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听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是那種一揚頭便能滴在額頭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的那種，天有些霧蒙蒙的，卻有些涼意，香蘭最怕冷了，每逢這時候都會穿著厚厚的外套，自個兒露出一雙凍得通紅的小手，執著披風追著我滿院子跑，那時候我們倆的笑聲便能直直透過小小的四方院牆，傳到院子外頭去。
香蘭怕冷，香蘭怕我得風寒，香蘭最嗦了每次都會在我玩得正盡興時在我耳邊絮絮叨叨，香蘭總是很小心翼翼的規範著我的一言一行，香蘭最喜歡我和娘親了總是說要照顧我們一輩子，可是香蘭，如今我又不听話了，娘親怎麼勸我罵我都沒有用，我已經在屋子里跪著兩天了，我想守著你，我不想任何不相干的人來打擾你。
香蘭，會不會是我擾了你和趙大志的姻緣，你討厭我了，所以才一直不肯回來見我，才會才會選擇那樣的離去。
︰「卿兒」
娘又來了，哎，香蘭，若是你在的話娘一定不會這麼嗦的，對不對？
︰「卿兒，香蘭她……她已經去了，你何苦要這樣作踐自己……」
︰「娘知曉你與香蘭一同長大，可是你如今這般的模樣，香蘭也定是不願意看到的，不是嗎？」
我抬頭，看著娘憔悴的面容，淺淺一笑，復而輕輕道︰「娘，你……莫要擔心我了，我不想香蘭就這樣走了，而我……什麼也做不了。」
︰「您回去歇著吧，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清楚，不會讓我自己垮下的，我還有事……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去做，在那之前，我怎麼敢垮下……」
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抬頭，便見管家站在院門口，一觸即我的目光便閃電般的躲閃開，只是低著頭道︰「夫人，老爺說從今日起，您的禁足解除了，還有……還有……」他微微抬頭看我，不過對上目光的那一瞬，我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忌憚，我心底輕笑，忽而就想起兩日前，我從大嫂處踉踉蹌蹌跑回自己小院時看到的那一幕……
香蘭已經被人放下，平躺在冰涼的石板磚上，身上還蓋著一層厚厚的白布，我看著周圍站著的人，有顧韋，有那位貴客，有管家，還有好多看起來很面熟卻叫不出名字的人，可無一不是面目冰冷，甚至有幾分嫌棄，好似只是在看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是的，于他們而言也許只是一個身份卑賤的奴婢，可是她是香蘭……是我在秦朝那一日起日日伴著我的香蘭啊！我一步一步的朝屋里走，顧韋見是我，朝我看了一眼，眸子之中難掩算計之後未成功的失落，而那位貴客見著我，顯然是驚訝大于厭惡，接連打量我幾眼，才默默低頭不語。
我走到顧韋面前，抬頭看著他，隨即輕輕一笑，直徑從他身邊越過，走到屋內，看到管家正示意將香蘭抬走，我忙喝道︰「住手！」
管家一頓，見是我，淡然道︰「搬走！」
心中一股無名火頓起！我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心里的恨，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他的衣領，惡狠狠道︰「我說住手！你再敢動她一下試試！」
許是我的表情太過猙獰，他嚇得不敢動彈，周遭的人瞬間圍了上來，卻礙于我的身份不敢隨便動手，管家只好隨即請求似的看向顧韋，我亦是回頭靜靜盯著他，他被我看得幾分不自在，這才微微點頭默許。
我一把丟開他的衣領，他被我帶著踉蹌幾步，驚恐的後退，隨即招呼著一群家丁打扮的人離開，瞬時，方才還十分擁擠的屋子里，瞬時只剩下我一個人。
那位貴客在顧韋的引導下離開，離開之前還不忘回頭看我一眼，我卻連一個眼神都懶于施舍給他，他自討沒趣，悻悻而去，我走到香蘭身邊，伸出顫抖的手，怕嗎……我是怕的，二十多年的現代社會，和平安定，便是在秦朝的這麼多年，我又何嘗真正接觸到死亡？可這個人是香蘭啊……是我最珍惜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我的人，是她啊……
