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无双 第十章 情谊渐浓

作者 : 千寻

笑容挂在嘴角,孟晟心情飞扬。

昨晚,她又睡在屋顶上了,是他把她抱回屋里的。今晨她起个大早,一路送他到村口,她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下次你来的时候,姊姊希望能够听到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自然是他对女人……

呸呸呸,干么想那个,这不是让他高兴的点,他高兴的是,她问了他下次休沐的日期。

这是不是代表她期待他的来临?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友谊不再需要其他的东西来证明?这个认定,让他很开心。

值过班,离开皇宫时已经接近午时,孟晟回家待不到一刻钟,就出发前往尚书府。

他不去霜园,反而转到静心园,园儿还没用膳,反而坐在凉亭里,拿着书、摇头晃脑地默背着,认真的神情和他的娘一个样儿。

一样聪明、一样漂亮、一样认真,也一样……坏!

孟晟笑了笑,笔直朝他走去。

园儿看见他,立即板下脸孔,五、六岁的孩子却有二十岁的老成,真不晓得他那个痞得不象话的娘是怎么教的?

语珊不动声色地走到小主子身边,表情和主子一样臭。

孟晟对园儿说:“我们谈谈。”

“我们很熟吗?”园儿轻嗤一声。

孟晟发现,他有一双像燕无双的眼睛。“过去不熟,不过如果你想和你娘联系的话,我们之间需要再熟一点。”

孟晟的话勾动他听觉神经,他说……娘?园儿转头和语珊互望,该相信他吗?

防心这么重?孟晟皱皱眉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园儿。

语珊抢快一步,把东西接过手,打开……语珊激动了!

她压抑自己的兴奋,低声道:“是小姐!”

园儿看一眼木匣子,蜂蜜甜甜圈?是他最喜欢的零食,是别无分号、只此一家的“妈妈心糕饼店”给儿子的特制商品。

猛地望向蒋孟晟,他信了,相信对方知道娘的下落。

“蒋叔叔,你可以告诉我……”

呵,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下子就改口叫蒋叔叔,前一刻不是还质疑“我们很熟吗”。

孟晟及时阻止他,望望左右,刻意弯了身子、压低声音对他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行吗?”

园儿也乖觉地望望左右,“行。”然后拉起孟晟的手往自己屋里走。

不由自主地,孟晟嘴角上扬,笑出两道浅浅的法令纹,他……又和他的娘一样了,一心急就喜欢拉人家的手。

他的手心也是软软的、暖暖的、小小的,也是带着让人微微心动的感受,反手握住他,孟晟很高兴能与这对母子亲近。

进屋,语珍发现小主子和孟晟交握的手,拧了眉,却没有多话。

语瑄从屋里出来,见状微诧,虽轻咬了下唇,还是转身泡茶。

刚坐定,园儿便迫不及待问:“蒋叔叔,你找到我娘了是吗?”

“对。”

“她在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你娘的,不过……”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园儿接过,急忙打开。

“小少爷,这是?”语珊看着这封与众不同的信。

“没有错,是娘写的,娘和我约定,信会写成横书,还有这一句,是我和娘之间的暗号。”他指指信的开头,笑出满口细碎白牙。

“真的吗?那快来看看,看小姐写什么?”

语珊一说,语珍、语瑄全凑过来。

Dearbaby:

你还好吗?娘很好,日子过得很充实,做了很多过去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记不记得娘曾经对你说过,人的一生总会碰到墙,但别傻得用头去撞,只要转个弯,就会找到另一处好风景。

娘本来以为你爹是我一辈子的锦绣大道,却没想到,半路遇上一堵爬不过、攀不上的高墙,所以娘选择转弯,不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虽然转弯后的路,娘无法预知方向,多少会感觉害怕,但克服恐惧后,发现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强大。

所以现在娘很开心,因为娘变得强大、无所畏惧了。

娘变了,园儿呢?还是害怕吗?害怕爹爹改变?害怕娘不在,没有人疼爱?乖园儿,如果你仍然害怕,就诚着为自己勇敢一次,好不好?

