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神与金 第八章 野火

作者 : 决明

穷神何许人也,你想拜见就拜见?所谓的福祸穷财,是要讲讲机缘的。

当初怀财如何刁难送拜帖的鎏金,今日,她对待虹姑娘一双主仆,更是不留余地,管她们爽快不爽快,她自己爽快了才重要。

魏倾城的家眷族亲,她一点也不感兴趣,更不可能有所瓜葛,何须相见?

既是半点轻重皆无的凡人,怀财连应酬都懒,迳自过着半悠哉半糜烂,吃饱睡、睡饱吃,餐餐与某人对峙的吃货人生。

今天,是头一次晚膳没魏倾城作陪,自然也看不见鎏金在桌边动手动脚,据说是有个推不掉的喜筵,非到场露露脸不可。

难得满桌菜肴随她吃,爱吃哪道夹哪道,明明菜肴味道不变,她吃着,却总感觉少了一味,几次食物夹在筷间,美眸不由得往身旁瞄,等待某人探指过来,阻碍她吃太咸太辣太油腻……

她这是怎么了?!没被管东管西好不习惯呀呀呀呀!

正当她百般无趣,拿筷子戳肉丸,小婢莲儿来报,脸蛋镊嵌着为难与无奈,近来,莲儿都是这副神情,想来此次理由也相同,果不其然,苦脸莲儿一开口,又是那档事——

“财姑娘,虹姑娘派人在院外求见,莲儿虽已言明姑娘不喜受叨扰,可她们仍不放弃,下午回绝一次,现在又来……”

怀财托腮,懒懒抬眸:“她们是有什么毛病?干么非见我不可?我同她们没啥好聊,继续赶回去,烦。”戳肉丸还有趣些。

话才刚说完,另一名小婢等儿已扛不住不速之客的硬闯。

不速之客,自然是虹姑娘与她的贴身小婢。

来者倒也非不善,至少虹姑娘笑容可掬,身后婢女青儿更是双手托盘,盘间盛有一白玉盅,盅里五颜六色,摆放切妥的各式新鲜水果、甜品,除白玉盅外,数碟精心小菜看来可口开胃,两人身后另名男仆则恭敬捧来虹姑娘的爱琴。

过门拜见,不忘带些见面礼,想来是个明理懂事之人。

这明理懂事之人略略一福,身姿娉婷,举止优雅,虽无绝艳面容,倒也清丽顺眼,只可惜笑颜不单纯,一双细长乌眸紧紧打量怀财,意图明显。

“扰了妹妹用膳,姊姊先行赔不是,请原谅姊姊太想见见爷摆在心尖上的人儿,不知有怎生的模样,能教爷百般爱怜,今日一见,姊姊错得离谱,妹妹远比姊姊所能想象得更加美丽,姊姊真的完全能明白,明白爷何以如此眷宠妹妹,妹妹这天仙美貌,连姊姊也瞧痴了呢。”

一番姊姊妹妹妹妹姊姊铺天盖地而来,怀财听了头疼,认真考虑把手中肉丸子塞她嘴里。

“姊姊不知妹妹口味,做了一些拿手菜让妹妹尝尝,全是姊姊亲自下厨,若妹妹不嫌弃,可愿与姊姊共进晚膳?”虹姑娘边说,边示意青儿把托盘里的吃食摆上桌,不给她反对机会。

怀财没答腔,只是美目微眯,看这对主仆忙碌。

她不开口,莲儿和苓儿也不好替主子作回应,眼看虹姑娘不请自坐,连碗筷都自个儿带妥,果然是有备而来。

虹姑娘甫坐定,纤手执银箸,夹了块肉到怀财碗中,笑容可亲:“妹妹,尝尝这个,炖得软烂不?”

怀财可以清楚感觉虹姑娘散发的敌意,倒不是她仙法卓然,能看穿人心,而是虹姑娘未能掩盖藏好,尽避笑靥再亲切、软嗓再甜美,眼神却把她的内心想法吐露光光了。

“你为什么喊我妹妹?我看起来比你小吗?”怀财问她。

在仙界,她神龄只比一般小仙童年长,但与凡人相较,这位虹姑娘喊她一声祖女乃女乃都嫌失了礼数。

虹姑娘不愧普为第一琴伎,进退应对很是得宜,愣也愣得不着痕迹,轻浅一笑:“你我一同服待爷,确实是一家人,以姊妹相称并无不妥,先不论妹妹漂亮貌美,一看便比姊姊年轻许多许多,毕竟姊姊入魏府在前,以先来后到的顺序,喊你一声妹妹,应该不算占了妹妹便宜。”语句中,颇带心机,抬了抬自己先她而到的排行。

