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神与花 第十五章 求亲

作者 : 决明

船舟在一处小城暂歇,本来不预定此地停泊,今日行经时,看见城街挂满红彩,船家说应是要“娶夫”,翎花和夭厉便决定增添一个行程,瞧瞧“娶夫”是什么有趣之事。

这城,名为女娘城,城里一概以女子为主,并非此城无男儿,而是向来男尊女卑的世俗中,此城风气独特,女子当家主事,男人相妻教子,成亲后,男子嫁入女方家,只有女人能休夫,男人得乖乖顺从四从五德(硬是要比女人多出一从一德)。

与船家相约明日午时码头再继续航程,船家乐得偷闲,上岸找酒喝去了。

翎花挽着师尊上街,不时看见妻骂夫的景况,或是男人背上驮着一个孩子,胸前还绑一个,一边哄孩子,一边洗衣裳的贤慧样。

女子酒馆谈生意,身畔清秀男子不时添酒夹菜,何等温柔体贴。

翎花询问城民,才知今晚城长娶亲,酒席办在城西大广场,欢迎所有人到场讨杯祝贺酒。

下船上岸就是为了凑这场热闹,怎能不去!

先找好落脚客栈,在房里,翎花向师尊讨着,更换一袭新衣裳。

毕竟吃喜酒,总得打扮打扮,夭厉替她变了套鹅黄色襦裙,襟口滚了菜软白毛,看上去就像只小兔子,他确实也把她当成兔子装扮,扎起的两团圆滚滚发髻,绑了发带,系上同色毛球。师尊,你这品味实在是……

翎花不忍伤他心,兔子就兔子,倒是他自己,好意思穿这样去破坏喜筵?!

“师尊,换件颜色亮眼的衣服吧,乌漆抹黑的,虽不难看,不过人间吃喜酒,不能一身黑,不吉祥,跟我一样,来件滚毛边的吧。”否则礼金再大包,也会招来侧目。

夭厉没拒绝,以往不换颜色,只是嫌懒。

既然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参与宴席……以往在天界,大宴小宴都轮不到瘟神出席,自是没他的分——入境随俗何妨?

他换一套雪白色长袍,襟口及袖缘皆如她所愿,滚有细致白毛,往她面前一站,翎花险些要给迷晕了过去。

耀眼,真真正正的耀眼!

什么叫玉树临风?!什么叫谪世天人?!她眼前活生生这一位便是!

“真好看。”她月兑口而出,不吝于赞誊,心里确实也这么觉得,没半字虚伪。

夭厉拍拍她脑门上的发包子,笑而不语。

他倒认为……脸腮轻红,说着“真好看”的那张笑颜,才真的是好看。

于是两只兔子……不,两位盛装打扮的过路客,跟随逐渐聚集的城民们,一路找到大广场,参与娶夫喜筵。

他们出手大方,付了锭银子当礼金,被热情招呼,坐进筵间。

普天之下的筵席,皆离不开吃喝嬉闹,可女娘城还多出不少花招。

尤其酒一喝开,唱歌跳舞难免,可……这城里的女子们,未免太主动、太强势、太“喜欢就直接上”了吧?!

数不清眼下走来的蓝裙姑娘,编号几号,数到三十八号的白裙女子时,翎花早已放弃再算。她们一个接连一个,上前敬师尊喝酒,其中五个话挑得明白:“嫁我好不好?我包你不愁吃穿,不辛苦操办家务,整天打扮得俊俊俏俏,让我瞧了欢喜就可以!”

“人间筵席都是这么回事吗?”夭厉前无经验累积,一切初尝新鲜,当然只能问她:“未免太客气有礼,每个人皆来向客人敬酒。”

翎花点点点。师尊,您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实在是有些萌呆呀……

您瞧瞧,同桌另几名男子,可有此等殊荣?

