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妻过丰年 第六章 回到京城

作者 : 陈毓华

等纂儿把稀饭吃完,闻巽也沐浴完毕过来了。

他换了一身暗红竹叶纹的直裰,青髭也剃了个干净,湿润的长发披散着,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清爽和干净。

“你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再过来?这样等你老了很容易得病的。”

“你自己是病号还管起我来了?小老太婆!”闻巽嗤笑一声,以前爱管他乱花银子,现在连他身子也管上了,这不是媳妇儿才管得着的事吗?

管家婆!

纂儿也不管合不合宜,从床边小瘪抽了条巾子,“转过身去,纂儿替你把头发拧吧。”

说也奇怪,一看见他,她那些伤风感冒好了一大半,只是、只是……被他刮完胡髭的清楚五官给震了下。

几个月前的闻巽虽说举止和大人无异,但面目多少还带着些少年的朝气和韧劲,现在的他那少少的稚女敕神情已经变得坚毅,像一竿挺直的青竹。

短短时间将他磨砺成宛如青松般的青年,如果说以前的他还是块

锐中藏锋的璞玉,这会儿竟是一只打磨出来的玉器了。

纂儿有些心疼,几个月的功夫就变了样,他在外头该是受了多少为难?

她的眼神一变,闻巽就感觉到了,他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细微的表情,沉默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那是他的世界,他不想把她牵扯其中,她是孩子,每天只要吃喝玩乐就好,其它的,有他担着。

纂儿缓缓的替他擦拭半干的发,“你瘦了很多,到底吃了多少苦?”

“不过打理自家的产业,称不上吃苦。”

这话说得轻巧,也不知道他家长辈是怎么想的,他这年纪,把那么多产业铺子都交给他接手,那铺子的掌柜、庄子上的庄头,还有那结隐阁里的老人,能信服他吗?

要花比寻常人更多的精力来收拢这些人心,用心计较,那日子能好过吗?

她有些气愤、为他不平,手下便有些重了。

闻巽像是知道她的心疼,自然而然就把从来不对人说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是家中么子,嫡长子该有的东西没我的分,他们也怕我和他们争家主之位,说好听是让我打理族中庶务,实际上是想藉此牵制我罢了。”

“那三十几家铺子都是族里的产业?”

“是我的私业。”

那就是还不包括公产了?不过无论私业公产,他就只有一个人,能有多少精神体力去应付这些?

纂儿不动了,头无意识的顶着闻巽的背,闭上眼,心中酸楚异常,无声的把泪流往心底。“家中都没有长辈照看你吗?”这样的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闻巽感受到她说话的气息,难得的放松了。“我娘是个强悍的女子,我接庶务以前她把心月复都给了我,又有我师父的人手,我出门在外其实过得并不艰难,就是啰唆的琐事多且杂,要一条一条的理顺,比较花时间。”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那个家幸好还有母亲撑着,那几位不成气候的叔叔们就算气得牙痒痒,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微微挪动身子,趁着她跟着抬头之际,瞧了眼她满脸满眼的心疼,这还是把情况往轻里讲,要是往严重里说,她不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不过还算她有良心。

他拍拍她略显冰凉的小手,站起身,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还会在家里待上好几天,有话明儿再说,你早点歇着。”

“嗯。”

见她乖乖的点头躺下,闻巽替她掖好被角,等她睡着了,这才离开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这个家空前的全员到齐,就连纂儿也包成一颗圆滚滚的包子,头上戴着狐狸帽,手里被喜婶塞了个手炉和一杯热姜茶,坐在最里头,不过整个人看起来还有点恹恹的。

对于众人的好意,她拒绝不了,做好孩子的本分,管吃管喝和管听。

“纂儿丫头,你流火叔和我们几个一天不知去你的房里探头几次,你都睡得像只小猪一样,结果你巽哥哥一回来,这不就生龙活虎了,小丫头,咱们几个叔待你也不差呀,你会不会太偏心了?”未央笑嘻嘻的调侃着,语意中确实有那么点酸味。

