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侠龙戏凤 第十四章

作者 : 沈亚

一路上,胡真努力端着那温文儒雅的“小胡公子”外壳,跟他脸上的面具比,小胡公子的难度显然高出很多,毕竟他只要躲在面具后就行。

小胡公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小胡公子是谦冲君子、小胡公子虚怀若谷、小胡公子是一等一的才子。

那么多年来她扮演着一个跟她本性完全不符的角色,他当然知道那是为了什么。那是为了兰欢,她想替兰欢、替自己父母报仇。

为了他,呼延家家破人亡。

是他带累了她,他不知道该怎样弥补,然逝者已矣,他真的能弥补得了什么吗?

瞧,此刻她又板起脸,戴上那看似真心实意、诚恳无害的笑。

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很安静,而且胃口不佳。

他不记得他的胖大福曾有过胃口不佳的问题,在大雁楼时她只淡淡看了一眼,那一桌子的菜都是过去胖大福爱吃的,但她却只淡淡看了一眼。

曾有一次,他们跑进了妓院,只因为妓院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尤其以烤羊腿最为惊人,那味道远飘出三条街外,真是教人垂涎三尺!呼延真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大摇大摆跑进去,叫了一桌子菜,妓院还“奉送”了七、八个标致大姑娘。这种事若让兰十三或者呼延恪知道,他们两个不被剥掉一层皮才怪;但为了吃,胖大福真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们没银两可付帐。

倒是身上玉佩首饰很多,他甚至还问小喜要了几片值钱的金叶子带在身上;不过他们是生客,看起来年纪又小,所以妓院只收银两。

呼延真吃到双眼灿出光,那双胖爪子就没见停下来过,油滋滋肥腻腻笑得眼眉弯弯,等妓院保镳卷起袖子抡着棍子踢开门的时候,她毫不犹豫拖着他的手就跳窗逃了。

后头被一群虎背熊腰的保镳举着刀狂追,呼延真居然还有心情回过头去,兴高采君地鬼叫:“欢!欢!你看你看!”

他回头一看,妓院二楼一群姑娘探出栏杆,死命地朝他们挥舞着手。

“你看到没有你看到没有?”

呼延真又叫又跳地捧心大笑,一脸陶醉。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啊!哇!那些姑娘爱死我们了!她们爱死我们啦!欸!我怎么会这么帅……”

……

满楼红袖招是这样解释的吗?那些姑娘探出栏杆朝他们奋力挥舞的可是愤怒的拳头!呼延真你那一脸陶醉真的没问题吗?

可那才是真正的呼延真,天真放肆、无拘无束的呼延真。

现在她穿着书生儒袍,扣子从第一颗规规矩矩扣到最后一颗,风一吹,宽大舒缓的袍子衬得她人不胜衣、仙气飘飘,几要乘风而去,哪里有半点当年的影子?她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色,他知道,因为夜里她总是睡得很少,很警觉。累出来的。

看着那淡淡的青影,他的心似被什么紧紧地揪着,随着呼吸,一抽,一痛。

颖川梅花院

酒楼看来挺破旧,已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但胜在占地大,门口长长一排栅栏可以拴好多马,也真的就拴了好多马。

小二送往迎来,笑嘻嘻地将他们迎入内院,外头一张张圆桌上都坐了客人,正是晚饭时间,贩夫走卒、行商武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各位这边请。东家正在内院等着各位呢。”

东家?胡真睨了龙天运一眼。

里头是个雅致的小院,四周种满了梅树,梅花早已经落尽,但青梅正盛,一颗颗翠滴滴的肥硕梅子挂在树枝上,彷佛翡翠一般。

院子正中央摆着一口大炉,比一般人家用的炉要大上许多。

炉旁摆放着窄面长桌,桌上摆着各色调味料、时蔬,还有一大瓮酒。另一边的长桌上则摆了一把刀,一把干干净净、磨得峨儿亮的屠刀。

胡真搞不懂这么大阵仗是打算做什么。

小二招呼他们坐下,却没看见其他人,就他们七个人分别坐了五张干净素雅的小桌。

龙天运跟她同桌,胡真叹了口气。

那么有时间她真的宁愿早点梳洗睡觉,天知道这一路有多累,他们已经露宿三天,比起吃,她更希望有一盆干净的清水。

“我吃不下——”

“我喂你。”

胡真一窒。

龙天运微微睨她一眼,端正肃容。“抱着你,一口一口喂。”

她半张着嘴,好半晌才气闷地别开脸。

那家伙是说真的,如果她不吃,他真的会一口一口喂她!想到他要抱着她——她的脸轰地烧热起来!

