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百无禁忌 第一章 棺生子

作者 : 寄秋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还带着些许凉意的风徐徐吹来。

莱阳县城外有座陡峭的高山,早年山上有间庵堂,里头住着数名尼姑,前来的善男信女不少,香火颇为鼎盛。

可不知哪一年,山上来了盗匪,一夜之间杀光了所有的尼姑,并烹其尸首果月复,然而此案始终悬而未决,历任的县官都无法侦破,百姓因为惧怕,鲜少上山走动,久而久之庵堂也荒废了,埋没在荒烟蔓草之间。

不久之后,在遥望的另一座山的半山腰,盖起了一间寺庙,名为“悬山寺”,它是依着山势建盖,一半在山里,一半悬空,仅以梁木在下方支撑,历经数十年仍巍然屹立着。

悬山寺声名远播,不少香客、文人雅士前来一睹风貌,并信仰着寺庙里的神祇,一有困顿难解之事便会前来烧香拜佛,求菩萨指点迷津,三牲素果摆满漆红供桌。

渐渐地,破旧的老庵堂乏人问津,甚至已在人们脑海中淡去,仅老一辈的人隐约有些印象,却又说不出庵堂位于何处,久而久之,它便从百姓的记忆中消失。

那是座长满野草的废墟,再也找不回当年的盛况,被越来越茂盛的杂草树木遮住,荒凉地只闻呼啸而过的风声。

此时,一名十三、四岁的小泵娘背上背了个大大的竹编箩筐,快要有她半个身长,可那纤瘦的身子却健步如飞,宛若生长在山里的野兔,轻快而惬意的走入只剩几座瓦墙的废弃庵堂。

当年的女庵主善医,故而有上门求医的信众,庵主从不收费,只开药方,任由信众们布施。

山上离城里甚远,若是步行,少说要大半天,为了给自身方便,庵里的尼姑们便在后院种起了菜,以及一些常用药草以救急,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有病痛,有备无患安能自救。

后来庵堂没有了,可当年种下的药草却还在,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自会找出路的药草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与野草杂草一同历经数十年的岁月,如今,那些药草已蔓延整座庵堂。

周静秋是棺生子,她娘佟氏在生她时难产,还没把她生下来就过世了,她爹周康生哀伤逾恒,将她娘置于棺木中,依照习俗,三日内下葬。

孰料,隔日在抬起棺木时,里头传出幼猫似的婴儿啼哭声,众人皆惊惶退避,不敢上前,唯恐尸变。

仅有她爹不畏怪力乱神,撬开棺盖,这才发现原来她娘并未死去,只是生得艰难,暂时闭过气去。

周康生抱起奄奄一息的妻子,并在她双腿间发现全身是血的女儿,他赶忙让人去找稳婆,好处理一下产后事宜。

虽然母女俩都保住了性命,可是在棺内闷得太久了,因而身子骨都不是很好,需要常年延医调养。

佟氏是地主家的女儿,嫁妆有上百亩土地,但是为了看大夫吃药,这些年陆续卖掉不少土地好凑钱。

三年后,佟氏又怀有身孕,周康生原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怕伤了好不容易养出血色的妻子。

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佟氏死活不肯放弃这个孩子,又是汤药、又是补品的,勉强生下比女儿更瘦弱的儿子。

只是被这么一折腾,她的身体彻底败坏了,连女乃水也没有,一直卧病不起,面容越来越憔悴。

由于周康生是衙门的仵作,不分白日黑夜,衙役们一来传人就得走,常常不在家,所以年仅六岁的周静秋一肩挑起照顾母亲和弟弟的责任,她让爹买来一头刚生崽子的母羊,用母羊的女乃水一天三顿、五顿地喂食两人,她还得站在椅子上,对着比她还高的灶台煮饭烧菜。

周家的家境负担不起人参、雪蛤、何首乌等昂贵药材,周家母子俩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几乎快撑不过去。

不过人在危急中越能激发潜能,已经七岁的周静秋偷溜上山,想找些野人参或珍稀药材给母亲和弟弟补补身子,谁知误打误撞来到荒废的庵堂,并惊喜的瞧见在野草中蓬勃生长的药草,便兴高采烈地采了几株。