“就你这小心眼,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涉水啐他一口。

“我小心眼,你不眼红吗?那刚才叨念啰唆的人又是谁?”未央不是真的小心眼,原来小丫头就是阁主带回来的,两人感情深厚是应当的,人呐,谁没个亲疏远近的,他吃这种醋也就是随口闹闹,纠结这个,他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话多。”涉水是文人,真要卖弄起口舌来,几个男人都得甘拜下风,幸好他平时话少,除了吃喝便是捧着书看,不认识他的人很容易认为他就是个书呆,不知他月复中藏了多少丘壑。

“你不去躺着,出来吹风,想多喝几天的苦药吗?”闻巽出来了,知道纂儿身体无恙,放下心来的他半夜好眠,也是年轻体质好,就算只睡了半宿,精神气色又恢复了。

“躺了好几天,想着出来活动活动手脚。”没看见她被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身上穿得严严实实,风都叫几个叔们挡在外头了。

闻巽仔细看了看纂儿被包裹着只露出半张小脸蛋的装备,这一坐下来,就开始叨念了,“我听说你每天都在摆弄那些花草,家里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姑娘家就是要身子健康,以后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拘束,身子太痩了容易乏,没力气,趁你这会儿年纪还小,把底子调养回来,否则老了没人要,我可没打算养你一辈子。”

昨夜里躺在床上才想到一心顾着担心她的病,回来后压根忘记要好好骂她一顿,骂她不知爱惜自个儿身体,还病得这般严重,这会儿见她已经能下床,他怎能不为他那股子担忧发泄一下。

几个叔全掉了下巴,然后有志一同的撇开了脸,要是不小心面对了面的,赶紧挪开眼神。

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就算身穿布衣也无损他们家阁主一身绝代风华,居然在纂丫头面前成了碎碎念的老太婆……呃,不,是老头子,这若传出去,那些个江湖枭雄不全要撞墙自尽了?

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啊!

纂儿捧高了茶杯,翻了个白眼,她也知道翻白眼很没礼貌,所以这不是遮着嘛,她也知道闻巽不会养她一辈子,就算他真要养,她也不愿意。

他以后会有妻子、孩子,她一个干妹妹,要是让他一直养着,算什么回事?

他愿意扶持她的时候,她心存感激,等到哪天该分开了,她也要能自立,所以她才这么努力的给自己赚私房啊,再说,她生病和每天干活没有关系,不就是她的体质先天不好嘛,她也很想赶快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看起来身强体壮,但就是没办法。

瞧着纂儿一直低垂着头,一副受教的模样,闻巽倒也适可而止,又看见流火用手指把他面前的茶推了过来,这才噤了声。

因为闻巽回来,喜婶很卖力的烧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即便是早饭,菜色也丰富多样,豆腐镶肉,豆腐滑女敕,肉丸多汁,配上鲜辣的豆豉酱,人间美味,也不知这时节打哪儿找来的鳜鱼,配上冬菇、冬笋、西兰花和鸡汤,烧成肥女敕细腻的柴把鱼,还有一样酱肉卷,主食是粥和鲜女乃馒头。

不说别的,就这几样菜吃得几个男人差点翻脸。

“原来喜大妹子的心也是歪的,咱兄弟回来这么久,这几样菜硬是没吃过。”未央还在嚷,后脑杓立刻吃了流火一记。

“要不要写个食单好让大爷你点菜吃啊?”

未央捂着脑袋,看见凶手是流火,立即闭上嘴。

哼,谁叫流火是他们这几个的老大,呜呜呜,力气这么大做什么,他不过多说了一句,有必要这般动手吗?

