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王挽心 第五章

作者 : 阿潼

第三章

十日后。

因为随岐阴卫使而来的女官不堪旅途奔波,身体微恙,而不得进入大殿呈献贡礼,于是礼部请求琅夜指派两名侍女于翌日随卫使登殿,所以此时浥玉与靘水才会站在大殿外,跟此次护运贡盐来到大盛的贡使朱信等人等待皇帝宣见。

“宣——岐阴贡使觐见——”大殿太监宣进。

朱信听宣后先行在前,手执礼册的二副使次之,再来则是浥玉及靘水殿后,她们各捧着一只雕饰苍鹰图纹的红漆翻耳盘,衬以缀珠青缎的翻耳盘上,以贡盐堆积成一座小山,行走间盐粒晶莹闪烁,犹似晶砂,很是美丽。

一行人由左门入殿,行经文武官员站列两侧的走道上,庄重来至御前。

等待冗长的朝见仪式及由朱信代表岐阴向皇帝见礼过后,大盛仪臣才上前接过浥玉及靘水手捧象征此次进贡的五车饴盐的红漆翻耳盘。

此时,皇帝温润的嗓音轻扬,因着大殿巧妙的回音效果而响彻殿上。

“岐阴饴盐价比珠玉,诸国皆视为珍品,此番岐阴太女不远千里遣使贡此佳礼,朕甚感欢喜。据悉岐阴王久病未愈,朕不舍琅美人悬念,特着淳王替朕精挑医补之物赠予岐阴王……”皇帝话声渐杳,以眼神示意淳王接话。

在大殿之上,就算是皇帝御准底下众人抬首,但实际上众人也需敛首垂目,不得大胆四下张望,因此浥玉只能低垂着头,于心中猜想殿上动静。

尚不曾见过皇帝是何长相,饶是心静如水的〉邑玉也难免好奇,毕竟皇帝是琅夜的未来依靠……

此时,一道韵低沉缓的嗓音接在皇帝之后续道:“是,臣奉皇上之命,已备妥对于调养补身大好之药材,待朱贡使回返岐阴便可呈予岐阴王调补,以期岐阴王早日康健,以消皇上及琅美人牵挂忧心。”

接在皇帝之后开口的自当是淳王,虽然淳王言词间并未对准备的药材多有着墨,但既然是大盛皇帝御赐,想必是世间难得的医补圣品,朱信连忙揖身言谢,浑然不知身后的浥玉正处于何种惊愕之中。

乍闻淳王声音的浥玉刹然一窒,茫然间,如何还能顾得是否御前失仪?

循声望向殿上,只见一名身形高伟,面容冷峻阴郁的紫袍男人站在御阶之下,距离最近皇帝之处。这是她,初次见到大盛权势仅次于皇帝一人之下的首亲王,淳王,宇文日正的庐山真面目。

待她定睛看清楚后,却犹如五雷轰顶般错愕,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他也并没有正面向她,但眼前那个男人就算是烧化成灰,她也该认得呀——

他与记忆中那个飒然年少的潇洒身影更为高壮了些,俊美的容颜也增添了成熟,染上了风霜……但,那个青年名叫文立影,是商贾之子,而不该是尊贵的大盛亲王宇文日正!

就在浥玉愣然直视着他,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时,宇文日正察觉到了一道大胆而无视大殿礼仪的放肆目光。他不动声色的移转视线,不意,撞进了一双漾满了惊愕的轻烟水眸之中——

苦苦寻觅多年而不知其踪的心爱之人,竟如此突然而无预警的出现在他面前,饶是他,也无法立时反应过来。

分立两端的人,相对凝望……

原以为除了琅夜之外,这个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激起她心中波澜,却是直到此刻方知她竟是高估了自己。

她与他,此生本该再无相见之日,怎能料到有一日他们竟会在大盛宫中重逢!

