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弯弯绕指柔 第十一章

作者 : 柚心

秦思完全没想到竟会是离忧草泄漏了她与殷淮的情事,只是……爹亲又怎么会把离忧草与冥王寨画上等号?

看穿女儿的心思,秦继远迳自道:“皇上不止一次想要剿灭冥王寨,这些年,我一直暗中监控,也私下去探过,知晓它确切的位置,自然也见过这只长在冥王寨的离忧草。”

秦思不知爹亲对冥王寨的了解比她还透彻,而对于她跟殷淮互相往来有多久的问题,她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秦继远暗暗观察女儿的神情,一颗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掐着,但他仍耐着性子等待,等着女儿给他一个答案。

迟疑了许久,秦思硬着头皮开口:“爹,一定非得剿灭冥王寨吗?他们……他们都是义贼,做的事全是为了救济受苦的黎民百姓,是弥补那些贪官污吏辜负天下百姓的事……”

她看着爹亲的神情越发冷戾,不自觉噤了声。

在公事上,爹亲主张铁腕作风,但在娘亲与她面前所展现的却是铁汉柔情的另一面。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爹在她面前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

女儿这一番话彻底泄漏了女儿家心思,也让秦继远意识到自家闺女与那贼匪的感情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深刻。

他直言不讳地剖析道:“人人都知道,冥王寨干的全是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事,下手的对象都是贪官污吏、不公不义的恶人,深受市井百姓推崇,甚至被尊称为英雄,但对皇帝来说,他们只是一直削着帝王的脸颜、暗讽朝廷无能的存在。”

女儿毕竟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子,涉世未深,又怎么会明白朝廷与江湖势力间这微妙的关系?

秦思从未想过从皇帝的立场来看冥王寨竟会是这样……想起殷淮、想起冥王寨的那些人即将面临的危险,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因此对皇上来说,不管冥王寨是义贼或是真的盗匪,都非剿灭不可。”那瞬间,秦思的心绪万分复杂,脑子却因为太过混乱,茫然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秦继远看着女儿大受打击的模样,意味深长地下了结语——

“你好好想想,殷淮这个男人,是不是值得你抛弃一切,托付终身。”

另一方面,殷淮领着弟兄刚回山寨,一路风尘仆仆,尚不及梳洗换衣,便因为内心满溢的思念,急欲想见心上人儿一面。

在北方,他们亲眼目睹了边境百姓的苦难。

他们不知道北方的地方父母官是怎么与朝廷联系的,又或者是怎么与京中的大官勾结,该到的赈粮与钱银全都平白无故失了踪。

天寒地冻,饿莩遍地的惨状与丰衣足食的繁华京城形成极讽刺的强烈对比;再有,听闻北境外族蠢蠢欲动,虽有驻军镇守,仍然传出不少越境掳劫之事发生。

他想和秦思诉说这亲眼目睹的一切,倾诉内心的郁闷,可当真动了想见面的念头,却赫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秦府坐落在京城何处?

好在巴图尔主动领路,解决了他的难题,否则他真不知道这满腔思念要如何压得下去。

只是,待巴图尔领着他来到秦府大宅,他只觉心脏猛地一阵紧缩。

秦府大宅占地极广,气势恢弘的门前有一对威武的石狮子,门梁前悬着两盏明晃晃的灯笼。

门外,手持长枪的护卫站得直挺挺的,枪上银簇箭头发出的冷锐光芒,与门梁前那两盏绘着秦家家徽的明灯相互辉映,刺目的映入殷淮眸底。

犹记他曾看过她身上的玉饰,当时只觉得上头的雕纹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

在义父未逝前,他们曾与颇受皇帝器重的兵部尚书秦继远亲自训练的子弟兵交手过,只要是秦家兵,军袍的手臂处皆绣有秦家家徽,他会对秦思玉饰上的雕纹觉得熟悉,原来就是当时留下的印象。

原来秦思根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而是兵部尚书秦继远的女儿。

回想那日临行前,他向秦思表明心意时,她脸上的神情古怪,且那日她在密林中遇险,她的家人派人来寻她时,她坚持不让他送……

那日来寻他的应是她爹的亲兵,若是他不放心地坚持目送她离开,偷偷瞄一眼,便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虽说义父之死与秦继远无关,但却跟朝廷高官月兑不了干系,加上寨中兄弟均是受朝廷人士的迫害而落难……他无法跨越心头的那道槛!

殷淮浑浑噩噩地盯着那两盏在夜风中摇曳的灯笼,内心纷乱的理不出头绪。

“嘎!”

蓦地,领路带他来到秦府的巴图尔盘旋在空中,发现他依旧杵在原地,于是扬声催促。

他回过神,盈满思念之情的心在知道秦思应该就是他最痛恨的高官之女后,瞬间冻结。

“嘎!奥!”见主人迟迟没有移动脚步,巴图尔愈飞愈低,最后甚至拿它的巨喙去扯他的衣袖。

殷淮敛下心思,唇角泛出苦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期盼许久的再会佳人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如今她就近在咫尺,既然来这一趟,也是该见她一面,当面要个确切的答案。

与爹亲说完话,秦思也没了过节的心思,推说身子不舒服便回到闺房歇着。

她躺在榻上,脑中不断思索该怎么告诉殷淮朝廷将剿寨之事,但这么做,让冥王寨有了防备,爹亲是不是会遭皇上以办事不力为名降罪?

