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床上的陌生人 第十章

作者 : 香弥

夜里,孟家后院的凉亭里,孟息钧陪着孟息澜在饮酒浇愁。

见孟息澜拎着酒壶,仰头灌了大半壶的酒,孟息钧轻叹一声,“你这是何苦呢?”他已连饮了三壶酒。

抬手抹掉唇边沾到的酒液,孟息澜带着几分醉意,望着夜空上的冷月银辉,用着怀念的语气,喃喃说着,“你不知道,当年她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时,扎着两条辫子,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煞是可爱,那时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移不开眼了,想着等她长大了,便要让她做我的妻子。”

“你明知道她一直心有所属。”孟息钧没有点明,但他们两人都知道孙芳苓心中所属之人是何人。

“可我打小就处处疼着她宠着她,息风倒是一向不爱搭理她,为什么她却偏偏对他上心,对我的付出视若无睹?”孟息澜质问,蓄着大胡子的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忿。

孟息钧思索了下说了句,“这大概就是所谓情不由己吧。”息澜情不由己的对孙芳苓一见倾心,而孙芳苓则对息风一见钟情,两人皆求而不得。

孟息澜一口喝完手里的酒,将酒壶砸碎,“我知道是芳苓一厢情愿的爱慕着息风,这本怪不得息风,可你不知道,当初息风中了邪咒时,我竟一度希望他就这么死了,想着如此一来,也许就能让芳苓彻底死心了。”

也许是他们两人的父亲都过世了,在孟家年轻一辈里,他与息钧走得最近,感情也最为亲厚,故而在息钧面前,他能掏心掏肺的说出心里话。

说完那番话,孟息澜接着便自我厌弃的说道:“我是不是很恶毒?”

孟息钧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劝慰了几句,“你能这么想,就证明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只是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心,并非真心想让息风死。你放心吧,我想等白荷回到她自个儿的身子后,说不得息风很快就会成亲,届时芳苓也只能死心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娶白荷为妻?可当初冥婚时,他不是百般不愿吗?”孟息澜闻言有些讶异。

“那是当初,我瞧着这段时日他似是改变了心意,你没瞧见他对白荷与旁人不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孟息澜不明所以的问。

“他对白荷特别纵容也特别有耐性,以前芳苓若是缠着他,他总是不耐烦的甩开她,不让她跟着,可他却容许白荷镇日跟着他进进出出。”发现这件事的人不只他,至少五长老也察觉了,故而先前在膳堂时才会刻意当着孙芳苓的面那般说。

“我以为那是因为白荷只是一缕魂魄,还救了他的缘故,所以他才格外容忍她。”

“息风从来就不是会勉强自己的人,他不想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他。所以当初为了让他冥婚,大伯只能趁他不备,施法封了他的魂魄。”

听他这么一说,孟息澜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没错,眼里恢复了些神采,“要是息风娶妻了,芳苓也许就能回心转意,一心一意对我了吧。”

书房里,孟息风屏气凝神,提起朱砂笔画符。

白荷杵在一旁不敢出声,安静的看着,方才他已事先交代过她,在他画符时不能吵他。

画符不是用朱砂笔随便画画就成,没有灌注灵气的符与废纸一样,毫无作用。

他运气将灵气透过朱砂笔注入到所绘的符纸里,一笔一划勾勒着那些神秘的文字,注入的灵气越多,符纸的威力也越大。

论画符,他是孟家的高手,即便是长老画的符箓,使出后也未必有他画的符箓威力大。

片刻之后,见他终于完成那张符,白荷好奇的凑上前去看。

孟息风拿起刚画好的符,吩咐她,“你把头抬起来。”

“做什么?”她不解的抬起眼看向他。

“这是聚神符,我待会要把这张符拍到你脑门,也许能令你想起什么事来。”

这是他这阵子查找了无数本典籍,才查到一个可能有用的办法来。

看着那张符,她感受到上头一股无形的力量,心生惧意,往后退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问他,“会痛吗?”

“你怕痛?”他不答反问。

“怕。”她用力点头。

“不会痛,一下就好。”他说这句话时,嗓音比往常柔和了几分,隐隐间还透着抹诱哄之意。“快过来。”

听他说不痛,白荷这才缓缓上前,乖乖的仰起脸。

他待她闭上眼后,迅速将手上的符拍向她的脑门,他的手触碰不到她的魂体,不过那张符一靠近就仿佛被一股力量给吸到她额心间。

“啊——”她尖声惨叫,全身传来一种仿佛被烈火灼烧的感觉,她的魂魄颤抖的抽搐着,“你骗我,痛、痛死了!”她抖着嗓音控诉。

见她这般,孟息风下意识的抬起手想拥住她,但张开双臂却抱了个空,他只能看着她哄道:“很快就不痛了,你快想想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来?”