我听蒋叔叔说,园儿很棒,读书认真、做事认真,一年、两年、三年……娘相信,园儿一定会长成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

只不过努力之余,别忘记让自己开心,好吗?

记不记得娘给你讲过的《彼得潘》,为什么男孩拒绝长大?因为长大会变得世故、变得不快乐,童年只有一次,娘希望你别太急着长大,别让自己太早世故老成。

学习会让你成就,但朋友会让你快乐。

听说祖父决定让你进宫陪皇子们读书了,娘一则以喜、一则以忧,高兴的是,你终于有同龄的孩子陪着长大,忧的是……皇子们生长在后宫,后宫是个复杂的环境,在当中长大的孩子,很难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既然已经决定进宫,不免要与皇子们打交道,也许你会与他们成为朋友,也许你无法欣赏他们,娘只能提醒你一句,慎重择友!

至于霜姨,娘说过的,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对她心生怨恨,因为,她将会是陪伴你爹一辈子的女人,你不会希望你爹孤老终生的,对不?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感情的世界更是幼小的你无法理解,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明白爹和娘做的决定,但你要牢记,不管我们做什么决定,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你是我们共同的儿子,我们会用生命尽心维护的儿子。

答应娘,和娘比赛,看看谁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好不?

听语珊读完信,园儿严肃的小脸出现一抹惬意,他抓住孟晟的手,再次确定。“蒋叔叔,我娘真的很好吗?”

“对,她做的事让很多人感激,她从当中得到成就。”

语珊问:“小姐身子好吗?”

“略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老是有人逗得她呵呵笑。”说到这里,他的牙很酸,要不要想个办法把程大东赶出锦绣村?

精神好……那就好了,她们担心小姐和在府里一样,脸上笑着、心却哭着,她老是用温柔的言语安抚所有人,却安抚不了自己。

“我能去看娘吗?”园儿问。

“只要你娘答应,我就带你过去,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我可以写信给娘吗?”

“可以,五天之后我过来取信,多写一点,你娘很想你。对了,信看完记得烧掉,别留下蛛丝马迹。”

“好。”他也很想娘啊,他要把每天每天发生的事全告诉娘。“谢谢蒋叔叔。”

“你娘很担心你进宫伴读之事,她希望你置身事外,但我不认为这是好主意,无论如何,你在宫里必须替自己找个倚仗,这个人不会是太傅,更不可能是皇上,你只能从几个皇子当中去挑选。”

“我该选谁?”这种话,他不能问爹,因为一听到他要进宫,爹就满面愁容,也不能问爷爷,爷爷会说他是去念书的,其他的事不要多管。

“大皇子陈嘉勋,今年八岁,是沈贵妃所出,性格温和平庸,素来不喜欢惹事。二皇子陈嘉旭、三皇子陈嘉阳是淑妃所出,一个七岁,一个与你同年五岁,两个人都聪明机灵,深受皇上喜爱。这次你被选作三皇子的伴读,我倒是认为这两个皇子值得深交,进宫后,你再观察看看。

“四皇子陈嘉鑫是江皇后所出,容貌好,性情却有些乖张,只比你小一个月,颇有些心计,见着他,能绕道便绕道,遇上了,记住千万别与他正面冲突,至于五皇子陈嘉莛是冯贵嫔所出,有点憨傻耿直……”

他仔细分析五个皇子的性情,及目前后宫情况。

淑妃虽然位分不算高,却产下三子一女,听说现在又怀上了,最小的七皇子和三公主是一对两岁的龙凤胎,光是肚皮争气,就颇得皇上和皇太后看重。

现在皇子们年纪尚小,看不出未来如何,但能够确定的是淑妃温和,养出来的儿子自然宽厚些。

知道皇上让园儿当陈嘉阳的伴读时,孟晟松口气,幸好不是四皇子,如果是,园儿有苦头吃了。

“蒋叔叔,往后我进宫伴读,你……还能教我习武吗?”园儿害羞,上次是他拒绝蒋叔叔的。

愿意让他教了?孟晟心喜,面上却不露。

“你还是先让阿野教着,但如果我不当值,就会过来指点你……”