怀财想了想,才知道虹姑娘口中的“爷”,是指魏倾城。

原来是误会她为魏倾城新宠,示威来着了,她就说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双方,怎有人急巴巴地硬想见她。

身为穷神,被这般挂念着想见一面,真是稀罕。

宅院深深深几许,怀财前几日才读过的书册,写的是大户人家的妻妾厮杀史,最终被一名小婢女诈赌通杀……有趣,她还没经历过此等情节,深感好玩新奇,容许虹姑娘继续唱戏给她听。

怀财吃掉肉丸,也很给面子吃下虹姑娘夹来的肉块,相当女敕,入口即化,咸香滋味也很好,她微微点头,算是赞许。

“妹妹喜欢?真是太好了,试试小菜,全是我拿手自豪的。”虹姑娘又是一连夹了数筷子。怀财倒不反对她的“服侍”,享用得很理所当然,几样小菜也确实可口,分量不多,全进了怀财肚子。

席间,虹姑娘言谈中屡次探问她的来历、家世、如何与魏倾城结识,怀财应答多有含糊,一心只想虹姑娘快快掏出刀呀药呀暗器呀,朝自己动手。

宅斗第一卷,有菜必有毒,吃了就中毒。于是她爽爽快快吃了,却迟迟没等到毒发,失败!

宅斗第二卷,言语锋利如刀,句句伤人于无形,诸如老爷爱的是我不是你、你不过是个新鲜玩物、你没发现你仅是眼睛眉毛鼻孔长得像我,云云之类……

虹姑娘却很失职,只会用“姊姊妹妹”来荼毒她双耳,失败中的失败。

宅斗第三卷,亮凶器,杀过来。怀财愉悦地期待着。

结果饭吃完,虹姑娘提议赏月抚琴,赏月是她,抚琴这门绝活儿,自然由琴仙美名的虹姑娘担纲。

怀财并不懂乐理,对牛弹琴这四字,妥妥说得便是她这类庸俗家伙,任凭虹姑娘努力卖弄琴技,边低诉魏倾城多欣赏她的琴艺,怀财只觉得肚子饱饱,又听着傕眠琴音,夜风微凉,流萤悠舞,教人昏昏欲睡,眼皮越发沉重之际,脑子迷糊浮上一桥段——

宅斗第四卷,苦主一昏睡,再醒来,衣衫不整,身旁一定睡着假奸夫,来不及作出反应,老爷紧接着破门而入……

睡是还没睡,老爷倒是真的回来了。

对虹姑娘而言,老爷是魏倾城;对怀财来说,金发的那一位才比较像大老爷。

魏倾城今夜虽有重要邀宴,人也确实去了,酒过三巡,全了礼数后便起身告辞,坐马车回府途中,酒气有些发作,导致于步伐微颠,脸色潮红。

即便如此,他仍一心想来眷荷院看看怀财,见虹姑娘在亭间抚琴,一时间还以为自己醉酒,跑错了院落,忍不住退回月门,眯眼细瞧了匾额,红木金漆,的的确确书写着“眷荷院”无误。

“祈虹,你怎会在眷荷院?”魏倾城入了凉亭。

虹姑娘停下动作,忙起身一福,笑答:“爷,您回来了。我与财妹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留我一块用膳,见今夜月色怡人,我一时技痒,献丑了,财妹妹可别笑话姊姊。”

这胡说八道的本领,忒高!是个人才!

谁跟她一见如故,谁又跟她相谈甚欢?!怀财白眼险些翻到后脑杓。

“爷,您饮酒了?这可不好,爷每回酒醉,隔日早上定是要犯头疼的,祈虹为您熬壶醒酒汤可好?”虹姑娘嗅到他身上酒味,无比贴心道。

魏倾城内心是想留在眷荷院,与怀财多赏赏月景,他总是想待在她身边……可酒气冲脑,醺得意识不甚清明,脑袋又昏又胀,脑海里更有道陌生声音,属一个男人所有,说得很轻,却不温柔,近乎命令:随她去喝醒酒汤。反复了两三次。

魏倾城口齿略带不清,说道:“确实多喝了几杯,头有点晕……也好,劳你费心。”

虹姑娘大喜:“青儿,有武,扶爷回锁琴院。”

一行人开开心心得逞离去,怀财勾勾指,将莲儿苓儿勾至身边,说:“以后,虹姑娘来,别阻止她,放她进来。”她还没看见有哪些宅斗的招式哩,不过瘾!