“你别喝,会醉的。”她只能这样强调。照那些女人排队过来敬酒的气势,不醉才奇怪。

“师尊酒量不差,你才是,别替我挡酒,我怕你醉。”刚刚有几位太过热情的女子,硬要他喝酒,翎花抢在前头帮他喝,现下,脸都有些醺红。

“又来了两个……”翎花啐声,气得撅起唇来。

明明只有一名女子走来,翎花竟能看成两人,足见酒劲开始上来了。

这次,不敬酒,女子送上一朵粉女敕茶花,见夭厉不解其意,便解释道:

“这是女娘城的习惯,以花为信,领过了花,再替姑娘簪于发髻,代表接受姑娘求亲。”豪放风俗,别个城镇可瞧不到。

其余女子见状,纷纷抢着摘花,全挤到夭厉面前来。

一朵朵的花排在一块,各色皆有,不限茶花。

他仅是淡淡瞥过,笑了笑:“翎花,去采朵花过来。”

“呀?”她忙着鼓腮瞪人,加上酒气冲脑,一时没听明白。

“乖,采朵花过来,快去。”他逐字慢慢重复,并轻力推了推她,她哦声,微微摇晃起身。不想与女子们摘同样的花,加上每日没跌个三回,霉运不会断的体质,翎花甫走一小段路便又摔跤了,鼻尖前正好一小丛黄花酢浆草,生长在砖石缝,花朵不及指甲大,可叶片呈现心形,三片成一叶,也算可爱。

她一抓便是一把,连叶带花,回到师尊身边。

“送给我。”他说,一个叮嘱一个动作,她虽不解,仍乖顺照办,学着那些女子,手里小花往师尊面前递。

群花争酿中,小小黄花酢浆草,黯然失色。

重点不在花是否黯绝珍稀,而是送花之人。

夭厉接过她手中小黄花,拆下几朵,簪进她圆髻发侧,与那团白毛作伴。

他终于能碰触到花朵,却不伤它丝毫。

花,小小的,她脸蛋也小小的,黄花衬黑发,明亮耀眼,加上微红双腮,煞是好看。

几名姑娘见状,全识趣地走了。

人家已心有所属,收了花,簪了发,在女娘城只差一步便成为夫妻,还争什么呢?

城里女子飒爽豪迈,不拘小节,本从一开始也是打趣多过认真,见人家长相俊俏,全城男子没人拼得过,调戏调戏,说不准运气好,被接走了花,也算赚到,没有亦无妨。

“师尊,我头晕……”翎花酒劲发作,眼前人事物都在旋转。

他将她按枕于自己肩上,让她舒适躺躺,也没忘了见筵席出菜时,替她夹几口喂。

喝醉的翎花很乖巧,直傻笑,不闹事,酒品不错,喂肉吃肉、夹菜吃菜,吃到不爱的,皱起一对细眉儿,还是硬生生嚼嚼咽下,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又忍不住泛甜。

可并非每个人酒品皆好,身后不远的座位,正传来另一对醉酒争执声,音量毫不收敛——

男人说:“你、你怎能睡完就不负责呀……”语调如泣悲凉,一字哀怨过一字。

女人说:“睡完又怎么了?!玩玩而已,谁认真谁蠢!我还不想被束缚,想多玩两年呢!你再这么爷爹(=婆妈),当心我揍你!”狼心狗肺的基本说辞。

男人又说:“可你不娶,我怎么办?我的清白……我怎么做人?!”声音像咬着绢子含糊。

女人撂狠话:“罗嗦!”起身走人,男人泪眼婆娑追上去,酒后闹剧草草结束。

夭厉剥了尾虾,递至翎花唇边,她张嘴咬下,嚼呀嚼,口中念念有词,脑袋瓜在他肩上直蹭动,领悟人生大道理:“……睡过了,一定要负责的嘛……”

嘴里继续嗯呀嗯呀的,脸上神情困惑极了,像有着天大难题待思考,可脑子就是直发热,害她没办法好好想明白,迷茫地喃喃:“可是……为什么你都不让我睡……连住客栈,也分、两间……因、因为我变回翎花……不再是漂、漂亮的朝露……所以……不想要我吗……

贪欢一夜。

睁眼醒来,发现自己与师尊一丝不挂,共享一床被子,她还躺在师尊臂膀之间,应该作何反应?

别人怎样翎花不清楚,她自己此时此刻,只想逃。

昨、昨天发生什么事?

她试图回想,仅仅记得好多女子向师尊敬酒……她抢了好多碗喝掉,之后,她们还送花……

然后、然后……师尊也叫她去摘花……呃,一片空白,直接跳到光溜溜的现在。

她喝醉了吧?看起来是了,因为她脑袋瓜一抽一抽地痛着。

她对师尊做了什么吧?看起来,更是了……师尊露在被子外的部分,处处布满吻痕咬痕指甲痕,一副惨遭蹂躏样。

她悄悄伸手,去核对他臂上的指甲痕……是,凶手是她没错。

呜,薛翎花,不能喝就别喝!酒后乱性出大事呀!