对谈间,小丫头进屋,禀道:“少爷、舅老爷,霜夫人来了。”

园儿闻言,漂亮的小脸迅速板起。

孟晟却赶紧找本书,把无双的信盖起。

蒋孟霜推门进来,笑盈盈地对孟晟说:“下人说大哥进府,我还想,怎么不见人影,原来是到园儿这里来了,我不知道大哥和园儿这么有话聊……”

孟晟截断她的话,站起身,拍拍园儿,叮嘱,“别忘记我的话。”

“多谢蒋叔叔。”

他走出屋子,顺手将孟霜带出去。

蒋孟霜不服气,反手拉住大哥,兄妹俩面对面,眼对眼、鼻对鼻,她怒气冲天。“过去大哥维护燕无双,为了她而数度指责我,现在又与园儿交好,这是怎么了,比起外人,我这个妹妹不重要?”

“你抱怨园儿不肯亲近你,却没想过,在你眼里园儿只是个‘外人’,你让外人怎么亲近你?孟霜,你要我讲几遍,你为什么总是挑剔别人却不检讨自己?

“你说下人不服你,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管人出现问题?公婆不喜欢,你没有检讨过是不是自己的态度有错?京城淑媛贵妇不愿搭理,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不是自己的言行与人格格不入?

“你在怨恨旁人喜欢燕无双却不喜欢你的同时,有没有想过你和她的差别在哪里?如果你还是一味的气忿却不愿意改变,就算燕无双退出你和岳帆之间,你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开。

蒋孟霜跺脚,扬声问:“大哥,你要去哪里?”

“去见见亲家母,我不能让孟瑀变成你这个样子。”

又跟丢了!皇帝满肚子怒气无处宣泄,如果说蒋孟晟没有鬼,打死他都不相信。

他撤掉平日的跟踪,只在休沐日派韩深追人,他以为蒋孟晟会放松警戒,没想到……是韩深呐,隐卫中武功最好的一个,却还是……这个蒋孟晟太狡猾。

“有上次的经验,属下派人轮番盯住蒋孟晟的屋子,但他过午还没出房门,属下潜入屋子,才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韩深满脸羞惭,这是第三次了,他第三次把人给跟丢,现在韩深觉得于新那五鞭挨得冤枉,他们根本不是蒋孟晟的对手,他,太诈。

“既然确定他昨晚进屋睡觉,为什么人会凭空消失?”

“回皇上,属下在蒋孟晟屋里找到一条密道。”

密道?是趁着无人跟踪时悄悄挖的吧,陈羿觉得自己的肺快气炸。

“知道了,退下吧。”下回……没有下回了,蒋孟晟永远甭想再休沐。

快马奔向锦绣村,孟晟心头疑问扩大,接连三个月,每到休沐前后,就会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宫廷侍卫的休沐并非固定,而是轮排的,除了上司之外,谁能这么清楚?

他怀疑过岳帆,直到上回休沐,岳帆有事相商,到府里等了两个时辰,他才确定黑衣人与岳帆无关。

与岳帆无关,那么……会是谁?

看见锦绣村前的林子,他的心情陡然变得轻松。

想起无双在信里说的——

瓜棚开始结丝瓜了,手痒想拔,但那是村子里的公物,不好意思碰。

下回你来,帮我搭个瓜棚吧,我也想在屋后种上几株丝瓜,收集养颜美容的丝瓜水,做几块能去角质的丝瓜布,再烧一大锅的丝瓜稀饭,流口水了没?

过去,他羡慕岳帆的家书幽默风趣,让人想一看再看,现在……

孟晟眉头一弯,他也有自己的家书了,专门写给他的!