从此,她每隔三、五日便上山一趟,有时是将快枯萎的药草采集下来,再晒干,以免浪费了,有时是摘山菜、捡栗子、设陷阱逮几只山鸡、野兔,收获甚丰。

只可惜即使耗尽家产,卖掉田地,在小儿子四岁的冬天,佟氏仍旧过世了。

八岁的周静秋没有哭,只有惋惜,她耗费了多年的功夫,还是没能保住母亲的性命,原本不爱说话的她变得更沉默了。

好在弟弟的身子是弱了点,但先天不足靠后天养,渐有起色,未追随母亲而去。

为了保住这根小独苗,周静秋更勤于上山,不仅亲自打理庵主留下来的小药田,还往更深的山里寻找野生药草,能移种的便移到庵堂后院她开垦出的小片药田,有的是自用,或是卖给城里的药铺,这些年来她就是靠这样的方式慢慢积攒银子,贴补家用。

仵作的俸禄并不高,一年也就五、六两银子,还有衙门配给的五十斤白米、二十斤白面,以及三十斤的玉米粉。

若是一般百姓们倒是够嚼用,三、五口人吃一年的口粮是绰绰有余,可是光花在周晓冬的药费、看诊费就不只这个数,有一段时间周家过得紧巴巴的,只能吃稀粥配野山菜。

周家从周静秋的祖父的祖父就是干仵作这一行,代代相传,成为祖业,而从周静秋的祖父至今,已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本该由周晓冬继承衣钵,但是他的身子骨实在太弱了,走不了远路,再加上周康生不想儿子走他的老路,只能过着和死人打交道的生活,便送他去读书。

周晓冬颇有念书天分,而且越读越起劲,俨然是一名小书生,常见他捧著书,摇头晃脑的读着。

不过周静秋倒是乐意接下父亲的棒子,因为在重生前,她便是颇负盛名的女法医,在专业领域中无人不识。

换言之,十几岁的身体里装着三十多岁的灵魂。她是胎穿的,一穿就在棺材里,她吓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棺材中大声呼叫,只是她发出来的是婴儿的啼哭。

在前世,她对任何和医有关的知识都有兴趣,有空就会自行研究一番,没想到到了古代竟有这么大的用处,分辨药草也难不倒她。

“唉……我该不该将你挖起来呢?看看结果的情形和拇指粗的枝干,少说有五、六十年,我拔起来再清洗一番,至少值个四、五十两……”

周静秋将装着山芋头、野生蘑菇,已有半满的竹编箩筐搁置在树荫下,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裙,举止不雅的蹲着,对着一株约到她的腰高,长满白花红果子的小树,甚为苦恼的喃喃自语,似在考虑要留着救急,让它再长几年好增加药性,或是现在就拿去换钱。

其实她是倾向后者,家里的银钱不多了,又养了好几个会吃的人,她爹是大饭桶,弟弟是小饭桶,还有多年前捡来的夕奴和小耙,个个都很会吃,就只有她是小鸟胃。

要维持一个家不容易呀!什么都要用到银子,她还想买块地种粮食,好喂饱家里的大大小小。

佟氏的嫁妆早已卖光了,不过周静秋在她过世后的半年开始,又一次五亩、五亩的买回十五亩水田,她自个儿不会种田,便佃了出去。

秋收稻子冬收麦,一年两获,扣去该缴的粮税,她和三户佃农六四分,主家六、佃农四。

也好在有这些粮食储备着,要不然日子真的过不下去,周晓冬一年的束修是十两银子,要用的书籍和纸、笔、墨贵得要命,一刀质料不算好的宣纸就要一两银子,他一年便要用去五、六刀纸练字,更别提他补身的银两。

周静秋是真的很缺钱。

几经思考,再三挣扎,周静秋忽地站起身,面容坚定的走到树下,背起竹编箩筐,脚步从容地从庵堂后院她整理出的小径,往山里的方向走去。

春天一到,山上的野花野草茂盛,相对地,能吃的植物和出来觅食的小动物也会变多,到处可见正鲜女敕的野菜,和满山遍野的野鸡和兔子,要打牙祭趁现在,迟了便错失良机。

因为是繁殖期,周静秋布置的陷阱以活捉为主,若是逮到怀孕的母兽,她会带回家等牠生崽子,等养肥了再宰来吃。

她对“食物”没有怜悯心,弱肉强食,看惯了死亡的她,不拘泥于生死轮回,除非是尼姑、和尚,谁不吃肉?