“我我我……”她痛得嗓音都嘶哑了,“我脑子疼得好像要炸开了,什么都没办法想……”

见她很痛苦,孟息风狠下心再催促。“你凝神静气努力想。”

“我我我好疼……”她痛得整个魂体几乎都扭曲了,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置放在烈火上烹煮,“我、我不要想了!孟息风你快快救我,我痛得快魂飞魄散了……”

她哀求的哭了出来。

她的哀嚎声宛如一根根的针扎进他的耳膜里,孟息风紧掐着掌心,咬牙撑了一会儿,最后终是忍不住,快步走至桌案前,提起砂朱笔再画了张符,那符完成后,又迅速拍向她。

顿时仿佛天降甘霖,浇灭了方才那宛如烈火焚身之痛,白荷长长吐了口气,稍顷,缓过劲来后,鲜少动怒的她拧眉瞋目的指着他的鼻子嗔骂。

“你方才竟然骗我说不痛,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简直生不如死!你是不是故意作弄我,看我痛成这样很好玩吗?”

他是知道那符可能会令她有些疼痛,却低估了那痛意,于是语气里透着抹歉意解释,“我不知你会那么疼,我只是希望帮助你恢复记忆。”

“方才要是再继续下去,我看我还没恢复记忆就先活生生痛死了,我绝对不要再试第二次。”她心有余悸的表明。

他静默须臾说道:“我带你去城里走走吧。”希望能藉此让她想起些什么。

她离魂已超过一个多月,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而派去打听的人也迟迟没有传来好消息,也许她自个儿没发现,但他留意到她的魂体已逐渐变得黯淡。

最迟再一个月,届时再不能送她回她的身子里去,只怕……会来不及。

听他要带她出去玩,白荷顿时转怒为喜,忘了适才他让她痛得死去活来的事,兴高采烈的与他一块出门,浑然没察觉他藏在眉目间的那抹忧色。

晌午时分,阴云密布的天空降下大雨,消减了几分燥热的暑气。

白荷在屋外仰着脸,看着那些雨珠穿透她的身子落入泥地里。

只是一缕魂魄的她感觉不到冷热,也不觉得饿饿,不过她这两日发觉自个儿似乎渐渐有些倦乏的感觉。

那种倦不是困倦,仿佛是植物缺了水,逐渐干枯凋萎似的。

算一算,她来孟宅已有两个月,她心忖该不会是她的身子开始衰亡了吧?她不是不担心,只是不论她怎么努力回想,就是找不回那些佚失的记忆。

她有些沮丧的飘进书阁里想找孟息风,才刚进去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到孟府那位白脸管事进来请示。

“风少爷,落云镇有户人家家里闹鬼,求上门来请咱们去驱鬼。家主外出,钧少爷和澜少爷也不在,您可要去一趟?”

宅子里的几位长老年事高都已退隐,如今在颐养天年不理会这些俗事,若是有人登门求助,通常都是由家主与三位少爷轮流前去处理。

孟息风搁下手里的一本书册,朝窗外瞥去一眼,颔首道:“我过去瞧瞧,你把那户人家的住处告诉我。”再过一个时辰便将日落,这时赶到隔壁的落云镇差不多入夜,正是那些鬼灵出没的时间。

管事将地址告诉他后说道:“这会外头下着大雨,我去为风少爷准备马车。”

“嗯。”孟息风应了声,在他出去前又朝他瞥去一眼,问了句,“伍管事,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的左颊青紫一片像是被谁打了。

伍管事尴尬的模了模左脸,回了一句,“家有悍妻,让风少爷笑话了。”他家婆娘也不知是打哪得知了他与厨娘的事,昨儿个他回去后,暴怒的追着他打。

妻子凶悍如虎,不少人都劝他休妻,但她在他落魄时收留了他,之后还不嫌他身无分文,下嫁给他,为他生下两子一女。

他虽然偶尔会偷腥,背着妻子与别的女人私会,但他心里仍是很在意这个糟糠妻,因此即使她再蛮横泼辣,他也没动过休妻的念头。

孟息风点点头表示明白,没再多问下去。

在伍管事出去备马车时,他看向默默站在一旁没开口的白荷,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语气里透着抹关心,“你怎么了?”平时爱说话的她,此时沉默得有些不太寻常。

她轻摇螓首,想了想问他,“欸,孟息风,我来了这么久,除了我之外怎么都没见到其他的鬼魂?”

“孟府周围设有结界,外头的孤魂野鬼进不来。”

“那我怎么能进来?”她纳闷的问。

“你是我爹招来的,不是孤魂野鬼,且你是生魂不是阴魂。”

她轻蹙起眉再问:“若是我来不及回肉身去,就这么死了呢?是不是以后也进不来了?”她是不是就无法再像此时这般,随时都能见到他?

瞅见一直不惊不惧的她此时竟露出一抹愁容,孟息风心忖,迟迟无法回去,她心中约莫也是怕了,为了安抚她,他说出自己这两日在研究的阵法。

“你别担心,我已查到一个溯魂的方法,也许可以直接将你送回你的身子去。”因当初她离魂在先,他爹才能将她的魂魄招来,然而送她回去却得有她肉身在旁才能办到。

可这个阵法不需要在她肉身旁,可以凭藉着阵法之力将她的魂魄送往来处,不过这阵法是上古流传下来,年代久远,已有些残缺不全,他正尝试着将它复原。

听见他找到办法,她神色一亮,“真的吗?”

“我还在研究这阵法,等复原后,若没问题便可一试。”

她心神一松,欣喜之下月兑口而出,“太好了,我真怕我回不去就这么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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