孟晟迟到了,无双看一眼近午的太阳,低头继续数着今天收到的木牌。

已经四个月,锦绣村渐渐在京城贵户中打出名号,口耳相传,许多人都晓得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现在每日的住房率几乎都在八成以上,而她的百花宴活动,本来只打算试办一个月,没想到百花宴在权贵中传出名声,日期只好无限制往下延。

为因应爆增的游客量,她的厨房又添入新人手,幸好宁春有能耐,上下掌控得宜,她的厨房没出过岔子。

为替厨房争取休息时间,她开始指导村妇制作简单的小吃,炸扁食、鲜虾卷、九层糕、地瓜圆、烤玉米、药炖排骨……慢慢地,愿意尝鲜试试各种小吃的游客多了,厨房可以少接几桌餐食。

几个月后,村里就要着手九曲桥的建造,到时锦绣村多一景,九曲桥下的食铺,也能分担一些食宴,厨房就可以更轻松。

锦绣村月兑胎换骨了,人人以锦绣村的一分子为荣,阿元哥说有人闻风迁居,想成为锦绣村的村民,届时锦绣村必会成为一个大村落。

再看一眼窗外,孟晟还没来?不是说好要来的吗?

拿起匣子,里面有园儿和孟晟的信。

自从在京城设立“锦绣旅行社”之后,锦绣村的生意蒸蒸日上,现在预定民宿的人已经排到两个月后,她的百花宴,每天得出二十几桌,但那些都不是最让她高兴的,她高兴的是……她可以时常收到园儿和孟晟的来信。

旅行社的铺子是孟晟买的,里头雇的李文、李兴、李堂三兄弟也是孟晟的人,如果旁人说起孟晟的优点,定会说他骁勇善战、善于谋略,但如果是无双来谈他的优点,她肯定会说,知人善任。

他送来的春夏秋冬四丫头,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帮手,而李氏三兄弟更是黄金销售员,有他们在,锦绣村的生意只会接不完。

离题了,她要说的是信,园儿的信像在写日记似地,记录着每日所言所行所观,他写心情,也分享成就,有时候像在报流水帐似地,但不管怎样,都让无双看到他的诚意。

至于孟晟……太糟糕了,起初那几封,她都觉得是应付用的,里头寥寥几句“安好”、“毋念”、“平安”

……一张纸几个大字,是纸张太便宜,还是他脑袋里没货?

生气了,她拿园儿的信给他参考,什么叫做信、什么叫做诚意,二十几岁的大男人,竟然远远比不上五岁娃儿。

事实证明,女人发脾气是有用的,他果然乖乖照写了,虽然还是无趣得紧,早上做啥、中午吃啥、晚上干啥,像在写公文似地,有点闷。

不过……那个粗人心很细,他总是避开她不乐意见到的两个名字。

一天天过去,心里的怨似乎淡了,不平似乎轻了,再想起岳帆和蒋孟霜,汩汩不息的酸水似乎褪了踪迹。

这是好事,才三、四个月呢,会不会一年后再提起他们,她可以面不改色,像听取棒壁邻居的八卦消息?会不会两年、三年后,可以平心静气坐下来,与他们共叙往昔?

还是没来吗?再看一眼窗外。

无双收妥匣子,把柜里的两套新衣裳拿出来,一大、一小,是做给孟晟和园儿的,就当是送给这对师徒的礼物。

园儿正式拜孟晟为师了。

“旁的功夫不论,飞屋顶的功夫一定得教,哪日你没空,还有园儿可以带我上屋顶看月亮,不过我敢保证,园儿一定不会把我丢在屋顶上。”她酸了他一句,本想逗他笑的,可他却意外地郑重无比的说——

“只要你想看,我就有空。”

很简单的一句话,心就甜了,他看重她,比她以为的更重要。他们果然是好朋友。

无双模模布料,是江南云锦。

甭说他不会在布料上费脑筋,就算肯,这块布料在京城里也买不到,是御赐的吧,浴血沙场,用性命搏来一个三品将军,容易吗?

