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殤情悟 二十一人面桃花

作者 ︰ 杜澤亞千里草

1

農歷二月初八,芒波鄰村大山寨 僳族一年一度的「刀桿節」拉開大幕。身著五顏六色節日盛裝的人們,從四面八方匯集到羊腸河畔的刀桿場,歡聲笑語響徹雲霄。夜暮降臨大地,一堆堆熊熊篝火映紅天際,芒鑼聲聲在山谷間回蕩。廣場中心燃起的四堆烈焰騰空而起時,人們拉手圍著耀眼明亮的火堆,跳起輕快的三弦舞。

龍吉依姆今晚的衣著,讓她夾雜在五顏六色的人潮中稍顯別樣。她頭戴紅白相間珠珠帽、衣著素雅。和身著湖藍對襟斜領瓖金邊麻布長衫,發辮蓄纏于腦後的龍吉青,牽手夾雜在舞動的隊伍中。這是依姆出嫁後第一次返鄉參加山寨的「刀桿節」。她素白低領對襟短衫胸前,掛著一串價值不菲的瑪瑙、翡翠佩飾。頭上紅白兩色珊瑚、料珠半月形簾式珠帽,將額頭及兩側耳鬢完全罩住,給人以冷凝、神秘之感。依姆跳舞時偶爾秀眉微蹙,似有心事埋在心中。

見青兒在偷偷觀察自己,依姆唇線上翹,將臉貼到青兒肩頭嬌嗔地耳語︰「傻看什麼?又不是沒見過。」

青兒仰頭將下頜抵到依姆的珠帽上,語調幽怨地說︰「姐姐有心事,不想告訴青兒。」。

「青兒別胡說,姐姐把心都掏給青兒了,沒什麼不能講的。」

「這麼說,依姆是個沒了心的人了!?來,讓青兒看看,姐姐的心,還在不在?」青兒說話間俏皮地輕扯依姆的白襯衣領口。依姆臉頰飛起兩團紅暈,擋了青兒的手,輕巧地跳開,扭動腰身長裙飄飄地逃了。青兒正要追趕,火堆旁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鑼鼓聲,舞動的人群停止喧鬧。

廣場中央四堆烈焰燃得只剩下紅紅的火炭。有揚聲器響亮的聲音在高聲大喊"跳火海"開始︰夜幕下,只見幾位赤著雙腳的驃勇漢子闖入場上的火海,他們模仿各種禽shou動作,在一堆堆燒紅的木炭上來回跳動。急促的腳步踩起無數火花,好似飛逝的流星光芒四濺。須臾,闖火者又以閃電般速度將一個個圓渾的火球放在手中飛炔翻滾、搓rou。一會兒功夫,在人們的歡呼聲中,一堆堆火紅的炭灰被勇士們踩成碎粒。

依姆輕提百褶長裙,走在星星點點、奄奄一息的炭火邊緣,回頭對青兒說︰「這「跳火舞」是想表達一種無畏的精神。意味著經過火的洗禮,在新的一年會給人們消除各種災難。」

看著頭前走著,白衣長裙有著白狐般清冷美麗背影的依姆姐姐,青兒從心底生騰起一絲忐忑,總覺得今晚依姆的衣著,雖顯干淨利落,卻與這歡喜熱鬧的氣氛極不搭調。

2

次日清晨,羊腸河畔的「刀桿場」彩旗飄飄,人頭攢動。湛藍的天空下,矗立著二根約20米長的粗大栗樹桿,木桿上綁有36把鋒利的長刀,每把刀相距尺許,刀刃全部朝上,刀柄上彩條隨風舞動,宛如一架高song入雲,令人眼花繚亂,心驚膽顫的刀梯,刀梯最頂端建有一座小小的圓形塔樓。塔樓是供爬到頂端的勇士表演高難度動作的小舞台。

在刀梯四周圍觀者敬畏的歡呼聲中,「上刀桿」祭祀活動開始,緊隨鑼的當當聲,身穿大紅衣裳,頭戴腦後插五彩羽翅紅布包頭的龍吉青,光腳,健步來到刀梯下。青兒先是來到一幅古代武將畫像前,單膝跪地將供酒杯雙手舉過頭頂,口中默念了句什麼,隨後將酒一飲而盡。

