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塘上，湖面被照得紅彤彤的一片，波光粼粼中令人十分閑適。
渾身瑟瑟發抖的未霜跪在地上，頭磕著地，嘴里不時地向斜倚在榻上的女子求饒，「小姐，那簪子真的不是未霜偷的。那是簪子是……未霜自己做的。」
「夠了。」李家大小姐听完這話，眼神更加陰冷。
她冷哼一聲，語氣忒的尖銳，「你月例才多少銀錢，能買得了這簪子上的珠寶？」說罷不耐的擺擺手，不待她再辯駁，「來人，把這下作的賤婢給我扔了，眼不見為淨。」
幾位僕人向前，抓起未霜不堪一握的胳膊，往塘邊走去。既然眼不見為淨，那麼死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小姐，未霜那里還有尚公子送您的……」這話還未說完，得到李明月暗示的僕人已經堵住了她的嘴，頓時水光四濺。
斷斷續續地求救聲傳來，只見她忽而水上忽而水下，直到池塘歸于平靜。
「你們給本小姐記住，再有誰膽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就是下場！」榻上的人望了眼平靜的池塘面，眼中仍有陰霾以及一絲出氣的狠意與驕傲。
她起身理了理黃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轉身便離去。
李明月身後的丫頭們眼神中露出懼意，看著已經平靜的池塘，不由得後怕地退了一步，這才趕緊收拾了水塘邊的物什，跟在小姐身後亦步亦趨地往府中後門走去。
偌大的水塘被周圍青蔥的楊柳包圍，此時的夕陽也漸漸隱了去，只剩下若有似無的紅在證明它存在過的痕跡。
入夏的知了開始有一聲沒一聲地叫了起來，為這寂寥的夏再添一絲聒噪，人心浮動。
被淹的未霜在眾人走了之後沒多久，便潛了上來，*地趴在岸邊往外吐水。陳舊的衣裳此時全部貼在她的身上，身形瘦弱，似不堪一擊。
此時，左邊蘆葦突然響動，一前一後走過來兩人，落在後面的人詫異道，「大小姐怎地知道這丫頭還真會爬起來？」
被喚作大小姐的人穿著一身粉紅色繡花雲帛春衫，臉上浮出笑意，卻不答身後丫頭的話，眼神看著這邊，「看樣子還有些頭腦，不錯。」
本來還趴在地上稍作調整的未霜一听到這個聲音身體猛地一僵，茫然地抬頭看向這聲音的主人。
傍晚的風吹在濕衣包裹的未霜身上，她一陣顫栗。
陳酒酒看著跪在泥土里的未霜，瘦弱的身板隱隱散發出一種堅韌的氣質，心思一動，「起來，既然李明月處理了你，那今後你跟著我便是。」
未霜差點習慣性的懦懦答好，心中突兀地涌上來一股惡心的情緒，然後才想起來這情況不對，肯定是自己在做夢。既然是夢，那自然是不需要自己回答的，跟著夢境走便是。
陳酒酒等了一會兒還不見答復，隱隱有些不耐。身旁的采英見了，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刻冷哼一聲，「一個被處死的丫頭難不成因為沒死，還變成了傻子不成？」
未霜一听這話，身子猛然晃動，她們在等她回答？她們在等她回答？！
可是這不是夢嗎？
在她仍然在疑惑時，采英又趕緊對著陳酒酒回道，「大小姐，這人恐怕傻了，我看就不必收下她了，以免將來遇到李大小姐了我們也不好說。」
陳酒酒看著地上仍然跪著的人不語，一雙精明的眸子在未霜的後背上掃來掃去，隨後才問道，「李明月所說的簪子，真是你偷的？」
此時，風又起，雲已散，天已暗。天依然是同一片天，可是人卻已經不再是最初的人。
靈魂重生了，回到一年前被李明月沉塘之時。
而一年後派人來處死她的，卻正巧是眼前這個即將會收了自己做二等丫頭服侍了一年的主子。
仿佛才被黑衣人割破喉噥般，她微微縮了一下脖子。
從刀光劍影處，回到昏迷在水中失去意識的自己，這短的仿佛僅僅一秒，可卻是一世，整整經歷了她自以為幸運的一年。如今想來，卻全是諷刺。
未霜看著直視著眼前的暗黃泥土，聞著獨屬于泥土的芳香，一顆豆大的眼淚淬不及防掉下去，落到泥土里，消失不見。
「大小姐，我看她是真傻了，天色已晚，我們快些回吧，老爺也該擔心了。」采英看著雖然在瑟瑟發抖卻始終不發一言的女子，眼神中有些得意。
既然重生了，那麼她就不會容許自己再次走上那死亡終點，連那條路也得躲得遠遠的。采英說她是啞巴，那她就干脆裝啞，于是對著陳酒酒的問話，再次選擇閉口不答。
她要躲，躲得遠遠的。心里那麼恨，卻又無能為力，這樣想著，她支撐身體的手五指慢慢握緊，潮濕的塘邊泥，填滿了她的手心。
依她對陳酒酒服侍一年的經驗，此時陳酒酒是斷然不會再有耐心的。
可是她想錯了。陳酒酒聲音冷中仍然透露出骨子里的精明，「說話，不然我便派人知會李明月。」
未霜一驚，比起李明月來，陳酒酒雖然在一年後對她下了殺心，那也比此時已經對她下過死命的李明月好。思及此，她雖跪著，上半身卻挺直起來，握滿泥巴的手藏在衣袖里，一雙眼清亮明晰，「回大小姐，那簪子，是我偷的。」
比起性命，清白算得了什麼。既要珍惜性命，那麼當務之急便是離開陳酒酒，擺月兌她，遠離一年後的結局。
只是這過程卻不同了，因上一世，她落入水中後，的的確確是陳酒酒派人救上來的，這是否代表著，這一世，她已經不用再背負著陳酒酒的救命之恩在身上了？
陳酒酒反倒淺笑出來，娥眉微攏，杏面桃腮，狹長雙眼中精光大盛，「把這卑劣偷竊之事說得如你這般光明正大引以為豪的人可算是少了。」
未霜明知她這是理解錯了，想了想回道，「小姐，未霜並非是引以為傲，只是說出實話罷了。」
不料陳酒酒袖衫微佛，「行了，跟我回府，關于賣身契你就不用操心了。」
看著她仍然那副呆傻樣，采英再次冷哼一聲，急忙追著陳酒酒往回走。
未霜看著一主一僕的背影，心里意味難明，沒有想到非但沒能擺月兌陳酒酒，且加快了她奪得自己賣身契的步伐。
柳枝被風吹得簌簌作響，暮色里，樹影人影相錯，無奈站起來的未霜，只能腿腳發麻地跟著那兩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