门板传来两下敲叩声,来了!

无双跳起身,冲到房门口打开门,真的是他——迟到的蒋孟晟。

“你来了?”她笑逐颜开。

“我来了。”冷冷的脸部线条化成一汪柔水。

他从怀里掏出两条还没长足的丝瓜。“给你。”

他望着她,像想讨夸的小狈,看得无双想笑。

她接过手,小小的丝瓜不及手掌大。“为什么给我这个?”

“信里,你想要的。”

她想想,才想起自己写了什么。“这是迎宾棚长出来的?天,我只是……”

他切断她的话。“别担心,我扔了银子给阿元。”

无双哭笑不得,他讨好女人的方式简单到近乎粗暴,却也……却也让人窝心。“知道了,以后别再做这种事,如果每个来客都像你这样,棚架上的瓜都甭想长大。”

“好。”丢下话,他转身往外。

她急忙抓住他的手,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山上砍竹子,给你搭棚架。”

把她的话全记进脑袋里去了?还能比这样被看重更满足吗?她说:“不急,先吃饭。”

“好。”他点点头。

她走到脸盆边,给他拧来湿帕子擦擦头脸。

“上次你让李文送来的布,我做了两套衣服,给你和园儿的,你先试试,不合身的话,我马上改。”

“好。”

“我先出去给你备饭菜。”说完,无双走出屋子,背靠着门,笑得灿烂。

都不晓得呢,不晓得自己看见他会这么开心,好像是……心悬在那里,一直等着,等待他出现,等待他的两天两夜。

古代怎么就没有劳基法?一个月只休两天,想多放几天还得看长官的脸色,太不重视劳工权益了,不对、等等,他算是公务员吧,应该周休二日的。

不过无妨……他终究是来了。

心情变得轻快,连脚步也轻快起来,无双把菜端进屋里时,孟晟已经换上新衣。

虽然没有镜子,但是他低着头看过好几遍,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因为……这是娘过世后,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做衣裳。

孟霜、孟瑀连块帕子都缝不上,更别说帮哥哥裁衣。

幸好他吃不讲究、穿不讲究,军营会照两季发衣服,衣服破了,自己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就过了,真弄得太破烂,顶多去成衣铺子里买两套回来顶。

即使当上大将军,除官服之外,他还是习惯穿成衣铺子的衣服,所以这身新衣让他……很开心。

无双偏着头望向他,被他弯弯的笑眼电着了,原来这么严肃的男人,笑起来这般迷人,真帅!

她放下托盘,调皮地在他身前身后绕一圈,上上下下打量。

他身着崭新的月白长衫,布料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他身形挺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浓密的黑发只用一柄银簪扣住,整个人硬是透出几分书卷气。

他的目光里闪动着奇异光芒,如春天的湖水,看着暖洋洋的好舒服。

是啊……总是那双眼睛,那双能看透世事的清润眼眸,带着温暖人的悲怜,让她明白他对她的真心意。她可以拒绝天下人,却拒绝不了他的真诚。

“真好看,不知道哪家姑娘会看上咱们家平阳将军。”

她的夸奖让他脸色微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脸上浮现几分羞赧可爱。

“说说,有没有被漂亮姑娘给瞧上眼啦?”她凑近他,调皮问。

“不要胡说。”他板起脸,撇过头,走到屏风后面把衣服换下来。

他再回到桌旁时,碗筷已经布好。

她夹一筷子肉到他碗里,问:“为什么把衣服换下来,不喜欢吗?”

