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安乐 第四章 人比鬼更可怕

作者 : 千寻

孟孟站在张家门口,当年,张大娘是接生她的人。

张大娘老把陈年往事挂在嘴巴上头,“不是桂花开的季节,可孟孟出生那晚,满院子的桂花全开了,一丛丛的,那个甜香呐,整个村子都闻得到……”

她是很好的人,独子张阿孝是个孝顺儿子,但几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张家的情况改变了。

张阿孝原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孩子,十岁上下被他舅爷看中,带进城里学手艺,短短几年,他的手艺赶过舅爷,老板赏识,想招他入赘顶起门户,可张阿孝是张家的独生子,怎么能行?

最后张阿孝找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说服老板和长辈。

眼见好事将成,没想到事情一夕骤变,那小姐遇见世家贵公子,短短几天两人就勾搭上了。

约定好的事突然变调,张阿孝心生不平,跑去同老板理论,没想到竟被打成重伤。

最后命虽然救回来,他却变得痴傻,不说话,不理人,成天拿着刀雕木头珠子,把自己封闭起来。

张大娘找遍大夫,让他喝下无数汤药,把家里都喝穷了,他的病情仍无半分进屏。

当时孟孟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女娃,虽然她有医术、有于文彬,她说阿孝哥是心病,汤药于他无益,张大娘却不愿相信她。

幸好几年前有贵人出现,买下他的木头珠子串珠帘,从那之后,贵人经常到柳叶村与张阿孝做生意。

他慢慢恢复了,虽仍旧寡言,却愿意和身边的人搭上几句。

张阿孝不再雕木头珠子,而是照着贵人指点雕起玩偶,偶尔忙得过来时也会帮村人打造家俱。

“大娘在家吗?”孟孟站在篱色外,朝屋里头喊。

连喊几声后,张大娘没出现,张阿孝却走出大门。

他看着孟孟,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回答着,“娘不在。”

孟孟点点头,视线对上张阿孝身后的女鬼,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有女鬼跟在他身后。

发现孟孟能够看见自己,女鬼激动上前,跪在孟孟脚边。

鬼气倏地冲上,孟孟打了寒颤,全身抖得厉害。

鬼公子发现后十分不满,大步上前,手一挥,倏地,女鬼像风中落叶般被搧飞老远。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非常惊喜,原来他有影响力,只是对人无效,对鬼有用?

“不错、不错。”他伸手打算再试两下。

“不要!”孟孟喊住他。

鬼公子皱皱眉,还是想动手。

他从不理会别人的感觉,只有孟孟是特例,谁让他的软肋捏在人家手中。但是对女鬼,他岂会在乎,更何况她把孟孟弄得不舒服了,这点他无法忍受。

他不理,孟孟无法,只好伸出手臂挡在女鬼面前,软声央求,“她有事求我,你别对她动手好不?”

他气得食指戳上她的额头,“要我教几次,你的能力不必造福别人,只需要造福自己。”

她回答着,只不过口气比他软上八分,“要我讲几次,就是因为人人都这么想,难怪世道会如此混乱。”

他不平,可是人家都挡在女鬼身前硬要保她了,他能怎样?

用力甩手,他转身走到一边。

见他让步,孟孟对女鬼说:“你起来吧,有话好好说,我听着。”

面对孟孟对着空气说话的场景,张阿孝无法反应。

他听过孟孟的故事,不管是桂花或惠致禅师的故事都听过,他知道她是仙女下凡,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莫非他家里有脏东西?

他眉心微蹙,这和娘最近老喊骨头冷有关系吗?

好半晌后,孟孟说:“阿孝哥,我有话想同你说,我能不能进屋?”

寡言的张阿孝盯着孟孟,没说好或不好,只叹口气,转身走入屋内。

孟孟跟在他身后进门,见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她莞尔问道:“阿孝哥觉得我很奇怪,对吗?”

“嗯。”他轻嗯一声。

孟孟没反弹,鬼公子却不满意了,冲着张阿孝冷笑道:“她哪里奇怪?比你聪明、比你能干、比你优秀就是奇怪吗?那么天底下奇怪的人满街跑。”

这话让孟孟失笑,她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说话,心突然甜了一下。

抿抿唇,她继续对张阿孝说:“阿孝哥认识一位叫做施雁娘的妇人吗?她二十五、六岁,个子娇小,身量只到阿孝哥的肩膀,有着一张菱唇、一双柳叶眉,长得很美,她有话想托我转达给阿孝哥。”语落,张阿孝瞬间变脸,憨厚的目光转为尖锐。

孟孟瞄了施雁娘一眼,只见她泪水滑落,趴在张阿孝肩背上哭个不停。

她耐心地等待张阿孝做出反应,但这一等,等了将近一刻钟。

张阿孝这才从回忆中跳月兑出来,艰难地问:“她让你说什么?”