她想挪身下床,逃离案发现场再说,伸手去勾地板上衣物。

在她一有动静时,夭厉便醒了。

看她瞎忙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勾起衣服,才小心翼翼离开他的手臂,怕极了吵醒他。

她胡乱套上衣服,下了榻,双腿居然一阵酸软痛,她险些跌回床上。

那种被满满撑胀,狠厉厮磨后的火烫余韵,由深处传来,她红透了脸,感觉双脚在打颤。昨夜究竟兽性大发到何种田地,能让腿都软了?!

她缓了缓,深做几回吐纳,准备再度挪动一一

“翎花。”身后传来低唤,似琴沉鸣,她浑身一僵,迟迟不敢转头。

他索性动手拉她回床上,果背填进他胸口,她动也不敢动,因为师尊正将她长发撩一边,低下头,吮吻露出来的左后肩。

她哆嗦了一下。“师、师尊……”徒儿驽钝,您这是干么……

“昨天喊『夭厉』不是已经很顺口了?嗯?”逼她更抵向自己,方便唇舌烙吻,右掌笼罩在她绵软胸乳前,微微施压,不容她逃。

“我……喝醉了……太胆大妄为,居、居然直呼师尊名讳……”罪该万死!她自请处分,揪着双耳,可怜兮兮等受罚。

“我同意你这么叫。”而且,也喜欢听她这么叫,她把他的名字喊得好女敕、好软,尤其动情之际,几乎能酥入骨头。

“……”翎花怔忡观他。是自己酒未退,还是师尊在说醉话?

“难道,你想一辈子喊我师尊,与我当师徒?可是晚了,昨夜,你当众向我求亲,而我应允了,按此城惯例,你我婚约抵定,连房都圆了,名已正,言已顺。”

“我……我向你求亲?你、你允了?!”后者让她更惊,声调完全扬高。

“证据在此。”他拈下她凌乱发髻间,几朵幸存小黄花,虽已枯萎,依然是铁证如山。

“可是……我没这么贪心,没想得到那么多,我只要能陪着你就够了……当一辈子师徒,也没关系……”她心里当然欢喜,正因太欢喜了,反倒不知所措,怕这只是场梦境,怕等酒一醒,全部又都不见了……

“既然要陪,以夫妻的身分,岂不是更好?”起码遇到类似昨夜的异性求爱景况,站出来也理直气壮。

“这是我师尊,离他远点”,与“这是我夫君,滚”,听起来的下马威力,差距甚远。

同理,日后他见到雷行云,自然也能直白要雷行云闪远些,哼哼。

“我以为你妻子的位置……是留给朝露的,我、我没敢跟她争,从来不敢想象,你会……”娶我。

翎花心愿很小,没想霸占他,或许看见其它女子对他示好,会有些醋意,那是她自己内心的坎,得自己跨过去。

她只求相伴。

至于哪种身分,她不在意,也绝不会强逼他负责,这种莫再提莫再讲的滚床事件,师尊若想要她的身躯,她可以给……反正她不嫁人,不用去管清白贞节,无须向谁解释或坚守。

“我并不想去比较你与朝露,孰轻孰重,我和她相识早,你却比她陪伴我更久,你们两人,无论是曾经,抑或现在,都真实存在、都重要。”

他不愿骗她,亦不要抹杀过往点滴。

遇见过的,深爱过的,失去过的,拥有过的,便是他的经历,缺一不可。

失去朝露,曾让他有多痛,此刻,他便有多害怕再失去翎花。

当然他也知情,她这世寿终后,他必须面对一段为期不短的囚刑,他不会连累她一并承受。也许,数百年后,他服完罪期,再去寻她的某个下一世,去见她是否幸福安好,若是,远远观望而不介入,也是一种成全。

而她的这世,他想贪心,想独占,不将她让给谁。

“把你这世允给我,不愿吗?”

怎可能不愿?!是不敢妄想呀!

