笑,远远地朝她招手,“小泵娘,过来过来。”

阿婉揪着破旧的衣角一动也不动,那几个男人脸上的神情立刻变了,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大步向她走过去,她猛然意识到不对劲,随后拔腿就跑。

她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又是瘦腿、瘦胳膊的身子,没跑几步便让人追上,那几个人用力抓着她的胳膊,嘴里骂骂咧咧,“臭丫头,跑呀,看妳怎么跑。”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放—— ”她后颈上一阵阵痛,随后整个人感觉开始发麻,最终晕了过去。

“大哥,您说郑府会收这丫头吗?”

领头的男人将阿婉塞进准备好的麻袋里,“废话,他们家那个废物现在病入膏肓,江州哪家姑娘愿意嫁过去?冲喜这事,那算命的不是说了吗,身分越低下的越有效果,这银子呀,咱们拿定了。”

郑府是江州的大户,不幸的是那唯一的少爷自小身子不好,后来更是疾病缠身,如今益发严重了,郑老爷、郑夫人四处打听,得来了冲喜这个法子,可江州的人家哪里肯将自家姑娘嫁进去,冲喜的说法落实了,这后半辈子过得多少不舒心,万一那个病着的没撑过去,不白白守着活寡了?而且据说这郑家家底也不清白,没准哪日就出事了,如此一来,还不如寻个普通人家过日子。

另一头,郑夫人从郑少爷屋里出来,又是哭肿了眼睛。

“夫人、夫人。”管家从大门拐过来,脸上一阵欣喜,“好消息,有姑娘可以救少爷了!”

郑夫人忙擦了擦泪,语气颇急,“哪家的?”

“哎哟,夫人呀,这时候管她哪家的,这人找到了事情就赶紧办起来,少爷的病拖不起了。”

郑夫人点头,“也对,吩咐下去,现在就开始布置,明天便完婚,另外,去请些会说吉祥话的婆子来,添点喜气。”

可这边话音还未落下,大门那里又有下人喘着气跑过来,“夫人不好了,官府来人了。”

郑府后院里的小柴房里,阿婉被麻绳捆着双手双脚丢在这里,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后颈一阵酸痛袭来,又发觉自己被捆得紧,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艰难的挪着身子,挪到门边时,身上的力气彷佛瞬间耗尽了,但还是撑着冲门外喊着,“开门,开开门。”

自然没有人响应她,阿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外边流浪时也没有这般哭过,肚子饿得很难受,手脚被绑得发痛,她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和那些人无冤无仇,为什么他们要害她?她眼睛哭得发涩生疼,声音有点尖细,到最后又变成无力的嘶哑,就在这时眼前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随后有人道:“大人,这里还有一个小泵娘。”

屋外猛然照进来的光线有些刺眼,阿婉呜咽着瞇起眼睛,没多久那道光线又没有了,她从眼缝里往外看,只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坎处。

他长得很好看,穿的衣服虽然很普通,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对于阿婉而言,穿得干净整齐是她觉得最奢侈的事之一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句话,可方才哭得太用力,这会喉咙隐隐发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呜呜呜呜叫着,跟无助的小野猫似的。

不想那人却蹲了下来,他背着光,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英挺的五官有些模糊,阿婉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等缓得差不多了,竟哑着声音傻傻地问他,“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低头替她解绳子,他的手很好看,指骨修长有致又不会太纤瘦,不像她,瘦得只剩骨头了。

解了绳子,男人起身便走,阿婉在后头拉住他的衣袖,又觉得自己的双手太脏,随后小心翼翼地放下,“我……我不知道这是哪。”

男人朝身边的人点点下巴,“跟着他们走。”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不像他的神情那般没有起伏,有些沉厚低哑,总之是好听的。

“哦。”阿婉这才发现门口地上捆着两个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男人,她抽了抽鼻子,声音稚女敕,又道:“我不知道去哪里。”

那语调,跟无家可归的孩子似的。

男人皱眉,生平第一次问了句自觉多余的话,“妳爹娘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她说的时候声音很轻很低,那小脑袋也低了下去。