“她说她错了,不该贪图富贵,攀上那高不可攀的男人。她说那年一顶小轿将她送进吴家后门,她满心幻想着能讨得那人欢心,守住一世荣华,待福到运至,让她怀上孩子,为吴家开枝散叶。没想到一入侯门深似海,短短两年,她被男人抛诸脑后,而那两年的风光则替自己埋下杀身之祸。

“后宅斗争,她的孩子死了,她被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时候她经常想起与你相处的时光,她很后悔那年毁约。她说身为女子,能得到愿意珍惜自己一世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幸福。那男人风光时,她没得到荣耀,那男人获罪时,她却要跟着流放,多么不公平,可那是她的选择,她无话可说,最终她死于流放途中。她来,是因为她欠你一句抱歉,她说倘若有来世,她愿与你共结连理。”

张阿孝的平静被孟孟的话撕裂,他寒声道:“告诉她,她的歉意我收下,但来世我不愿与她再有相干!”

决绝的话让施雁娘泣不成声,孟孟望着她,揺头轻喟。

人生是一个接着一个选择,往往一步错,步步错,再回头已百年身。

鬼公子一**坐在屋梁上,居高临下,嘴巴说着风凉话,“你愿意回头,还得人家肯接受,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能解决什么?”

孟孟看看施雁娘再看看张阿孝,默不作声。

张阿孝与孟孟对望,再度开口,“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她。”

“她听见了,正在哭。”孟孟低声道。

“她在哪里?”张阿孝问。

“在你的左手边。”

张阿孝转向孟孟讲的方向,缓缓说:“当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乌鸦本就不该配凤凰,当年是我痴心妄想,不清楚自己的身分,才敢应下这门亲事。这些年我痛苦沉沦,不断反省自己的错处,不停痛恨自己,幸好有个女子不曾看轻我,她在我身边温柔开导,把我从深渊里拉回来,所以对不起,我不愿意承诺我们的下辈子,我只想承诺那个女子我的下半辈子。”

从没听张阿孝讲过那么多话,但这番话令孟孟震惊却也安慰,原来啊……

她淡定的眸中带起笑意,却不免想到一事。

张大娘知道这事的话,会开心吗?闻言,施雁娘哭得更凑惨,哀怨的目光定在张阿孝身上。

孟孟轻声说:“施雁娘,你不能奢求阿孝哥的心一直停在原点,事实上他已经停留太久、自责太久,若你真有歉意,就该衷心盼着他幸福。”

施雁娘沉默了,凝视着孟孟,许久后深深叹息,“你说的对,是我奢望了。姑娘,谢谢你帮我说出这句对不起。”

她向孟孟行大礼,转身跪在张阿孝面前磕头,每磕一次头就说一句对不起,三叩首后,转身离开。

孟孟心头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哀伤,人世间遗憾总是比完美多一点。

顺着孟孟的目光望去,张阿孝问:“她走了吗?”

“是。”

张阿孝怔怔地看着门外,心想施雁娘都死了,他凭什么不放过自己?许久后回过神,脸上带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他转而间道:“孟孟找我娘有事?”

“前阵子听张大娘说村里有人想卖地,我想问清楚。”

“你家又要买地?好,我会转告我娘。”

“多谢阿孝哥,我先回去了。”

孟孟起身准备走出张家,却犹豫片刻,转身在张阿孝面前站定,仰头说:“阿孝哥,很多时候幸福来临,却会因为迟疑而与幸福擦身而过。若阿孝哥真的有意,那就勇敢一点、主动一点、积极一点。”

轻笑一声,张阿孝明白她言下所指,露齿一笑,“我懂。”

孟孟笑着道,“我希望阿孝哥幸福。”

“孟孟,谢谢你。”

离开张家,鬼公子才问:“你知道张阿孝喜欢的是谁?”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殷茵姊。”

殷茵曾经因为错爱被毁去容貌、生下私生女,但她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跟着纪芳把生活经营得丰富精彩。

