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妻嫁临 第八章 男人的情义

作者 : 寄秋

“哈哈哈!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继上次毒蜂事件,陈达生再也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整日出操、带兵、巡逻。

周而复始的日子让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正觉无聊之际,上回的事主又送上门逗乐子,一瞧见那张变形的尊容,抑不住的笑声从喉咙口发出。

“被咬。”

“女人?”

“女人。”咬得真重。

“又是你娘子的杰作?”他猜。

萧景峰苦笑的点头,“她看我不顺眼。”

“我看你也不顺眼呀!可是我没想过让你无脸见人。”这一招高明,哪一天借来用用。

他无奈的敛了神色。“少说风凉话,这叫意外,我想她也不是有意咬在这地方,太惹眼了。”

这话说得他自个儿都不信,李景儿是挑准地方下口,有恃无恐地笃定他不会还手,咬得还特别狠。

“你们是干了什么,做夫妻间的事也太激烈,节制点,要有分寸,别把小命给玩掉。”他说得又妒又羡,彷佛看见两人的激战,那嫉妒的小心窝呀!酸得能酿醋了。

陈达生也娶过老婆,只是那事儿呀!一言难尽。

目前他是没娘子的,有一个相好的叫邢寡妇,年纪比他大三岁,风骚入骨又撩人,但他不会娶她,因为她不只他一个男人。

真要干了什么他也不会如此抑郁,起码身心愉悦。“我是来问我的假能不能延长,最好到明年开春。”

“你作梦。”陈达生一口回绝。

他以为他来干什么,当兵可不是做生意,还能分淡季、旺季,想做就做,不想做便错开手。

“反正目前并无战事,我一名小小的百户可有可无,你晚一眼、闭一眼的抬抬手,我的事不就过去了?”回到卫所也是出操、锻炼身体,与他在山上干的事并无两样。

“若在半个月前你向我告假,也许我会通融一二,可是有件事卫所的人都不知情,若非我姓陈,只怕也是一无所知。”

一见他神情严肃,萧景峰面色一凝,“什么事?”

“阵戎将军遇刺。”差点就被得手了。

“什么?!”他大惊。

“别惊慌,只伤了左肩,伤势不严重,上了药就没事了。”只伤皮肉,未伤筋骨,不幸中的大幸。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

“这次的议和并不顺利,风国内部出现两派声音,一主和,休养生息,一主战,至死方休,刺杀将军的刺客便是反对议和那一派派出的人,一共有十二人,当场未毙七人,五人在逃……”

“等等,他们不会正好逃往三河卫所方向吧?”那就事态严重了,刺客通常是死士,视死如归,无畏无惧。

陈达生脸色沉重的一叹。“其中一人听说是风国的左翼王阿骨烈,此人生性残为人凶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怕真往我们这边来,一路上必有死伤。”

“那他有没有可能躲进山里?”说这话时的萧景峰双手在颤抖,全身如置身千年冰岩之中,透骨的寒。

看到他神色不对,面有慌色,陈达生好笑的一拍他肩膀。“别自己吓自己了,除了你那想法古怪的娘子外,谁会往山上走,无米无粮,无花酒可喝,傻子才会上山。”

“是吗?”也许真是他想多了。

只是他的心还是不安,没法安定下来,总是猜测石屋那边的母子四人会不会有事,担心他们遇到不该遇上的人。

“兄弟,你也别为难我了,我虽然姓陈,可我上头还有全事、同知、指挥使,这事不好糊弄。”那些人是原卫所的人,和他们不是一路人,真要放行也是要靠银子打通。

“我不放心景娘和孩子们,快入冬了,山风寒冻,若是再下起雪来,上山下山的路更难行走,一旦有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照顾三个孩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坐困愁城。

陈达生一撇嘴,露出些许不屑,暗嘲妻奴,去年人家不是一样的过,有没有他都无妨,娘儿几个自得其乐,过得比他还滋润。“你是庸人自扰,女人为母则强,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就他瞎操心,活似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一般,护得像眼珠子似,重了怕摔着,轻了怕化掉。

太张狂了,根本是在炫耀,改天他娶十个、八个老婆,左拥右抱,妻妾成群,看谁羡慕谁艳福不浅。

他是心里酸呀!