至于挂病号的纂儿,她还是只能吞白稀饭,喜婶怕她眼馋,多替她煎了两颗女敕香的鸡蛋。

吃了饭,几个男人移到书房去,直到纂儿又睡了回笼觉起来,喝了汤药,喜婶为了压药味儿,给了两块云片糕,她吃后漱口后,这才见到闻巽。

至于其它几个男人,分头办事去了。

“巽哥哥回来得匆忙,没能给你带什么礼物,等回了京城,看你想要什么再补给你。”

他出门的这段日子,给她搜罗了不少新奇东西,全堆在箱子里,乍然接到消息来不及收拾,留在落脚处。

“巽哥哥已经给过礼物了,那琥珀和海贝壳纂儿都很喜欢,谢谢,只是……我们要去京城?”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刚刚决定的,山上一到冬天会更冷,凛冽的气候不适合小孩子,多久没见你,这一病倒是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膘又给弄没了,大夫说了,你年幼时受了太多罪,身子底子不好,京里冬天虽然比不上南边暖和,但至少比山上好,再说到时候要是有个不舒服什么的,要请郎中大夫也方便。”

我又不是药罐子!纂儿在心里哀号,可表面完全不显。“往后我一定会很小心不生病的,我们不搬家,好吗?”

搬家,那可不是三两天的事儿,她所有的生财器具都在这里,牵一发动全身,盆栽还好,那些花树离了土可麻烦得很,何况,她还满喜欢这里的。

闻巽啼笑皆非,她都生病了,他怎么可能还由着她随心所欲?

瞧他一脸不以为然,纂儿赶紧又道:“你不是会功夫吗?了不起你和大叔教我一点,如果我学会武功,身子起码能练得强健一点。”

“学武健身是好事。”如果她会那么点武功,身体应该会好一点吧。“你现在学虽然有点晚,想成为高手有难度,不过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

“我也这么想。”她眼巴巴的瞅着他,“这样,我们就可以不走了吧?”

像是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挪窝,闻巽一锤定音,“小孩子家家的这么爱操心,一切听我安排就是了。”

其实,如果有那个条件,谁不想过那种被人捧在手心的生活?如珠如宝长大,不必凡事操心,最大的烦恼便是今天穿什么、明儿个穿什么,她没有办法变成那样的人,但是闻巽的话,她还是得听。

接下来,她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他,她真的就奉行起整天只要吃好、喝好、睡好的日子。

不说京城四衢八街,车水马龙和摩肩接踵的人潮,也不说看不见尽头的十里长街和繁华,只说建筑物好了,京城和西雾县的房舍差别很大,京城的宅子风格庄重,青砖黑瓦,给人厚重扎实之感,一眼望过去,呼吸就会很自然的放轻了。

而路人无论穿着还是气度,也硬是比县城多了几分优越感。

嗯嗯,就连讲话节拍和行事步骤也都不一样。

纂儿心里那个敬畏啊,乡下土包子进城,大概也就像她这样,看什么都新鲜,马车的帘子一直是掀着的,怎么看都不累。

她才不管人家是不是会嘲笑她没见过世面,反正她确实没见过世面,不怕人家说话。

他们抵达京畿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末,因为闻巽一直等到郎中确定她的身体无碍才动的身,在西雾县搭了一小段路的船,后来走官道,十辆马车的箱笼满满当当,东西看着多,其实没多少是纂儿的行李,一溜马车上装的全都是花树。

跟车随行的除了喜婶、阿茶,还有几个懂花木的农人,说好走一趟京城,给了丰厚的酬金,管吃住,还有来回车钱,这些人是闻巽让喜嫌去找来的,其中包括了喜婶的儿子小忠。

都说内举不避亲,闻巽并不觉得喜嫌让他的儿子来占个分额有什么不好,肥水不落外人田,再说纂儿亲眼看过小忠侍弄花草的功夫,她信得过的人,自然用得。这一路走走停停,她那还称不上大好的身子,自顾不暇,花花草草真的只能交给这些人了。

竹屋的主子都走光了,起先喜婶还愁着要去哪里找活计,没想到主子竟然问她愿不愿意跟着去伺候纂儿。

她千百个愿意,当年会落脚在村子里,是为了养孩子,她最大的后顾之忧就是儿子,既然儿子有机会到京里去开开眼界,自己也得了机会,母子能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因此,即便风尘仆仆的赶路,沿途有闻巽盯着让喜婶给纂儿开小灶,伙食并不比在家里差。

纂儿没忘记在小作坊让人家窑里烧的东西还没去拿,到了西雾县时,让闻巽停下,她去取货,顺便付清尾金,既然两人往后没什么合作机会,她要远行的事自然也不需要说道,只说自己病了一场,耽误了时间,便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他们抵达晁京,流火、未央与涉水三人不好跟着去辅国公府,便自行去了他们师兄弟惯常在京城的落脚处。

