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侠龙戏凤 第十九章

作者 : 沈亚

第七章

这间竹庐名为“极翠”。

听说它原是霍家庄老庄主暇时的静修之处,这次却特地让出来给胡真。下人们自是知道这表示胡真的身分不同于一般,可得另眼相待才行。

所谓的“另眼相待”,就是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闲杂人等全都不许过来打扰,平时这里静得出奇,跟外头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讲那么好听作啥呢,说白了其实就是软禁。

入了霍家庄之后五鬼就很少露面了,偶尔山鬼、水鬼会过来探望她,但也总在门外绕绕就走,连废话都说得少了。

让那五只话痨鬼一路轰炸,她都觉得自己耳朵不时嗡嗡作响,但突然安静下来,又觉得这地方静得让人发慌。

她可以说话的对象就只剩下被派来照顾她的丫鬟翠儿。

翠儿生得娇俏可人,个儿虽然矮小,但手脚伶俐,聪慧细心;说起话来带有北方大妞的爽利,每天都把自己、再把庄里的所见所闻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极为灵动,就算没在跟前看着也像亲眼所见那般。

“那个大和尚又高又壮,浑身黑黝黝的好吓人哪!听说他手上那把降魔杵还是老老庄主所造,重达一百零八斤呢!挥舞起来虎虎生风,身子板稍微轻点儿的人站旁边都会被风刮走呢!”

是嵩山少林寺?嵩山少林寺离此有千里之遥,难道真的连少林寺的武僧都请得来吗?

“还有啊,昆仑山的封老太爷也来啦。小胡公子,你听过封老太爷拉的胡琴吗?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听,会哭的!会哭得好惨好惨的。上回他来,拉了三天琴,我们差点哭瞎了眼睛!这次老庄主说了不许他带胡琴,而且派了小赵跟着他。小赵是所有小厮当中最灵光的,鬼点子最多了,封老太爷只要一想拉胡琴,小赵就得变花样让封老太爷玩儿,总之是不许他拉琴,兆头不好嘛!”

“这次除了大和尚、封老太爷之外还来了好多好多人,龙大侠跟宫小姐的名气可真大,来参加婚礼的人好多好多啊!厨房里的王大娘跟李大婶每天都抱怨着煮食快煮断手了!好几百个人呢!好几百欸!还好咱们霍家庄也够大了,不然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人。”

“对了对了,庄子里来了头老虎喔!不知道是哪来的。霍山上自然是有老虎的,可是从来没跑进来过啊!真是吓人!好多人都见过,听说黑黝黝的、张牙舞爪、神出鬼没,还有人被老虎咬伤了呢!避柴火的狗子就被老虎咬了腿,他说那是头可怕的大白虎,二少爷跟三少爷已经带人去捕了。小胡公子,你怕不怕大白虎?万一老虎来了,你可千万要记得跑啊。”

大白虎……呃……是传说中的吊睛白额虎?

“龙大侠这次一直蒙着脸,以前他不蒙脸的,长得可帅啦!我们庄主老是怨叹自己女儿早都嫁出去了,要不然是一定一定要嫁给龙大侠的。”

“龙大侠哪儿好啊?奴婢不知道龙大侠在江湖上好不好,但他在咱们庄子里是很好很好的,大伙儿都喜欢他啊!他有时候一年来一次,有时候一年来好几次,跟少爷们感情很好的,不摆架子,人又爽快,就好像另外一个少爷似的。”

“宫小姐?翠儿当然见过啦!好美好美的,天仙似的人儿。宫二小姐也好漂亮喔!怎么说呢?啊!对了,一个就像是天山上的雪莲,一个是火炎山上的火焰,各有所长。好多人说宫二小姐以后也是要嫁龙大侠的。哈哈,小胡公子,你说会不会真的姊妹俩都嫁给龙大侠?”

若是连宫千岁也娶了……

那真是恭喜龙天运了,连那般刁蛮凶残的女子也敢娶,那可不是齐人之福,肯定是翻天灾祸了。

“明天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了。”

翠儿唱歌似说了一串又一串,终于说完了,笑咪咪地看着他。“小胡公子,龙大侠成亲的时候你要来看啊,少庄主准备了好多好多的烟花,一定漂亮极了!”

“欸,好啊。”

胡真微微一笑,那笑,温润如玉,只见他容色俊雅,眼里水光润明,翠儿不由得看傻了眼,只一瞬整张脸都烧红起来,连忙低下头。“那个……小胡公子如若没事,那翠儿……翠儿先告退了……”

“在下没事,谢谢翠儿姑娘。”

翠儿连忙转身飞也似地逃了,临走前却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那容颜一眼,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着,眼角含春,万分娇羞。

龙大侠当然是帅,少爷们也都是人中龙凤,但哪及得上丰神俊朗、雍容俊雅的小胡公子。他们是磊落大侠、江湖豪客;更别提霍家庄里的其他男人了,粗豪勇悍者多,全都是些杀猪似的莽夫,跟小胡公子一比,那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能侍候小胡公子是多么幸运的事,其他人都要嫉妒死她啦!