“秋姑娘,又上山采草药了?”

不到两个时辰,周静秋的竹编箩筐内已有数只山鸡和肥硕兔子,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筐里有活物,便以药草覆盖其上,掩人耳目,免得有人跟着上山,不小心破坏她的药田。

“嗯,采些婆婆丁煮来当茶喝,女敕叶川烫过后能凉拌或炒鸡蛋一起吃。”婆婆丁清热解毒,看似回暖的春天还是有点冷,一不留神就风邪入体,头昏脑胀,全身发热。

“秋姑娘,饿不饿?来吃个包子喝碗汤,别把身子弄坏了,姑娘家要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体,别仗着年轻就不管不顾,瞧我这一身老骨头呀,中看不中用了。”抬个热锅子都气喘吁吁。

从山上下来的一条官道旁,进出城都会由此经过,一对老夫妻搭起棚子卖凉茶和小吃食,一卖就是三十年。

前两年老头子死了,老妇便带着儿子、媳妇一起摆摊,摊子上也多了几样能吃饱的吃食和大饼,让来不及备妥干粮的出城人也有几口饼吃,生意还不坏,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除了农忙时,几乎是天天风雨无阻的来摆摊,上山的路狭窄难行,周静秋便把驴子、驴车寄放在此,徒步上山,省下她不少麻烦。

“古婆婆,我还不太饿,给我碗汤就好,先垫垫肚子。”她还得留着肚子回家吃饭,夕奴的手艺太好了。

周静秋不喜吃外食,因为她的嘴被养刁了,只习惯吃家里的饭菜。

“好咧,一碗汤,狗子,快给秋姑娘下馄饨。”生意上门了,得快点招呼客人。

“好的,娘,就来了。”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咧嘴一笑,手脚利落的丢了几颗馄饨到滚水里煮。

古人的卫生……周静秋看着狗子大哥的手一捉,目光一闪,她在心里暗暗说服自己,那是洗过的,没有抠屎……

能和周静秋处得来的人并不多,因她在棺中出生,有人私底下喊她“鬼女”,说她是死不瞑目的女鬼来投胎,再加上她打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和他出入一些极阴的凶杀地,十岁不到就开始学着做仵作,因此很少有人敢靠近她,都说她身上阴气重,煞气凶,八字不重的人会被刑克。

基本上,她没什么朋友,表兄弟姊妹对她虽不至于坏,但也不友善,没人会找她玩。

而她常交谈的对象大多是摊贩,像猪肉摊、菜摊,毕竟她要是不开口,人家怎么知道她要买什么。

古婆婆是年纪大了,周静秋才敬老的谈上两句,否则遇上古婆婆的儿子,她连口都不开。

“秋姑娘,听说文大人被调走了?”人面广的古婆婆素来爱东家长、西家短的,一有机会便打探消息。

“嗯。”周静秋轻应一声,心里却想着这汤头有点淡,馄饨的馅也没拌匀,肉大块是大块,但称不上好吃。

“那他调去哪儿了?不是我老婆子爱说人家是非,文大人也太会搜刮油水了,生个儿子能收两次满月礼,满月、双满月,丈母娘过寿也照收不误,他真不怕银子太多咬手呀!”她辛苦赚一年还买不起他绣在衣袖上的丝线。

“他是官,上下两张口,当然吃得比人家多。”不吃养得起七房小妾吗?个个千娇百媚,如花似玉。

“哎呀!这话说得真贴切,不就是两张嘴吗?上边要吃,下边也要吃,把咱们老百姓都吃穷了。”遇到贪官是一世穷,哪里有一心为民的好官?