“姑娘……”这道命令,莲儿与苓儿皆不表赞成。

“下去下去。”勾人过来的柔荑,又将人挥挥赶走。

莲儿与苓儿无奈,只得收拾一桌残杯冷炙,送往小厨房清洗,亭子里仅剩下美眸半合,虽清醒,但看着像又要睡了的怀财,以及在桌侧落坐的鎏金。

“你喝酒了?”

她反应迟钝,伸出手,在颊畔比了个二:“两杯吧,她带来的,味道甜甜的,不错喝。”

“陌生人拿来的,你也敢喝?”他拉下她的手,但没松开,直接诊了她脉象,所幸并无任何影响。

“这个你也会呀?”她没头没脑问一句,他知道她指的是诊脉。

“学过一点。”很皮毛,皮毛到仅此而已。因为想到未来某一日,他承继财神之位,等着治病兼领财气的人,会从天庭第一天绕行三百圈不止……他立马决定放弃习医,不愿再学。

“……你还有什么不会?”害她觉得自己超废,和他一比较,没半点专长。

他慢慢收回手指,替她拢妥衣袖,既然她诚心诚意地发问了,他就不厌其烦回答她:

“很多。”这两字,够自谦,她来不及回他一句“你大爷太客气了”,他已接续说:“我不会蠢到在人间显形,不会住进一个对自己有所图谋的男人府中,不会与他家妻妾瓜葛纠缠。”

最前头那两字,原来是发动训话前的发语词!

“……烦耶!说没两句又酸我!”她很不受教,起身离席走人,身躯却晃了一下,他及时伸手去扶,她赌气拨开他,又走一步,再度一晃,这回险要撞上柱子。

见她微显醉态,索性直接打横抱起她,往她房间挪步。

“明明让人烦的,是你。”

既烦恼,又烦心。

他说得很轻,和在凉凉夜风间,并不清晰,然两人靠得太近,就算她耳不聪目不清,也妥妥听到了呴!

“嫌我烦还抱着我干么?!我下去自己走——”边被骂烦边被数落,这种窝囊事,她才不干!

“安分点。”他低斥,阻止她胡乱挥舞手足,她哪肯乖乖听话,折腾了好一段路,直至被他抱回房,安稳摆上床榻,才稍稍消停,不过腿儿仍时不时踢踏一下,妄想直接踢飞鞋子。

脚丫子落入他掌间,轻轻扯下鞋袜,让她舒适躺平,她才完全静止下来。

温热的湿面巾贴捂在她脸庞,鎏金的声音传来,不急不缓:“酒以后别喝了。”

“你怕她下毒哦?凡人的毒,对仙人哪有效。”温面巾捂得她颇舒服,长长吁口气。

“我怕你伤身。”

她按住他擦拭的手,挪开,眼眸睁大大地看着他,微睡害她脑子不太好使,笨拙地把他那一句话、他现在的神情,反复思索了好几遍,得出一个结论,不过,这结论,她也不是很笃定,于是,月兑口时,语气充满困惑。

“……你担心我?你怎么可能担心我?你又不喜欢我,对,谁会担心一个不喜欢的人?一定是我解读错了,你那句话……大概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她鬼打墙说着,口齿不清。那个意思的“思”字,刚离口,就给堵了回来。

她讶然到发不出声,唇也忘了闭紧,被他轻易侵略攻占,吻得既深又猛,气息为之豪夺。金发因他俯低身势,如飞瀑泄下,又似两匹金锻丝绸的发幔,将她围困,挣月兑不得。

他的唇很热,而她嘴里泛有淡淡酒香,两相缠绵不休,酒气充塞脑门,她无法静心思考,只凭本能去环抱他,启唇迎合他,随他唇舌撩拨,渐渐失控……

当两唇分离,她仍眷恋不舍地轻啄他唇角,感觉他沉喘间笑了一笑,他屈起指节,抚模她额际,她本就因酒酣而微感困意,他这样一模,手劲温柔,难以抵抗,只消再多模两下,便会沉入黑甜深眠中将睡未睡之际,听见他在身旁躺下,手臂环了过来,圈住她,开口说:“若能不喜欢,岂不是更好,不用替谁牵肠挂肚。”他这句,说得轻浅,近乎自喃,她好似听见了,又恍然梦里,倒是他下一句,清晰明白:“别与魏倾城的侍妾见面,她心存不良,不是好人。”

话本子里曾出现过此一段子,怀财记得忒牢。

那是两名将军的故事,奉王命联手攻下敌城,关键的那一夜,将军甲与将军乙相约,一队夜袭,一队接应,彼此订下时辰,相互支持……

错只错在将军甲当夜困意正浓,约定时辰之际,竟发生左耳进右耳出的失误,导致后续落花流水的惨败,以及将军乙受困敌阵中,仰天呜呼:“娘的咧,俺怎就信了你呀!”