我閉上眼，用顫抖的手輕輕掀開白布，我曾想過很多人懸梁而去的時候的模樣，雙目呲咧，長舌向外，可睜開，卻見香蘭並不似在電影里看到過的那般，仍是一片寧靜而美好，只是睜開的雙目好似在訴說著她的不舍……與絕望。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做，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事情需要用死亡來承擔？」我喃喃，伸手想合上她的眼，卻發現自己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都不曾成功，「香蘭，你就這樣丟下我了嗎……你就這樣不要我了嗎……你讓我怎麼辦，讓趙大志怎麼辦……」
總算是合上她的眼，我跌坐在她身邊，她不留下只字片語，就這樣忽而上吊自盡，為什麼？她是個簡單的姑娘，心思純淨的如一汪清水，一眼望去便能看穿，是什麼迫使她走上這絕路？
︰「香蘭……不管是誰，只要讓我知道是誰傷了你，我……絕不會讓他好過……」我低聲喃喃，卻不知是在慰藉那逝去的靈魂，還是安慰我自己……
回憶在此戛然而止，我對娘親笑了笑，勸慰道︰「待過了這頭三，我便會乖乖回去，娘親如今解了禁足，便四處逛逛，莫要被困在了這四方庭院里。」
娘看著我，半晌之後長嘆一口氣，隨即轉身離去。
待周圍人皆散去後，我繼續跪在堂內，淡淡道︰「出來吧大哥，人都走了。」
一雙黑色的靴子出現在我面前，他垂眸靜靜打量我，我仍是雙手合十閉目以對，他終是受不了這沉默的氣氛，輕嘆道︰「你托我查的事，已有眉目。」
︰「恩。」我應了一聲，不做理睬，他話語之間頗為猶豫，「小妹……香蘭如今已經……她人已去，你又何必在追究這些呢？」
︰「有些事，我可以容忍，但是這次，已經觸及到我的底線，」我猛地睜眼，「大哥，在我日子最難過的那些年，是香蘭陪著我，她于我，從不是什麼下人婢女，她是我的姐妹，我的親人，是與大哥同樣的存在。」
︰「誰傷了我，我也許還能與他一笑泯恩仇，誰若傷了我身邊的人，顧卿必十倍以報。」
大哥怔怔看著我，忽而問道︰「若是哪日傷你之人是大哥呢？」
我翩然一笑，「不會的，大哥不會這般對我的。」
他一笑，搖頭道︰「還好……小妹，你我不是敵人。」
︰「據我所知，這次你見到的那位貴客，喚作李由，是大丞相李斯之子，是受到皇帝的命令前來視察，」大哥對我道，李由？若是我沒記錯，李由是李斯長子，，尚秦公主，被任命為三川郡郡守，駐守洛陽。與項羽作戰時陣亡，曾經參與了秦始皇的第五次南巡，任三川守，可他此時來這里作甚麼，莫非是為皇帝的第五次南巡做準備？是不是太早了？
︰「爹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此消息，用了些手段請到李將軍到府上來做客，宴席之中他不勝酒力，外出透風之時，卻入了你的院子……之後……」
︰「之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揚手冷聲道，「然後呢？香蘭她到底……遭遇了何事？」
︰「在你從屋里逃走後，香蘭從屋外進了院子，怕是……」大哥說到此驀然沉默，我心中卻是一涼，他沒說完的話我能猜到，便是我逃走後他起身遇上了外出而歸的香蘭，之後便……香蘭**之後無顏面對一切，于是便……懸梁自盡。
我猛地歪倒在地，早已麻木無知覺的小腿在那一瞬竟感覺如同針刺，原來竟是因為如此！原來竟然是因為……我……
若不是我引得李由進了院子，若是我當時沒有掙扎，也許……也許那個人不是香蘭，而是我，我痛苦的想著，若是當時我沒有逃走，便是由我遭此大劫，至少我也不會輕易放棄性命，若是我沒有逃走，香蘭也不會死……
︰「呵，是我……」我絕望喃喃，「間接導致香蘭死去的人，竟然是我，竟然是我！……」四肢百骸傳來的酸楚與漫天的絕望如潮水般將我淹沒，我如同墜入深海的人，逐漸下墜，被層層深海包圍，無力的幾乎要窒息……
大哥忙蹲下來一把扶住我，寬慰道︰「小妹！這不怪你！要怪只怪……」後面半句他不曾說出，我扯出一抹笑，問他︰「怪誰？怪顧韋嗎？怪他明明與子房約定好了卻偏偏還想將我送到這個貴客的床上！怪李由嗎？他身為將軍，卻強搶民女，罔顧大秦律法！他們兩個能怪嗎？一個掌握著我的命運，一個掌握著整個顧家的命運，我想怪啊，我當然想將責任都悉數推給他們啊！可是我可以嗎？我有這個資格嗎？……」
︰「大哥，我除了怪我自己，還能怪誰……」我睜大了眼，空空的不知該望向何處，隨後自嘲了幾聲，問道︰「李由身為武將，絕不可能輕易就醉成那般，便是醉了為何恰好能進了我的院子？為何我原本的男裝被換成了襦裙？你以為瞞著我我便能不知道嗎？你以為你不說我就猜不到這些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