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红妆 第二章

作者 : 艾珈

杜老爹一出门,钥儿立进灶房烧水。待擦去男子脸上污泥后,她吓了一跳,多俊的一张脸蛋!

芮城不顶热闹,最有看头的,就数庙会跟偶尔搭起的酬神戏台。钥儿曾在爹的陪同下欣赏过几回,也曾迷过台上扮相俊美的生角。可看了这男人才知道,那些角儿,哪里及得上眼前人一根小指。

瞧他一双眼睫长得就像两把扇子,鼻梁挺直如刀,抿紧的嘴唇带着一抹忧郁。可惜,他还没醒过来,看不见眼皮子底下会是一双多好看的眼睛。

越看越爱的钥儿假借擦脸抚着男人脸庞,完全忘了爹出门前的叮咛。忽地碰到他额头一角,感觉他身子抽了下。

她这才发现他头上有个好大的肿包!

其它地方呢?她伸手在他胸口手臂拍拍,碰到他脚踝,他又是一抽。月兑去他脚上绸袜,才知他脚踝也肿了。

“爹也真是的。”她望着他瘀青的左足嘀咕。“只顾着抓药,也不先弄清楚人家怎么了,万一吃出问题,看他拿什么赔人家!”

她忽地想起爹柜子里有罐跌打损伤药,现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打开药瓶嗔了嗔没什么不对劲,她才小心翼翼涂在穆潇额头跟左踝上。

怕他翻动压伤脚,她还到院子找来两片木板,牢牢实实捆在他左足两侧。

弄着弄着,杜老爹回来了,一见女儿还在他房里,气得大骂。

“你这丫头这么不长心眼,我刚是怎么交代你的?”

“您别光顾着骂嘛!”她指着男人的伤脚说道:“我是发现他还有其它伤口,才留下来包扎的,他一直没醒。”

“我是担心你——”杜老爹指着女儿说了半句后,一想也对,床上人还昏着,他穷担心什么。“算了算了,这草药你拿去煎一煎,煎好了端来给我。”

“这可不行。”她这会儿不依。“您这样胡乱给药,万一喝出问题怎办?”

“就一碗伤药,会有什么问题?”杜老爹推着女儿背脊,就是不想让女儿跟陌生男人共处一室。连他也有感觉,脸擦净的男子实在生得太俊,危险。“快去快去,这儿我来就行——”

“不可以——”

就在父女俩推推搡搡你不依我、我不依你时,床上人苏醒过来。

穆潇疼痛地申吟。

“爹,”她倏地转身。“他醒了!”

杜老爹奔到床边。“喂,醒了就睁开眼,说说你是哪里人,家住何方,我好找人来接你。”

穆潇的眼皮颤抖着,头裂似的疼痛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偏偏杜老爹说个没完,弄得他心浮气躁。好不容易清醒,他说的头一句话却是:“好吵。”

这是跟救命恩人说话的口气?杜老爹拉长脸。“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老头子我拼着吃女乃力气把你从林子里扛回家里,你不说声多谢就算了,还敢嫌我吵——”

“爹。”钥儿扯着爹的衣袖。“我刚不是告诉您,他头上肿了一个大包,您就别再骂了,我们到外边让他好好休息——”

“我管他头上几个大包!”杜老爹仍在气头上,可说真话,他没什么恶意,只是刀子口豆腐心,脾气来了就要骂。“他是我捡回来的病人,在我家,哪许这么跟我说话!”

父女俩的争执字字句句钻进穆潇耳朵,他身子痛极了,实在很想发火,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他深喘口气忍下另一阵的疼痛,哑着声音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口气……”

“好了好了。”钥儿当和事佬。“人家都道歉了,爹您就别气了。”

总算听了句人话。杜老爹鼻里一哼,眨眼消了气。“还有,我刚的话你还没回答我,你是哪里人,家住何方,叫什么名字?”

