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嫁纸老虎 第十六章

作者 : 金吉

“改日……小弟一定向各位大哥陪不是,今日实在不行。”尔雅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东方定寰,只担心这些人把睡眠短少的他给吵醒了。

那些人不知该怎么才能说服她,准备先打退堂鼓时,另一派人马浩浩荡荡出现了。

“啧,这是在开什么边疆蛮荒大会吗?能不能让自小生长在京城的我们见识见识啊?”

唉,尔雅有股扶住额头的冲动。她瞥向不动如山的东方定寰,怀疑他是睡死了吗?她真不知该为他这么好睡感到安慰,还是为自己一个头两个大的处境头痛?

听到充满嘲讽的话,尔雅不用花心思猜也知道,现在到来的这群人肯定是坐在前三排的学生。这时的她还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坐在前三排,却看起来和前三排格格不入,只是隐约察觉到这个班显然分成两个团体。

为了区分方便,不让自己弄得晕头转向,尔雅决定把先来吵他们的那群人叫“后三排”,之后来凑热闹的这群人叫“前三排”,至于明明是前三排却混在后三排里,或后三排却在前三排跟前打转的……哎呀!不管它,烦死了!

“前三排”的嘲讽话语,显然让“后三排”感到被羞辱了,有人立刻反击道:“照你这么说,当今圣上岂不是也是来自蛮荒边疆?这可是大不敬啊!”

尔雅默默的在心里想,她不认为东方家会在乎这个。

这实在是太愚蠢啦!这些小表连念书都懒,起码也去干点活儿吧?连脾气这么温吞的她,这会儿都有些烦躁了。

“哼!少拿皇室来说嘴,圣上都必须慰留我们的父亲才能治理国事,对你们这些人来说,要想得到圣眷……”说话的是一名穿着白衣,还拿着白扇的少年,他丝毫不掩饰鄙夷地看了“后三排”一眼,“也就只能期待能不能有机会可以攀龙附凤了吧。”

若是在平常,这些“后三排”之中父亲官位低的,可能就自个儿模模鼻子,也许回家后发愤苦学,看能不能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到时就换他们拿鼻孔看人,可是外官之子就不同了,他们在自己的家乡也都是天之骄子,别人巴结都来不及了,哪受得了这闷气?

“可笑!此一时,彼一时也,前朝遗臣最是该如履薄冰,却还如此不知谨慎,如果真的治国有方,那大燕又何以内乱十余年,百姓民不聊生?”

“那是摄政王霸道无能,大燕数百年国祚全是毁于他一人之手!”

“你莫不是在暗示,大燕不该亡国,天家趁火打劫?”

“你少血口喷人——”

“别再吵啦!”尔雅终于忍不住大喊。

她站起身——完全没发现东方定寰压住她衣摆的手肘刻意放松力道——就像教训族里那些吵闹不休的晚辈那般,气呼呼地道:“你,”她指着那群“后三排”,“要想争气,不是靠嘴巴说的,别人看不起你,就让他看不起算了,难道全天下的人你都要和他辩到底吗?如果是这样,那天家恐怕到现在都还在和那些蕃王吵架,而不是靠实力打天下。争得口舌上的输赢,有意义吗?尽是把眼光放在气量狭小的人身上与之呕气,不去看天底下有多少胸襟宽阔的能人,能怪得了自己跟他们一样平庸吗?”

接着她又转向“前三排”,“还有你们,你们的爹有本事,那你们呢?大燕百年国祚衰败,不就是因为后人只知享前人种下的果实,不思长进,导致腐败残枝压跨百年老干吗?把国家衰败的责任全推到一个奸臣身上,整个国家的忠良难道都睡死了吗?你们的父亲是花钱来让你们卖弄前人辛劳,自己却只会说大话的吗?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天家年纪最小的王爷,在你这年纪可是已经有能力冒死赶赴战场,救下一整座城的百姓,你呢?你又在这里做了什么大事,竟然有脸这样颐指气使?”

一群少年被骂得哑口无言。

身为尔家族长之女,尔雅自小不知教训过多少族里骄生惯养的屁孩少爷了,无论是尔家本家或分家的少爷们,可都是领教过她振振有词训人的气势,平日看起来温柔婉约的尔雅,一旦被惹毛了,可不是打哈哈耍嘴皮子就能让她气消罢休的。

尔雅总是自认为胆子小,但胆子和勇气,向来是两回事,毕竟连白一飞的威胁她都能挺下来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家少爷说话!”白衣公子身后一个黑凛凛的汉子大步站了出来,伸手就要教训个头矮了他一大截的尔雅,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尔雅,一顶斗笠就“啪”地正中他面门,旁人看不出那顶斗笠能有多大威力,可那大块头却被打得鼻梁红肿起来,还流了鼻血。

其它人彷佛这时才注意到东方定寰的存在,就见他一脸阴沉地坐起身,利落地弹跳而起,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我家少爷娇贵,别动手动脚,碰坏了你赔不起。”

尔雅捉紧了唇,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另一方面也觉得有些无语。

“我倒想知道怎么个赔不起法?”那汉子不由分说抡起拳头,却是冲着东方定寰招呼过去。

朝廷命官之子打不得,打身边的奴才准没错!那顶斗笠打得他恼羞成怒,非得讨回颜面不可!