周静秋吃了两口便停筷,提醒道:“古婆婆,别嚷得大家都听见了,民不与官斗,小心祸从口出。”妇道人家口无遮拦,恐招祸上身。

古婆婆一听,连忙神色紧张的东张西望,把声音压低,“有口无心,有口无心,我这嘴太爱说话了。”

“幸亏这里只有我,不然古婆婆的麻烦就大了。”要是被心胸狭隘的文大人知道了,她这茶寮也甭开了。

古婆婆呵呵干笑两声,又问道:“新知县什么时候会来?”

“就这一、两日了。”

“长得怎样?今年几岁了?有没有成亲?这回来上任带亲眷了没?人好不好?容不容易相处……”

面对古婆婆连珠炮的问话,周静秋很淡定的付了两文钱的馄饨汤费,并给了古婆婆几颗在山上摘的果子,让她带回去给孙子吃,还有一大把山蕨菜,喜得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周静秋没忘了给她家驴子割一捆女敕草,她将竹编箩筐放上能坐四、五个人的驴车,便抱出上层的野草喂驴子。

驴车是搭上架子的,四边用油布包着,左右两边是缝死的,打不开,后边那块有绳子绑住,装卸货物和上下车都方便,绳子一解开便畅行无阻,而前头是布,一掀开便能看向前面,和前头驾车的人闻聊。

除了比马慢一点,驴车坐起来也挺舒服的,周静秋替一户大户人家缝合一具被人砍成七、八截的尸体,并上了宛若生前的妆容,那家的老爷给了她二十两施妆费,她拿了银子买驴子和驴车。

其实替死人化妆赚得比较多,丧家也给得痛快,只是她也算吃公家饭,不能常接外差,少赚不少银子。

周静秋也是一名仵作,但她不在衙门名册上,论件计酬,每验一具尸体领一次银两,有破案者一两银子,案子胶着无进展则给半两银子,她平均一个月验五具尸体。

但别以为酬劳很高,一个月能进帐三、五两银子,莱阳县包括周家父女在内,也就三名仵作而已,而莱阳县有五万多人,为了验尸,时常要去几十里外的乡镇或村庄,往往一天无法来回,得住上数日才行,衙门发的公差费少得可怜,想吃好、住好就得自掏腰包,否则就只能忍着。

为了省钱,周静秋常常吃睡都在驴车上,一天下来腰酸背疼,挺都挺不直,劳心劳力还得忍受四处奔波之苦。

虽然她不在编列名册上,但附近几个县城都听过她,也知晓她验尸的本事,每每有破不了的凶杀案都会越区借调,她七、八天不在家是常有的事,可是验尸费照旧,只有一两银子。

“小泵娘,十两银子租借妳的驴车。”

喂完驴子正准备上车的周静秋,手里拿着小皮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遮住亮光的男人。

这个人很高,她只到他肩头而已,一张笑脸十分无害,但是那抹笑让人很不舒服,感觉很假。

“不借。”周静秋冷冷地道。

男人一愣,他向来把女子迷得七荤八素的笑脸这会居然不灵了?“为什么不借?我付银子。”

“那我怎么回城里?”她就是不想走太远的路才驾驴车出城,若借了别人,她不就要走到腿断?

他一听,笑得更欢了。“妳可以和我们一起坐呀!反正驴车大得很,挤一挤还是可行。”

“大?”周静秋看了看她的驴子,再瞧瞧站在他身后或面对或背向她的男子,心里略有不快。“男女授受不亲,岂能同车而行?而且你们太重了,我家大娘拖不动你们。”

“大……大娘?”男人有些错愕,她说的该不会是这头驴子吧?

“驴子的名字。”她取的。

“可……可牠是公驴子。”那么明显的特征她没瞧见吗?

周静秋睨了驴子的重要部位一眼,一副他少见多怪的样子。“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你管得着吗?你怎知牠不是断袖?”

