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神与金 第五章 伤痕

作者 : 决明

思绪纷乱之际,最不想遇见的,除了始作俑者外,连带卖药给始作俑者的那一位无良医者,迁怒地一并教鎏金记恨上了。

偏偏他在寒风中驻足,等待冷静时,那一位无良医者抱着爱徒,恰巧路过,自然换不来鎏金的好脸色,他甚至本欲打算无视无良医者,转身走人。

“鎏金小弟,你在发呆吗?愣到都没看见我。”霉神梅无尽驭风而至,清风翻腾他藏青色衣袍,如海潮滔滔,怀里爱徒睡得正沉,被牢牢搂紧,枕靠在他胸口,未遭吵醒。

虽然喊他一声小弟,两人辈分神岁,相差得可不只兄与弟这般的少。

“……”是故意不想理你!可惜神阶低人一等,加之财神一族的家教,使他无法如此爽快且失礼地回答,可他又没心情应付人,只淡淡投来一睨。

“你身上这股药味,很是熟悉呀。”梅无尽笔作吸鼻状,薄美嘴角微扬,镶嵌坏笑:“好似哪儿闻过……呀,不会是我日前卖出,药价供我与爱徒到凡间大吃大喝了三天三夜还有剩的……那瓶?”

那一睨,更加冰冷。

“原来是用在你身上了,她看中的,居然是你?我还以为,你们财穷两家誓不两立,没料到……感情不错嘛。”梅无尽不为所动,任凭被瞪、被冷睐,仍能眸带戏谑,姿态悠闲。

鎏金没开口,是不想,也是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责怪无良医者贩售无良之药,于事无补,只是浪费唇舌。

鎏金不说话,梅无尽也不在意,迳自说得很欢:“那药,倒是不伤身,你回去多灌几壶水便好,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价钱不重要,但绝不能残留后遗之症,最好还能顺道替你补补,可谓用心良苦。”

“……”闻言,鎏金皱了皱眉心,一点也不受感动。

“她来买药时,神情颇为欢畅,反观此刻,鎏金小弟的面色很是不情不愿?”

“谁被下药会下得心情愉悦?!”鎏金吼道,他鲜少大声说话,这次是真的怒了。

“嘘嘘嘘,我家徒儿睡着呢,嗓门放轻柔些。”梅无尽彼着怀中爱徒,舍不得她没睡足就遭扰醒,动手拍拍,又将略显苏醒之势的徒儿给拍睡了。

“……”怕被吵醒就快点回自己家里睡,少缠着人啰唆!

“看来鎏金小弟气得不轻呀,你不会完事后杀人灭口了吧?”

“……”若可以,他是很想这么做!

对于没对她痛下杀手的自己,他心生鄙夷!

“她为人那一世已然够凄惨,千万别当了神还再历一回,那时为了替她养出一身血肉,耗费我不少珍贵仙药呐。”同为劣神榜上的排行同伴,梅无尽自是乐于出手相助,是以当年接手医治她,他并未刁难拒绝,甚至能说是尽心尽力——

一则,那时他颇闲;再则,眼见一个稚女敕娃儿,被咬得像块破布,稀罕的恻隐之心也会动上一动;三则,他联想起自家爱徒的往昔,当时没救爱徒,越想越遗憾,于是补偿在她身上,聊以安慰。

“养出一身血肉?”这一句描述,鎏金感到困惑。

梅无尽微挑眉:“穷神那一族的故事,你不知情?”

鎏金微颔:“略有耳闻,只知他们一家死于非命。”

梅无尽默了一默,面上笑容犹存,却无几分真心实意,嗓放得极轻,是不愿扰醒爱徒,亦不想让太过残酷的话语,落入爱徒耳里。

那些凡尘之恶,他不要爱徒再沾染半点,浅声道:“死于非命……也是,这四字,粗略言毕他们那一世的命运,说得何其轻巧,可它如何能道尽穷神一代遭殴打濒死,丢弃茅坑内,没顶于恶臭之间;穷神二代因伤及富豪,受到报复凌虐,十指分次被绞烂,伤口浸泡盐水,再三反复,直至伤口渍烂,分寸尽隘,腐肉生了蛆,啃食其余肤肉,却连让他咬舌自尽都无法如愿。”

鎏金沉默良久,梅无尽似乎也没有接续下去的打算,死于非命,四字恍惚浮扁掠影,凡人的一生来去,在神只眼中,不过道出四字的转瞬时间。

“她呢?”