这对她薛翎花而言,是最最遥远的美梦,不敢碰,不敢贪,从来不准自己有半点遐思。他却说:把你这世允给我。

她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什么娇羞、什么矜持,此时都太矫情,翎花没有应答,整个人却扑进他怀里,一脸喜极而泣的泪。

愿或不愿,己无须多问。

两人在床榻间又厮磨了许久,险些耽误与船家相约的时辰,最后匆匆赶至,彼此身上全是狼狈痕迹,她的发包子甚至松垮了半边,一副凌虐过谁的模样。

早膳午膳一并在船上解决——啃馒头——吃饱,翎花盖着他的长衫,枕于他腿上补眠,睡容香沉,唇角始终带笑,彷佛沾了糖蜜。

接下来几处渡头暂歇,下船只为采买食物及解手,又立刻转乘另艘船启程,几日辗转,终于抵达雷霆堡。

“这里算是我地盘,再来由我带路!”翎花在雷霆堡住过一阵,豪气拍胸口,一派地头蛇嘴脸:“先带你去吃有名的大卤面!我想死它了!”

咦?不是直接去找雷行云吗?居然是大卤面更重要。

看来她根本是假探亲之名,行狂吃之实,雷行云若知,都要哭湿十条帕子。

“卖面伯母每回见我,总嚷着要替我作媒,把雷行云气得跳脚。”等待面上桌的时候,她嘻嘻笑道。

但此次,伯母只送上热面,没作媒,转身招呼其它客人,翎花才想起来,她面容己和以前不同,对她先前所认识的人来说,她变成了眼生陌路人。

很难说出内心是可惜,抑或无所谓,毕竟熟人在面前,却待她陌生,总会有一些落寞的。

翎花很快调适过来,人生本就是如此,来来去去,就当作重头来过便好。

吃完大卤面,还买了串糖葫芦边舌忝,看见卖花生炸糕,吃一半的糖葫芦就往他手里塞,立马纤臂里又多出一包炸糕。

沿途,她讲述之前在雷霆堡的生活,雷夫人如何待她如女,雷行云又求过几回亲事,雷家父子吵架的声量……大大小小琐碎事,逐一禀报。

当然也没漏提,她身处雷霆堡,心却时时在他身上,老想着攒钱离开,去寻他。

“你那时……是真的打算不要我了,对吧?”她小小声问,难掩一丝埋怨语调。

“我认为,你该是恨我的,分离,对你对我都好。”夭厉微微敛眸,音容皆清浅。

当日的决定,是否后悔,他并不确定,或许那时不舍弃她,便无今时的再聚纠葛,世间的因与果,两两牵系,环环相扣。

她握了握他的手,五指扣紧紧的,以行动告诉他,不分离,绝对不分离。

“让让!快让让!别挡在路中间!”一声吆喝,从后方响起。

行人纷纷闪避,翎花也拉夭厉退后一步,就见几人策着骏马,如入无人之境,马速飞快,往中央主堡驰骋。

翎花眼尖看见其中一人。

“雷行云!雷行云——”她挥手大喊。

雷行云听见耳熟娇嗓,匆匆回头,人群中没看见熟悉身影,只瞧着一名陌生姑娘猛招手……姑娘很陌生,反倒姑娘身畔的那男人,眼熟到不行——呀!翎花家的师尊!

“你们先回去禀报堡主,我随后便到。”雷行云交代左右,自己扯缰停下,徐徐策马,走向两人。

他居高临下,眼光在两人脸上打量。

“你不是翎花的师尊吗?翎花捎信回来,说找到了你,正与你在一块,她人呢?”雷行云左右寻找。

“我呀!我呀!”翎花指着自己,咧嘴笑。

“你?”雷行云挑眉,扫去的眼神在说:拜托,翎花貌美如仙玉颜精致天生丽质,就你?!

翎花笑咪咪,不以为意,朝露的容颜本就黯冠群芳,天上仅有,人间难寻,雷行云露出这种睥睨样,人之常情啦,不怪他。

“被我失手弄破的传家玉佩,你收到了没?我答应赔钱给你,还画了只跪地小人代表我的惭愧内疚。”她朝雷行云眨眼。

雷行云一怔,瞪大了眼看她。

“每年都问我要不要回来过中秋,今年是赶不上了,明年若师尊同意,我们就来呀。”

“你——你——”这声音,骗不了人!

“要是找不到你师尊,或是找着了,他却不要你,你尽管回来嫁我,知道吗?”翎花又补上这句只有两人才知的悄悄话,一时没发现,身后夭厉眸心一沉,扫向雷行云,眼光如冰似霜。

这下,换雷行云哇哇大叫,险些摔到马下。

“翎花!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怎么毁容成这样——哎哟喂呀!”雷行云被翎花狠狠跺一脚。

“你真没礼貌!啥毁容呀!这是原本面目好不!”翎花气鼓鼓的,捏自己的脸颊给他看,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什么意思?之前那张脸是人皮面具吗?”雷行云满脸惋惜下马,动手要去捏她脸,被她身后师尊一瞪,哪敢造次?

