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盛世凌華 第五十六章

作者 ︰ 墨崽

凌奕抬起臉,仰著頭,看著華顧一字一句道。仿佛那話不是說給華顧听的,是說給他自己听的。

這一世,艱難險阻也好,傾軋殺孽也好,他自會一力承擔。華歆要的盛世,他會雙手奉上,絕不會讓華歆的手,再沾染一絲血腥。

華顧聞言,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輕笑,「憑什麼呢?」他轉過頭去,看著畫像上的男子開口說道︰「你認識的華歆,是什麼樣子的難道你忘了麼?你當華歆是只會躲在他人身後等人回頭施舍的小白兔兒麼?」

他的話,讓凌奕剛才擲地有聲的句子,成了雷雨天里砸下的雨,帶著震天的聲響落下,卻在最後關頭潰不成軍,只能悄無聲息地湮滅在土地里。

剛剛說出的話,就像是一個凌厲的巴掌,狠狠甩在了他的臉上。

他認識的華歆,雖千萬人吾往矣。是仗劍千里決然,季布一諾的不悔。他就如同驚蟄過後第一抹探出土地的綠色,凜冬之中傲然怒放的梅花。

「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華歆,還是那個能同你並肩攜手,劍指天下的華歆?」華顧的話明明就在耳邊,卻仿若隔著一層水霧一樣,听起來模糊不清。

他想要的,是怎麼樣的一個華歆呢?若是沒有了那樣自得風流的性子,沒有了那睥睨天下的氣勢,他的華歆,還是以前的那個華歆麼?若說是,那一具皮囊何曾值得他以魂魄為媒千里追尋?若說不是,那他這重活一世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守著一具一模一樣的皮囊?

他執著兩世的,到底是那句皮囊還是那皮囊內說不清道不明的,叫做魂的東西?

他抬起眼楮,看著華顧,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華顧低著頭回望他,眼里似是有千言萬語,卻最後化作一聲嘆息。

「請前輩明示。」他看著華顧,將頭低了下去,似是將自己低進了塵埃里。

「即使你命里注定要坐上那個位置,現在的你,同過去的你,難道便是一樣的?」華顧說著,轉過身去,朝著畫像一拜,又說道,「我違天改命,生生將你自時光亂流中拉至現世,也不是為了听你這番豪言壯語的。」

凌奕渾身一震,卻是沒有抬頭。

「各人自有命途,旁人無論說些什麼,都是做不得準的。」華顧輕嘆一聲,轉身將凌奕托起,「與旁人不同,你同歆兒的命途,即使是我和巫彥合力,亦看不清楚。」

「你們的命輪,在你們自己手上。」

華顧說完,伸手一指香案,開口說道︰「即然來了,便上一炷香吧。」

凌奕听了,上前自香案上取了清香三柱,點了敬上,又跪下去恭敬地磕了三個頭,隨後站起身來,回過頭去看著華顧。

華顧見狀,輕笑了一聲,沖他招手道︰「我們走吧。」

凌奕垂眼跟上華顧的腳步,兩人走的並不是來時的路,這地道之內四通八達,仿若一個堅固的地下城池。

「這地道位于華家地下,是當年先祖命人修建,他曾說過,若是有一日,華家不容于世,便可入了地道,自行離去。」華顧伸手熟練地將一道機關解開,低聲說道,「這里是歷代家主才會知道的禁地,我自我父親嘴中得知,歆兒……」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凌奕卻知曉了後面的話——華歆卻沒有等到那一日。

章和五年,十一月初九,在他認識華歆的第一個冬日,他的父親,華家家主離世。

「到時候,勞煩你告訴歆兒這個地方。」對自己已知的命運並不在意,華顧垂眼將最後一道機括扣上,笑著說道。隨著他的話,前方的石門突然傳來開啟的聲響,在這地道之中傳出很遠。

凌奕眯著眼楮,看著從開啟的石門縫隙中露出的些許日光。

終于,到出口了。

「順帝已然在十二日之前駕崩。」一直沉默的凌奕說著,抬眼看了一眼華顧,「歆兒想必更想听你說起這其中的機關和密道。你只帶我走過一遭,便要苛求我記住全部麼?」

「但是你的確記住了。」華顧說著直起身來,身形一頓也不強求,只是點頭道,「既是如此,便不勞煩與你了。」

說完便朝石門走去,只留給凌奕一個決然出塵的背影,看著那個背影,凌奕露出了笑容。

兩人回到華府時,已然日薄西山。一進門,便看到了那個紅色的身影,沖他們疾奔而來。

「爹爹!阿奕!」華歆快步奔至兩人身旁,眼中的擔憂似乎就要奪眶而出,「你們……」

「沒事了,我們回來了。」華顧上前一步將華歆抱住,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脊安慰道,「只是一般的江湖宵小,沒事的,沒事的。」