“再强也敌不过山里的风雨大,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们潜伏在牛肚山,当时大雪直落,把我们冻得四肢都僵硬了,是田副将派兵来支援才把我们从雪堆里挖出来,那时的冷我记忆犹新。”他以为他活不下去了,四处白茫茫一片。

田副将因为那次战役,升为五品的怀化郎将。

“好了、好了,我服了你,最多五天一次休沐,一次两天假总成了吧!别再烦我了,我们在卫所的处境你又不是不清楚,卫所原来的那些人可不满意我们占了他们的肥缺。”时有小辨模的冲突,幸好还不到见血的地步。

原本人家等着升官发财,从小兵一步步往上爬,终于要轮到他们,谁知看好的位置被人从眼前抢走,那种恨呀怨啊、失落的,任谁也不好受,找着机会便要抢回来。

“又闹事了?”他们已经够低调了,不主动挑事,尽量维持营里的纪律,这样还容不下吗?

萧景峰很清楚他们是外来者,和当地的兵格格不入,但都是领朝廷的军饷,为朝廷效力,何须分南方人、北方人,吃惯米食的他们还不是照样吃大饼、窝窝头,没人喊苦。

“还好,这事不归我管,就让上头那位指挥使去焦头烂额,是他的人先挑起的。”陈达生语气吊儿郎当,当兵当久了都有股兵痞子的流里流气,见事不出手,袖手旁观。

“我们也不能完全不理,小事不管易成大祸,若是自己人先乱起来,还不给风国的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他担心阿骨烈的去向,一日不出现他便一日无法安心。

“得了,我记下了,你也别唠叨了,看好自个儿的妻女,还有……你的鼻子。”看到明显的牙印,他又想笑了,谁家婆娘的牙口这么好,别的地方不咬专咬这地方。

肿着红鼻头,荡景峰没有被咬的恼怒,反而一个劲的笑。“不疼,小事,景娘闹小性子。”

“是喔!她咬下你一块肉你也不疼,还一副乐疯的样子,你瞧你从走进来后傻笑几回了,连我看了都替你汗颜。”他简直快飞起来了,逢人便说——

“我女儿多讨人喜欢,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琉璃眼珠,水汪汪的像会说话似,一张小嘴涂了胭脂一般,润红润红的,又白又女敕的小娃儿特别惹人爱……”

他的女儿天下无双,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可人的孩子。

瞧瞧,这会儿又说起来了。

“够了,别再提你老婆女儿了,你无时无刻的讲,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有妻有女很了不起吗?”

不过也许他也该正正经经讨个媳妇,别指望别人的儿女为他送终。

陈达生有个妹妹叫陈玉莲,带了一儿一女回娘家长住,他就想这辈子可能没儿女命,外甥、外甥女也不是外人,等他们长大了总会孝顺对他俩好的亲舅舅,他死也能瞑目。

可是人不相处不知道好坏,一个七岁,一个十岁,居然学他们的娘心性高,好逸恶劳,虚菜心重,吃要吃好的,用要用好的,还不肯与人重样,大的小的只会伸手要银子。

有时想想真是不值得,为什么要接他们回来,自个儿一人饱全家饱有什么不好,偏要自找麻烦。

说到妻子女儿,萧景峰有一肚子可讲,可是随即又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得解决。“镇抚大人,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一下。”

“借钱免谈。”他自己就穷得鬼见了都怕。

他一愕,“我都还没开口呢!”

还说是兄弟,这人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几时这么低声下气过,前几天还听你咕哝着手边的银子不够,我还能猜不到吗?”他耳朵可尖了,对这种事听得最仔细,唯恐人家跟他说兄弟有通财之义。

“那你借不借?”