她的死于非命,又是怎生情况?

有她爷爷爹爹为先例,鎏金知道,大抵不会是多轻快的过程,他挣扎过该问不该问,问了,明白了,心里定会产生动揺,不如打一开始便不知情……

然而,这个疑问,月兑口得理所当然,胜过了内心挣扎,比理智更快一步。

梅无尽顿了半晌,吊人胃口般,并未马上回答,薄唇一勾,眼眸缓缓落向鎏金,道:“那富豪,生平好酒、爱美人,还有一个兴趣,搜罗天底下珍稀猎犬,越凶猛、越威武、越擅长猎捕猎物,越得他喜爱,不惜万金。”

“这与她何关——”话才说了一半,鎏金瞬间明白,金眸瞠大,一时难以相信,世间有如此丧心病狂的残杀行径。

所以她那般惧狗,怕到光是感觉狗儿靠近,便会浑身颤抖……

所以她面对猲狙,只能躲在树上,被满脸眼泪凝冰,糊住了双眼……

所以巨木林中,她会喃喃说着非死不可就给蛇妖吃,不要是兽类……

“对,正如你脑中猜测,不满三岁的她,被抛进豢养猎犬的园子……死于非命。这四字真好用,再残忍血腥的可怕景况,皆能一言蔽之,说得云淡风轻。”

把一个孩子丢进性嗜猎捕的狗圈,她会有什么下场?她能有什么下场?!

而他,将她留在床榻上,六只金光幻犬包围她,自以为不过恫吓尔尔,对她来说,却是重温死前的痛苦光景,每一时刻,皆是惧怕煎熬——

漫漫神寿中,偶遇后悔之事并非没有,却无任何一件,胜过此刻切骨椎心。

鎏金急迫掉头奔回,往来时之路折返,化为金光一道,划过天际。

归心似箭,他只恨不能更快。

即便再快,他返回到那间小破屋,也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全怪他耗费太多时间吹风冷静,又太晚遇见梅无尽,才……

未踏入小破屋,远远便先扬袖,击碎床榻边的金光幻犬,任一室充塞点点金色残芒,恍似流萤飞舞,炫目美丽,他无心欣赏,眼中只有蜷缩床角那一人。

她一动不动,双臂抱胸,缩成一团,黑发凌乱铺散,里着纤细的赤luo身躯,也覆盖她面容,瞧不见神色,只有双肩偶随抽泣起伏,可又听不见半点哭声,静得太诡谲。

他缓步靠近,胸臆竟觉沉窒微疼,步履似有千斤重,想飞奔过去,却心存内疚,知她定是又气又怕,说不定不想看见他。

细微一叹,已见自己伸出手,抱她入怀里。

她惊惧一震,泪水湿糊的脸蛋全是狼狈,不敢睁眼,只是死命挣扎,已经哭到沙哑的嗓,颤抖且失控地说:“不要咬我——不要咬我——爹爹救我——不要——”

他复又再叹,将她环得更紧:“没有狗了,只有我,你冷静下来。”想喊喊她的名,安抚于她,竟不知她是何姓名。

她仍是挣动,浑身不住颤抖,两鬓青丝全被冷汗及泪水打湿,眼泪源源不绝,湿濡了他的衣襟,既滚烫,又冰冷。

他不知在她耳边呢喃了多少遍,才终于让她听进混沌耳里。

怀中娇躯颤抖逐渐驱缓,喘息却变得浓重,下一瞬,犹挂泪痕的面容轰然抬起,哭到水汪汪的眼怒瞪他,咬出伤口的唇抿颤着,下唇淌有鲜红血丝,月兑口就是朝他一顿骂,可骂些什么,全变成含糊。