但那撼山拔树的一拳,却终结在东方定寰若无其事地反手一握之中,汉子的拳头与东方定寰英挺的鼻梁仅仅只差一寸,不禁让人替东方定寰捏了把冷汗。

但是,唯一湿透了衣衫的,却是那汉子。

白衣公子拧起眉,以为那一寸之差,是手下心软,冷声喝道:“既然出手,就别给我丢脸!连这种角色都心软的话,今天起就别再跟着我!”

那汉子没说什么,恐怕也开不了口说话,因为只有他才清楚,那一寸,是东方定寰故意的!让所有人以为彷佛他再使点力气就能逼退他,但事实上,他的拳头宛如打在一堵山壁上,不管他怎么使尽了力气,都无法再推向前半分,也收不回拳头。

那一寸,看在其它人眼里,也许是给他留了面子;但只有出拳的人自己清楚,那是对手近乎傲慢的胜利宣誓——他随时能挡下他,只是看他要不要而已!

东方定寰眉头甚至没皱一下,只是定定地,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放弃。直到他有些不耐烦了,才加重了握力。

那汉子浑身汗如雨下,一张脸都涨红了,总算让周遭的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恐怕他想心软,也得对手放他一马才行。”远远地,独行侠似地倚在树下的少年道,这人就是稍早武术课时让这群纨裤子弟吃尽苦头的大理寺卿之子。

班上身手最了得的高手都这么说了,那名仆射之子总算收起扇子,一脸惊疑地看着他的手下和东方定寰。

“我……我认输。”已经面呈猪肝色的汉子道。

东方定寰缓缓松手,众人这才发现那汉子的手肿得骇人。

其实尔雅额上也冒了冷汗。早知道,她就不该逞一时之快,但话说回来,谁知道他们要吵多久啊?

“快上课了……小弟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她低着头,拉着东方定寰逃命似地离开。

尽避尔雅只求这桩任务能低调又确实的完成,但她身边跟着东方定寰——应该反过来说,这趟差事的主角本来就是东方定寰,她才是“帮手”,连帮忙洗衣裤也做不到,根本不知能干嘛的“帮手”——有这男人在,情况还没有闹得轰轰烈烈,就已经算不错了。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说不定这就是陛下说的,寰王这趟差事非得她跟着不可的理由——她的存在就是要缓和他这种轰轰烈烈的作风。

没错,一定是的。

下午课堂上,尔雅安静地走入上课的大厅,原本三三两两和旁人闲聊的学生们,一看见她,立马向两旁闪开。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步伐依然小心翼翼,她走到哪,路就空到哪;而在她身后的东方定寰压根不以为意,宛如优闲散步的老虎,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尔雅突然想到“狐假虎威”的故事。虽然她可没机灵到能称得上是狐狸,唉!

她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位子要坐下,东方定寰却拉了一把她的衣领。

“在后面。”

啊!原来她坐错位子了!心不在焉的尔雅连忙向左右邻居道歉,才走到后面去坐好。

接下来的课倒是无风也无雨。东方定寰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因为他的身分是陪读,师父只是拧着眉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说什么。其实尔雅建议过,干脆他回房去补眠,她来上课就好,但东方定寰不肯,只好对不起讲课的师父了。

甲班的另一项特权,就是公子们每天都有一盆热水可以梳洗,每三天一大桶热水沐浴。

要知道,丙班和丁班的学生,在河水结冰以外的季节里,就是带到河边让学生跳进水里,一边练习泅水,一边把身子给洗干净;大清早则是一整个班的人一起使用大蓄水池,有多脏就不用多说了;冬季时,三天一盆热水就算极奢华的福利。不高兴的话,回自己家里去,让自家厨房天天给少爷们烧热水。

这三天里,热水都是东方定寰去端回来的。尔雅有点过意不去,但她若多说什么,这男人只会定定地盯着她,然后道:“快洗洗,臭死了。”说罢便自顾自到外头去守着,也不理她尴尬地涨红了脸。

后来想想,每回东方定寰替她做些什么,她若表现出愧疚的模样,这男人就嘴贱,逼她把愧疚的心思和话语收回去。想透这点时,尔雅只觉有些无语。

她一定因为喜欢这男人,所以陷入迷障之中了吧?竟然会觉得这样的他也很可爱?尔雅掬起水泼在自己脸上,想起每次她想说些道歉的话时,他的脸色就非常非常难看,这让她嘴角忍不住往上勾。

今天他提来两大桶水时,尔雅不再说什么了,只说了一句“辛苦了”,然后很快地把自个儿洗干净。她连头发都洗了,然后探出头,东方定寰跟前两天一样,当她在梳洗时,他就像尊门神似地杵在门外。“我只用了一桶,你也洗洗吧。”她说。

东方定寰转过身,拧起眉,“两桶都是给你的,我早上在河里洗过了。”他可是特地在大清早还没人时去洗,水比较干净。东方定寰话落,见她长发滴着水,眉心皱折更深,不由分说把一脸疑惑的丫头拉进房里,将她按在椅子上,拿起干净的布巾擦拭她的头发。

在以前,东方定寰肯定会觉得女人头发那么长,真是麻烦死了。但此刻他不只没有这样的想法,甚至一绺绺地挑起黑丝绸似的长发,把每一绺发丝都仔细地、轻轻地擦干,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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