“没钱。”他表面风光,底子早就空了。

陈家在京城是大家族,世家中的世家,不过树大有枯枝,陈达生的曾祖父是嫡系中的三子,分家后成了旁系,祖父也非嫡长,再分出去便是旁系的旁系,到了他爹那一代,还是晚了人家一步,排行老二,越分越远了。

嫡系很有钱,良田千顷,庄子、铺子多到数不清,面钱数到手软,可是一代代分出去的旁系子孙却是越来越穷,陈达生的家境还算好的,是旁系中的嫡系,多受照料。

而他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得以入伍混前程,靠着自家人的提携,三、五年后少说能混个四品官当当。

“你怎会没钱,你一个月军饷二十两,还有各种津贴,怎会闹穷?”他又不用养家,赚的都是他一人花用。

陈达生没好气的瞪人。“我不用吃吃喝喝,听个小曲,包个花娘乐乐,你想憋死我不成。”

“一点也没有?”萧景峰不信的再问。

“我还想找你借呢!”他最老实了,很少见他花用银子。

“这……我缺钱怎么办?”他应答景娘的宅子没着落,这下还真是没脸见人了。

病急乱投医,问一个穷人如何来钱,他是傻了吗?有钱他不会自己赚。“你去找神医吧!说不定他有银子。”

陈达生也是个傻的,随口一指,他想都当上神医了,肯定有人捧大笔银子上门求医,赚得盆满钵溢。

但没想到他误打误撞说对了,周璟玉的确是有钱的主儿,随手一拿就是一把银票,一张面额是千两银子。

他看诊是看心情的,不是每个人都肯出手,看顺眼的不来求他也医,而眼高手低、装腔作势的,奉上千两黄金他也不点头。

他在军营当军医不是想展现医者的仁心,而是这里会有很多伤患让他练刀,增进医术,闲来没事还能在要死不活的战俘身上种毒,看他们能活多久,毒发时又是何种神态。

“谁找我?”

说人人到,周璟玉潇洒自若的走进来,身后一个小兵背着药箱跟着他,他神情闲逸,风流自得。

“我。”萧景峰上前一迎。

“看你的鼻子?”他轻睐一眼,嘴角似是看笑话的弯起,语气中溢露出一丝“你娱乐了我”的恶笑。

“借钱。”说过一次后,第二位再开口就流畅多了,没有窘然不自在。

“不借。”

“为什么不借?”总有个理由。

“为什么要借?”银子是他的,要不要散财看他乐不乐意。

萧景峰被问倒了,别人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说借就借。“我需要一笔银子。”

“什么时候还?”有借有还。

“这……”他能说两年后吗?

面如冠玉的周璟玉冷嗤一笑,“喔!是我说错了,怎么会问你几时还呢!应该说你一辈子也还不起,还不如去小倌楼卖来钱多,只是你这把年纪了想必也卖不到什么好价钱,顶多伺候徐娘半老的深闺怨妇。”

“璟玉,你这话刻薄了。”知道他嘴毒,吐口痰能毒死一池鱼,可对自家人何苦开口不饶人。

“我说的正是他的处境,既要挂念老家的爹娘,又放不下和离的前妻,他一人分身乏术,想要两边顾全谈何容易,势必要放手一边。”就像两手各被人拉住,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让他无所适从。

“周神医有何高见?”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你先说说你要银子做什么?”若是说得他高兴,也许他会考虑做件好事,修福来世积积德。

这一世是坏底了,修不成菩萨。

萧景峰将买宅子一事又说了一遍。“我只是想将他们母子安置好,别留在那种荒凉的地方。”

“你问过她了吗?”自作主张。

还用得着说吗?萧景峰的表情已经回答。

“萧景峰,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可惜了这具好体魄,给他炼毒多好,是个做药人的好材料。

“吃饭长大的。”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听不出人家话里的嘲讽。

闻言,一旁的陈达生哈哈大笑,笑到岔气。

“我是指你的脑子有没有被门板夹过,或是种田时把自己也给种了,棒槌听过没,你就是一根棒槌。”直挺挺地不知变通,凡事想得太直接,没想过会有其它可能性。

“周神医,你到底要说什么?”拐弯抹角的,他听得很含糊,没一句听得懂。

“对牛弹琴。”周璟玉拂手。

“哈哈……你也知道他就是一头老实苦干的笨牛,话没挑明了说,你画朵花给他看他也只会问你这花结什么果,绝对不会想到是不结果的兰花。”陈达生笑着调侃。

周璟玉和萧景峰是性情迥异的两个人,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事事想得清、想得明,还能多转几个弯,一个是实事求是,讲求眼见为凭,不会多想,但求无愧于心。