他也知道自己该骂,自是随她发泄,虽听不懂她骂了哪些,但九成九不是好话。

骂吧,越是畅快淋漓,越是解气,他越是觉得好。

她一边哭泣,一边动手捏他掐他打他,骂他之余还动口咬他,泪流满面。

打颤的牙关咬不出多大疼痛,即便疼,他亦不挣不动,好似她咬住的,并不是他的肩胛,面上神情极其淡然,半点痛楚都看不见。

她咬得越狠,他顺着她脑后发丝轻抚的动作,益发轻柔,一遍又一遍,指掌力劲温柔,像安抚一只失控小兽。

不知是咬累了或牙酸了,她终于颤颤松开,号啕声再无阻碍,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万般委屈,控诉他让她忆及那场噩梦,逼她变回那时无助害怕的小娃,无人能助、无人来救,独对群犬逼近,只能等死。

沿着肩胛落下的眼泪、近在耳畔的响亮哭泣,竟比起方才被她使劲咬住的肩,更痛。

肩上被烙下牙痕,他脸上纹丝未变,可她哭得太可怜,教他深深蹙眉,益发痛恨自己。

哭声渐歇,她累得枕在他肩上,缓缓睡去。

他耐心待她睡更沉之后,才替她打理满脸狼藉涕泪,凭空拧了条温热湿帕子,为她拭面,为她消抹掉下唇咬出的伤口,并替她穿上干净衣裳。

她累到全无反应,由着他擦干净脸庞、梳理长发,他没有将她放平榻间,仍旧抱住她。

她偶有惊惧申吟,微弱逸喉而出,他便轻拍她背脊,直至她再无噩梦干扰。

迷迷糊糊间,她知道是他,心里仍有气恼,可倦意和睡意太强烈,胜过其他。

她昏昏沉沉想着,等她睡足了精神,再同他好好算帐……现在,他的怀抱太舒适,暂且让她依赖先。

星子高悬天际,比起凡间遥遥相望,加倍贴近清晰,光辉柔和。

夜幕是纯粹的黑,繁星点点铺撒其间,光辉与浓暗相辅相衬,透过一棂破窗望去,无损丝毫光芒。

天创万物最公平的一点,便属于此,无论贫富美丑,眼中能看见的景致,皆是相同,日升月落,晴雨雷雪,不因谁富有,头顶那片星空就多璀璨几分。

小破屋看见的星河,似乎比他自家仙居望出去的,多了分纯粹干净……还是,因为怀里添了个人之故?

怀里那人,已然苏醒,却仍佯装沉睡,大抵还在想着如何报复他,将这口恶气原原本本还给他,他不急于打扰她思索复仇大计,微仰首,眺望窗外点点繁星。

她毕竟不是耐得住脾气的性子,越躺越觉得气势不对、氛围不对、道理不对。

眼下该是吵架的时候,赖在人家怀里,被人拍背顺发,比模猫模狗更温柔,只会错失月兑口骂人的气焰。

正准备要弹坐起身,指尖戳抵他鼻尖,痛快赏他一顿臭骂,甫有一丁点动静,又被他朝背后轻拍两下,一阵酥麻由她身后窜起,别说起身了,连抬抬手指都做不到。

气焰像火苗,轻轻松松两下就给灭了。

“不想再睡了?”他声音自她头顶上方飘下,她还在赌气,一边气他,一边气自己,于是故意不答腔。

“的确也睡了满久,再不醒,我都考虑带你去求诊霉神。”

本想甩个冷哼回他,可没能藏住话,哼确实也哼了,哼完很顺口回嘴:“你不是冷漠无情残忍穿完衣服就掉头走人嘛,走了还回来干么?!”回嘴完,又很想咬断自己的舌,不是才刚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跟他多说半字,让他尝尝被冷待的滋味吗?!