“等重要的时候再穿。”

“这么节俭?”她笑得眼睛都快找不到了。“看来御前侍卫的俸银不多。”

他横她一眼,这话最好别给皇上听到。“等重要的日子再拿出来穿。”

“哦,原来来见我……不是重要日子。”

他被她闹出大红脸,硬声说:“等沐浴饼后再穿。”

噗!她笑了,把个严肃的大男人逗得无处可逃真有意思。

傻瓜,她怎会不知道,他这是珍惜呢,珍惜衣服、也珍惜她的心意。

收起笑意,她正色说:“回去时,记得帮我把园儿的衣服带给他,和你那套同布料、同款式,衣摆都绣上几竿修竹,一起穿出去,大家会晓得你们是师徒。”

听见师徒,孟晟想的却是父子,莫名其妙的快乐从心底漫起。

过去他在岳帆的衣服上经常看见云纹,每次新衣上身,岳帆老爱跑到他跟前显摆,说这就是有媳妇的好处。

“你的祥云纹绣得很好。”他直觉说,但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羞出一张大红脸,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抱歉。

无双没有生气,只淡淡说道:“从现在开始,我的竹子会绣得比云纹更好。”

这是宣示、也是一种态度,表明她重新来过的决心。

孟晟不反驳,因为一次、两次……那么多次下来,如果他还认为破镜可以重圆,那么他就蠢到不行了。

微哂,他换话题。“我带来园儿的信,这次他把丘太傅评点过的文章也托我带过来,让我问问,你还给他编写故事吗?”

“园儿开始写文章了?”才五岁,字都还没认齐全,怎么就要写文章了?简直是揠苗助长。

“是,丘太傅向皇上夸了园儿几次。”

“那其他皇子会不会……”无双忧心忡忡,当学霸很辛苦的,若是被一群皇子集体排挤……她该不该在信里教教儿子木秀于林的道理?

“放心,丘太傅是个好师傅,他懂得怎么平衡皇子和伴读之间的关系,园儿与几个皇子相处得不错,尤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淑妃常让他到宫里玩,这对园儿的未来有好处。”

无双反对。“和皇子关系太好并不聪明,若是皇帝早立太子便罢,历代多少实证,搅进夺嫡之争的臣子,几个人能有好下场。”

“才几岁的孩子就想到夺嫡之争?你想得太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后宫,凡事都得考虑深一点。”

“放心,园儿比你想的更懂事。”

无双点点头,眼下她无能为力,只能相信孩子。

见不得无双皱眉,不擅长讲话的孟晟只好再丢出新话题。“听说焦大叔把默林管理得很好?”

果然,谈起事业,她兴致大发。“对,焦大叔说今年入冬肯定能让游客观赏到梅花,但之后能不能结实累累,就难说了。”

“默林不能带来太多的收益吧。”

“谁说的,赵大娘说了,待梅子收成后,要教我做几款腌梅子,有了它们,明年我可以推出更多的新菜色。”

“做厨子做上瘾了?”

“有你送来的宁春、宁秋,不好好利用太浪费。不过,你见过阿元哥了吗?”

“在村子口匆匆见一面,但没有多说,他正在忙。”

“之前陆续有人探听,想搬到锦绣村来,阿元哥开了村民大会,大家讨论后决定开发村子右边近千亩地,最近土地开发计划出来了,听说村里人可以优先购买,剩下的再卖给外乡人,我也想买一些。”

“为什么?这里不够住?”

“不是住的问题,是厨房规模太小,现在游客越来越多,常常忙得挤成一团,宁春都跑到厨房外头砌新灶了,往后游客更多,怕是要应付不来,我想买几亩地盖酒楼,把住处和生意分开。”

“可以,既然要买就多买一些,把菜和花都种上,鸡鸭养起来,以后就不怕食材短缺。”

无双笑开,他把她的事给搁在心上了。

前阵子,焦大叔和焦大婶到穆州挑新花种,焦荷花与她不对盘,竟掐着鲜花不肯卖,害她的百花宴差点儿开天窗,急得宁秋进京城讨救兵。

“好啊,多买一点。”

“地我买,房子我盖,我会再寻几个擅长庄稼的老手过来,如果还不够,需要什么尽避开口。”

“你都包了,我做什么?”