“哎,说来话长,不如不说。总之,我薛翎花就是长这副模样。”早些习惯。

她家师尊都能在半空中飞来飞去了(他有点怕她家师尊,但总是要逞一下英雄),换脸又算啥?雷行云一点也不想大惊小怪了,她既然不说,他便不问,只是惋惜。

“以前美多了呀……”若当年山中获救,睁眼醒来,看见是此时这面容,他大概……只会诚心感谢她救命之恩,然后,天大地大后会有期。

男人嘛,第一眼看的,谁不先看脸?

“你还说!”她再度抬膝,雷行云马上封口,但安静不了多久,便开口邀他们进主堡做客,翎花当然点头答应。

“我只是来看看你们,要解释面貌不同实在很麻烦,你就跟他们说,我是翎花的姊妹。”她此行还想看看雷夫人,及以往几位很照顾她的丫鬟姊姊。

“谁会信呀!姊妹哪有差那么多!”雷行云又吐槽她,气得翎花一拳赏过去,他跑给她追。

“我哪有长得很丑,好歹我娘以前被称为天乐村之花耶!我爹说我像娘亲,自是差不到哪里去呀!”翎花懒得费劲去追人,叉着腰,远远吠他,雷行云行径幼稚,早一步跑进堡门后大笑。

“是不丑,只是与朝露相较,任何人皆失色,他先瞧过了朝露,再瞧见你,自然不习惯。”夭厉很公道说。

翎花转向他,脸庞有些谨慎惶恐,问:“……你也觉得不习惯吗?”会不会望着她时,心里在想:还是朝露赏心悦目……

“你顶着这副皮相,流着两管鼻涕,或是睡到淌口水的丑模样,我瞧的还少吗?怎可能不习惯。”她所有最邋遢的模样,他都看见过,再糟也不会更多了。

“那是小时候!我现在才不会!”她脸红反驳,见夭厉笑容温浅,竟也轻易被安抚。

他一点也不嫌弃她不及朝露之处,所以,当他凝视她时,眼中没有比较、没有失望,仅有笑意,浅浅荡漾。

朝露的美好,无人能及,却不想在翎花身上强求,翎花就是翎花,成不了朝露,同样的,朝露亦取代不了翎花所散发的暖热。

他先后遇上她们,无须从中择一,她们皆能同等重要。

“他酸我变丑了,你不替我骂他,还看热闹看得那么开心?”她噘嘴晚他,他应该和她站在同一阵线嘛,翎花撒娇意味浓厚,倒不是真埋怨。

“你只需要顺了我的眼便足够,其余闲杂人等说什么,不值得在意。”夭厉回道。

最好所有人皆如雷行云一般,肤浅,以貌取人,不去察觉她内在美丽善良,眼底的惊艳逐渐减少,别盯着她瞧。

翎花双腮轻红,被他一句话给弄暖了心,胸口热烘烘的,像刚蒸熟的包子,蓬松柔软。

全天下嫌她丑又何妨,只要师尊一人喜爱她就好,如此一想,也不计较雷行云的坏嘴了,哼哼。

她挽着夭厉,进入雷霆堡主城。

雷行云自知玩笑开过头,晚膳办了一桌酒菜,宴请两人,虽不是丰盛名贵菜色,但全是翎花偏爱的家常小吃,这一顿,倒也开心尽兴。

翎花胃口极好,什么都吃了好些,也喂夭厉吃不少,一旁雷行云看了眼睛痛,唉声叹气:“幸好我下个月就要娶妻,否则你们这样目中无人的卿卿我我,是想逼死谁呀!”是单身汉都想撞豆腐自尽!

翎花嘴叼一颗肉丸子,险些掉下来,眼眸圆睁:“你要娶妻?这么突然?”