想起虚境那回,他抛下她独自面对猲狙,随后折返,她也是这样质疑他,神情与口吻如出一辙,都带着委屈和强撑起来的骄气。

那时,不懂她这样的神情为何,只当是小泵娘赌气,现在却明白了,她是在逞强,借以包里自己的脆弱和恐惧。

“我冷漠无情残忍穿完衣服掉头走人之后,又觉得应该回来把宠物带走。”

他不提宠物倒好,提了就给足她发火的理由,她由他怀中挪离,一脸愤恨怨念:“你明知道我怕——”此时此刻要说出“狗”字,着实太为难她,她激灵灵一颤,索性略过那个字,继续冲他吠:“你还一次变出六只!你你你你……你好可恶!”临时想不出更恶毒的字眼,只能气虚总结。

他颔首,金发随其拂动,发间光泽如日芒耀眼,道:“嗯,这事是我的错。”

“咦?”太快获得坦白道歉,没狡辩、没争论、没几句啰嗦,她一时愣住,木木呆呆作不来任何反应。

基本上,他会认错这件事,就让她万分吃惊。

他将她一绺散发勾回耳后,流溢金光的眸,有些深幽,有些复杂,凝觑她好一会儿,又缓缓重复一遍:“我的错。”

“呃……”她还没找到如何责备一个诚实认错好孩子的用语,只能支吾。

“下药强了我,你的错。一人错一件,两两抵销。”金眸间微有笑意闪过,但隐藏得很好。

“啧!”她重重啐声,神色由愣呆转白眼,果然不能相信他从良了,嘴一样很狠!

也因为被激起了气恼,她脸聪渐有鲜红色泽恢复,不再如雪惨白。

“还是你想细算,谁错得多一些?也行,那么我们重头算起,嗯……就由你心术不正,拐骗无辜后辈喝下加料茶水——”

她一惊,立马打断他说话:“一人错一件没什么好计较的!一笔勾销!本天尊大度,跟你一笔勾销不用谢恩哈哈哈哈!此事不用再议!”顺势朝他肩膀拍两下,颇有哥儿俩好之姿。

开玩笑!真要列出两方罪状,是她觊觎他鲜美在前,惹他发怒在后,导致后续种种,加加减减计较起来,她的错比他大了一点点。

若站出去找人评理,她一句“我强了他,他放六只狗包围我”,十个有九个会骂她“你活该死好”,另外那一个,自动自发把家里养的狗借他,让他再多凑几只,处置始作俑者。

简言之,她是自找的,关门放狗的报复真的算客气了!

只是他也忒不要脸,神岁比她虚长多少,居然敢自称无辜后辈,好意思呀?!

“好。”不再议也是他的本意,自然很好商量。

绝口不提自己已知晓她的往昔,不揭伤痕,她好面子,自当不乐见他的同情,他亦不将那些表现于外,只希望她在他面前,保持这般坚强却脆弱的傲骨。

至于那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的小小娃儿,藏起来也罢,让她成为内心深处的秘密,毋须抛弃她、遗忘她,即便她会使人变得软弱,也别抹消她的存在。

她该被怜惜,生前得不到的,飞升仙籍后,更要加倍获得。

两人坐在凌乱榻上,一时无语,很是安静,她知道他正在看她,用着她不是很了解的目光,瞧得她有些别扭,默默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

不经意看见露在微敞衣襟外,他肩胛处,靠近锁骨部分,一个带血牙印清晰,有别于欢好吻痕,这玩意儿,她记得他穿衣前还没瞧见……

呀,她忆起自己怒极气极怕极之际,好像使劲咬了什么,想来苦主是他,别无第二人。

结果,她没让狗咬着半根寒毛,他倒是被她咬得狠了。

不过,既然达成不再议的共识,她也直接略过不提,他疼了会自个儿上药吧。

鎏金注意到她盯着他身上牙印看,索性静默做出一个探掌捂覆的小动作,再衬以金眉淡蹙,似在忍着痛,果不其然见她咬了咬唇,一脸歉疚样,伴随金铃声轻作,她下床去替他找药膏搽。

她长长睫羽微敛,不甚明亮的房里,仍能看见她的双眼水光,还有哭红的鼻头,取回药,她指月复揩了药泥,冰凉凉的,往他肩上牙印抹。

他眼底笑意加深,纯金眸色亮了些许,佩服自己越来越模透她的脾性和软肋。

与其直言控诉她咬伤他,不如安静捂伤皱眉,能换来她更多的补偿,前者说不定还会被她回嘴几句,反驳是他自己凑上来给她咬、她咬他是他的荣幸、他又没多好咬,她没嫌他肉硬,咬了牙疼,他有啥好啰唆……诸如此类歪理。