男人的情义也挺离奇的,加上陈达生,看似没有一处相同的三个人居然能彼此相融,发展出近兄弟似朋友的情谊,没什么话不能说,也不伤和气,即使语伤人了些,但是没人在意,因为他们都晓得恶语的背后是关心。

“镇抚大人,我没那么迟钝,花和作物还是分得清楚的。”别说得他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虽然他的确是地里的一把好手。

“不迟钝怎么还说服不了山上那个女人,反而来跟我要假,女人在想什么你知道吗?”他给假给得自己都心虚,哪有人当兵当到三天晒网两天捕鱼,尽想着家里的婆娘。

陈达生这话说得有点火气,他假公济私容易吗?什么凉差、闲差都派给他了,还让他带队上山采野生三七,七天能采完硬是延到十五天。

这样还不够宽厚吗?为了人家夫妻再续前缘,他费了多大的劲,欺上瞒下才成全这点私心,若是两人能鸳鸯同行,他便是最大的功臣,真的为兄弟做到两肋插刀的地步。

“萧景峰,去问问那女人要不要和你在宅子里生活,如果她点头,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面有讽色的周璟玉不缺银子,他只想瞧瞧萧二郎到底有多蠢。

女人心思细如发,一开始就设计要和离,更是以一纸断亲书顺利将女儿带走,可见此女不简单,颇有手段。

去年江南大闹灾,一个大男人都不见得活得下去,一名带着孩子的独身女子不仅一路平安抵达北方,还能找到对她最有利的安置处,这样的女子会听从“前夫”的安排?

想必是另有想法,而且与萧二郎所想的背道而驰。

“啧!周璟玉,你脑子也被驴子踢了吗?几时变得这么慷慨,兄弟我也缺钱,不如借些周转周转。”见者有分,不能厚此薄彼,卫所镇抚也是穷官,捞不到多少油水。

陈戎将军生性耿直,从不贪百姓的一针一线,因此他带出来的兵也如他一般正直,不该拿的银子绝对不会拿,贪赃枉法之事沾都不沾,所以这些兵都很穷。

“等你娶个不给你戴绿帽的,我包个大红包给你。”反正银子多到花不完,不介意施舍。

周璟玉是哪里痛戳哪里,陈达生的元配妻子便是与人通奸被捉奸在床,因为妻子出身望族,此事不宜张扬,奸夫被打断腿,其妻被送往家庙修行,三个月后暴毙身亡。

之后的陈达生就有点玩世不恭,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就算无后也无妨,除了军队上的兄弟外,不再与人交心。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都快忘了自己娶过老婆你还提醒我,我和你哪辈子有仇,今生来相讨。”交朋友一定要睁大眼睛,一失足成千古恨。“罢了,喝酒去,你请客。”

“我请客?”周璟玉挑眉。

“哈哈……谁叫你的兄弟都是穷人,你不掏银子要我们典马卖刀吗?”他豁达的大笑。

周璟玉露出。“玉梨春如何,陈年的,谁先醉了谁一年不许再沾酒。”

“好,爽快。”他的酒量是千杯不醉。

说得痛快的两人同时看向一脸苦笑的萧景峰,他是有名的三杯倒,不论烈酒、运酒,三杯过后必倒。

“娘,城里人好多,好热闹,他们为什么走来走去都不停,脚不酸吗?我看得眼睛都花了……”

鲜少话这么多的霜真非常兴奋,从一进城就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像只放出笼子的鸟儿那般快活。

年关将至,路上的行人也比往常多出好多倍,大家你来我往的准备年货,大包小包的干货,年糕、糖果等买得两手都提不动,还大呼少了这个、少了那个,没个齐全。

去年的这个时候,李景儿的手头并不宽裕,而且孩子都还小,月姐儿才学会坐而已,因此她将三个孩子托给胡婆子代为照料,一个人背着竹篓独自进城,应景的买些过年的东西,剁几根肉骨头回去熬汤。