“哪儿突然了,从你离开雷霆堡后,我爹天天催我,我本来还想等你,结果等到一堆玉佩碎片,为此,我在祠堂罚跪一夜……”不肖子孙毁坏传家之宝,其罪恁大,可……明明不是他打破的,嘤。

三年的等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收到她雀跃提及寻获师尊的书信时,让他知道,该是死心的时候了,于是不再排斥爹娘安排,全凭他们处置。

“你见过她吗?”那位将要成为发妻的女子。

雷行云点点头,脸上有抹笑意流露:“倒是个清秀可爱的丫头,一块吃过几次饭,挺有话聊的,娶她,也不觉得有多勉强,反正感情日后再慢慢培养吧。”

“看你那种笑脸——她一定长得比我好看,你心里一定觉得『赚到了,没料到薛翎花变那么丑,幸好当初求亲不成』,对不对!”

“相较起来,她确实比你好看,哈哈。”故意很响亮地笑两声。

翎花并非真的丑,只是缺少了惊艳感,否则相处时间一长,认真细看,她五官匀净,模样端正,清丽爱笑,像颗暖阳似的,谁看了会不喜欢。

“你们会留下来喝我喜酒吧?”雷行云问。

翎花望向夭厉,他颔首,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才咧笑回答雷行云:“好呀,我要看看嫁你的那姑娘长什么样!”

“等忙完法会,再来便是忙婚筵,你们回来得真巧,所有热闹全撞一块了。”

“法会?”翎花边舀汤喂师尊,边转头瞟雷行云,这两字,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是呀,城里要先办一场驱瘟法会呀。”

“……你们到底是有多爱法会呀?!每年都办哦?”翎花一脸囧,悄悄偷觑夭厉神情。

驱瘟法会,摆明挑衅瘟神呀!

“三年前办完那场,成效不错,我们雷霆堡便沿袭这传统,反正办了求心安,城里众人一块热闹热闹,也不是坏事。”雷行云浑然不知,堂堂瘟神,正坐在他对面。

“……”翎花还在偷瞄夭厉,所幸他表情淡然,并无波澜。

“你可别像那年,傻傻闪身去帮假瘟神挡水挡石头呀!我爹气你气好久,幸好后来没传出其它疫情,否则还不全赖你身上!”雷行云慎重交代。

夭厉闻言,凝望她,她干笑,挠着泛红颜腮,满脸不好意思。

他在桌下轻握她的手,懂她那般的心思,懂她对于他的怜惜。

就连对待假扮的瘟神,便已如此,换成真的,她连豁出性命都愿意了吧……怎么会这么傻。

酒壶空了,雷行云去取新酒过来,小厅暂时剩下她和夭厉。

“你别生他们的气,他们只是惧怕,法会什么的,纯粹是想心安……”

“我没生气,相反的,我一直很想亲眼见识,何谓驱瘟逐疫,毕竟没人敢在我面前做,我是真的好奇。”他眸里有笑,带些嘲讽,却无恶意。

“你该不会是想亲自下场,破坏驱瘟法会吧?”例如,瘟神反过来追着城民跑之类的扭转戏码……

“当然不会,你不是还想留在这里吃雷行云的喜酒?我若那样做,怎可能再被招待留下?”

他微微笑,神情那般慈祥无害——才怪!

法会当天,假瘟神在城街上大展神威,又是飞到半空,又是浑身发光,向惊呆的雷霆堡众人命令,盖庙供奉,香火不断,方能永绝瘟疫侵扰,众人伏地下跪,猛磕头、猛答允,隔日造庙事宜便风风火火启动,不敢拖延。

人间第一座瘟神庙,落脚雷霆堡。

翎花哭笑不得,师尊整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的呀!

几日后,她拉着夭厉,去看了盖庙景况,她还帮监工的雷行云出主意,庙旁一定要种植满满牡丹花,瘟神喜欢牡丹,祭拜时以茶代酒,茶要泡好喝点,太难喝会惹瘟神不悦哇啦哇啦云云。听得雷行云楞楞傻傻,反问她:“你跟瘟神熟哦?祂托梦给你?”

她只回他一句:“少罗嗦,照做就是了!”

从盖庙的空地离开,她和夭厉上街闲逛,看街摊卖的新鲜小玩意儿,边逛边聊,聊日前驱瘟法会趣事,突然夭厉停下脚步,翎花也从喋喋不休中静止。

两人眼前,站着怒气腾腾的天人,武罗。

伤疤满布的严厉面庞,青筋条条清晰盘踞,看来好生吓人。

不若前次出现,勉强算上和蔼可亲(?),此回他毫不收敛火气,任凭愤怒盈满周身,顾不得这里是大街,指着他们两人,轰轰吼声如雷:“你们这对诈欺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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