后者呢,获得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将药膏涂抹均匀的对待。

吃软不吃硬,指的便是她这一类。

她说过,孩子有他一半模样不差,他却觉得,若像她……也不太糟糕。

不对,他在想什么?!鎏金迅速掐断脑中方才闪过的乱七八糟。

什么孩子不孩子?两人孽缘没必要再多此一层纠葛……至少,目前不是适宜之时。

目前?

这字眼,太模棱两可,充满无数可能性。

“会痛?”她看见他皱眉,就打算收回正轻轻涂药的食指。

怎么可能会痛,她既无利齿尖牙,也不嗜好杀戮,咬起人能多疼?

比起她遭猎犬群攻、扑咬、撕裂,区区牙痕,不值一提。

他揺头,忍下想反问她“那时痛吗?”的冲动,按着她的手,示意她继续。

她嘴坏,嘀咕了一句:“才浅浅一道牙印就耐不住……看你也没多英勇嘛。”

鎏金看见他的一束金发系在她发间,黑与金,两相纠缠,有种缠绵不分的意味,他觉得她系着金发的模样,不难看,甚至是相当合衬的,他瞧了好半晌,道:“我记得在床榻上,你说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突然很想知道,非常地想。

“……我以为你不会有兴趣知道。”想起说那句话时,两人正在做些什么,她双颊一下子烧得更红艳。

“闲着也闲着,你边搽药,边讲讲,我边听听。”他一派悠哉道。

“……”哼,她正忙着,没空!手指故意施加力道,在牙印上进行报复,他没吭声,由着她玩,反正她玩腻了,就会乖乖回答他。

没多久,她手劲放轻,声调同样转为低浅:“怀财。”

“怀才不遇?”

“是钱财的财!……不过你说得不算错,我家向来也是怀财不遇,才会穷到模不了钱。”比起怀才不遇,她家遇不到的,是“财”。

“穷神取名怀财,倒是名不符实,我本以为你会叫破财之类……”

“怀财是在世为人时取的,哪家父母会叫孩子破财呀!”爹娘总希望借由名字,替孩子求来种种平安健康美满,或是家族中最欠缺之物,她家缺财,自然期望能补补财库。

只可惜,事与愿违,最后还不是沦为穷神,学不来点石成金的技能,把别人家财气拍掉倒是一等一的高明。

她笑嘻嘻又道:“不过,我真打算替我家息子取名『破财』,堂堂第四代穷神,破财天尊,名号响叮当!”

“……哪来的崽子?”恕他泼她冷水。

“说不定九个月后就有。”她拍拍肚皮,一脸很自信。

神怀胎,起码也要三年好吗?甚至普有长达十数年记录,基本常识都没有,还想养崽子?!有这种娘亲,真让人替她家崽子捏把冷汗。

再者,他并无感知,所以应该不会令她受孕,神族孕子是天命,神子有其必备任务而降世,不似凡人,单纯繁衍子嗣,延续血脉,神的岁寿太长,有些乃至殒灭羽化亦未曾有后——这事,以她的无知,大概也不知晓吧。

“就算九个月后没有,我也会继续想办法有。”她嘀咕道,忽略掉他耳力过人,听得只字不漏,额际青筋倏地跃了跃动,金眸淬了冷意,向她瞟去。

继续想办法有?

找谁想办法去?!

“向霉神买的药,应该还有剩?”他口吻很平淡,闲话家常那般,只是青筋又跳了两跳。

“还剩半瓶。”她本能诚实道,回完才记起来要警戒:“你问这个干么?!”

“斩草除根。拿出来。”省得你寻找下一名无辜后辈!

“我砸了家当才买到的!”凭什么要她拿出来?