而他既是亲王,那么当年那个美艳冷血的少女,以及满脸亲和笑意却眼透寒光的俊美少年,他们又各自是什么身分?如今人在何处?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能分给一别十一年的爱人,重逢对她来说晕无喜悦,只有恐惧,多年以来隐匿于梦魇中凌迟她灵魂的恐惧,竟就在这一刻再次成为现实。

止不住颤抖的浥玉,脑中一片混乱和对他真实身分的惊愕,忽然,一抹带着微凉湿意的柔软搭上了她的手腕,轻轻的扯了扯她。

被吓得猛然一颤的同时,她意会到那是靘水的手。

察觉有异的靘水偷偷看了眼浥玉,不知浥玉何以如此直视殿上,也不敢探究浥玉的目光到底落向何处,所以并不知道大殿之上的淳王也有异状,只是满殿文武也低眉敛首而末有人发觉有异而已。

靘水心惊之余,只能鼓起勇气以最小的动作伸手,试图在还未引起他人注意前,提醒浥玉已于御前失仪。

靘水因紧张而湿凉的手稍微唤回了浥玉的理智,虽然冲击无法消退平息,也根本厘不清思绪,但她也只能先强迫自己敛睫掩住眸中惊惶,再度垂首静立。

但恐惧让她止不住冷汗涔涔。对,是恐惧呀,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到曾经深爱的男人,她却只能感到恐惧而再无其它,是多么的可悲……

他是皇家之人,那么当年威胁逼迫她的少女身分也必然高贵,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如其所言嫁给他,又为何没能助他承继家业(现在她已明白那所谓的家业应该是指继任皇位)?

还有那个本与少女意欲杀她而后快,却及时在最后一刻阻止少女杀她,反而协助她与琅夕派来接她的岐阴护卫取得联系,让她得以保住性命而离开的少年又会是……倏地,浥玉的头皮发麻,恶寒从背脊深处窜出,她脑海中闪过方才抬头寻看那人时草率掠过龙椅的一眼。

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其容颜竟也并不全然陌生呀!那个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的少年……正是当今的大盛皇帝,宇文无涛……吗?

诡议而近乎荒诞的现况让浥玉向来清明的脑子糊成一团,之所以还能站着,不知是因太过惊恐,还是因为冲击太过。

浥玉浑浑噩噩的,隐约中听到朱信谢恩后,皇帝似乎询问了些有关岐阴边防的军事问题,她没敢再抬头,自欺的希望此时仅是恶梦一场。

献贡结束后,她木然的跟随朱信等人谢恩,退出大殿,领着获准向公主请安以及探视亲妹的朱信来到烟秋阁。

浥玉表面行止看似如常,却只是依赖着本能行事而已……

看来,前些日子那恼人的雨、烦人的花,是在预告她的出现?

唐寒星……不,是浥玉……

只消一眼,他便认出了她,毕竟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刻划下太多的痕迹,轻匀脂粉的桃花玉面甚至可说更胜当年。

唯一不再熟悉的,是她那双明媚水眸中的情绪——她眼里,满盈如同见鬼般的惊吓、错愕,却是完全没有半分属于久别重逢的喜悦之色。

寻觅多年的爱人就在面前,他竟能忍住没冲上前将她狠狠抱入怀中,除了拜这些年来练就的深沉假象已经成为了真实的习性外,就是因为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非常清楚的告诉了他,心心念念不忘旧情的人,只有他!

她的长相没有一点属于岐阴人的特征,因为不知道她有岐阴血统,而从没想过她会有离开大盛的可能,也许就是他派出的人始终找不到她的原因。

家道中落的孤女是她与他相遇时的说词,现在想来当年他与她都没诚实以对,各自有所隐瞒,那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

他的爱是如此坚定而执着,但她呢?当年离开他的理由会是什么?

她的恐惧,只能让他往最为不堪的可能去猜想……看着四周被他砸毁的摆设残骸,宇文日正不知该要去把她抓至面前仔细审问她,或是该顺从渴望狠狠的把她拥入怀中、倾诉多年思念才好。

近情情怯,正是他现在心情的最佳写照,旁人只识得他为当今皇上谋定朝堂、肃清权臣、杀伐决断的一面,却是不知他骨子里其贯是个在感情面则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无用男人。

