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嫁 第十章

作者 : 绿痕

第五章

高站在云取宫的宫楼之上,远眺着那一支即将抵达的南贞使团人马,野风愉快地吹了声口哨,大剌地一掌搭上自家神官大人的肩头。

这些日子来,这般活在水深火热、心志摇摆不定的日子里,她真是受够了,若不是因那日的中毒,那日的大错铸成,且暗结珠胎若是没怀上身孕,今日一切的困扰和烦忧都不会存在。

可这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都还没能有机会来到这世上,又怎会做错过什么?

说到底,错的人一直都是她,是她的身分,是她软弱无能。

哪怕她再怎么心狠,再怎么说服她不能留个后悔的机会给自己,可到底,她还是能感觉得到,那是她的骨血,是她在这世上与她最是紧密相连的人。其实她也希望前来神宫的路途能够再遥远一点,车队能够再走得慢些,她也很想将孩子多留在身体里一会儿,让她能再体会体会这份做母亲的感觉,她也是血肉造的,她的心并不是不会疼的。

一路纠结在这种既害怕又舍不得的心情里,清澄有一种无论她再怎么选,都将是一无退路的错觉,她就像只掉进蛛网的小虫,身在绝境中,她甚至不知到底该不该挣扎。

派人将远道而来的贵客迎至迎客楼后,在神官叶慈的引见下,野风总算见着了百闻却不曾一见的女皇陛下。

“见过陛下。”难得穿得一身正式又齐整的她,按照叶慈的要求,规规矩矩地微笑行礼。

清澄强打起精神,“宫主。”

“您的来信我已看过。”野风边说边引着她向楼中的秘院走,“今日咱们也不多废言,直接把正事给办了,您看成不?”

“麻烦了。”清澄会意地颔首,转身向软香交代其他人等在此等候。

来到为客诊病用的秘院,门扇一合,野风就收起了面上款客用的笑意,认真严肃地为清澄诊起脉象,不过多时,她紧皱着的眉心,即引起在场众人的注目。

“宫主?”清澄在她迟迟不语时,有些紧张地问。

“陛下您……”野风又是叹气又是摇首,“恕我直言,您的身子本就不好且极难受孕,若是打了胎,日后恐再难以生育。”

清澄怔了怔,登时脑际一片空白。

“什么?”怎么会……

野风看似不忍地问:“您确定真不留下这孩子?要知道,这可能将会是您唯一的孩子。”

一旁的软香听了,焦急地低首看向愣愣出神的清澄。

“陛下……”若真如神宫宫主所说,那……

野风举起搁在桌案上的茶盏,低首啜饮了一口香热的茶汤后,好整以暇的目光一扫过在场众人,最后缓缓停定在容易那张惨无血色的脸庞上。

一室的举棋不定中,叶慈悦耳的声音,慢条斯理地拉众人回神。

“陛下远道而来,想必已是累极。不如就请陛下暂小住神宫一阵,养身之余,也可冷静考虑考虑。”

“多谢……”清澄僵硬地颔首致谢,若是不细看,恐看不出她整个人都在不断地微微颤抖。

命人将女皇一行人带去款待贵客专用的麒麟院后,叶慈侧过首,怀疑的目光徐徐扫向还自装得似模似样的野风。

“女皇的脉象真如你所言?”同样也习医多年的他,怎么就看不出那个女皇的身子有何不妥?

“咳,一半。”被看穿的她尴尬地搁下茶碗。

叶慈剑眉微挑,“一半?”

野风将嘴一撇,很快即在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老实招认,“好吧,一点点也没有。”

“也就是说?”

野风抬起一手粗鲁地搔着发,“也不知这一路上是谁给她补的,安胎安得稳稳稳不说,就连底子也都事先帮她打好了,日后她要是想生十个八个,我看也不成问题。”

“说吧,好端端的为什么使坏?”他上前一手轻捏着她的面颊。

她拍开他的手,“哼,我这双手是用来救人,可从不是用来杀人的。”开玩笑,她救人都救不过来了,哪有闲心杀人,且还是个未出生的孩子?她才不干这等缺德事,哪怕对方有什么天大的苦衷。

“下回别再擅作主张了。”叶慈叹了口气,动手整理起又被她给弄成鸟窝般的乱发,语重心长地道。

她没好气,“知道,我乖乖看戏还不成吗?”

而在另一边,浑浑噩噩想了一路的清澄,在神辅们的安排下已在客院安置妥当,待众人皆出房留给她一个清静的思考之地时,心如火燎的软香则是再也忍不住了。

“陛下,您真的不考虑留下这孩子吗?您也听神宫宫主说了,这孩子——”

“你下去吧。”目无定根的清澄,语带茫然地打断她的话。

软香急得涨红了脸,“陛下!”

“朕累了。”

“是……”

碰了个软钉子的软香,垂头丧气地步出门外,方抬首,就见着神色惶急的容易,正等在院子拦她。

“她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软香无奈地摇摇头,“我看,你也别进去添乱了,此事甚为重大,你总得让陛下想想。”

安静坐在室内的清澄,在门外的人声逐渐远去时,这才有法子让自己深深喘口气。半晌,她低下头两手覆上小月复,怎么也拦不住的泪滴颗颗翻出她的眼眶。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从没想过来到神宫后,面临的竟是这种局面,在神宫宫主开口说了那些后,她觉得她顶上的天空都塌了,哪怕世上真有女娲的彩石,也再补不回她那片原来的晴苍。

她没想过这可能会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也想不到,若是真失去这孩子,往后哪怕她再如何安稳手拥南贞国的天下,她心中是否真能无一丝缺憾懊悔?

她想,一定会的……一定会。

虽然每个人都认为她是一意孤行,可又有谁人知晓,身为当事人的她,也是很惶恐很害怕的?可她是一国之君,她无法将她的不安诉诸于口,更找不到人说,她还能怎么?

晶莹的泪珠滑过她的面颊,悄悄汇聚至尖尖的下颔处,她紧咬着唇瓣,隐忍住哭声,不让它逃逸,可她不知,停伫在窗外的那道影子还是察觉到了。

在她哭着睡着后,一直守在外的容易这才悄声入内,抱她上榻月兑去鞋袜,为她整理好入眠的一切后,这才偷偷地替她擦干面上交错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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