“一头驴子是断袖?!”坐在茶寮里,夜华玉感到难以置信,这世道是怎么回事,连牲畜都成了人不成,还用轻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只差没吐口唾涎在他鞋子上。

这是驴子吗?根本是驴妖了,还学人瞪人。

他是长公主的独子,自认是风流潇洒的翩翩贵公子,女人对他而言向来是信手拈来,从不须费劲。

谁知道会在一名长相秀丽的小泵娘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人家连理都不理他,身手矫健的跳上驴子,皮鞭一甩便扬长而去,完全不被他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模样所吸引。

“脑子有病的人离我远一点,谁说公驴子不能叫大娘。”声冷面瘫的莫天野抽出剑擦拭。

“可公驴子叫大娘,不就会让人误会牠是一头母驴子吗?”那小泵娘才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你误会了吗?”莫天野仔细擦拭,银剑闪闪。

“这……”他眼睛没瞎。

“称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我们连驴车也没得坐。”他们原本有辆马车,偏偏他自作聪明,让马夫、随从先行一步。

夜华玉干笑两声,心虚的往后退。“意外,意外,从山上往下看明明很近,都看得到城头了,怎知还要三十几里路……”

“你也知道那是山上,两边的距离能用目测的吗?”莫天野冷冷地扫他一眼。人蠢没药医,而他们居然还相信他。

“这能怪我吗?你们不也同意,说要深入民间,看看这里的老百姓过得好不好,有无冤情。”要不是他们点头了,他敢自作主张吗?不但吃力不讨好还拍错马屁。

“是你说莱阳县你很熟,熟到蒙上眼都能模上城门。”他还信誓旦旦的保证绝无虚言。

“是很熟呀!十年前来过一回,大雨堵路,住在驿站三日。”夜华玉回得理直气壮,跟没来过的人相比,他算是识途老马。

“十年前?!”一道低冷的声音宛若六月霜。

“大……五公子,我真的来过,只是没机会出去逛逛,我还记得驿馆中养了这么大的老鼠,把我吓得胆子差点破了。”

“你是说你只是路过?”解冰云玉面如月华,眉长似弯弓,一双黑不见底的双瞳闪动着幽冥暗光。

解冰云在兄弟中排行第五,他上头有两嫡两庶四个兄长,分别是解冰锋、解冰庭、解冰肃、解冰昌,上面两位是嫡出,与他是一母同胞,他娘生了三子一女,长姊已出嫁,底下两位则是庶兄。

他是父母的老来子,在众多的兄弟姊妹中最受宠爱,他娘对他的疼宠众所皆知,只要一有好东西便往他屋里送,让兄嫂们看得眼红,恨不得府里没有他这名受宠的么儿。

他娘甚至扬言,一旦他要成亲,她拿出一半私房给他当聘礼,一半的一半再给他的媳妇儿,剩下的一小半等她蹬脚了再由其他嫡子庶子去分,她死了也不管这些琐事。

而他爹的宠溺也是有目共睹的,明着暗着送银子、给铺子,连皇上御赐价值万两黄金的东珠一匣子也随手给了,好像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两老的偏心看在除了解冰云以外的子孙眼中,他们的不满可想而知,同样是儿子,哪能偏到天边去。

所以在兄嫂们的操弄下,前后订了三次婚的解冰云至今仍未娶妻,在上花轿前,一个骑马摔死了,一个上吊,没死却也醒不过来,像个活死人,另一个则吓得疯癫。

真疯假疯不确定,但婚事退了是真的,是以他的克妻之名流传大街小巷,再也没有门户相当的人肯嫁他。

解冰云不只娶不到老婆,连侍妾、姨娘、通房丫头什么的也都没有,因为他担心这些人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

“唉,不这么说我能逃出京城吗?你不晓得那些恨嫁的女人多可怕,她们像水蛭一样死缠着我不放,我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夜华玉一脸害怕,提及女人,简直是一场恶梦。

而他的公主娘和驸马亲爹是主谋,他们大开方便放进一群豺狼虎豹,他连睡个觉都担心床上多了个月兑光光的luo女。

若是平时他一定笑纳,对自动送上门的女人没动点邪心,那是矫情,可是一想到她们背后的势力和家族,他便有色心而没色胆,因为不管他碰了哪一个,准要大红花轿把人给迎进门,多了个名正言顺管他的女牢头,他可不要。