相处了一段日子,自然不舍,几个大男人轮流安慰纂儿,反正都住京里,随时想到都可以互相探望,见面的机会多着。

可虽说同样住在京里,纂儿也知道要像以前那样和乐融融的在一块儿是不可能了。

看着纂儿的精神不好,闻巽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给她解说了辅国公府大致的成员有哪些。

辅国公府是闻巽太爷爷那一代平夷荡寇,立下军功得到的爵位,到他父亲虽说已经世袭三代,但那年皇上秋猎遇刺,父亲救了皇上不幸身死,皇上回京后,便将父亲的爵位不以降等传给大哥,而母亲本就是一品诰命夫人,建坊题褒之余,更享贵妃品级惊仪,享一品诘命与贵妃俸禄。

辅国公府的爵位落在大哥身上,但三个叔叔未曾分家,各据院落,平常各管各的,要有大事才互通有无。

他有一姊二兄长,皆为嫡子女,大姊已嫁为人妇,两位兄长也已成家,他是遗月复子,是家中老么。

其它各房闻巽只说并不重要,往后要是见了再说。

“我现在说这些,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四房同住,是个大家族,在古代若父母健在,儿子们基本上不分家,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承袭祖上余荫,信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只是这一路听下来,巽哥哥的祖父母已经不在,亲爹也过世了,父母健在这一条不成立,这些个老油条般的叔叔们应该也娶妻生子了,却还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多的人口住在一起,往好听的说是树大根深,往难听的说,这牙齿有时还会磕着嘴唇,事能少吗?

不过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的她就是个屁孩,自己这会儿还不是要去依附人家,寄居人家屋檐下?

所以,她哪来的立场说道?

“我已经去信向母亲说过,会带一个小泵娘回去和她作伴,你见着母亲,不用太惶恐,母亲的人看着虽然严肃,其实很好相处。”

纂儿知道他是在安抚她,而且随着越接近辅国公府,她的心七上八下提了十五个水桶,不安极了。

辅国公府彝秀堂。

万物萧瑟的季节,一早下了一层薄薄的雪,已经叫下人都扫干净了,走道的盆栽也全换上花房里最鲜妍的,成串的柿子沉甸甸的挂在树上,来来去去的婆子、媳妇更显出那几分的郑重。

屋里透着淡淡乌沉香的气味,一个有着银盘脸的老太太坐在暖炕上,手里慢悠悠的转着黑檀木佛珠,念了一会儿的佛,略显心神不宁的问着身边的廖嬷嬷,“不是说小半刻就会到,怎么还没见着人影?”

“已经让腿快的小厮去前门盯着,只要一进大门,就会让看门的婆子立即回报。”

“这宅子盖这么大做什么,走个路也得半天。”

廖嬷嬷是老夫人蒋氏身边的积年老人,哪能听不出来她想念么儿,自从接到书信的那天,便吩咐三爷院子里的人把已然整理得一尘不染的院子又里里外外理了一遍,缺什么、少什么的一定要赶紧补上,还把三爷的衣服全拿出来,该晒的、该汰换的都不敢疏忽,就是不能让三爷觉得不方便。

这也难怪,他们母子可有大半年没见了。

蒋氏也知道即便不用她吩咐,止观园的下人做事一点也不敢马虎,这些年,别的院子不说,三爷看着年纪最轻,驭下却做得最是滴水不漏。

“我说淑女,巽哥儿说要带一个丫头回来,是什么意思?”淑女是廖嬷嬷的闺名,这些年来,也只有主子会这么喊她了。

“老夫人,三爷信里不是说那个小泵娘是微生拓留下来的孩子?老夫人记得微生拓吧,那个老跟在三爷边的忘年友人?”说是友人,在外人看来和亲卫差不多,一身武功扎实,三爷对他十分看重,总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微生拓啊……”只要是小儿子身边的人,她多少都有印象,因为他从不随便把人往家里带,这个微生拓,她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巽哥儿为了找那小泵娘找到都忘记我这个老婆子了。”

“哪里是,老夫人忘记三爷肩上可扛着整个家族的庶务,加上公中的铺子,还有他自己的产业,就算学那孙猴子会变身,多出十双手来,这么多事情也忙不过来,老夫人体谅把那些个得力心月复都送给了三爷,但三爷是什么人,凡事不过眼哪能放心?所以他有多忙,老夫人还能不知道?”