这话本子,并非旷世巨作,文笔普普,剧情松散,然最大的借鉴,怀财很有感触,以醒目红字在一旁批注:

千万别在人家半昏半醒时,交代重要大事,否则你就是下个将军乙!

会提及这话本,全因怀财妥妥同属将军甲那一类,一觉睡醒,别人睡前提点了什么、叮咛了什么、教训了什么,于她,全是浮云,过耳不入,入了也忘。

有一件,睡醒的她却牢牢没忘。

昨夜那个吻。

虽然她有一些些醉,但不至于不省人事,应该……不是她凭空捏造的回忆。

他那样缠绵地吻了她,不靠药物,无关酒醉,更不是她粗鲁强了他,而是由他主动,吻得好激烈、好渴求,像想从她口中需索什么,纠缠不放。

如此冷然的一个神只,竟也有炽烫如斯之时……

她回味那个吻,回味唇上他的气息热度,抚着嘴傻笑,他金发挠过她脸腮的痒意,仿佛也挠于她心上,痒得让人发笑。

她就这样一路傻笑地盥洗梳妆、傻笑地用膳喝粥、傻笑地偎在亭栏赏荷,傻笑地被夏阳晒出一脸赤红。

于是乎,当虹姑娘派人相邀她游湖,心情正愉快、加之睡醒便忘了鎏金叮嘱的怀财,自然挂着那副傻笑允了、去了。

穷神天尊今儿个凤心大悦,瞧啥都顺眼,湖景虽一般般,青青杨柳垂挂湖面,畔旁怪石嶙峋特殊,水上日光刺眼扎人,在她面前,无一不好。

宅斗第五卷,有湖必有阴谋,要嘛,我推你下水,要嘛,我自己跳下去再污蔑是你下毒手!

怀财心情甚好,等着看虹姑娘要当前者还是后者,也相当配合给了无数次机会,挑选最合适被推下去的位置,虹姑娘却迟迟什么也不做,净问些私人八卦,刚见她让阳光晒得恹恹困倦,没啥胃口吃零食,居然突发奇想,以绢子掩口,故作惊讶问她:“妹妹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她有孕?!你爹你叔叔伯伯爷爷才有孕哩!

她了不起只是时不时拍魏倾城两下,渡些穷息给他,增添他谈生意时的不顺畅,这样若能有孕,还真是旷古奇谭。

比起回答这种浪费时间的蠢问题,她更想问:这位姊姊,你何时才要动手?

怀财甚至认真思忖过,你再不推我下水,换我推你下去好了……但魏倾城不值得她假扮争宠一角,若今日,虹姑娘与她相争的是鎏金,她应该就会推人推得豪不手软哼哼。

“爷这般宠爱妹妹,妹妹有孕是迟早之事,姊姊只是瞧着妹妹的神情,似极了害喜模样,若姊姊猜错,妹妹也别在意。”虹姑娘见怀财不回答,迳自给了自己台阶下。

害喜?你眼瞎了吧,怎不快去治治。怀财月复诽,手里香扇揺揺,很君子地不月兑口直言。

“魏府上下妹妹全逛遍了吗?爷挺忙碌的,应该是抽不出空闲,陪妹妹认识这么大的宅子,姊姊住了好些年,当个半吊子向导大概还行,府后有片绿茵,是姊姊觉得魏府最美的景致,妹妹要不要去那儿走走?”

湖畔事件就这样结束了?没有要推个我呀你的下水去?

宅斗之卷没提过绿茵呀……缘茵能有什么下手机会?挖坑等她吗?一踩上草地,直达地府十八层?