穆潇定定看着他们,一脸听不懂杜老爹的话似的。

见他久不开口,钥儿当他在怀疑自己跟爹爹的意图。

“这位公子。”

穆潇喜欢钥儿软软的嗓音,她一开口,他目光立刻移到她脸上,心头的郁烦也一扫而空。

“您别误会,我们所以要问清楚您家住何方,是想通知您家人接您回去,您伤势不轻,需要找个大夫仔细诊治,可是您也看得出来——”她抬头望了自家一眼。“我们没这个钱,没办法帮您请大夫。”

穆潇的眼睛跟着她移到灰泥砌成的墙面上,并非怀疑他们什么,只是在想——他到底是哪里人,家住哪儿,又叫什么名字去了?

“干么不说话,变成哑巴啦?”杜老爹等得不耐烦。

“我不知道……”穆潇申吟一声,表情疼痛又苦恼。

啥?杜家父女一脸莫名。

“你说『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杜老爹惊问。

他一脸挫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糗了。杜老爹张大嘴,良久回不了神。

“这这这如何是好?”杜老爹在前厅里忧愁地打转。不是他为人小气,见死不救,实在是家境贫寒,没法再多养一个病人。

且还是个俊到过分的年轻男人!

要是被外边人知道,自家闺女成天跟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屋,她以后哪找得到好夫家!

可话说回来,他又狠不下心把人轰出去——他一想到人家身无分文,又不记得自个儿姓名,流落在外——不是活活看人送死?

虽没读过书,但杜老爹还是懂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罪恶,他不觉自己承受得了。想来想去,竟没一个两全的办法!

杜老爹脚步又踱了起来。

熬好稀粥的钥儿走出灶房,看见爹愁眉不展,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搁下手里的木盘,她转回自个儿房间取来一只木匣,轻轻放在桌上。

“爹,您拿它去当了吧。”

不消看也知道女儿拿了什么出来。杜老爹叹气。钥儿拿出来的,是一只两根指头粗、纯金铸成的小锁,当年钥儿她娘无意救了穆王府王妃的小白狗,王妃答谢赏的。

“不成,”杜老爹摇头。“这是咱家唯一值钱的东西,我跟你娘说定要留给你将来作嫁妆,哪能当了。”

“您这么想嘛,”钥儿软言相劝。“我们只是把这东西暂寄在当铺那儿,等公子记起自个儿姓名了,不就能教他拿银两让我们赎回来?”

“万一他一辈子记不起来?”杜老爹就担心这个。

“就叫他挣钱还啊。”钥儿不像她爹,心里担忧的事情少,看事也精准。“他好手好脚,只是暂时扭了脚踝,一、两个月就好了。”

也对。杜老爹模模脑门。这么简单的事,他竟需要女儿提醒!

“还是你聪明。”杜老爹捏捏女儿脸颊。“不过爹还是要告诉你,就算他往后有办法赎回这金锁,你还是不能跟他处太近,别忘记,男女——”

“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她抢着把话说完。爹老把这话挂在嘴边,他说不腻她都听腻了。“放心,女儿没犯花痴病,不会因为那公子长得俊就忘了该有的分寸。”

杜老爹轻拍女儿脑勺,轻易戳穿她。“别以为爹没发现你看他的眼神。”

她气恼跺脚。“人家只是觉得他好看——不然这样嘛,以后我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

就等她这句话,杜老爹说:“是你自个儿说的啊,到时可别忘记了!”

“哼。”她捧起桌上的木盘,一只手推开爹的房门。

房里的穆潇已然坐起,正望着自己身上的衣着发愣。

听见声响,他抬起头,望见笑容灿然的钥儿。

他发现自己颇喜欢这个肤色白皙、慧黯灵秀的年轻姑娘。她让他想起稚女敕无害的幼鹿或幼羊,总之就是天真无邪,不染尘埃。

钥儿把木盘放下,拉了一张板凳过来,再把碗盘——摆在凳子上。

他沉默地看着她利索的举动,心里隐约有种感觉,自己对他人服侍这件事,一点都不陌生。

忙完了,她把筷子塞在他手里,接着拿起碗来。“对不起,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能熬点粥佐点腌菜让你先填肚子。”

“谢谢。”他噘着嘴轻啜了一口。粥真的很稀,不过薄薄一点米糊。看来他们没说谎,家里真的是没钱。

刚他坐在床上不断想着,自己忘了名字,也忘了家住何方,就算这对父女好心愿意留他住下,自己也不该厚着脸皮白吃白喝,但身上翻来找去,只模到一块铜钱大的玉佩。

“给你。”