“你经营,酒楼就当是我们合伙。”

“堂堂平阳将军看得上小酒楼?”

“什么小酒楼,既然有心思做了,当然要做大,而且……”他似笑非笑地瞄她一眼。

“御前侍卫的俸银确实不多。”

拿她说的话酸她一把,还记恨上了?无双不与他计较,笑着点头。“行,你说了算。”

“我回头和阿元谈谈,地契让他直接送到你这里,最快工匠会在五天内进到村里,你想怎么盖,心里先打点草稿。”

“这么快?”

“我穷嘛。”他回答。

抢快是因为喜欢她忙碌却起劲的模样,也是因为认同她说的那句话——

觉得嘴苦,就尝点蜂蜜,觉得心苦,就去找点温情来弥补,觉得失败,就要积极创造成功经验,才能重拾自信。

用她的话推论,她努力、她成功,就可以让她忘记失败的婚姻,让她重拾自信。

“知道了,我会帮你致富。”郑重点头。

她笑着让自己的未来不管是事业或快乐都与他挂勾。

双手枕在后脑,孟晟像在回味什么似地,眉开眼笑。

她说:“游客来是好事,但来的熟人越来越多,我都不能出门了。”

是啊,她是京城才女、京城贵妇,旅客对象恰是她想要的“主要消费群”。

她说:“有点不平呢,打造了锦绣村的繁荣美景,却不能亲身享受,只能关在小小的院子里,唉……造化弄人。”

不管她的不平是随口说说,还是真心不平,他都改变了每次来的固定行程——屋顶看月亮。

这个晚上,他带着她快马驰骋,走过每个她打造的景点。

她笑了,开怀大笑,眉心再无薄愁轻染,她的话特别多,一说再说,说得他的眉心也跟着开展,他不知道她可以这样放肆地快乐。

是啊,他遇见她的第一天,就是她灾难的起源,她如何能够快乐?

深吸气,他发誓,未来要带给她更多的幸福喜乐。

砰!声音不大,但他五感敏锐,倏地起身细辨,那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无双怎么了?

他想也不想,翻身下床冲往邻房。

借着将灭未灭的烛光,他看见坐在地上一脸惊惶的无双,他蹲到她身前,急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般,她张着眼,泪水顺着颊边滑下。

“梦魇了吗?”

她尚未回神,全身像坠入寒潭似地,冷得动弹不得。她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

“无双,你怎么了?”他扶着她的肩急问。

她终于回神、目光终于聚焦,看清楚眼前的男人,一个激动,她跪起来,双手扣住他的颈项,紧抱住他。

她在发抖,全身抖得很厉害,孟晟回抱她,双臂施了力气,企图给她力量。“不怕,我在这里,作恶梦吗?”

“皇上会被刺客所伤。”无双喃喃说道。

皇上被刺伤后,皇太后震怒,命岳帆速速捉拿刺客,整个京城上下都在抓刺客,所有官员都在追查背后凶手,朝廷一片混乱。

岳帆为此事,日以继夜在外劳碌奔波,沉重的压力让他脾气暴躁。

这时蒋孟霜与园儿起了争执,园儿失手将她推入池塘,请来大夫诊治后,方才发现蒋孟霜已经怀上孩子,岳帆返家,蒋孟霜向他哭诉,他不问原由怒打园儿两鞭,打断了园儿对父亲的崇拜。

一鞭在背上,深可见骨,一鞭因为园儿挣扎,抽上他的脸颊,从右眼到下巴,他的眼睛差点失明,鞭痕造就了园儿的自卑,把一个活泼上进的孩子变得固执偏狭。

园儿发烧十数日,她日夜守在床前,岳帆懊悔万千,可是再悔也换不回父子亲情,园儿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我……”望着他的脸,她要怎么说?说前世经历?他不会相信的,但这件事这么重要,她必须让他上心……“我作梦。”