再说他是风流不是下流,太多美人恩也消受不了,偏偏他爹娘根本是在玩儿子,闲着没事爱看他被女人追着跑。

“那不是正合你意?美女环绕,红袖添香。”擦完剑的莫天野将剑收回剑鞘,大口喝起微苦的凉茶。

“莫老兄,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女人是好事,两个女人是好事成双,三个女人是老天疼惜,第四个……吓!十个以上是灾祸,她们像蜂群一样的向我涌来……”夜华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面色惊恐,活像目睹佳人变骷髅。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呸呸呸!本公子还不想早死,你这坏心眼的就是见不得人好。”谁爱牡丹谁摘去,他还要浏览百花。

“不想死就少埋怨,一路上我忍你很久了。”莫天野手指一拨,露出一小截剑光,寒气森森。

“呿!是谁忍谁,对着你那张五官不分的脸孔,我是倒足了胃口。”真想吐他一身秽物。

“我把你眼睛戳瞎你就看不见了。”莫天野冷冷地横去一眼,手上的剑又多开了半寸。

夜华玉脸皮一颤,“小鸟依人”的往身侧的解冰云一靠,“五公子救人,你的侍卫要杀人。”

“等他杀了人你再来报案,我亲自受理。”解冰云调笑道。要有苦主才能捉人,民不举报则不予理会。

闻言,莫天野嘲弄的一扬眉。

夜华玉肩一垮,满脸伤心。“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人死了还怎么报案?”

“托梦。”他照样审理。

“你一身浩然正气,谁敢靠近你,鬼也怕死,万一魂飞魄散,岂不是连鬼也当不了?”太可恶了,两人连手欺他一人。

“你连活人都当得不象话,不如我来送你一程。”当他还在京城的长公主府吗?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凡事有人服侍。

“哼!想我回京,没门,这回没待上一年半载,谁也别想把我赶走。”夜华玉傲娇的哼了一声。

“不想回去就别给我惹事,安分点,要是再放纵不羁的到处勾搭女人,我马上捆了你,将你火速送回京城。”解冰云警告道。要不是看在夜华玉还有点能拿得出手的医术,还真不想带上他。

“啧!表弟,你威风了,摆起官腔了,堂堂的翰林不当却请调外放,当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你有能耐。”连皇上的面子也敢拂,以状元之才屈就地方小辟,还连夜出京。

解冰云是新上任的莱阳县县太爷,年方二十,他的母亲是驸马爷的胞姊,他与夜华玉是表兄弟。

不过两府少有往来,主因是长公主嫌弃大姑管得太多,大姑认为长公主只生一子太少,张罗着要给驸马爷纳妾,还一送就送一对孪生姊妹花,虽说驸马出面直接拒绝了,但长公主还是气得与她断绝往来,两家人因此成陌路。

解夫人的手伸太长了,连人家后宅的事儿也想管,最后两面不讨好的把人给得罪了,她也不想想长公主是什么身分,异想天开地想拿捏人家,光是皇上那儿就够她吃一桶黄连。

长辈们疏远得不像一家人,但几个小辈倒是处得不错,尤其是解冰云和夜华玉年纪相仿,常玩在一块儿。

“躲闲。”解冰云淡淡地道。京里的水太浑了,得避一避。

皇子们都大了,有自个儿的派系,他不想被拉拢,只好远远地避开,莱阳县不大不小,正适合过几年清闲日子。

“你真好命,有四个哥哥可以帮你顶住压力,而我单枪匹马的,光想都忍不住欷吁。”话里发酸的夜华玉也想有人帮衬,他好顺理成章的当成富贵闲人,整日吃喝玩乐。

解冰云目光深幽的看向远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见的不见得是真,兄弟太多真的能同心吗?”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次一到你们府里就一堆人,多热闹呀!反观我们家,人口简单,几百个下人就服侍三个主子,连想找人吵架都找不到对象,只能和我娘大眼瞪小眼。”夜华玉没好气地抱怨道。日子无聊死了,没点新鲜事好玩。

“是热闹,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妯娌之间谁也不让谁,狠话尽出,要不是爹娘还在,他真想早早分家,各过各的日子,省得最后亲人结仇,把脸面撕破了。