“做什么?”她看着他递出的玉佩。

“换银两。”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清楚这玉佩值不值钱。总之能当多少是多少。

“真的要这样?”她翻看着雕着云龙的玉佩。这玉相当漂亮,光滑润泽,拿在手里凉丝丝的,非常舒服。“说不定这是一个信物,没了它,往后就没办法跟家人相认了。”

钥儿脑袋全是戏里演的那一套——突遭变故,多年之后一只玉佩成了相认的信物,接着大伙儿抱头痛哭,然后开开心心认亲返家。

“给我给我。”躲在门外偷听的杜老爹冲进来,一把抢走了女儿手上的玉佩。“就你这个傻丫头,人家有心付饭钱,还不爽快收下,不过话说回来——”他把玩着玉佩。“这玉上的纹路,有点眼熟啊?”

“我也这么觉得。”父女俩一个德行,围着玉佩细瞧了起来。“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钥儿说。

两人实在都没想到,这个翻腾的龙纹,正是山谷上头穆王府的家徽。钥儿刚拿出来的金锁上也有一个,只是小,得仔细看才辨识得清。

“我想想在哪儿见过……唉……”杜老爹歪着脑袋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不对。他一拍脑袋。傻了真是!

管它在哪儿见过,重点是拿它去当铺换钱呐!

“想到了?”钥儿问。

杜老爹搧搧手。恐怕杜老爹想破了脑袋也料不到,眼前这名一问三不知的公子爷,正是当今尊贵的穆王爷。

“我只是想到得赶紧拿玉佩去换钱。嗳!”他望着穆潇说:“咱们俩先在这儿说得清清楚楚,我跟你打包票,不管这玉佩能当多少,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给你。同样,你住我家里这段时间,你花的每一个子儿都要从你口袋拿出来。”

“大爷不需要这样,我全权信任您。”穆潇微笑。“我住大爷府上,叨扰您跟姑娘甚多,我只担心玉佩换不了多少钱,没想过您会吭吃我什么。”

这话听起来挺顺耳。杜老爹挲挲下巴,对穆潇的好感总算多了那么一点点。

“我有个主意。”钥儿插进两人中间。“爹您去当铺,看掌柜当您多少,您要他立个字据,回头就把钱放我这儿,反正我成天待在里边,不可能随便花钱。”

杜老爹瞪看女儿一眼。“瞧你说的,好似爹我拿了钱就会乱花。”

她一吐舌头,揽着爹的手臂憨笑着。

真是。杜老爹一啐,下了个定论。“就这么决定,我到东街上当玉佩,你呢,乖乖把粥喝了休息,有力气就想想过去。希望过个两、三天你就记起你名字了。”

穆潇怕头疼,很克制地点头。“有劳大爷。”

杜老爹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别老在那儿大爷长大爷短的,怪别扭,你就跟外头人一样喊我杜老爹,她是我女儿,叫钥儿。”

“杜老爹,钥儿姑娘。”穆潇唤道。

“还有一件事。”杜老爹瞪着穆潇嘱咐。“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往后我不在家,你们俩隔远一点,以免外头风言风语,传得我们父女俩难做人。”

穆潇望向钥儿,她则是在旁挤眉弄眼,丝毫没把她爹的叮嘱放在心上。

“知道。”他应允,心里却笑着。不知怎么搞的,看着她生动活泼的神态,他心里就觉得轻松。

杜老爹瞧瞧他,又瞧瞧自个儿女儿,虽然觉得两个年轻人的承诺靠不住——特别是自个儿女儿。但有什么办法!

家里就他们三个,总不能因为不希望他俩共处一室,就要女儿拿着玉佩到东街典当?传出去更不象话。

“就这么说定,我出门去;你呢,”杜老爹拉起女儿手,直送到她房门口。“回房里待着,不准出来。”

“知道知道。”钥儿站在门里提醒。“路上小心。”

杜老爹扬扬手,见她把房门关上,才揣着不安的心匆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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