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鸾策 第六十二章 嫁

作者 : 若萧

春去秋来,时隔六月北旬再度来访,翠女敕换黄,落了一地枯叶,太极宫大殿内,一个个小方桌上已经摆上了美酒佳肴,侍女们端了叠起层层的琳琅餐盘步履匆匆的穿梭于大殿。

八珍玉食、琼瑶美酒,光鲜亮丽的宫殿下,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了自己的盘算,齐潇从侍女手中接过注满美酒的酒杯,虚抬了手腕与座下的北旬诸位敬了酒,美酒入喉双瞳倒是更加清澈冰冷了些。

殿内,右侧坐的都为皇室宗戚,皇室从齐坚起子嗣很是稀薄,宗戚除了三代以外的几个亲王,其余都是更远一层的郡王,而最靠近齐潇位置的人竟然是皇室外戚楚屏,因他远在千里之外镇守边关无法前来,念及他卫国功劳齐潇特留空位以示皇恩。

左侧为首的飒爽男子着了一身异族服侍,头不像中原男子那样插簪束,只是用一段五彩羽灵系在脑后,倒是和齐渃一贯的型有些相像,砖红色的外衫绘制了雄鹰图腾,为他们王室御用,剑眉星目比画卷上更多添了一份英气。

此人便是乌蒙,千里迢迢带着五百铁骑贡上千万两珍宝,迎娶大昱长公主,身后一众人是同随而来的北旬使节。

大殿外侧幕纬之后做了三品以上官员,而齐渃,由于大昱习俗婚前女子不与新郎见面,虽然齐潇登基后此类习俗并不似过去那么拘束,但是此等场合齐渃还是不便出席,单单在楚屏位置之后留了个空位。

侍女浅浅地给齐潇注了半杯酒,刘公公先前早已吩咐过,陛下不胜酒力切不让她再喝多了。为配合北旬喜武的风气,今天晚宴上的莺歌燕舞也全部都换成了武舞与健舞,原本婀娜多姿的舞娘们穿上武服在台上舞剑胡腾。

大多数人并无心思欣赏舞蹈,一曲终,齐潇略显疲惫的放下酒杯,询问北旬王的近况,乌蒙先作揖谢过齐潇挂心,然后道必昆王虽说无法像年轻时纵横驰骋,但是精神好了很多,这才让他想着快快前来大昱完成大婚,说不定必昆王得了喜事身体也就更加健朗了。

齐潇听着,倒是猜出另外的一番意思来,这次北旬会提早一月之余匆匆前往想必是必昆王的情况并不理想,若是必昆王百年,那么北旬国丧作为乌蒙必将丁忧三年不得娶亲,而夺位之争将会在阿扎木和乌蒙之间展开,到时候就算大昱出兵助阵,也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没有和亲这份保障,大昱又如何去相信替乌蒙夺下王位他会与自己结盟。

因此在齐潇提出多留一段时间在大昱,乌蒙也是委婉拒绝,说是必昆王现在久魔缠身,作为儿子理因衣不解带侍奉榻前,却因婚事离开百日已是愧对于亲,所以再不多加耽误。

以孝回绝,虽说不给齐潇留了多大情面,倒是的确无错,也是更加确定了齐潇心中猜想。不便多做挽留,齐潇有些闷闷的喝下一口酒。

再抬起头已是神色如常,信手拿起快桂花糕道:“中秋时节桂满飘香,诸位不如过了中秋再走吧。”

“早听闻中原八月盛世。”乌蒙笑道:“一直想要一睹真容呢。”

朝中重臣早已听闻女帝与公主之间违理悖论的关系,却始终见齐潇面无改色的同乌蒙商讨着婚嫁之事,除了当是那些传言并非属实外,又感叹红颜薄幸,无情帝王。

商榷下定于五日后离京,还在大昱过上一个中秋,揽月宫既是热闹又是冷清,每天都有不同的宫女太监过来筹备婚礼的物品,连窗棂与木门上都贴上了大红喜字,齐渃却是置若罔闻的只是在案前习字,几个丫鬟心里都是清楚齐渃心中的悲楚,若是佯装欢喜前去道喜,太过讽刺虚伪,大家也都无心去做好表面的功夫,抬头看到贴满揽月宫的红纸,反而显得屋内更加凄凉。