“行。”她继续看看虹姑娘玩啥招。

“你们去取竹席及凉茶糕点过来,我要与财姑娘在绿茵上悠哉享用。”虹姑娘吩咐青儿和莲儿,莲儿不想被支开,正想着如何婉拒,怀财心中乐道终于呀终于,独处正是杀机,哪容莲儿坏事,挥挥香扇,打发莲儿:“你去替我打壶清水。”不,打清水太容易,拖延不了时间,怀财又补上:“要山泉水,煮过放冷再加冰块,加了冰块但不能太冰,摆个半个时辰,那时喝最好。”这样够麻烦了吧。

莲儿还想开口,却被青儿拉走了,青儿果然是个有眼色的好婢,莲儿太不合格了,都不懂得顺遂主子心愿。

“来,妹妹,往这儿走。”虹姑娘执纸伞,纳两人于伞下,明明挡住了阳光,可虹姑娘站得靠近她一些,她却感觉热气扑面,像身旁拄了个火炉那般。

魏府确实很大,光步行前往绿茵处,就耗费了一盏茶工夫不只。

尚未抵达绿茵,怀财脚步一顿,双臂瞬间爬满鸡皮疙瘩,背脊窜上一股强烈凉意。

微热的清风中,夹带青草气味,还有一种她死也忘不掉的味道——狗。

很多很多狗。

她怎么就给忘了,魏倾城好犬,在魏府开辟了几甲缘地,供爱犬嬉玩!

虹姑娘口中的缘茵,除了那儿,还能有哪?!

“妹妹怎么了?额上全是汗呐。”虹姑娘掏绢要替她擦拭,怀财连闪都忘了要闪。

“我要回去了……”她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想强忍,却做不到,脸色瞬间惨白,只要遇上犬类,她便像丧失所有行为能力,除了发抖、除了哭泣,什么也不会。

“咱们还没到呀。”虹姑娘拉着不让她走,力道霸道,不似一名女子该有,且掌心极烫,像握着火。

如果怀财不是因为惧怕过了头,她自然会发现,虹姑娘眼瞳流溢的嗜血红光,是被妖邪附体导致。

可她现在太慌,一心只想远离此地,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好不容易才让我找到下手机会,怎能放你走?”虹姑娘声音突然一变,变成完全男人的粗嗓,面容阴沉,笑起来像兽狺:“特地派人来保护姓魏的,坏我大事,我还在苦恼怎么赶跑那金发小子,这几天观察,终于发现他的软肋,我就不信,我没法子将他由魏倾城身边支开。”

怀财惊觉自己竟挣不开虹姑娘的手劲,连想隐身都无法,远方犬群奔近的声音,教她毛骨悚然,不知应该要先怕哪一边。

“你得帮我好好牵制金发小子,千万别让我失望了。”

伴随男嗓一记冷笑,面如霜雪凛冽的虹姑娘手一抬,怀财整个人被抛飞出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更像是一块甜美饵馅,落入身后争相扑咬上来的犬群。

明明惧怕到脑子发白,手脚僵硬,无法使出半点力气,竟然在身躯落地之前,一句话闪过脑门——

宅斗哪有其中一方突然被妖物附身的神展开啦!

咽喉一痛,猛犬尖锐的牙,已狠狠深陷肤肉。

魏倾城一介凡人,何德何能让天界派下天人保护?

怀财曾问过鎏金,却没得到解答。

实际上,魏倾城的前生身分特殊,与当时霉神犯罪受罚,判入世历劫情况相仿,皆是天人遭谪,这一世,身负偿罪及天命而来,完成后,方可重归神职。

是的,魏倾城不过凡俗之名,他真实神号为“封释”,太极天皇大帝第四玄孙,因屡犯不忠色戒,欺骗诸多女仙感情,被联名上奏告发,进而判其入世受劫两轮,各七十年。

投身帝城至富,锦衣玉食,富可敌国,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打呱呱落地就不知吃苦为何物的天之骄子,哪算受劫?