所以孩子们虽然到过县城很多回,但还没见识过年节前的景象,猛然一见个个觉得稀奇,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

不过人越多的地方越要小心扒手和拍花的,李景儿用布包着月姐儿,露出手脚和头部,束缚在胸前,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往路边走,不往人潮里挤,一看到形迹可疑的人靠近便立刻走开,远离所有的危险性。

孩子越大,她越感到带孩子的辛苦,不时时刻刻叮着都不放心,疑邻盗斧,看谁都是要拐小孩子走的坏蛋,居心不良。

此时的她有点后悔带孩子进城,因为人实在太多了,人山人海,她怕一个看顾不过来,孩子少了一个,那才是欲哭无泪。

在逢年过节丢失的孩子大多找不回来,不知早被卖到哪个阴暗角落。

“霜真,好好看路,不要东张西望,记得千万不要因一时好奇而放开娘的手,这里有很多拐卖孩子的坏人,你一放手娘就再也找不到你了。”霜真个性较为散慢,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叫她没法安心。

曾经被爹娘抛弃过,造成霜真现在的不安全感,一听到有拍花的会拐骗小孩,她脸上的笑容倏地不见,神色慌张的抱住娘的手,黏得像娘腿上的一块肉,要半拖半拉着走才行。

“霜明……”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随便跟人走,要是有人碰我就大叫,谁偷抱我就咬他耳朵、鼻子、脖子,踹他的下巴和胸,娘说的我都记住了。”坏人也怕疼,咬他就对了。

不等李景儿叮嘱,霜明已经倒背如流的说完她交代过的,对付人贩子的各种应对方式。

从有人贴近到被人抱起,以及遭人带走后的解决方法,李景儿都一一说明,她还在每个孩子的衣服内里绣上一行小字——杨柳县,水源村,只要衣服还在,万一被人卖了,还是有迹可寻。

她想得很多,做得也多,不怕草木皆兵,就怕一时疏忽,做好准备好过事发突然。

“好,乖,娘知道你最懂事了,从不让人操心。”就是太急着长大了,老说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听到娘亲的称赞,霜明得意的仰起小脸。“我帮娘照顾妹妹,还帮娘提年货,还有贴春联。”

“贴春联、贴春联,月月要贴春联。”好玩,贴贴,月月能做事,长大了,跟锅锅一样。

贴春联?

听到这话李景儿开始苦恼了,他们住的石屋原本是个山洞,没有方正的门框,门联要贴哪儿?

“好,贴,贴月姐儿脸上好不好?”一想到粉女敕小脸贴上福字,她忍不住笑出声。

不知春联长什么样子的月姐儿拍手喊好,还指着哥哥姊姊,叫他们也贴,咯咯地自笑自乐。

没买东西的李景儿先带孩子到皮货铺子,取出硝制好的皮毛交给老扳。

“李娘子,你男人这回没跟你来呀!”

一听见“你男人』,李景儿眼皮抽跳了一下。“他不是我男人,是孩子的爹。”

萧景峰那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只跟她出门一回,几乎和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套上交情,还嘱咐人家多照顾她,说什么她男人回来了,不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他是她的依靠。

“孩子的爹和你男人有什么不一样,李娘子就甭难为情了,你男人看起来很好,对你也呵护有加。”女人最大的归宿不就嫁人,她男人都找上门,还闹什么别扭。

是很好,好到她想着就他吧!将就着用用看,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兽心也长得人模人样。

李景儿一想到萧景峰之外的萧家人,她就忍不住打退堂鼓,和那一家子做亲戚跟割肉喂虎没两样,早晚被吃得连骨头也不剩一根。

“是吗?”老板心有疑惑的干笑,拿起皮毛瞧瞧是否完整。“照以前的价钱算,兔皮一件八百文,一共十件是八两,狐狸皮两张,一张一两半,共三两,松鼠皮十二件,一共是……”