身旁的两人咳了几声,提醒道:“大人,这孩子交给咱俩吧。”

男人转身欲走,不想阿婉又跟了上来,他驻足侧眸,小泵娘缩着肩膀往后退了一下。

“大人—— ”身边人再次提醒。

男人抬手,回头上下打量着阿婉,脸上布满泪痕和灰尘,双眸红肿、头发凌乱,身上衣着也是破旧不堪,整个人瞧着瘦弱至极,如同一根豆芽菜。

他抚了抚额角,随后道:“本官记得行宫那边最近缺个打下手的,你们带她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带过去。”

“是,小的们定会办妥。”

阿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行宫、什么打下手,可她不知道怎么问,于是急急地抬头,脸上尽是疑惑。

不知怎的,他忽然来了耐心,微微倾子,“本官给妳安排了个去处,不过是伺候人,妳愿不愿意?”

伺候人?就像那些员外家那些下人那样吗?阿婉两只眸子眨了眨,怯怯道:“会有吃的吗?有干净衣服穿吗?有住的地方吗?”

他直起身子,眼角似染了笑,“妳要的,都有。”说完便没再停留,大步离去。

阿婉看着他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笑得跟一只小花猫似的,清脆稚女敕的声音响在长廊里,“我去,我愿意去。”

年关渐近,各州各县事务繁多,许砚行每日下朝钻进御书房不是批阅奏折,就是召见各位大臣,入夜点灯时分才起身回府。

如此一来阿婉自然也没什么机会见他,于是卫太妃嘱咐道谢的事只能一拖再拖,这么拖着,转眼间便到了腊花节。

按着往年传统,腊花节宫宴该要大肆操办,御花园里的时令花也开得正盛,那日天也暖和,君臣谈笑赏花该是一场盛世美景。

不过因着先帝驾崩不过一个月,这腊花节大办自然是不妥,于是太后下了懿旨,各宫女眷今年不再参加,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宫。

“奴婢听说,嘉宁公主也会去。娘娘,您说这嘉宁公主不也是宫眷吗?太后娘娘这番安排有失偏颇呀。”绿兰年纪小,说话也没个顾忌,好在卫太妃也没生气,反倒笑了。

“妳个丫头,太后岂是妳能抱怨的。”卫太妃说是这般说,唇角却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先帝育有四位皇子、五位公主,几位公主早在先帝在位时便许了驸马,至于嘉宁公主乃先帝的小女儿,为当今太后所出,如今年岁十八,两年前下嫁到安国公府上,可惜那公子爷身上病多,嘉宁公主成日闹腾着要和离,先帝觉得这事有失皇家体面便一直不同意,直到先帝去了,半个月后小鲍主又提了此事,太后娘娘舍不得,估计也怕那公子爷不长命便亲自下了懿旨,如此,嘉宁公主终于和离成功搬回宫中住着,想必这次太后也是想此腊花节来替她选驸马。

她岂不知太后的心思—— 醉翁之意不在酒。

“娘娘,殿下来消息了。”阿婉挑帘进来,将封阖的信递了过去。

卫太妃留了她下来,读了信,心情自然是大好,方才那点抑郁瞬间消失无踪,她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件厚披衣,然后抖开来,眼角都是喜色,“缙州那地方也入冬了,嘉瑜说那边也正冷着,本宫这衣服做得倒是及时。”

“娘娘,殿下那边现在也算安定下来了,您现在可放心了?”

卫太妃笑着点点头,又意识到一点,对她道:“阿婉,本宫记得妳今日可以出宫。”

阿婉回应是,“不过,奴婢得伺候您,宫外人多,奴婢嫌太挤。”

卫太妃却摇头,吩咐她伺候笔墨,她不敢近身瞧,退到一边,卫太妃落笔封纸之后,才道:“不,本宫要妳今日出去将这衣服和信差人送出去,不用急着回宫,还有那两个丫头伺候。”

阿婉看她将书信和衣服用一方锦缎包裹好,不解道:“娘娘,宫中不是有专门送信物的差使吗?”