在龍吉依姆期許的目光和周遭鞭炮、鑼鼓聲起鳴聲中,龍吉青縱身躍起,輕盈敏捷地爬上刀梯。

這是依姆第一次觀看青兒攀爬刀梯。盡管知道事前青兒經過艱苦的訓練,但內心深處還是為青兒捏了把汗。依姆屏住呼吸,仰首觀望。

青兒目光堅毅,雙手抓著刀桿,赤腳蹬在鋒利的刀刃上。青兒每向上攀登一步,依姆的心就抽緊一下。陽光如碎金般散落,將青兒頭頂的把把鋼刀照射地金光閃閃,也給依姆額前沁出的細小汗粒,涂上了晶亮的色彩。青兒一步又一步地向上攀,步伐穩健輕柔,神情從容。

終于,周身被霞光包裹著的青兒,攀爬到刀梯最頂端20多米高處的塔樓。登上塔樓的青兒,在一片喝彩聲中募然將身體倒立,將一串鞭炮點燃。在「 里啪啦」的爆竹聲中,青兒又將事前準備好的一枚枚頭綁小紅旗的梭鏢,奮力擲向刀梯四周地面。

待青兒腳踩鋒利刀刃,一節節次第而下,最後神情自若,毫發無傷的在草坪上站定,百余觀眾歡呼聲鵲起。青兒鞠躬致謝後,徑直往水池邊去了。龍吉依姆和散去的人群逆向而行,向青兒這邊跑來……。

水池邊,青兒將麻草鞋才穿上一只,抬眼望見依姆身後人群異樣騷動,隨即看見一花枝招展的肥碩女子,揮舞手臂,用力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緊隨依姆身後狂奔而來。青兒視線越過依姆肩頭,看清那濃妝艷抹的胖女人原是前街茶樓老板娘時,便顧不得正跑來的依姆,轉身狡兔般拔腿朝那邊樹林飛奔而去,轉眼消失不見了蹤影。

3

黃昏霞光滿天。恰逢涼爽晚風襲來的時辰,依姆和青兒牽手在芒波寨村後江岸邊漫步。

江水波光粼粼,收割完的稻茬田里,幾頭放牧的水牛正在悠閑啃著青草。剛過去不久的收獲季節,留給田野一座座小金字塔般的稻谷垛。此地民風淳樸,稻谷收割完,一般帶穗堆在沒放水的田壩里,讓太陽曬了自然風干,再來月兌粒。

溪邊翠竹搖曳,青兒嘴邊橫著一支竹管短笛,依姆靠著青兒的背坐著,隨青兒的笛聲哼唱著一首緬北情歌小調。近處,郁郁蔥蔥的鳳尾竹,雨傘般散落在山腳下的竹樓村寨。遠處,裊裊煙霧中緬寺的尖頂白塔、高高的黃色經幡依稀可見。遠遠的能望見一群穿著黃袈裟的小和尚,在經幡帷幔下進進出出。好像是一團團在湖水波光中,浮動著的橙黃色漁漂。

月色如洗,依姆拉著青兒走過田埂,來到一堆稻谷垛旁坐下,空氣中充盈著甜蜜溫馨的味道。「送你一件禮物。」青兒俊逸的臉孔,綻開花一般的笑容,「他」將一枚金邊琥珀色玉佩遞給依姆。

「青兒,這東西很貴的!你哪弄來的?」依姆沒接青兒手心里的玉佩,詫異地問了一句,臉上非但沒青兒期許的興奮,眸光中反多了十分疑慮。

「鄰村寨子前街玉石店買的。」青兒一本正經地答。

「我猜……準是那胖女人的東西。」依姆別過臉,語調里夾雜著些許不屑。

青兒白淨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嘴上說著︰「什麼胖女人呀?」,眼楮卻倉皇躲閃依姆投來的目光。

「是那茶樓的老板娘吧。她干嗎追你?」依姆目光直視青兒,聲音卻很輕柔地在問。

「是、是、是我從她那兒掙錢買的,好吧。我都快十七歲了。送你東西,就收著。你管那麼多干嘛!」青兒神色微凜,氣惱于被依姆輕易戳中了心事,「 」地起身,生氣地甩開依姆要走。

依姆慌忙拽住青兒的衣襟輕言道︰「姐姐是怕青兒學壞呢。」說話間依姆眸光中顯出幾分柔柔的乞憐。青兒這才重新坐下,被依姆一只手緊緊挽了臂膀。依姆將頭靠在青兒肩上,生怕青兒跑了似的,滿臉的溫柔不舍。