凌奕在一旁看著,突然涌出一種名為羨慕的情緒。

同樣的世家名門,同樣的年幼失母,自己在那侯府之中,連來自父親的絲毫溫情都要機關算盡,小心翼翼,即使得到了,也日夜不得安眠。相比之下,華歆的童年,卻是比自己好上許多。

華歆自華顧的懷中側過頭,看著凌奕垂下眼簾默不作聲的樣子,神情擔憂。

像是感覺到了華歆的目光,凌奕抬眼對他露出一抹安撫的笑容,嘴唇輕啟,做出口型。

他說︰「放心。」

無論千里荊棘還是萬里冰封,我都會同你一道走過,就如同前世我們並肩而立一般,這一次,我等你。

等你長大,等你能同我並肩,等你陪我看江山萬里,盛世永安。

這一次,你慢慢來。

等到懷中的孩童情緒平穩下來了,華顧才將手放下,退後一步道︰「取字之後,也該是要為你尋個師父的時候了。」

「嗯。」華歆聞言笑著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凌奕道︰「阿奕也拜了師父,到時我們便來比一比吧。」眼中一派風起雲涌。

「比什麼?」見他如此,凌奕輕笑出聲。還不曾學武,便要同自己約戰了麼?

「就比……輕功吧!」華歆彎著眼楮,笑了起來。

凌奕看著華歆的笑容,思緒又被拉回了遙遠的過去,那個時候的白衣少年,信馬由韁,也是這樣轉頭看著自己,笑得眉眼彎彎,他說︰「其他的不說,我的輕功你卻是拍馬不及。」

凌奕看著華歆,笑了起來,他說︰「好。」

華顧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勾起嘴角。如同所有看著兩個小孩斗嘴的大人一般,露出寵溺又無奈的微笑,仿若那禁地之內的事情,從未發生。

他微微側下頭去,正巧撞上凌奕看過來的目光,兩人對視一眼,又默契地偏過頭去。

華歆毫無知覺地笑著,拉了兩人的手朝內宅走去,衛平始終一言不發地隨立在側,如同從前一般。

十月初四,安康府華家外門傳來消息,皇帝于九月十三駕崩。

同時傳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太子妃,有孕了。

裕德將這些說給凌奕听的時候,凌奕正在院中吹簫。華歆精通音律,他送予自己的墨竹簫無論如何也不該就此蒙塵。因此得了閑,凌奕便找了華顧去學,最開始如同老驢斷氣般的嚎叫,到現在勉強能听出那是一首曲子了。

自那日禁地之後,華顧投于自己身上的眼神便不再那樣如北地的疾風,而是帶著一種他說不清楚的希冀,或許,是因為他知曉了自己全部的秘密,因此即使凌厲,自己也全然不覺了吧?凌奕這樣想著,同華顧之間的相處倒是自在了許多,一來二去之間,倒是漸漸熟稔起來。

只是無論兩人說什麼,天下大勢也好,命途輪轉也好,都頗為自覺地繞開了同一個人——華歆,仿若那是他們的禁區,觸之即死。

他也從來不去問華顧,對于華歆同他之間的事情有何看法。上一世他同華歆在一起時,他來不及問,這一世,他沒有膽子問。仿佛所有的勇氣和信誓旦旦,都在地道之內華顧的那一句,「憑什麼」之內,消弭于無形。

凌奕將手邊的簫放下,轉頭看了一眼裕德,低笑著問道︰「誰告訴你的?」

「華家總管,華福。」裕德說著,抬眼看著凌奕,似是想從凌奕的表情之中看出些許端倪。

為何一夜之間,從華家家主,到華家總管,對主僕二人的態度有了如此大的轉變?那日主子追上去之後,發生了什麼?裕德想起那日華暉出現將幾人自永清池邊接走的時候,那殺氣騰騰的眼神,想起衛平將華歆抱回府中之時,那氣定神閑的樣子,還有那明明是尋了華歆而去的主子最後竟是同華家家主共同出現。

在這半日之內,到底發生了何事?

「在想什麼?」凌奕的聲音輕輕的,在裕德耳邊響起,那聲音極近,近得連唇齒之間帶出的風都能感覺到。裕德被這樣近乎親近的舉動嚇得幾乎跳起來,他轉頭便看到凌奕站在他身後,貼著他的耳朵,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眼楮里,卻是陰森的冷意。

「奴才一時走神,請主子責罰。」裕德連忙躬身道,後背一片濕涼。

「以後同我說話,別走神了。」凌奕也不繼續糾結,只是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將話題轉了過去,「既然如此,你便同福叔說吧,十月初八,華歆出閣取字的儀式過後,我們便該走了。」

凌奕那一眼讓裕德驟然回神,無論那日發生了什麼,都不是自己該知道的。他伏□子,低聲應了一句︰「是。」便不在說話。

只听見凌奕繼續拿起手中的竹簫,吹出那時斷時續的曲調,就仿若這大齊的氣數一般,氣若游絲,仿佛下一刻便會咽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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