卫太妃将东西塞进她怀里,脸上笑得仁慈,“本宫同嘉瑜说些贴心话,不想让人瞧了去。”

阿婉想起了,凡是宫中差使过手的东西都要拆开查看的。

“送到卫府,那边自然有人会送往缙州。”卫太妃吩咐完,行至榻边,看样子是要歇息了,阿婉领了命便退了出去。

小小的衡阳宫不过是皇宫一隅,冷清又安静,和外边的热闹自然是不同,这时候已经是晌午,宫女太监们在通往承英殿的小路上来来往往。

每年腊花节宫宴都是设在承英殿,想必宴席也已经开始了。

阿婉寻了条小道去往宫门,避开了御花园、水榭楼台这些人比较多的地方,这条小路平日里人极少,四周环着高低不平的假山,路面的石板夹缝里都生出了许多杂草。

清幽小道,别有一番景致。

她穿着银白色的绣花靴子,这是中秋时卫太妃特意给她做的,仍旧披着上次那件红色的斗篷,衬得她皮肤格外白女敕,走几步,不时还蹦蹦跳跳几步。

“你干什么,你、你放开本公主,不然—— ”

安静的小路上,突然传来这声音,阿婉敛起眉眼,微微侧目。

是嘉宁公主,这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假山后头传过来的,她定了定神,一时间脚步都挪不动了。

“放开?嘉宁,要真想让本公子放开,方才妳又为何随我出来,嗯?”

“本公主—— 唔唔!”

突然没了声音,阿婉有些失措,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抱着包袱,不知该如何做,脚下往假山那边挪了好几次,犹豫许久,正准备过去时,肩膀却忽然让人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来人,乌黑的眸子瞬间变得澄亮,往后退了一步,刚想开口行礼,不料那人却抬了手单指按在她的唇上,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阿婉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许砚行的模样也变得模糊了,唯一真实的是他压在自己唇上的食指,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却能清晰地嗅到残留在他指尖的一抹酒香。

意识回笼,许砚行早已走在了小道前边,她瞧着他绯色的背影,高大挺拔,步伐稳重。

旁人没说错,许砚行最爱绯色,从前到现在,这色的衣裳她见他穿过最多次。

阿婉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色斗篷,唇角微微弯了一下,随后循着他的步子跟了上去。

行至一片竹林处,许砚行才停下步子,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才转了身子来,对她道:“方才听到的,不要透露出去。”

阿婉匆匆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您放心,奴婢懂得分寸,可是,公主真的—— ”

“那是安国公府的公子,能有什么事。”

阿婉恍然,还好他拦住了自己,不然若她真过去了,场面倒不好收拾了。

许砚行轻描淡写地说了嘉宁公主的事,这才低眸打量她,瞧她揣个包袱,身上穿的又是私服,道:“这是准备出宫?”

“今日腊花节,奴婢按着品级,今日可以出宫一趟。”

许砚行好久没说话,阿婉抬头,却见他那双锐利的眸子正盯着她怀里的包裹,她抿了抿唇,自觉道:“今日过节,太妃娘娘见奴婢能出宫,便让奴婢给卫府捎点东西过去。”

“听说安王给妳写了书信?”他忽然问。

阿婉心想这宫里事一件都瞒不过他,又奇怪他怎会觉得是写给自己的,于是赶紧摇头,“哪里是写给奴婢的,是给太妃的。”

许砚行看她乌黑的眼珠子灵动,那张小脸在红衣衬托下显得白润,女敕条初抽般,哪里还有八年前那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痕迹,他收回思绪,又重新转过身去,走之前突然嘱咐她,“今日宫外边人多,易生乱,宫禁也提前了,妳办完事便回宫,莫要贪玩耽误,别误了宫里规矩,可听明白了?”

“奴婢知道。”阿婉抬起头,眼前已经没了那抹颜色,只剩满眼枯黄的竹枝,她深吸了一口气,赶忙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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