算盘一拨,老板给出双方都满意的价钱。

“李娘子,你下次几时再来?你去年带来的雪兔皮很抢手,希望今年能多几件。”他卖得不错。

“大概要明年开春了,到年底不会再进城,今儿是最后一次,家里也得打拍打扫,而且雪兔要下过雪后才会出来,今年的冬雪至今还未下,可能雪兔的数量要减少……”

山上有一种灰兔子为了适应环境的变化,天上一飘起雪花,皮毛的颜色也跟着转变,原本灰扑扑的毛变成和雪一样白,一出来觅食便和雪地融成一色,叫人分辨不出哪里是雪,哪个是兔子。

李景儿不找兔子,她寻兔迹,在雪地中十分明显,然后把雪挖开,放入一只竹篓,放置在免子经过的路径,竹篓盖盖上,掩上一点雪,再把干草覆盖其中。

冬天的雪兔很肥,竹篓盖盛受不住雪兔的重量,雪兔一来吃草便会掉入竹篓里,竹篓盖弹回原来的位置,雪兔就跳不出来。

去年她就用这个方式捉了一百多只雪兔,一半卖了,一半留着自用,石屋内那张皮毛床垫便是兔毛缝制的,还有兔毛拖鞋,兔毛短祆,兔皮短靴,用途甚多。

因为那些兔子,他们度过严寒的冬天。

“还要那么久呀!”真可惜,不能在年前捞一笔,过个年大家都会得花钱,皮毛供不应求。

“没那么缺钱。”她说的是实话,今年和去年一比,手头上真的宽松了许多,手边有银,有粮心就不慌。

老板自以为了然的“喔”了一声。“你男人来了嘛。”

关她男人什么事,真是莫名其妙,她手里的银子都是自己赚的,没花过男人一文钱。气闷在心的李景儿也不多作解释,误会就误会吧!她自己心知肚明就好,只是下一次进城绝不与萧景峰同行。

接着她到了药铺,因为入冬蛇都冬眠了,她拾了五张蛇月兑,这也是药材之一,捡拾不易,长两尺的蛇月兑一张二两,五张得银十两。

会做人的掌柜还给了孩子们一人一包山楂片,酸酸甜甜的,生津止渴;孩子们都很欢喜。

“你男人没来呀?”

又是这句话,听到已经没脑气的李景儿故作落寞的说:“我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

“啊!这个……呃,看起来挺实在的人,怎么就这般没定性……”面上一讪的掌柜笑不出来了,也想不出安慰的话。

“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信别人的真心还不如信银子实际,明年我来卖蜈蚣、蝎子,你得给我个好价钱,不能坑我,我还得养孩子……”她充分表现出没男人的凄苦。

“好,一定一定,不贪你银子,对了,要活蝎才值钱,死了就掉价了,蜈蚣死活都成,我们有药师炮制。”可怜呀!郎心似铁,以为是个像样的,谁知是负心汉。

败坏完萧景峰的名声后,李景儿神情愉悦的走向杂货铺子,买了五斤白糕,三斤糯米条、瓜子、麻花卷,油炸花生也买了一些,还有红糖和明年的菜籽……

“娘,糖葫芦,可不可以吃一颗?”霜明嘴馋的添着唇。

此时卖糖葫芦的小贩正扛着稻草架子走过杂货铺门口,高声的叫卖,不少小孩子围了过去,垂诞的望着鲜艳欲滴的糖葫芦。

“一人一串,娘给你们买。”孩子的童年很短,一下子就长大了,能宠一时是一时。“哇!有糖葫芦吃了。”

“娘真好,我最喜欢娘了……”

“月月吃糖葫芦,吃,吃,吃……”

看着三张小脸上欢喜的笑容,李景儿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他们最纯真的情感便是最好的回报。