「姐姐放心,青兒做事有分寸。」青兒攬住依姆的腰,將下頜抵到她發髻上。

遠處傳來悠揚**的琴琵樂聲,近處的池塘邊,野薄荷和水芹菜散發著淡淡的香味。水渠中魚兒擺動著尾巴,馬蹄草開的紫藍色小花風中輕盈舞動,空氣中暗香浮動。依姆扭過身子,拉了青兒的右手翻轉到掌心說︰「來,讓姐姐給青兒看看手相……」

青兒挪開右手,將左掌心伸到依姆面前︰「姐姐忘了,看手相,分男左女右的。」

依姆拿開青兒的左手,又去拉青兒的右手︰「其實,姐姐早知道的。你當姐姐是傻子?姐姐是青兒最親的人!能感覺不出來?青兒,姐姐是怕青兒一個女孩子家在寨子里吃虧。再說,姐姐也是有點小私心的。龍吉家原本就缺男孩,姐姐也是怕爸媽知道了,覺得龍吉家後繼無人傷心呢。」

此刻,天空一鉤彎月,害羞似的躲進雲層。

青兒咧咧嘴,不好意思地低頭問依姆︰「姐姐,你說……媽媽是不是,也是知道的,我總覺得媽媽應該是知道的。」

依姆深深的點頭道︰「嗯,嗯。媽是有些疑惑,但她老人家像是寧願相信龍吉家的青兒,是個龍宰(緬語︰男孩)。媽媽可能跟姐姐的想法一樣,怕青兒在寨子里受人欺負,也可能是,不想讓爸爸失望。好在青兒還小,等再過幾年,爸媽年紀都大了,姐姐也在段府立穩腳跟了。姐姐就把咱們全家都接到拉坎鎮上住。等到那時候,再給青兒找個好女婿也不遲……」

「青兒才不找什麼狗屁女婿,青兒就喜歡依姆姐姐,一輩子就守著姐姐。」

朦朧月色中,望著青兒俊逸清秀極致的臉,依姆忍不住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口︰「青兒別說傻話,我們青兒長的那麼漂亮,個子高,身材又好。將來準能嫁個」

依姆話音未落,青兒猛然調頭用唇堵住她的嘴。依姆眼神一僵,身體驟然收緊,面若桃花的微微顫栗不止,卻極不情願躲閃青兒的唇瓣,將整個身體偎在青兒懷里,任由青兒的香唇在她脖頸、耳廓來回輕蹭摩擦。

一股溫潤的,帶著甜絲絲酒香氣息的氣流,通過口鼻直往依姆的心髒沖撞匯涌。迷蒙中,依姆憶起晚餐時,爸因高興讓青兒陪著,喝光了自家地窖存放多年的一大壇「呢支」(一種自釀酒),那酒的醇香真是令人迷醉。依姆媚眼如絲,縴腰被青兒纏上來的手臂緊緊攏住,整個身體綿軟的順著青兒的臂腕,慢慢癱在草地上……

「這,這是怎麼了?」青兒見依姆敞開的白襯衣領口下方鎖骨處,赫然顯出兩道——血淋淋人畜難辨的利爪抓痕,驚詫異常。

依姆輕聲呼出一口氣,手指將方才讓青兒弄開的白襯衣領掩上︰「沒事。不小心,讓段府的狼狗,給抓了。」

「段府的狗,可真壞。」青兒說了一句,輕微煽動鼻翼又去蹭依姆胸窩處的襯衣︰「嗯,真香。依姆姐姐身上的味道,可真香。」青兒痴迷于依姆混和著體香的服飾上的奇特香味。根本不曾留意此刻依姆眸光中突顯的幽怨迷離。

「其實,段府的人,更壞!」依姆喃喃自語,聲音低地令臉孔緊貼著她身體的青兒都無法听清。「什麼?你剛才說什麼?」青兒側身一只臂肘撐地,另一只手托腮,問一側平躺在草地上的依姆。

「沒,沒什麼。是青兒听錯了,姐姐什麼都沒說。」依姆一手將青兒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白襯衣上,另一只手臂枕在腦後,緘默不語,開始遙望天際。

深邃的天空星月同輝,迷蒙一片。恰似此時依姆變得越來越散淡淒迷的眼神,令人恍惚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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