“客官,要不要再加点茶水?”茶寮的古婆婆热心的招待客人,不时端些吃食问客人要不要。

“不了。”夜华玉摆手,让人不用招呼,他府里最下等的茶叶也比这里的茶水好上一百倍。

他看了看另外两位能喝得下凉茶的仁兄,暗暗唾弃他们的不挑嘴,这么难喝的茶水也当甘泉来饮。

“小路子去哪里拦车,怎么还不回来,爷等得快冒火了。”夜华玉觉得干坐着等真烦人,整个人心浮气躁的。

就在说着小路子时,一名微胖的粉面少年驾了辆马车过来,有两匹马拉着,车身宽敞,以绸布覆顶,系着鹅黄色流苏,每一条流苏底下是会响的金色铃铛,马车一动便叮叮当当响,煞是好听。

“这车哪儿来的?”夜华玉问自己的奴才。看起来还挺气派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车驾。

“路上遇到的,一位好心的夫人说,若有急用就先挪出一辆,这是小姐的马车,她移到夫人的车上。”小路子回道,也算他运气不错,遇到要去悬山寺上香的夫人、小姐。

“说实话。”

面上无须的小路子面皮微僵,头上冒出汗来。“五爷,是报……报了你府上名号,那人就把马车让了。”

一个小小的县官能有多大的靠山,无非是攀亲引戚,才有吓阻作用,能令人心生畏怯。不过能与长公主之子自幼混在一起玩,可见其出身并不低,定是高门大户的子弟出外历练。

“你仗势欺人?”才刚到地头就给他捅娄子,真是好样,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这……我有说付银子,可是对方不收,对方还说请爷有空到府里坐坐。”小路子心虚的看向自家主子,很有眼色的表示没泄露主子的底,他是好奴才,为主子尽心尽力。

一旁的夜华玉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他这个当主子的教得好。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的收下了?”解冰云面无表情地问道。

“五爷,奴才怕折了人家的好意,何况几位爷平时都是金镶玉裹,哪能受一点点委屈,奴才也是为了各位爷着想……”小路子双膝跪地直磕头,额头都磕红了。

“别磕了,起来,你是爷的奴才,可不是五爷的,他要是不上马车就走着去,咱们上车……”

口中穷嚷嚷的夜华玉还没说完,一柄剑鞘便勾住他的后领,把他甩出五步远。

“五爷请上车。”莫天野掀开车帘,神色冷峻。

他和左随风是解冰云的贴身护卫,左随风先行到官衙打理,彻查四周,而莫天野则随身保护,以防突发状况,毕竟同行的某人最擅长惹麻烦。

一行人上了车,往官道行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已经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城门,四名士兵手持长枪站得笔直。

突地,一辆黑溜溜的驴车缓步而行,不疾不徐的往前走,正好挡在官道的正中央,后方的马车想超越有点困难。

偏偏有些人小心眼又爱记恨,大马车辘辘的逼近小驴车,硬是逼得人往路旁驶去。

“小泵娘,该换车了,妳家大娘拖不动驴车,要不要哥哥载妳一程,不收妳银子哟!”唉!他真适合做纨裤,欺负起人来得心应手,简直是天生的坏人。

又是他!水眸清澈的周静秋垂眸低视,当作没看见。

“喂!扮哥在跟妳说话听见了没,妳哑了,不会回一句?”夜华玉没好气地又道:“小路子,撞她。”

驾车的小路子一得令,一鞭抽在马背上,驾着马车往驴车一撞,大车撞小车,肯定是驴车吃亏。

谁知一声惨叫,倒在路旁的竟是马车,一根绞裂的木棍卡在车轮上,顿时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等众人从马车里爬出来时,毫无损伤的驴车已将他们远远抛在后头,周静秋和守城士兵很熟,朝他们打了声招呼,驶入城内。

“很聪明的丫头。”看着车轮上要断不断的长棍,难得赞许人的解冰云微微一颔首。

“而且下手够狠。”莫天野淡淡地搭腔,那个小泵娘居然不动声色地将人给摆平了。

“下次别再让我碰见她,不然……不然我非叫她给我磕头认错不可!”只会撂狠话的夜华玉引来其他两人谴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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