三个孩子一人手拿一串鲜红的糖葫芦,掉了一颗牙的霜明“卡滋卡滋”地整颗咬,很快地一颗糖葫芦就没了,而霜真比较秀气,她先舌忝掉外面的糖衣再吃里面的果子。

月姐儿什么也吃不着,她还太小了,咬不开硬硬的糖,但她一次含半颗也乐得欢。

想到霜明和霜真好像有长高一点点,李景儿便顺道进了布庄,扯了一块天青色的布,一块梨花黄和胭脂色的布料,她想这些布够她和孩子们做几身的衣服……

蓦地,一道精壮的身形闪过脑海,她脸皮有些发热的又扯了一块藏青色的细布,藏在三块布的下方。

“啊!我的裙子……娘,你快来看,我这条杭绸做的裙子毁了,呜呜——我不要!我不要……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毁了、毁了,都毁了……呜……”

一道几乎要穿破人耳膜的可怕尖叫声骤然响起,伴随着撕扯喉咙般的凄厉哭喊,布庄里挑布的客人眉头一皱,看向那粉绿色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约十岁左右的小泵娘,长得还算标致,樱桃小口柳叶眉,鼻子小巧,肤色偏白,眼睛是细长的凤眼。

可是这骄蛮的小性子呀!叫人不敢领教,一点点小事居然在众目睽暌之下,又抹泪又号啕地哭得不管不顾。

小泵娘一哭,穿着暗底撒红绣如意纹衣裙的女子怒气冲冲的走来,手里牵着个和小泵娘长相神似的七岁男童,女子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小婢和脸色鄙夷的婆子。

“谁?是谁弄的,谁家的贱骨头,败家货,天杀的老狗娘养的狗杂种,给本夫人站出来,毁了我女儿的裙子,我非把他撕成碎片不可……”哎哟!这件裙子很贵,是一尺要价二两的杭绸,她求了大哥老半天才买下几尺布而已。

她不心疼女儿,心疼的是布。

“娘,是他,你看证据还在他手上。”小泵娘满脸怒色的指着呆立一旁,神情茫然的小男孩。

“好呀!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小杂种,我家昭华的裙子是你能碰的吗?也不看看你的手有多脏,天生一张乞丐脸,前额克父,后脑克母,生来八字不祥,左脚踩粪,右脚踩屎,一辈子衰运衰到谁碰了你都会倒大霉。”

“我不是……”小男孩明显吓坏了,小脸白如纸。

“还敢狡辩,看来是没出息的贱种,你爹娘不教我来教,把你打疼了就知道规矩了,今天不打到你见血,本夫人这口气消不了……”打死这小贱种更省事。

蛮不讲理的女子根本不瞧孩子有多小,举起手臂就要狠狠地往惊惧不已的小脸打去,突地,一只蜜色的手伸出,握住她的手往旁边使劲一摔。

女子没料到会有人出手,一个没站稳倒向一旁放置布料的架子,人倒,架子也倒,精美的布料散落一地。

“够了吧!我不出声就当我死了不成,我家的孩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一口含粪、一口喷屎的满嘴臭,你爹娘知道你脑子有洞吗?有病要快医,把你的黑心和烂肠也顺便治一治冶,华陀剖月复治病,你也把肚子剖开,好洗洗你的心和肠子,太臭了……”吵架她没输人过,以前可是辩论社社长。

“娘……”被诬赖的霜明抖着唇,眼眶含泪。

“乖,有娘在,娘会保护你们。”李景儿将儿子、女儿推到身后,面容沉静的面对无理取闹的母女。

布包里的月姐儿也气愤的伸出小拳头一握,像要帮哥哥出气。

“你……你敢推我?!”哪来的贱民,连她也敢推?

“打你都敢,你要不要试试?”她不是男人,不介意打女人,该打的人不打是对不起自己。

女子闻言倒抽了一口气,更加怒火中烧的挽起油子。“你们是死人呀!还不给本夫人打,打得她爹娘都认不出来,有事我担着,你们快上,打轻了扣你们月银……”

一旁的小婶和婆子无力的互视一眼,做做样子走上前。

“无辜者站旁边,我不想打错了人,天有天理,人讲道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逞凶斗狠,把自己的脸面丢在地上踩才过痛。”辱她,她能忍,欺她孩子不行。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本夫人是堂堂镇抚的……”她态度张狂,一副“你得罪不起来”的高傲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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