松口气,孟晟把她从地上抱上床,但无双不肯松手,紧紧扣住他的脖子,孟晟无奈,只好把她放在自己膝盖上,轻声安抚。“没事的,我也经常作恶梦,尤其在战场上的时候,眼看战友一个个在眼前倒下,听见他们死前的哀嚎……”

“不,我说的是真的。你必须相信我,这件事会发生。”

“无双……”

“你先听我说。从小到大,我有太多这样的经验,我梦见摔马,就真的摔马?,我梦见在白马寺遇见皇上和岳帆,现实里真的发生了;我梦见岳帆被喜烛照映得微红的笑脸,我便清楚,我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我义无反顾嫁给他,我梦见难产,我确实差点儿死在产房。

“我梦见你……你带着蒋孟霜走入尚书府,面对我,你眼里有浓浓的罪恶感。那时候我还不晓得岳帆和蒋孟霜的关系,但是记不记得,我哭了,因为我的梦境已经做出预告,我的世界将要掀起一波惊涛骇浪……孟晟,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皇上会遇刺,在他生辰之前。”

她哭,是因为太敏感,敏感地发现蒋孟霜和岳帆之间的暧昧,但她必须说这个谎言,让他相信事情走向。

他艰难开口。“皇上会在哪里遇刺?”

她深吸气,缓缓回答,“白马寺。”

“然后呢?”

“刺客那一剑,深及心肺,几度太医放弃希望,最后出现一位民间神医,姓苏,他把皇上的命抢救回来。”

“姓苏?苏神医?”他的口气竟有一丝喜悦。

无双不解,她继续往下说:“对,可是从那之后,皇上身子羸弱,英挺伟岸、精明睿智的皇帝变得颓靡不振,无心朝政,后来奸佞当道,邻国虎视眈眈,大陈进入政治黑暗。”

在那样动荡的时代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本以为不必再上战场的岳帆、孟晟再度出征。

八年后,岳帆因腿伤被迫退役,而孟晟始终没回过京城,大大小小的战功让他一路升官,甚至封为平阳侯。

她死的时候,他仍在战场上拼搏,没有娶妻、未有子嗣……

无双抖得那样厉害,真真实实的恐惧笼罩着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只能抱住她。“救皇上!答应我,随时随地保护他。”

她不要园儿变成孽子,不要他再像上辈子那样孤单,她要尽全力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可是……除了告诉他,她无能为力……

“好,我答应你,不要担心,我答应你。”

“你要做好准备,别给刺客可乘之机。”

“好,我会的,你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吗?”

她认真回想。“是礼王,我梦见你和岳帆进王府捉拿礼王,证据确凿、立下大功,你们双双官升一级。”

前世岳帆高兴极了,说是蒋孟霜肚子里的孩子带给他的幸运,那时……园儿还躺在床上发高烧,许是罪恶感、许是憎厌,从那之后,岳帆再也不愿多看园儿一眼,多年父子成仇结怨,是谁的错?

“我知道了,我不会为了升官,轻忽你的话。”

他故作轻松,可她明白,他把她的话记上心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默契,但他一个微小的动作、她一个小小的表情,他们便能理解彼此的心意。

松口气,她虚弱一笑。

“睡了,明天还要忙。”他把她放回床上,粗粗的手掌将她被汗水粘在脸颊的长发顺到枕上,他拧来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动作轻得不像个武夫。

“惊吓过度,我睡不着了。”无双撒娇。

“陪你说说话?”他问。

她笑着往床内挪,拍拍床板。“陪我睡。”

睡?孟晟一僵。

无双以为自己的大胆把他给吓着了,笑道:“我想听你的催眠曲,唱给孟霜、孟瑀的那一首。”

她想象着那个青涩少年,想象他的温柔,而此刻……她贪恋着……

凝视她半晌,最后他还是侧躺下来,像对妹妹们做的那样,他轻拍着她,轻轻哼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看着她姣美的脸庞,孟晟笑开,他的佳人在水一方,虽然道阻且长,他终要横渡险川,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我愿与你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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