这时候只要廖嬷嬷的心稍微偏颇那么一点点,把老夫人往歪里带,说两句纂儿的不是,纂儿将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但她是个处事公正的,就事论事。

蒋氏长年没什么笑容的眼儿飘过一抹欣慰的光彩,果然是跟着她一辈子的人,这些年来,也亏得有她才能陪着她说说话,否则这日子让人怎么过呢?

正欷吁着,候在正堂外的大丫头一脸欣喜,匆匆来禀——“老夫人,三爷回来了!”

“不是让底下的人见到人回来就赶紧来知会一声,我们好准备准备,怎么人就到了?”

蒋氏略有微词,让廖嬷嬷扶着起身,还没举步,就听见小儿子的声音传来——

“儿子这不想给您惊喜,才不让人说的。”

在屋里伺候蒋氏的大丫头替三爷掀了织锦帘子。

闻巽领着纂儿走了进去,他也不急着向前,在酸枝十二扇大镶瓷嵌联琅屏风前的炭盆拍袖去了寒气,这才转进正堂。

纂儿也有样学样,把衣衫抖了抖,搓了搓手。

他给了她嘉奖的一瞥。

年轻人可能不觉得什么,但是家中有老人的,这道手续却不能省,怕的是把寒气带给了家中的老人而不自知。

闻巽先向母亲请安。

蒋氏看见小儿子,喜不自胜,赶紧叫人上茶、上果点。

纂儿从闻巽口中听了不少关于他娘亲的事迹,对于早年丧夫,撑起一大家子,外表看起来十分强悍的老太太,不由得偷偷多打量了两眼,她有张称不上和善的脸,[]一身宝蓝绣仙草纹的褙子,镶鸽子蛋大的绿色猫眼石抹额,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左右对称各插着一支墨玉簪子和羊脂玉簪子,乌丝不见白发,看着小儿子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风采在眼角堆砌,似迭锦,可以想见年轻时绝对是个美人。

像是发现纂儿在偷瞄她,蒋氏也看了她两眼,那眼神格外明亮,似乎能照到别人的心魂。

纂儿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也不害羞,憨憨的露出小泵娘该有的天真,眉眼在晨曦中格外清秀,少少的阳光透过窗格子,在她脸上映出层层细粉的淡光。

蒋氏对着纂儿招手,“你叫纂儿是吧?过来让祖母瞧瞧。”

“娘,她喊我一声哥哥,你怎么让她喊你祖母,这辈分不就乱了?”闻巽也不坐下首,隔着炕上的小几靠着蒋氏坐着。

“她这年纪你让她喊哥哥?”

蒋氏挑眉。家中老大、老二的孙子、孙女都像她一般大小,真是乱来!

“之前病了一场,好不容易养的肉全掉了,她比蝶姐儿还大上一岁。”捜索记忆里大哥那二女儿,纂儿个儿也没人家高,细胳臂、细腿儿,看来得替她找个武功好的女师父来才行,得把她的底子打好。

“怎么看也不像八岁的孩子。”没理会她,她也不慌,乖乖的站在那,一袭鹅黄对襟锦裙,外头镶了一圈兔儿毛,瞧着痩是痩了些,但两道弯弯新月眉下有着黑曜石般黑湛湛的双眼,看着还挺精神的。

自从大女儿出嫁了以后,她的屋子里有多久没有小女娃儿了?

“你把她带在身边多久了?”

“我在外面忙着,请了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这算怎么回事?那微生拓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却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孩子?”这小儿子不论做什么都用不着她担心,可这事做得不地道,让人怎么说他?

“因为被我养坏了,这不是回来向娘求救了吗?”

