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給家里寫了一封信，還匯了一千塊錢回家，給她的母親治病。楊柳十分感謝肖丁香，如果不是她將自己帶進城里打工，她還在那個窮苦的山溝里模泥巴坨。更令她高興的是，現在每月能掙到好幾百元錢，這是她做夢也沒想到過的事。長到這麼大，她還沒見到那偉人頭的鈔票，跟肖丁香進城時，她身上也僅有幾塊錢的路費。如今她雖說不算富有，但她不再像過去那樣囊中羞澀。那天當她從財務室領到工資出門時，她差點要哭了，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但她還是控制止住了自己，沒讓喜悅的淚水漫出眼窩。楊柳領到工資後，舍不得花費，也沒有像別的女孩子那樣，領到工資就上街去買衣服，而是將這幾百元錢存到了自己的存折上。她的存折上已經存了三百元，那是陪沈秘書長唱歌時給的小費，現在加上這個月的工資，存折上已經有了八百塊錢了。
上個星期六，沈百均的一個上海同學到雲陽，住在香江大廈，沈百均自己開著車陪那個同學逛遍了雲陽城的名勝古跡。那天晚上沈百均在別有洞天娛樂城開了個豪華包房唱歌，楊柳陪著他們倆唱了個通晚，直到凌晨五點多鐘才散去。沈百均很大方地一次就給了楊柳三百塊錢的小費，楊柳拿著那幾張紅鈔票，像得到了一件寶貝一樣，向沈百均彎腰鞠躬，千恩萬謝。
楊柳在自己的存折上取了七百元，加上手中的三百元，到郵局匯給了家里。
楊柳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這筆匯款在肖家灣引起了一場「地震」。村里人听說楊柳家里收到了女兒的一筆數量不小的匯款，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了。一石激起千層浪。小小的肖家灣村中，有人嫉妒，有人羨慕，也有人懷疑和不解。還有一些無聊的人就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一個女孩子在城里干什麼？才出去不到兩個月，就寄了這樣多錢回來，干麼子事有這麼賺錢？」
「听說現在城里很開放，在城里做皮肉生意很賺錢，楊家姑娘莫不是……」
「是啊，女孩子能干什麼事，要賺大錢，還不是做那個事。」
……
也有一些人挺羨慕楊家的女兒在外能賺到錢。多年來，肖家灣面貌依舊。肖家灣雖然有秀麗的山巒，清澈的溪水，但這里的人們只能享受到那種依山傍水的清閑，每年人平收入才三五百元，年年還要為溫飽發愁。因此一個女孩子才出門打工，就能給家里寄回上千塊鈔票，怎麼不讓肖家灣那些養兒育女的父母們驚奇和羨慕呢？
肖老虎是村里的土皇帝，自接過老支書肩上的擔子後，他就當了十多年村里的頭。這十年來，他埋頭苦干，不貪不佔，一心只想為群眾辦點實事，可總是難以如願，沒找到什麼好的致富門路，肖家灣依然是貧困落後，一直是全縣有名的貧困村。那天當他從郵遞員手中接過楊家的匯款單時，瞧著那白紙黑字寫著的一千元款項，他還以為自己的眼楮看花了。他左看右瞧，確認那匯單是個整數時，他的心里真有點激動而又難受。自己在村里干了這些年，沒有讓村里人過上好日子，他心里確實有愧。雖然自己一年才拿了百多元補助，也沒少為村里人辦事，但肖家灣貧窮的現實讓他這個當頭的一直抬不起頭。楊柳那紙匯款單，似乎給了肖根平一點有益的啟示。他一邊走一邊想︰要想擺月兌貧窮落後的面貌，改善村里人的生活現狀，組織青壯年外出打工確實是一條好路子。楊柳姑娘已經帶了頭，也嘗到了甜頭，因此他想開個支部會，利用楊柳在城里打工賺錢這個事例，在全村群眾大會上進行動員。
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肖丁香回到肖家灣時，就向他提出了帶幾個女青年到城里去做事，並做好了他女兒肖冬梅的工作。可是當問到肖老虎同不同意讓冬梅進城打工時，肖老虎卻不置可否，既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心里把握不準，畢竟他是村里的頭兒，有些事他還得考慮周全，慎之又慎，不然他怕遭村里人笑話。女兒年紀已經大了，但又正是發育中的青春期，如今的城里世風日下，女兒進城去確實讓他有些擔心，他怕女兒在城里真的出了什麼事，他肖根平的的面子往哪里擱？不過當時他沒有回絕肖丁香，說回去跟冬梅她娘商量商量再說。肖老虎回到家里，將肖丁香要帶女兒進城打工的事說給妻子听後，遭到了妻子的極力反對。妻子說寧可自己嚼菜根，也不讓女兒進城去，她怕女兒到城里後學壞。肖老虎雖說平時在家里說話算數，但在這件事情上還是听從了妻子的意見，沒有讓女兒冬梅跟著肖丁香進城去打工。