翠儿捧着雀跃的小心肝离去,思忖着小胡公子喜欢听她说话呢,她得去打探更多的消息才行。

翠儿走后,这方小院子又恢复了寂静。太静了,静得令人心慌。

她掏出怀中的竹笛。

虽然样子看起来像支小笛子,但事实上却完全吹不出声音——不,也不是吹不出声音,而是吹不出人耳听得到的声音。

“极翠”是贴着山崖建造的,两侧是密林。

突然,后方崖顶上出现了一道灰白色闇影,极大的肉掌贴着山崖无声无息地跳跃,接着窜上屋顶,一点声音都没有,碧绿兽眼亮晶晶地在黑暗中闪动。

胡真望着那道影子,它从屋顶往下一跃,她想闪都来不及,砰地一声就被它扑倒在地。

胡真申吟。“大白……跟你讲好几次了,你长大了,不能再这样扑过来了,你早晚会压死我的。”

大白,一头巨大壮硕的灰白熊獒乐不可支地舌忝着她。

它没有叫,只从喉咙里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来表达与主人重逢的喜悦。胡真奋力从大白掌下逃出。这条狗真的已经长得太巨大,也难怪总被误认为是老虎,跟匹驴子一样大的壮硕身体有着猛兽的力量,却也有着神出鬼没的本事。老实说,就算跟真的老虎拚搏,大白也不见得逊色。

她抱着爱犬在地上乱滚,大白雀跃地跳来跳去,眼睛闪亮亮地吐着舌头。胡真跟它玩了一会儿才伸出手。“乖,让我看看。”

大白咧开嘴,乖乖地坐着。

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竹筒,里面藏着密件。

信鸽什么的真是太落伍,速度固然快了点,但随便一把弓就能结束它的性命;武功高些的甚至连弓都不用,飞身一捞就中,几年心血就成了乳鸽一盅。

熊獒就不同了。有灵性、善追踪、善隐匿,就算被发现也没几个人敢对付,多数人见着这么大头猛兽都是反身就逃的,从来也没见过敢正面跟大白对着干的人。大白速度虽然没有信鸽快,但他们每州都有信站,大白远从永京追她至此,传递消息外还可兼作斥侯、保镳,比信鸽有用得太多。

看完信,胡真沉默了半晌,静静地模着大白的颈子。大白开心地在地上滚着,翻出白白的肚皮。

半晌,她终于叹口气,进屋去提笔写了信。“带回去。明晚我需要你,送完信就得回来,晓得吗?”

大白起身,兴奋地摇着尾巴。

“回去吧。”

大白依依不舍地蹭着她的手,她又蹲下来好好地抱了抱它,感受到它厚厚皮毛下的温暖,然后用力拍了拍它的头。“去吧。”

大白跃上竹庐,无声无息地纵身一跃,跳上那不可能有人翻跃的山崖,只两三个纵跃就消失了。

仰望着爱犬消失的方向,胡真默默看着那条人不可能走的路。

幽州刺史看着眼前满脸凛霜的男人,不安地咽了口唾液,喉结上上下下滚动。

“聂大人……”

“秦大人想抗旨?”

“不、不不!下官岂敢!”他连忙摇手,“只是下官没料到聂大人会来,事出突然,要即刻点齐兵马恐怕……恐怕……”

“恐怕来不及吗?”

“欸,一时半刻恐怕是来不及——”

寒忙一闪,聂冬的长剑瞬间削去了他一只耳朵!

幽州刺史愣了半晌,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小块肉,等他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之后,不由得撝住血淋淋的脑袋哭嚎:“我的耳朵!你……你……”

聂冬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彷佛猛兽打量着猎物。“黄昏时刻若兵马尚未点齐,我就拿你的脑袋当令牌。”

“是……是……”

“滚。”

“来人!快来人!叫大夫——”幽州刺史掩耳哭嚎着奔了出去。

聂冬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幽闇地望向了远处的霍山。

过去几年来的影像闪过他脑海。

想到初次在御街上看到胡真,那清瘤单薄的身影定定地立在宫门外,手里捧着一卷书,眉目如画。

想到胡真骑在马上,微侧着脸对他说话;俊秀儒雅的脸孔容色恬淡,总是淡淡地笑着,偶尔说得兴起,眼里难得地灿出光。

他们是朋友。

他这一生,唯一的朋友。

可惜……连这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

“一拜天地!”仪傧喜孜孜地喊,“二拜高堂……”

霍家庄正厅上喜气洋洋,一对比人还高的喜烛亮晃晃地燃着,霍家老爷子霍清风端坐在主婚人的大位上,面露喜色地看着眼前一对新人对他盈盈下拜。

“呵呵呵呵,好!好!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祝贺的宾客们纷纷鼓掌叫好,偌大厅堂挤得满满都是人,十分热闹。

“夫妻交拜!”

山崖上胡真默默望着红光满天的霍家主厅。

有那百年不灭的龙焰炉照耀着,那里永远都亮得像白日似,那对喜烛只不过是白日萤光,不值一哂,可偏偏那对喜烛就是晃痛了她的眼。

“送人洞房!”

仪傧放声大喊,人们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几乎就在同时,霍家主厅外放起了烟火,冲天而起的烟花在天际怒放,五颜六色,耀眼夺目。

龙天运还真的就娶了宫千水。

那天他说“等我”,等什么?等这一刻吗?

她的心微微抽痛,凝视着那对新人,距离远看不太清楚;但她很想知道,被人群包围着的他,脸上是否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她突然很想过去看看,总没有人在大喜之日还戴着面具吧?此刻穿上新郎服饰的他该是什么模样?他的脸,与她梦中所见的人是否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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