然那个“劫”字,所指乃是魏倾城此世天命。

且说封释此辈,他不只沾惹众女仙,连女妖女魔女鬼都没放过,妥妥一个品性恶劣、既风流更下流的神孙,因擅长甜言蜜语灌迷汤,受不知情的女仙们盲目爱戴,劣神榜上始终无名。

他招惹的各式莺莺燕燕,其中又以炎火族公主那一件,迄今仍在天界不时被提起,成为茶余饭后的嗑牙消遣。

当年,炎火族公主受封释哄诱,沉沦情海,为心爱男人交付身心,对他迷恋得无法自拔,甚至不惜与父兄反目,只愿随他比翼双飞。

炎火族属魔,生于浑沌厉息,在纯净天界中生存本就辛苦,公主凭靠爱情与毅力,虽得以如愿留下,却已耗损大半魔力,一朵魔境之花,在天界逐渐枯萎,面庞清晰显现削瘦病态。

封释是恋色之徒,当初招惹公主,正是喜爱她极其妖魅的艳容,如今面对她离水般凋零的花颜,又岂有耐心包容守护?自是再度寻花问柳,在另一张美丽芳容间,卖弄多情。

仙魔岁寿漫长,她仅得他二十年不到的眷恋,于人间,等同是数日尔尔的宠爱。

炎火族一向性烈如火,付出全心全意换来虚妄一场,公主怎堪吞忍原谅,见封释手挽另名女仙出现眼前,状似爱呢恩爱,竟引燃炎火族魔焰,意与两人同归于尽。

那场火,烧得天界宛陷火海,奇花异草、神树仙鸟毁灭泰半,公主亦在魔焰中化为灰烬,封释仙术护体,勉强保住一命,那名小女仙便没这么幸运,烧得连渣都没刺下。

未普见过火势的仙族后辈,无法想象那是多猛烈的绝望之火。

炎火族为火魔一系,王族人的胸口深处不似凡人是跃动的心脏一颗,而是一簇火苗,火不灭而命不休,非到危急或至险时分,他们不会动用心火力量,可一旦发动,心火燃烧,以宿主身躯为引,每根发、每寸肤、每颗眼泪,甚至是呼吸,皆能僚原烧毁。

那一日,公主哭尽了熔岩般的泪水,泪珠坠地,在她脚边绽出一朵朵熊熊火莲,火莲丛生之中,女子身影渐渐模糊,吞噬她的火焰,烧红半边天际,血色铺天盖地,妖艳又悲哀。

此事,本该随公主殒灭而结束,给炎火族的交代和道歉,也已试图补偿奉上,却不曾想到,公主的族兄野火不愿善罢干休。

野火爱慕公主的时间,已漫长不可考,许是从她一出世,生得特别粉女敕可爱,又或者是梳着童髻的她,全然不怕他貌丑,愿意同他一块玩耍……

野火自知面貌狰狞丑陋,配不上他心中最艳美的花儿,他愿意祝福她觅得真爱,只要那人可以细心呵护她……当她告诉他,她爱上了仙孙,但父兄并不允,她哭求他助她逃家,让她得以和心爱男人双宿双飞,她会一辈子感谢他。

野火帮了,他亲手将此生的最爱,送到封释手中,痛如剜心,看着她幸福美丽的笑,他告诉自己,今日的割舍,他不后悔,只要她快乐。

可是,他捧在掌心的珍爱女子、他希望永远笑容无忧的女子,竟落得自焚一途死去,野火看着漫天晕染的无情血红,火泪淌了满脸,胸口间的心火,几欲烧灭他。

悔极,恨极,怒极,野火立誓追杀封释,将其碎尸万段,至死方休。

也才有了封释入世历劫,投胎为魏倾城后,野火仍寻找机会,杀之而后快。

魏倾城的前一世,正是死于野火手上,被火焰活活烧死,岂知人类的死亡,不代表神族的殒灭。

野火哪里甘心,这一世,当然不容封释善终,他得知要完全灭去仙魄,最快的方法,是将神族吞食入月复,遭魔族食下的神,化为魔族血肉,永不超生。

财神泰太极天皇大帝所托,派孙子鎏金前来,保封释不受野火所噬。

这世的魏倾城不能死,他所背负的天命,是以自身万贯家财相助,拥戴废王之子登基,若不然,在暴政阴影之下,君王一怒便下令屠城,千千万万生灵的惨死哀号,将无人能挽救。

近期,鎏金隐约感觉到野火的出现,魏府远较帝城任一处都更加燠热,便是其中小小征兆,炎火族的带火体质,虽可靠术法隐匿,却无法完全藏住。

越是这种紧要时分,越不可大意,不该离魏倾城太远,偏偏这几日,魏倾城出府谈生意的机会,变得太过频繁,像是有人刻意安排,要支开魏倾城,或说,是要支开他。

果不其然,他今天就在魏倾城合作(交往)对象的后颈处,发现了一块烧完的星火灰烬,上头泛有炎火族的气息。

鎏金动手解去那人所中的驱使术,并将“速速返回魏府”的命令,灌注于魏倾城意识中,让魏倾城匆匆结束这场聚会,急速返家。

怎也料想不到,一切情况竟演变至此,全然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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