中秋夜明月当空,清辉洒地,原本该是合家欢聚的节日,揽月宫却是因为即将离别而只剩哀愁,吃过一顿还算祥和的晚膳,齐渃搬了桌椅到院子里看空中的圆月,腿上睡了墨爪正惬意的替它顺着毛。

后日便是前往北旬的日子了,裳儿不再像前几次出门那样替齐渃整理大包大包的行李,出嫁北旬除了早已备好的一车车嫁妆,新娘本身是不带任何东西前往,历来说法便是公主和亲出阁便是夫家的人,怕是带了己物思家心切误了妻子本分。

齐渃不知齐潇到底给她备了多少的嫁妆,今天下午的时候,齐潇匆匆前来只待了短短片刻,但是从她匆忙的步伐齐渃知道,即便只是待了一盅茶的时间,也是齐潇百忙抽闲赶来,下午的相聚异常短暂又是异常的漫长,短到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又漫长的在无尽沉默下长的让人窒息。

在门外刘公公的一再催促下,心中千言万语像是填塞在就酒瓶中的石块,硌的人心疼却是一块都倒不出,最后齐潇蹙眉深深呼吸几口气退出房间离开揽月宫。

冷辉霜影,茕茕孑坐,裳儿看了心酸,从椅背上拿了条薄毯走出去,给齐渃披在肩头,与此同时门外也走进了一群人,前面的公公端着东西走来,而后面跟随了五六个侍卫,盘子里放了糕点瓜果,这几日乌蒙来访公里的中秋赏月更是举办的盛大,看了眼端来的东西,齐渃谢过龙恩便继续坐回了位子。

公公们放了东西纷纷推出,而侍卫却是自动的守在揽月宫的四周,魏池羽穿着暗红色锦衣卫服对齐渃拱手道:“臣等领命,前来把守保公主安危。”

揽月宫除了年初来犯的贼人之后,再无其他疑人物出现,齐潇命人来守,除了魏池羽所说的以防贼人外,应该更是担心齐渃情绪不稳生出意外,所以派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魏池羽,两人江州共同生活两个月后已是熟悉,算是替齐潇陪伴左右。

齐渃当然知道齐潇的心思,点了头,继续欣赏清冷月色。

第二日天微亮,揽月宫便一刻不停的有人前来,有送喜服的,有过来给齐渃染指片的,浸了凤仙花汁的丝绵贴在指甲,不出几个时辰摘下就把指甲染好。贴了丝绵的手指不再执笔书写,齐渃双手放在案上木讷的看着宫人们忙进忙去,浑浑噩噩过了一天,丝绵取下指甲染得很是靓丽,艳如血滴,就好像……

遽然回神,正好看到裳儿端了晚膳前来,起身走到门外一个侍卫挡在身前,抱拳问:“公主有何事?”

向后退开一步,齐渃抿了嘴不做言语,魏池羽见状挥手让侍卫退下,委了身靠前小声道:“公主有什么吩咐,属下去办便。”

“没什么。”齐渃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扯了一丝笑容,“方才忽然想见陛下,魏御侍否带我前去。”

魏池羽心中一沉,苦涩的摇头道:“陛下吩咐过,公主今日不得出宫。”

原本以为齐渃会再继续争取,没想到她只是叹气,轻声道:“无妨,反正,明日就见了。”

看齐渃神情淡淡回到内屋用膳,魏池羽咬紧了下颚转身跑向养心殿。

养心殿内,本来只需一两个时辰便完成的奏折只批了小半,字句看在眼里却是读不懂半分,时常走心了好久直到旁边刘公公的善意轻咳,才现折子拿在手里了半晌。

魏池羽抱了视死如归的气势冲进来让齐潇收回圣旨,齐潇心里除了嘲笑她太过单纯幼稚,又羡慕起她敢爱敢恨的性格,没有罚魏池羽私自闯宫扰乱圣驾,只是让她退下好好做好安守工作。