混乱的思绪塞满脑海,这时眸底突地映入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她的心猛地一凛。

难道她是因为太思念他才产生幻觉吗?

一定是的,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在玄觉寺的竹林里见面,殷淮根本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再说秦府戒备森严,进入她的闺阁哪有这么简单?

她反复思索,越发认定眼前的身影是出于自己的幻觉,正想下榻倒杯茶来润喉,突然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思儿……”

今晚是元宵夜,殷淮可以感觉得出秦府内苑气氛热络,他本想在她的院落择一隐密处等她回房,却发现她寝房是亮着的。

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拣了颗石子打晕了守在门外的丫鬟,进入她的闺阁,闻到房中属于她身上香息的味道,他的心却是越发往下沉。

真正走进这属于她的天地,他便更加确认他与秦思的爱情有多么可笑。

他原本认为两人的身分悬殊,要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但对她的情意越发深刻,让他下定决心,就算再困难,他都会坚持求得她爹的认同,让他将女儿嫁给他。

可如今知道她真正的身分,这份为她悸动的情思,也终将成为遗慽……

耳底落入情郎久违的轻唤,秦思的心没有因此雀跃,而是慌乱地直坠谷底。

无论如何,殷淮都不应该出现在她的闺阁,一旦他出现,就代表他知道了她的身分。

一阵恐惧将她紧紧揪住,她的声音因为不安而隐隐发颤。“你……怎么会来?”

殷淮意外得知她的身分后,明知两人不可能再在一起,可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他的心依旧为她而悸动。

她清瘦了几分,原本不及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让他想不顾一切地上前将她拥入怀,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恶狠狠地掐断了他的想望。

他沉着嗓,冷声开口。“我想见你……所以巴图尔就领我来了。”

原来是巴图尔领的路。秦思一时间哑口无言。

真是成也巴图尔,败也巴图尔,那聪颖的飞禽懂得来寻她,自然也懂得为主人领路……

秦思一方面忐忑,一方面又因为他的意外到来,加上他分外粗哑的嗓,不安地下榻,朝他走近。“你的声音怎么了?是北方太冷染上风寒吗?”

在焦急询问的同时,她踮高脚尖,伸手想要去模他的脸,殷淮却一把拍掉她靠近的手。

“别碰我!”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戳进她的心口,让她原本苍白的小脸瞬间槌得毫无血色。

两人在一起后,他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遑论是用如此冷情的态度对她?烛光下,她的脸容泛着似能掐出水般的柔光,神情却哀伤的让殷淮后悔自己适才的反应,可现实却逼得他必须不去在乎。

他无情无绪地沉敛着眉睫,许久才问出心中的痛——

“为什么骗我?”

殷淮的疑问,证实了一切。

“倘若不是我思念欲狂,让巴图尔为我领路,你……什么时候才会向我坦白?你明知道我的痛、我的恨,可为何……为何……不说?”他自嘲地扯唇。

他原本还打算向秦父求娶,却在最后关头发现她根本不可能成为与他共度一生的伴。

她的欺瞒对用情至深的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秦思的心揪得都快碎了。

“因为我怕……怕失去你……明知道你的痛、你的恨,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爱上你……”

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眼泪已经难以自抑地落下。

她知道自己迟早得面对这一天,也做足了准备,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对他坦承自个儿的身分有多困难……

看着她的眼泪犹如烛泪般一滴滴落下,殷淮只觉像一把锋锐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往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其实两人走到相恋这一步,并不是她一个人可以主导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她?

未竟的言词找不出适当的词汇,只能化为难言的哀伤与充满遗憾的叹息。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话落的同时,一抹痛苦在幽黑冰冷的眼底一闪而过。

听到这句话,秦思的泪落得更凶了,她心痛欲绝,一双水阵含泪,却因为泪眼蒙胧,没瞧见他眼底的痛苦。

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

她必须说些什么来挽回眼下的局面。“可我爹……是好官……他……不像那些贪官,淮哥,他跟你一样,有一颗正义凛然的心……他是好人,他没害过谁……”

想起义父枉死,想起北境的百姓,以及冥王寨的那些人,殷淮愤恨地开口:“可我却是个匪头子,是贼!与你爹的立场是敌对的,是解不开宿命的对立。”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些时日想着该怎么说服心上人的双亲,把女儿嫁给他的想法有多可笑,就算秦思的爹不是秦继远,天底下也不会有父母愿意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一个匪头子。

他们的相遇、心动,至最后的倾心,全是他痴心妄想所导致的结果。

秦思定定地凝视着他,内心揪痛不已。

初遇时,她便觉他那双幽深双眸孤寂如兽,倾心后,那双眸子染上些许温度,荡漾着宠溺与柔情,令她沉溺在那份甜蜜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如今,那双好不容易染上温度的眸再度冰冷,那些决绝的话语将她整个人掏空,推入绝望的深渊。

她泪光朦胧,明明心痛得难以呼吸,却还是扯出笑容问:“贼与官是解不开宿命的对立……那我呢?那个锺情于你、把心给了你的我该怎么办?”

她的笑,凄然悲伤得让他心痛。

“对不住,我……要不起你。”

说完,殷淮不让自己有后悔或心软的可能,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看着那个曾经与她的心近到几乎贴在一起的男人的孤寂背影,秦思彻底崩溃,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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