“喂我喂我!”山鬼怪叫。

“嗯……讨厌!人家不来了。”水鬼扭捏作态,故作羞窘地推他一把。

五只傻鬼乐不可支地轰笑。

胡真只觉得自己的背脊一阵发麻!她又怒又羞又恼,五味杂陈,恨不得叫他们全都闭嘴,但吼他们一点用也没有,只得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到没看到。

“别闹,他来了。”龙天运含笑横了他们一眼。

一名头上包着头巾的黑脸少年缓缓走向他们。远看年纪似乎不大,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因为他有张可爱的女圭女圭脸,看起来年纪小,但眼底其实透着岁月的痕迹。

“屠一刀。”他朝他们抱拳为礼,笑的时候脸上还有着少年的羞涩。

疯疯癫癫的五鬼居然乖乖地起身长揖。“前辈。”

前辈?那少年虽不像刚看到时以为的只有十几岁,但比起五鬼到底还是年轻了许多,而他们居然叫他前辈?!

“屠神,屠一刀。”龙天运看出她的疑惑,含笑替她解答:“成名已经超过三十年了。”

胡真讶然!

“你听过‘庖丁解牛’吗?”

胡真猛然回头,只见一名壮汉抱着一头咩咩叫的羔羊前来;他将羔羊摆在长桌上,羔羊不安地踱着步,慌张地甩头。

“这……不可能……”

漂亮少年上前轻轻地拥抱着小羊,他的手稳稳地抚着小羊的背,不一会儿小羊便不再慌张不安,在他怀里变得乖巧温驯。

即使屠一刀手里提着刀。

她以为那会非常血腥,可是又舍不得不看。

传说中的“庖丁解牛”啊!这世间有几人能看到此神技?

“听说,只要刀法够快就不会感觉到痛。被宰杀的牛羊因为死前的痛楚而绷紧身体,那肉就硬了,不好吃。可是屠一刀杀的牛羊不一样,它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了。”

从来没想过人的刀法能够如此之快,快得让人看不出如何出手、如何转折,快得……连痛感都没有!

屠一刀的刀与手连在一起,那流光在小羊颈项上晃了一圈,接着光芒如飞萤在小羊身上四处流窜,小羊依旧站着。

“血?不可能没有血……”胡真不可置信地低喃。

“那张长桌,从我们这里看似乎是桌子,其实里头是有机关的,下面是血网,用厚厚的布垫着。”

只一晌,像是转眼间,屠一刀的刀背往羊身上一拍,原本还活着的小羊随着那一拍而溃然倒下,整头羊居然已经支解完成;再一晃眼,片好的肉盛在白玉盘上,雪白如瓣;眼前又是一晃,那四根羊腿魔术似地串在铁叉上。

胡真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天运轻笑着以指轻轻合上她的嘴。

“屠前辈早就不动刀,他吃素好些年了。”水鬼哼哼唧唧地说着。

“可是他——”

胡真的话声逸去,院子中间的火炉已燃起怒焰,只有一把瘦柴,靠的居然是屠一刀的掌力催动火焰,也不见他如何吃力,只是在炉下翻起掌,那青焰便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往上猛窜。

片刻后刚烤好的肉片便一盘盘送上来了。

龙天运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出表情,只见他薄唇微微往上一勾,含笑睨着她。

“要我喂?”

“不、不用,我……我自己吃。”

胡真慌乱举箸,其实不用他逼,她也愿意吃的。谁不愿意呢?这肉片香味扑鼻,没有半点腥膻,滋滋作响的肉边微微透着焦,入口细致滑女敕,肉香四溢,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

她的食欲整个被勾起来了。不记得到底已经食不知味多久了,几年前离开永京之后她变得极度挑食,不管什么食物都没有兴致;她吃,只是为了活着。

忘了自己曾经有多贪吃、多爱吃,也忘了曾经有一双眼睛,在每次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那样宠溺又欣喜地看着她。

直到此刻。

“屠前辈早就不动刀,他吃素好些年了。”

不可能。

胡真悄悄地睨了身旁的龙天运一眼,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爱吃什么?

可是这烤羊腿真的好好吃,就好像……就好像那年在永京天香楼所吃的一样!

胡真一愣,不由自主地望向屠一刀。

可能吗?

此刻的屠一刀正以掌力催炒着铁锅内的羊什,辛香料的香气弥漫,末了孜然粉随指一弹迸入锅内,大火轰地一闪,冲天的香气简直教人销魂,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要命!好香啊……

身旁的龙天运慢慢举箸,吃得极为慢条斯理,发觉她的目光,他只是微微一笑,深邃眼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知什么时候,内院来了许多同样包着头巾的乐师。

他们的乐器与中土的很不一样,演奏出来的曲子很吵但很妙。有轻快的鼓声、欢乐的月牙琴,还有如小鸟鸣叫的短笛、手拍的铃鼓响板等等。

内院四周长廊内有许多厢房,此时厢房的窗户全都打开了,许多人探出头来享受这欢快的乐声,还有人用筷子敲着酒盏,叮叮咚咚地跟着哼唱。

突然又跑来了几名少男少女,随着乐声在院内踢踏起舞。

舞步很随意,说穿了只是随着节奏摇摆,没什么章法,其中一个苹果脸少年跳得极为逗趣,耍猴戏似窜上跳下,夸张地扭腰摆臀,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可爱的少女带着小铃铛,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娇憨俏皮的风情。她luo着足,每一动都像是轻快的月下精灵;那少女几次朝她甜笑,笑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那一夜她吃了许多肉,喝了许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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