殷茵?他眉心微紧,这个名字……很熟悉……

孟孟笑着说起张阿孝的故事,虽有些传奇,但可以预见美好结局的故事总是受人欢迎。

“……那年。张家愁云惨淡,张大娘都张罗着要卖祖田了,这时村里来了两名女子,一个叫纪芳,另一个叫殷茵。她们买下阿孝哥刻的木头珠子……张家从此翻身……上个月纪芳嫁给靖王世子,听说婚礼很盛大,村里有人进京观看婚礼……”

她一路说,一路走着,说得兴起,却发现他没跟上,回身只看见他捂着头,满脸痛苦地蹲在路旁。

她快步奔上前,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夜深,鬼公子躺在孟孟的床上,双手放在后脑杓,望着横梁上那两块油漆剥落的地方。

孟孟已经习惯他的靠近,习惯他身上与鬼魂截然不同的气息。

她的视线落在同样的地方,正想开口,突地,他伸手把她的头压往自己的肩膀。

孟孟没有排斥,顺着他的心意靠上,“今天你想起什么了,对吗?”

“嗯。”他轻应一声。

“想谈谈吗?”

他想过很久,才回答,“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脑海中浮上几个画面,他竭尽所能地讨好巴结那个女人,她却不为所动,他刻薄恶毒、嘴贱心坏,她也不害怕。他想尽办法都无法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他很无奈却也……

无法生气。

那是他活着时,对他很重要的女人吗?

只丢出一句话,他又不吭声了,不过孟孟猜……那肯定是他很在乎的女人。

“我身边曾经有位陆爷爷,活得很老很老了,睿智又聪慧。他告诉我,在此生结下情分的人,到下辈子会再续前缘。”所以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死亡只能将两人隔开一段时间,却不能分隔永远。“无稽之谈。”

“陆爷爷是个很特殊的人。”

“住在村子里?”有空他要找个时间去看看,看那老头有多睿智,竟敢说出这种缺乏证据的话,还让这个傻丫头如此相信。

“不。”

“是鬼魂?”

“嗯,他说他是穿越人。”看鬼公子一眼,孟孟笑问:“很难理解吗?所谓的穿越,是带着记忆从一个时空跳到另一个时空生活,因为存着前世的记忆,所以他记得前世身边的人,然后在第二世里,他们又遇见了。命运安排他补偿曾经负欠的人,并和与他结下善缘之人共度幸福一生,所以……”

她翻过身,趴在床上,看着他狭长迷人的丹凤眼,“所以如果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能教你如此深刻,来生你们必定还会再相遇。”

“哼。”他嗤笑一声。

她不介意,继续说:“你说我不必杠着无法承担的责任,这话乍听之下很有道理,可是我扛下了,娘便支撑下来,弟弟也平安长大,因此不管是辛苦或委屈,我都愿意,因为他们是谁也无法取代的亲人。世间不是每份付出都需要得到回报,有时光是付出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大翻白眼,“大道理人人会说。”

“可有许多大道理得做过之后,才会晓得那些说的人并没有讲错。”

他横她一眼,轻蔑地笑着,“过度善良等同于愚蠢。”

“若愚蠢能够快乐,何必一定要让自己睿智?”

孟孟重新翻躺回来,学着他的动作,把手安在后脑杓。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横梁上那两处剥落的油漆。

许久后,她指着那块地方问:“知道油漆为什么会掉下来吗?”

“不知道。”

“我小时候很爱荡秋千,不管是何时,都想坐在上头揺揺晃晃,就连冬天到、霜雪至,我还是想往外跑。爹心疼我,就在横梁上绑绳子,架起秋千。”

“你爹很疼你?”

“嗯。”她从颈间抽出白玉观音给他看,告诉他很久以前关于惠致禅师的故事,“……那人是个骗子,爹爹花大把银子请来演戏的,爹爹怕我看得见鬼这事传出去会吓坏村人,怕我被大家害怕、讨厌,所以找那人来演一出戏。”

“那你还把白玉观音贴身戴着。”

“观音大士是不是我师父不重要,但这块玉证明了爹爹疼爱我的心思,它代替爹爹陪了我十几年,将来还会一直陪伴下去。”

鬼公子沉默了,这一刻,他非常羡慕她。

“我有一对疼爱我的爹娘,我经常想,这辈子过完后,来生必定还能再见。”这个信念支持着她,让她能够乐观地面对每一个明天。

他看着她含笑的眉眼,有些迷惑。

失去爹娘还能这般快乐?是因为她得到的疼爱太多,还是愚蠢太过?