宇文日正思绪纷乱,试图静下心来却只觉烦躁感更形加重。

在静悄无声之中闭目静坐许久,仍是控制不了内心里不断冲撞着的激动,突然思念起烈酒热辣的滋味,于是决定自己受够了这无解又恼人的情绪。

他重重的抹了把脸,不顾拉扯发丝的疼痛,胡乱拆下发冠掷地,粗鲁的拉松襟口,将无处可发泄的情绪发泄在自己身上,现下他能做到的,至少是不再抗拒心中另一个冲动。

“徐青书,命人取酒来!”在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面对她之前,他迫切需要转移心思……

一早,后宫帝妾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贞夫人差人来邀请琅夜一道用午膳。

因为贞夫人向来待人和善,又时有往来,所以琅夜及浥玉并不觉得此邀约有异,于是准时赴约。

没想到竟于席间见到了于礼不该出现的人——皇帝,宇文无涛。

能在帝妾宫中端坐的男人当不作第二人想,是以就算琅夜不识皇帝,也不可能错认,这是琅夜第一次见到自己名羲上的夫君。

皇帝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俊美男子,但依照宫规,琅夜还不到与皇帝见面的年纪,因此琅夜本因讶异欲立刻退出,却被贞夫人所阻,再看皇帝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跟着她一块儿来的浥玉也面容冷静,最后只能留了下来。

席间有贞夫人的宫侍及皇帝的随监伺候,待琅夜入座后,浥玉便退至屏门后侍立,心绪虽然难安,但已不像大殿那日来得惊惶无措。

大殿之日的第二天夜里,浥玉便收到了来自皇帝的警告……是以她只能以静制动,见机行事以保全己身及近身之人,今日陪同琅夜赴贞夫人处,不意见到皇帝,自也不敢表露丝毫情绪。

席间贞夫人殷勤布菜、笑语如珠,皇帝也是亲切和善、笑容可掬,让原本紧张的琅夜渐渐放松,不再战战兢兢。

琅夜毕竟还是个孩子,随侍而来的浥玉却没办法放松分毫,尽避她不需在席间布菜,只是站在层门之后侍立,心中也是万般煎熬。

她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用意为何,一颗心像是吊在半空中摇呀晃似的。

一顿午膳用下来,倒也算是气氛融洽,用完膳后琅夜本欲返回烟秋阁,贞夫人却又开口要她一块儿陪伴皇帝到重瑶湖畔练会儿字,说是想让琅夜欣赏重瑶湖临夏才得一见的午时氤氲奇景。

无法推辞之下,琅夜只好伴随御驾移往重瑶湖。

大中午的,皇帝说要练字,那便练吧,左右她也闲来无事,年岁大了她许多的皇帝待她和善可亲,并未让她感觉害怕,且贞夫人也在,总还算是自在。

再说虽然还未正式侍寝,但皇帝既已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自然是皇帝想要如何,她便只能依顺,才合乎身为帝妾的本分。可是,瞧瞧眼前这番光景……恐怕皇帝根本是别有居心吧?

就算琅夜再单纯、再不解男女之事,至此算是有了几分迟来的明白,隐约晓得了贞夫人的邀约及皇帝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否则怎会接连发生不合理之事方才他们一行不过刚踏入位于重瑶湖畔的晓风亭,皇帝便突然说腰间系着的先帝亲赐的鲲鹏信佩不知去向。

贞夫人一听可紧张了,也顾不得正与她说着话,风风火火的便卷出了凉亭,领着一帮随侍沿着来时路去替皇帝寻找信佩去了。

贞夫人动作快得让琅夜来不及反应,只好硬着头皮站在原处干笑。

正当琅夜不知所措时,宇文无涛笑意蔼蔼的向她道:“琅美人且随意坐,翎儿一会儿寻着了信佩就会回来了。”

“是。”皇帝都开口了,琅夜只好打消本欲借口帮忙寻信佩为由,躲避与皇帝独处的想法,找了个距离皇帝最远的一处坐了下来。

心中却想这皇帝对贞夫人寻物的本事可真有信心呀,怎地如此确信那枚信佩寻得回来?而那么多人跟前拥后的,从皇帝身上掉下个偌大的佩饰竟无人察觉?

不管琅夜怎么想都觉皇帝这信佩掉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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