如今，跟隨著肖丁香進城打工的楊柳寫了信回家，字里行間都是城里如何如何好，工作又不重，還說丁香姐對她如何關心，更重要的是那一筆在村里人看來無異于天文數字的匯款，讓那些和楊柳同齡的女孩子們躍躍欲試。在她們看來，呆在肖家灣，成天和泥土打交道，吃不飽，穿不暖，口袋里沒票票，生活太索然寡味了。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你看，從沒出過門的肖丁香，逃婚跑到城里才幾年時間，就當上了女老板，上次回肖家灣時穿得漂漂亮亮，讓村里的女孩子們眼楮都直了。楊柳跟著肖丁香才出去一個多月，就寄回家里大把票子，怎麼不讓村里那些女孩子們耳熱眼饞呢？
羨慕歸羨慕，眼饞歸眼饞。思想觀念的轉變是需要一個過程的，尤其是像肖家灣這樣落後閉塞的貧困山村，要想一下子把腦筋轉過彎來，確實不太容易。雖然有肖丁香走出山村幾年後一躍而為女老板的先例，也有楊柳進城打工賺的錢讓村里人眼饞耳熱的事實，但真正下決心要走出去闖蕩的女孩子，在村子里也只是少數。有些女孩子心里也有想法，但她們听從父母的意願，自己是無論如何作不了主的。只要父母親說個不字，她們也就不再做聲而放棄自己的想法，即使有什麼想不通，也讓它藏在心里發酵腐爛。當然，偌大的肖家灣村，還是有人在逆傳統而動。肖老虎的女兒肖冬梅就是其中的一個。
肖冬梅這次是鐵了心要去城里打工了。肖冬梅算是一個有個性有膽量的女孩子。她有些後悔當時听從了父母的話，沒有跟隨丁香姐去城里，這次她已經打定主意，即使父母親不同意，她也要義無反顧、一走了之。好在肖冬梅把自己進城打工的想法告訴父親後，肖老虎並沒有反對，而是表示了默許。肖老虎對女兒說︰「冬梅，你已經長大了，不是父親不讓你出去，上次你丁香姐要帶你去，我征求你娘的意見，她不同意你去。我想她不讓你出去也有她的道理。」肖冬梅說︰「爹爹，只要你同意我去，娘那里的工作我自己去做。」肖老虎看到女兒鐵了心要進城去，于是說︰「好女兒，你跟你娘好好說，不要撒嬌發脾氣，去吧。」父親的默許同意，對于肖冬梅來說，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肖冬梅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在村子里，她除了不敢面對父親的威嚴外，其他人她還從來沒怕過。在學校讀書，她敢和她的老師頂嘴，至于在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面前，誰也嚇唬不了她。肖冬梅知道，只要父親大人同意她進城去打工，事情就好辦了，母親那里她自有辦法去說服。
肖冬梅是她母親的心肝寶貝，母親從小就寵著她，什麼事都由著她。當肖冬梅提出要去城里打工時，開始她母親態度很堅決，說什麼也不松口。肖冬梅不停地開導母親，說楊柳出去後在丁香姐那里做服務員，管吃管住，一月能掙五百元錢，相當于村里一個勞力一年的收入。母親還是不松口。肖冬梅知道母親是為她擔心，她又從楊柳家借來楊柳寫的信，一字一句讀給母親听，好讓她放寬心。肖冬梅軟硬兼施，使出渾身解數，一邊跟母親磨嘴巴皮，一邊嚇距母親說，如果不讓我去，我就吃黃連自殺。母親在肖冬梅的好言規勸與以死相逼下，終于答應了她的要求。但她母親的條件是村里要有女孩子和她一起去，而且只能到肖丁香那里做服務員，不能干別的事情。肖冬梅對母親說，桃紅已經和她說好，她父母也同意她去，讓母親放心好了。母親听說桃紅和她一起同去，才點頭應允說︰「你們從沒到過城里，讓你爹給發個電報，叫你丁香姐到車站接你。」肖冬梅說︰「媽，你放心，楊柳信中有地址，雲陽城有多大，又不是上海北京，還怕找不到地方。」母親說︰「那你和桃紅什麼時候動身？要你爹寫封信給你丁香姐，讓她好好照顧你們。」肖冬梅拿出一張紙在母親面前說︰「媽，爹已經把信寫好了，我們明天就進城。」母親拉著肖冬梅的手，眼眶內盈滿淚水說︰「冬梅，你長這麼大，沒離開過我，這一走，我真有些放心不下。」肖冬梅為母親擦著眼淚說︰「媽，女兒長大了，將來還不是要嫁人的，你就別再把我關到屋子里不讓出門了。到城里後，我會給家里寫信，等過年回家，我一定要給您買幾件好衣服。」母親點了點頭。
肖冬梅心里別提有多麼高興。長這麼大，別說進雲陽城，縣城是什麼樣兒也不知道。十幾年來，她就像一只關在籠子里的鳥，活動的空間就是肖家灣，再也很少到過其他地方。就連鄉政府所在地青山鋪，由于相隔十幾里山路，一年也只能去上一兩回。如今她這只羽毛漸豐的鳥兒，終于要飛得更高更遠，肖冬梅心中如何不感到欣喜若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