他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一对父母,有没有可光是付出就让他觉得幸福的亲人。

“喂。”她用手肘推推他。

“我不叫喂。”

“可是你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要不,我帮你取蚌名字?”她笑望他。

他没应声。

“你呢,像只骄傲的凤风,就叫凤……三?我是老大,老二是忆忆,你是第三个加入的,从现在起,你是贺家人,是我和忆忆的亲人,好吗?”

虽然是很随便、很敷衍的名字,但是……能成为她的亲人啊?是她只要付出就会觉得幸福的“亲人”。

他没回答,却眉毛勾起,眼底含笑。

孟孟觑他一眼,将头靠回他的肩膀,两人的视线又落在同一个点上。

那个油漆剥落的横梁上彷佛还架着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闹腾的小女娃,她笑着,银铃似的笑声回荡在两人耳边。

从恶梦中惊醒后,孟孟再也睡不着。

风在窗外刮着,从牛后起就下着绵绵细雨,而越落越大,打残了满院鲜花,明天醒来,她肯定会听到瑗瑗囔个不停,瑗瑗好不容易等到凤仙花开,要染红十片粉女敕指甲。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有点凄凉,屋里的烛光被从窗纸裂缝中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灭,气氛有点诡异,但孟孟却觉得温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好看到让人心悸的男鬼在,这一刻,她竟然有淡淡幸福感。

“凤三,鬼都不必睡觉吗?”

听见她的问题,他翻白眼了,“我以为,对鬼,你比我有经验。”

“我又没当过鬼,何况陆爷爷、于叔他们才不会在夜里找我。”人家都是知礼守礼的“好鬼”。

他不接话,话题就此断掉。

她吐吐舌头,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他幽幽间一句,“为什么老作恶梦?”

她咬唇,不知道从哪里回答起。

过了须臾,他又问:“你被人伤害过,对不?!”

孟孟讶然心惊,猛地转头望向他。

他敏锐得让她无从招架。孟孟不懂,为什么他总能看透她的心思?为什么他总能挑起她不敢想、不愿想的事?

目光胶着间,谁也不愿意先开口,他有他的固执、她有她的倔强,两人僵持着。

最终,连凤三自己都感到意外,因为从不顾虑别人感觉的他,居然选择退让。

“不想讲就算了。”

让步令他觉得尴尬,而尴尬对他而言是陌生经验,大概一直以来,只有他让人尴尬的分。

不再与她对峙,凤三身子一飘,飘到横梁上,身上的长衫随着吹来的夜风轻轻摆动。

躺在床上,孟孟没有动怒,反倒勾起薄薄的笑意。

仰头看着梁上的凤三,他长得太好,若非身分显贵,这样的容貌必会教他吃尽苦头。她不确定他的身分,但他的气度绝非一般人,若他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那么她会为他少吃些苦头感到欣慰。

孟孟拉过棉被,把自己裹紧,陈年往事在脑海里盘踞。

很多年了,她尝试不再想起,她相信善念可以解除心底的阴影,相信再多的害怕与震撼终将成为过去,可是……他只用一句话就解除封印,让那份恐惧再次现形。

突然间,孟孟明白,恐惧始终存在,它并没有成为过去,只是受到压抑。

长长吐气后,她慢悠悠地把那件连母亲都不晓得的事,缓缓说出口,“那年我十岁,街坊邻居都说我长得这样好,可惜不是出生在髙门大户,否则定可以进宫当娘娘。”她浅浅笑着,刻意说得好像很轻松,试着不让自己狼狈。

“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娘娘,你的容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比丑陋赢三分。”他冷冷一笑。

这样直白的批评,哪个女人受得住?嘴巴真坏!

不过孟孟不在乎,从那之后,比起容貌,她更在乎平安无事。

“也许吧,乡下人见识不广,没见过真正的美人。”她咬唇,又顿住了,要开口真的有困难。

他接收到她的不安,目光与她对上,接着毫不迟疑地翻身下梁,侧身躺到她身旁。

身边多了几分温暖,心头那把锁自动解开,抬眼望着他,她的淡定出现裂痕。

“后来呢?”他问。

“那天我要去李大娘家里抱一窝鸡仔回来养,娘的身子不好,得常喝鸡汤,鸡肉贵、鸡仔便宜,因此我家后院经常养着二、三十只鸡。出门不久,我遇见两个陌生的男人来问路,我转头为他们指路,可下一瞬我就失去知觉了。”

“再次清醒,我发现自己被丢在一个山洞里,山洞中还有个女孩,年纪比我大几岁,她就是你说的那种比上有余的真正美女,五官精致,肌肤白皙,那双眼睛能勾人魂魄似的。她的美貌令人别不开眼睛,只是她双眼无神,衣服被撕裂了,身上瘀青斑斑,两腿之间流着血,她……”她深吸口气,只觉得那一慕彷佛又回到眼前。

凤三点头,他明白女孩遭到什么对待。“后来?”