“我认真思考着,该不该将穷神天尊这辣手推花的恶质行径,向上禀报……”

他故作沉吟,话甫说完,她乖乖双手奉上半瓶药水,只求封他之口。

“我有传宗接代的压力耶……”她忍不住本哝埋怨,他装作没听到,无情没收药瓶。

“神寿漫漫,想办法活长久些,还怕传不了宗、接不了代?与其对着你不真心喜欢的人下毒手,不如好好锻炼自己,别步上前两代穷神殒灭命运。”

我没有不喜欢你呀……话,险些冲喉说出,索性她理智尚存,及时拦住嘴巴。

这句话,绝对不合适现在说。

现在这种连她都还未能弄明白,对他,纯属顺眼,抑或其余情愫作祟的当下……

“说得倒容易,我们这种没有仙缘的凡人飞升,再怎么锻炼,也是徒劳。”她很早就认清了自身的有限才能,若无富豪逼死她一家的破事,她应该如所有凡间人类一样,碌碌一生结束,重入轮回,换了身分、模样、姓名,继续一轮新生。

她们破例被提升上来,仙骨没有,仙缘没有,仙资没有,勉强挂了个仙阶,真正看得起她们的,又有谁呢?

“我没要你修炼多强大的仙术,你只要安安分分,少惹是非,多在家读书,还能遇上多少危险?”

别学她爷爹那般热血,见到为富不仁便急乎乎出手,不管不顾自身能力极限在哪,才遭致非命。

明知道自己是软柿子,就做些软柿子能做的事,强出头,只是让人一掌拍扁。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暗讽我书读得少!哼,送上门的书还全是仙童入门基础。”故意羞辱人嘛!

“原来你没我想象中的笨。”他低笑。

她回他一个龇牙咧嘴的凶样,表情很到位,可惜同一时间,肚子不争气,传来响亮咕噜声。

经过一场火热缠绵在前,又被六犬围困床上,费尽气力大哭在后,体力与精神严重消耗,她当然饿坏了。

况且,她不像纯正神族耐饿,光吸吸清风雨露便能饱,她与爷爷、爹爹,仍与在世为人时相仿,饥饿饱食、避暑畏寒,那些本能,全都没有丧失。

“看来无论九个月后有无动静,现在倒是反应激烈。”他调侃道。

她斜眸睨他:“你别想我留你下来吃饭!”附带重重一个哼,准备下床觅食去,luo足尚未沾地,遭他拉住纤臂,又给扯回床上。

“有什么东西不吃?”他间。

她没弄懂他何以有此一问,但仍答:“……狗。”

他笑了一声,不意外得此答案,将她留在榻上,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他再折返,手里端着烤饼,饼中央划了一刀,夹入一颗热呼呼的酱油煎蛋,酱汁遇热,散发一股浓香。

饼是她自家的储粮,他只是烘热过,蛋也是她家的,他煎了半熟,一咬下,蛋黄浓稠溢流,被略干的厚饼吸收,口感变得湿润,酱汁咸香拿捏恰好,很是对味。

一定是太饿了,才觉得真是好吃。

她迅速吃完一块饼,舌忝着手指,意犹味尽,他递来第二块。

“那不是你自己要吃的?”她舌忝完手指,继续伸舌舌忝唇角残留的蛋液,动作明明很单纯,竟在他心口挠了一挠。

他声音些些沉:“你不是不许我吃?”他原本就没准备自己的分,他幷不饿,嘴上却说得像是她亏待了他。

“最好你那么听话!”她把饼塞他手中:“吃吧,省得又埋怨我以大欺小。”她压根忘了,他与她神级不同,神族进食,不是因为饿不饿,纯粹只是想不想。

鎏金没推拒,慢慢吃着饼,滋味一般般,他并无高超厨艺,简单将饼和蛋弄热而已,可她方才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尝到多稀罕的美食,教人看了很有胃口。

“吃饼就吃饼,一直盯着我干么?拿本天尊当配菜吗?!”她被金眸瞧了发窘,口不择言,自以为这样说很具威严。

他又是将她自头到脚扫视一遍,淬着金光的眸,浅笑荡漾:“你当配菜太辣口,有碍食欲。”

让人食不知味,忘了咬在嘴中食物,是何滋味,只专注于她……这对进食是一大劣事。

她眯眸:“……吃完就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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