齐潇与齐渃心里都清楚,事到如今,已是无路退。

八月十七,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天还没亮齐渃已坐在铜镜前,由嬷嬷梳理髻,新娘的盘比普通髻要难上许多,裳儿在旁打下手,嬷嬷动作娴熟的编盘起,口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齐眉,三梳子孙满堂……”簪子、步摇、凤冠,一直只是简单丝带扎起的长,此刻被这些繁缛庄重的盘起,金箔梅花钿贴上眉心,双唇抿上胭脂,戴上嵌有十八颗东海明珠的凤冠,铜镜中的人连齐渃自己都快认不出。

嬷嬷在后方笑盈盈的看了自己的杰作,赞叹道:“公主真是倾国倾城,老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呢。”

有些失神的看了铜镜里的自己,抬手模了下自己脸颊,见到镜中的人同样抬了手,方敢相信确是自己,嬷嬷不见齐渃有所回答,又想起吹满皇宫内的风言风语,尴尬的笑笑。

三人沉默片刻,齐渃忽然回过神,对了嬷嬷与裳儿道:“时候还早,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人待会。”

嬷嬷有些为难,裳儿担忧的看着齐渃,不愿将她一人留在屋内,怕她胡思乱想,齐渃环视了下周围,眼神柔和:“马上要走了,想再看看,放心。”

要不容易压下的酸楚又整个冒出来,裳儿就觉得眼眶是火辣辣的疼,但是大喜之日哭哭啼啼不甚吉利,况且自家主子心里肯定比自己更不好受,怎让她心烦。咬着下唇点点头,带着嬷嬷走出里屋。

门被关上,屋里不再有一人,齐渃起身走遍屋子的每个角落,轻轻拂过一件件老旧的家具,茶几,梳妆台,箱柜,每一件都伴随了她十年之久,走到床边沉重的凤冠让她身形有些不稳,撑住床沿从枕头下模出一样东西,又走到窗前打开窗棂,对了外面空无一人的后院道:“在吗?”

无人应答,只有远处传来依稀的鸟鸣,齐渃却没放弃,淡笑的一声道:“我知道你一定在,当初落水救我,甚至把我前去望花院还有与柳嫣姑娘之约告诉陛下的,都是你吧。我知道你身份特殊不便示人,此次我去往北旬,过了今日你也该回陛□边了吧。”

风吹过扫过树叶出沙沙声响,齐渃喋喋不休的说,已经好久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若是被旁人见到真怕是以为大昱公主因出嫁悲痛得了心疾,以致神志不清在那胡言乱语了。

“我知道陛下用心,怕我勾结外党才让你来监视,不过我并不怪她,其实我这会也无他事,就是要感谢你救我一命,还有……要劳烦让你带样东西给陛下,顺便传一句话。”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窗台,齐渃倒是颇有自信,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双唇开阖声音似流水似银铃,像是多月前那随性而的诗意……

………………

………………

去往北旬的车队绵延了京城十里,吉时一到,齐渃由喜娘扶上马车,齐潇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距离,她匆匆看过一眼便低下头转入车厢,她害怕看到她一如往常的淡漠,却是更怕看到她淡眸中的悲凉,齐渃试想过无数种和亲当日的场景,会悲会凄,怕自己舍不得离去,怕自己夺眶而出泪水有失体统。但现在,她只想赶快躲到无人的角落。当坐到马车内再也看不到周遭的人,无需故作坚强时,齐渃感到如释重担,从没想过会是无声的道别,不过这样也好……

齐潇这么站在城门口,看着北旬的车队成为一个黑点,挺直的背脊丝毫不见动摇,大臣们俯首在后不敢多做声张,车队早已驶离许久,但是齐潇的背影像是一块磐石迎着西方吹来的滚滚风沙。