“那些坏人想抓一批貌美的女子卖到南越,南越人比起女子贞洁,更在乎女子容貌。听他们说,中原女子在南越朝廷掀起一股风潮,好似有地位的男人都需要有几个漂亮的中原女子来衬托身分。”

“他们在你们面前谈论这种事?”

“喂,无所忌惮地,许是认定我们逃不出去了吧。”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们持续喂我们吃药,药让我们全身乏力,无法逃跑。那个晚上……”她用力吸气、用力吐气,试着不让自己恐慌。

他伸手轻轻揽住她,不该存在的温暖出现了。

孟孟微微一笑,把自己埋进他怀里,这时候她需要安慰。

“那个晩上,其中一个匪徒想对我做同样的事,我很害怕,企图求救,可是喊出来的声音细如蚊蚋。我转头看向那个漂亮女子,竟看见她……”再吸口气,她艰难说出,“她眼底带着一丝兴奋,彷佛、彷佛……”

“在看好戏?”他捺下她的话,“倘若你失身,她便觉得天底下不是只有她一个可怜人,她不是在看好戏,而是在期待着。”

孟孟诧异,他怎么能总是这样精准、精辟地剖析人心?

“另一个匪徒开口说:“你敢碰她?柳叶村民传说她是观音座下的玉女,你不怕被天打雷劈的话,就玩吧!”这话令他犹豫了,那个匪徒又把我出生那夜满院子的桂花于非季节时怒放的事说了,也提及惠致禅师的话。后来那人闷闷地说:“算了,不就是想乐乐,什么玉女,姿色还不如千金小姐。”话说完,他就一把拽起那女子……”

孟孟说不下去了,全身微微敷抖,那样的场景对一个十岁的丫头而言太惊心动魄。

他环住她,手心轻轻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

她感觉到了,在轻拍间渐渐地不再发抖,气息也缓缓地趋于平和。

“我知道她恨我,因为她没有看着在自己身上肆虐的男人,却狠狠地瞪着我,想把我撕裂似的。”

“然后呢?”

“赵姨出现了。”

“赵姨是谁?”

“一个亡灵,自杀而亡。她在相公死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公婆见她生的是女儿,不甚重视,妯娌怕她分了家产,往她身上栽个yin乱罪名,把她赶出家门。赵姨没有被命运打倒,带着女儿赁屋而住,靠着一手好厨艺,摆摊子养活两人。

“没想到她的女儿被坏人拐走,接踵而来的磨难没压倒她,但女儿的失踪彻底打垮她。

遍寻不着女儿,她万念俱灰、悬梁自尽,因怨念太深,在人间徘徊流连将近二十年,竟也让她修练出几分本事。见匪徒对女孩做出那样的事,她忍无可忍,怒气大盛,鬼魅现形,吓得匪徒连滚带爬地冲出山洞。

“我见匪徒离开,尽避手脚无力,还是挣扎着想带女孩逃出山洞。赵姨告诉我那女孩的家人已经找来了,因此我奋力背起她,跌跌撞撞间,在赵姨的引领下朝女孩家人在的方向走。我救了她,我以为……”

“以为对方会心生感激,没想到他们却想杀人灭口,因为你一死,就没有人晓得她已经失去清白之身?”凤三接话,看着孟孟茫然无助的眼光,脸上形成一股杀意。

孟孟点点头,继续说:“他们把我扔下深谷,想着村人找到时,只会说我是失足坠崖,不会联想其它,但我大难不死,清醒后看见赵姨在身旁照顾我,而我全身伤痕累累,左小腿折了,只能在于叔的指导下自己医治。我在谷底整整待了大半个月,最后被村人找到。我没提那女孩的事,只说自己贪玩,失足坠崖。而赵姨告诉我,那两个匪徒被女孩子的家人杀死,这件事将永远被尘封。