儿子说得赖皮,蒋氏却一点也不恼,心想小儿子遇到事会想到她,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娘的。

说起来,她这么儿从小就独立,生下他那会子,家里整天愁云惨雾,几房没有消停的时候,她的心情又不好,看见他就想到过世的丈夫,所以就把他交给女乃娘带,这一带,到了他五岁,母子已经离了心。

这些年,她没少在他身上费心,可他事务缠身,一年总有那么几个月不在家,尤其这一回去就是大半年,她身为母亲想和儿子好好谈心都不可得。

想到这里,她心情便是一黯。

“老夫人,您别生巽哥哥的气,都怪纂儿不好,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巽哥哥把我从孟家村带出来,供我好吃好穿的,要是没有他,纂儿这会儿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纂儿对巽哥哥是满满的感谢。”纂儿双手规矩的放在裙兜里,语音清亮,字句清楚,表情生动,语调真挚。

“男人会养什么孩子,既然你都把人带回来了,咱们家也不缺那一双筷子、那一碗饭,还有,她叫你哥哥也习惯了,这是认作义妹了,我这老太婆也不好硬是改变什么。”蒋氏将目光从小儿子身上转到纂儿脸上,故意问道,“丫头,你说叫我什么好呢?”

纂儿甜甜的笑,恭恭敬敬的道:“纂儿见过老夫人。”

不说别的,能掌着这么大个辅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阅人历练会少吗?她一个丫头片子,就算经历两世,老老实实的就是了。

蒋氏心里一软,这丫头年纪小遍小,倒是个明事理的,还是个有眼色的,没一来就往她跟前凑,也没非要攀着她儿子这条藤往上爬。

“府里院子多得很,珍珠,带她去瞧瞧,看她中意哪一间,就住下吧。”蒋氏摆摆手。

“谢谢老夫人。”纂儿跪下给蒋氏磕了头。

“走,巽哥哥带你去挑院子!”闻巽朝蒋氏的大丫头做了个不必的手势,领着纂儿出去了。

正堂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蒋氏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盏又放下,幽幽的道:“淑女,你瞧这孩子,也不想想多久没回府了,多久没见到我这个娘,也不多陪陪我说说话,却对一个丫头这么上心。”

“这是老夫人把三爷教得好,知道知恩图报,何况,大爷和二爷和三爷的年岁终究是有差,如今三爷对纂儿姑娘亲近,老夫人想想,三爷这不是想要个妹妹吗?”她哪里不知道老夫人这是吃味了,往常三爷只要回府都是紧挨着老夫人的,这会儿把注意力移到别处,难怪老夫人不适应。

“你倒是门儿清!”蒋氏瞪了她一眼,也意识到自己这是迁怒,所以也没什么威力。

想想自己跟一个小丫头吃什么醋?这日子实在过得太乏味了,这点小事都能拿来说事,一个小丫头而已,再怎样也不过是一副嫁妆就能打发出门的事。

“老夫人您瞧着吧,三爷哪次回来,晚饭不陪老夫人一起用的?您就等等吧。”

这日子对蒋氏来说是真的太无聊了,大爷、二爷是朝中重臣,一个月能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次数有限,就算来也说没两句话便又匆匆离去,大夫人管着内院,什么都要一把抓,事务繁多,老夫人也早早免了她来身边立规矩,二夫人每回来就是苦着张脸,摆不平的夫妻问题,老夫人不想看她那张怨妇脸,干脆免了她的问安。

老夫人不爱和京里那些贵妇人打交道,整日里只有和她这老婆子大眼瞪小眼,唯一的盼头就是三爷回来,听他说些外头的事情,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有兴趣,只是除了这样,还能企盼什么?

“倒是我小气了。”

“老夫人这是太想三爷了。”

“你说,活到我这把年纪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儿子都离了身边,平时这日子真是寂寞是紧。

“老夫人千万别自己乱想,三爷可不能少了您,您还有好长的时间要活,要不,三爷娶妻生子,给您生大胖孙子,您要是都看不见那多可惜。”

“也是,说什么我也得看着他娶妻生子,以后去了下面,也才好给老国公一个交代。”蒋氏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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