淡色眸子和嘴角如往常的毫无波澜,魏池羽拧起双眉闭紧眼抱拳道:“陛下,该回了。”只有她,在见过齐潇融化后的笑意,才能明白她此刻冰冷神情的伤痛。

过了许久,齐潇迈动了僵硬的步伐走回宫内,魏池羽仍旧眉头锁紧,连忙加快了步伐命人快去传太医。

齐潇不理解的看了魏池羽,不知传太医何意,直到现自己紧握的右手,指甲已是嵌入掌心,鲜血沿了五指如丝缎交织在右手。仰起头,对了八月的太阳,刺得让她眼睛生疼最后却是笑起来。

笑她作茧自缚,笑她徒有极权,笑她最终依旧孤形吊影。

回到养心殿,右手缠上白色丝带,太医已嘱咐过这几日不易执笔批折,宫人都被屏退,齐潇坐在养心殿书房内,半个时辰之前一直派在齐渃身边的签终于归来,给了齐潇有要事禀告的暗号,齐潇无心理睬。还以为过上段时间签就会退下,没想到一向听命的签始终等候着齐潇召见,终于疲惫不堪的抬起皓腕对着空中挥了手势。

黑影落地,不忍看到齐潇毫无生气的面容,更低了头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双手呈上:“启禀陛下,公主托属下将此物交于陛下。”

胸口颤动一下,毫无生气的面色因为公主二字闪动过生气,像是燃尽的枯柴被风吹过出的最后光辉,“拿来。”

柔软的触感,别叠成一个掌心的大小,平整的还以闻到齐渃身上的特有的香气。

齐潇御赐过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锦服给齐渃,甚至在江州不止一次为逗她开心买过许许多多的饰品事物,却从未见她穿戴过。从没想到最后被她一直珍藏的东西,竟然是这块手巾,随手为她拭泪的手巾。

那是齐渃第一次展现脆弱的一面,也是第一次齐潇不知所措,她曾以为齐渃是坚强的,刺客抵喉,落水高烧,她都是咬着牙自己硬挺了过来,而这样的她在自己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在指尖的泪水让齐潇心疼,想去守护住怀里的人,而今,齐渃登上北旬马车,未有一丝怯懦,齐潇现,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怀中哭泣的少女,正用她的方式保护着齐潇。

将手巾展开,里面安妥的放了一张纸条,指尖颤抖的展开,是一张大华寺的签条,一遍又一遍看到上面的签文,心像是被狠狠的撕碎,连呼吸都伴随了阵阵痛楚,还未调节好自己的呼吸,就听到签低沉的声音:“公主还有一句话要臣转告。”

“说!”齐潇一手撑在案上,全身不控制的颤栗,是绝望是彻头彻尾的冰冷,像是跌入了冰窖一般,指尖已快要失去知觉。

大昱影卫,保护帝王,杀人如麻,早已对生死离别无动于衷,早已以隐藏著自己的气息自己的情绪,这会却因为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让这个七尺男人几年冰冻的心,阵阵刺痛,“渃水潇潇,相思无尽。”

一阵东西摔砸在地面的声音,接着是瘫坐回椅子凳脚与地面出刺耳的响声。

“退下!”喉间锁紧之前,悲痛击败离职之前,这是齐潇唯一还说出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终于出嫁了,喜贺(好像挺欠抽的

为了恭喜公主出嫁,这次回帖的各位都有20点红包拿(喂喂

剧情上是不是感觉快了呢,是啊,本来按以前五天能会分成起码两章写,但是读者应该喜欢故事紧凑一些的吧

所以就变成字数多的一章了!

本来想写的虐一些,然后现功力不够啊(难过

最后说一下“渃水潇潇,相思无尽”这句,作者呢,文里出现很多诗,一些是别人的,一些是胡编乱造的,胡编乱造的都会解释一下,不过这次最后一句没法文里解释,就在作者有话说里说吧

这个,前一句“渃水”是一条河,潇潇的意思清澈广阔的意思,后一句话应该不需要解释

反正就是想表达那个意思,工整不工整就不要管啦!

然后作者出门旅游了,之后几章都是存稿,红包会在旅游回来之后统一放!

(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戏鸾策最新章节 | 戏鸾策全文阅读 | 戏鸾策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