“从那之后,赵姨便留在我身边,教导我做生意的小窍门、教我理家攒钱,而我劝她放下怨念,重入轮回,也许在下一世,她会再度遇见自己的丈夫及女儿。

两年前她终于找到女儿,她的女儿死于涝灾,母女俩决定一起离开。赵姨同我告别那天,我向上苍祈祷,希望新的轮回、新的人生,老天爷该将她的幸福还给她。那次的经历让我明白,人比鬼更可怕。”

“知道那女孩的名字吗?”凤三的口气有明显的愤怒。

孟孟知道的,她听见家人喊她的名字,但是看着他的愤怒,她犹豫半晌,最终揺头,“不知道,我没问,事情已经过去,我不愿意再想起。”

“妇人之仁,你应该牢牢记住她的名字跟她的嘴脸。”

“干么记住?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我有什么本事与之对峙?”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她不找我报仇我就阿弥陀佛了,还指望找她报仇,嫌自己活得太长?”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落魄的时候?”

“她都落魄了,我还落井下石,未免太不厚道。”

“难道就假装没事?好人不长命,祸害却要留千年?天地间的公平就是这样定律的?”他忿忿不平。

“不对,天地间自有一套公平法则,每个人种下的因自会结成果业,得福遭祸全在自己的行为之间。”这是老生常谈,但孟孟深信,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用来哄骗傻子的话你也信。”

眼见彼此越吵越大声,孟孟失笑,他总有本事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她转移话题,“明儿个我要去和刘叔签约,将那二十七亩地买下来,这样家里就有将近千亩地了,再加上五个庄子……我得给弟弟多存点本钱,我可不希望他将来当官时,穷到得考虑贪污这种事。”

“两百两太贵。”他觉得那个刘叔太贪婪,又不是多好的田,非要充当上等田卖,她这是被人诓了。

“我知道啊,那些地一百八十两就到顶了。刘叔一辈子看钱太重,张大娘常说他的钱是用来腌的,可也是这样的性子,他才能攒足银两把四个儿子栽培长大,如今一个个都开铺子当上老板了,这可不容易。”她不是傻,只是不愿意计较。

“他容不容易关你什么事?凭什么他能占你便宜?”

“我吃点亏,刘叔觉得赚了,心情愉快,身体才会健康啊。这些日子因为儿子想把他接到城里孝顺,他成天心闷气烦,饭都吃不下。”

人老了会更不想离开故土,可儿子一个个都在那里,即使根已经深植,也得挖出来随着儿子走。

“愚蠢!”

孟孟笑开,“我又不差二十两,何况刘姊不是背着刘叔送来十几斤蛋,还有两疋布,我合计着可以给忆忆做两身衣服。”

“二十两可以买多少蛋?你会不会算?笨蛋!”

“好吧、好吧,我笨,你帮我盘算盘算,于叔家里给的银子我该拿来做什么?”

“想不想开个医馆和济善堂分庭抗礼?”

孟孟揺头,“我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把弟弟拉拔长大,见他立业成家,责任才算完。”

“那么多盘几个铺面租出去吧,你手上还有多少银子……”接下来,他滔滔不绝,“……京城东大街上那些铺子最有价值,每年至少可以收上三百两租金,如果买不到,可以退而求其次买西大街,只不过租金至少要少掉一半。

如果你的银子够,不必去跟人家挤那几条大街,城南外有一大片空地,如今京城人满为患,若能够买下来,盖上几百间铺子、民宅,到时不管是租或卖……”

突地,他转头,发现孟孟熟睡了,不自禁地笑开,心道她不是作了恶梦不敢再睡吗?

他模模她的脸,不解怎么会有对银钱这样不上心的女人?一大箱、一大箱的银票就藏在地窖里,也不知道堆了多少。要是换成那个女人,早就拿去财生财……嗯?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眉心紧蹙,他试图在脑海间翻出一张熟悉的面容,可惜试了半天徒劳无功,不禁火大。

他侧过身,在看见孟孟恬淡温柔的睡颜时,火气消除了一点点、再消失一点点……最后,他笑了……

同样的疑问再度升起,明明就不漂亮,可怎会这样吸引人呢?

看着她的唇,两瓣女敕女敕的、粉红的唇,像在召唤他似的,不见迟疑,他露出一抹奸恶笑意,俯封住。

很、有、感、觉!软软的、甜甜的、香香的,让他想要一尝再尝。

动了唇不够,他又动上手脚,揽着她、抱过她,他爱上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好……

鬼是不必睡觉的,但今夜他安稳入睡,睡得和她一样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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