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秦 第4章 倒是個有骨氣的主兒

作者 ︰ 肆月四

雲舒雲卷,我倚在小院的門前看著日升又日落,眨眼間便過去了整整七日,偷得浮生半日閑之余,除了與香蘭偶爾拌拌嘴之外,更多的是看著面前湛藍的天空,清楚的知曉自己正身處于兩千兩百年後的秦朝,因為只有這古代的天空,才沒有污染,沒有霧霾,才會這般澄清湛藍。

可這邊就算是再好,依舊不是我該呆的地方,我不過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一縷游魂,附著在這本該死去的顧三身上,我要回家,一定要回去,我必須要回去。

那我又該怎麼回去?腦海中苦苦思索著,卻依稀記得,自己好似是踫著了那個玉瑗才穿越來此的,莫非,要找到那個玉瑗才能回去?

︰「三小姐。」一聲呼喚將我的思緒由兩千兩百年後給拉了回來,我眨眨眼,回頭便見紀先生帶著一貫溫潤的笑意站在我身後,我站起身行了個禮,知曉定是又來請脈,這幾日他日日前來,我又被限制不許出院子門,他便成了除了香蘭,我娘之外我唯一能見到說說話的活人。

︰「其實我覺得自個兒的身子已好多了,不似前幾日那般易乏,也不用麻煩紀先生來回走動了。」我道,這倒是真心話,在古代,一個風寒便能要人性命,我卻依舊覺著感冒發燒不過是一顆消炎藥就能解決的小病小痛,沒辦法,想法一時沒辦法扭轉過來,也只怪這顧三的身子太過于羸弱,才會恢復的如此之慢,若是想調養回來,怕是要費點時間。

紀先生點點頭,收回探脈的右手,對著我微微一笑道︰「三小姐如今身子暫無大礙,不過思慮過重,尤為傷身,還望謹記。」

我一怔,隨即掩飾的笑了笑,「紀先生可是開玩笑,卿兒不過一個十余歲的孩童,又何來思慮過重一說,不過是……」不過是想家了罷,奈何其中緣由,無人可述,無人可說。

紀先生只是溫和的望著我,好似在等著我的後半句,豈料還未來得及說出來,便听到一個在我半夢半醒之間听過的那般尖銳的女聲,遠遠的在院子外炸開,接著,一襲明黃的衣角出現在院子前,那人冷冷一笑,道︰

「多日不見,三兒你的氣色倒是好了不少呢……」

聞聲,本在屋子里收拾房間的香蘭也急忙忙的跑了出來站在我身邊,忙對著我使眼色,她知曉我已不記得這個女人了,生怕說錯了什麼惹得那人不悅,我偏頭瞅著她著急的模樣,心下便明白這是個不能得罪的主兒,至少現在不能得罪。

來者不善,我在心里道,卻微微眯眼打量著她的那明黃的亮眼的衣裳,還有一旁站著的一個與我般大的少女,心里默念,這顧府似乎是以出售布料為生,這布料之中自然參雜著錦帛,而錦是用染成各種顏色的絲線織成,代表了秦漢時期絲織品的最高水平,當時有「錦,金也,作之用工重,其價如金」的說法。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穿的卻是繡,繡也就是刺繡,制作極其復雜,連賈誼都說過「匈奴之來者,家長以上固必衣繡,家少者必衣文錦」,這說明繡比錦更為珍貴,而在這個家里,敢穿上如此珍貴衣物到處招搖的,除了她,沒有別人了吧。

紀先生回頭瞧了我一眼,見我還是借著職業習慣,使勁的往她那衣服上瞅,半點反應也沒有,當下便想開口替我解圍,「二夫人,二小姐,三小姐她……」

︰「卿兒見過二娘,姐姐。」我驀地出聲打斷他的話,帶著笑意規規矩矩的她行了一個禮,就是這人,在顧三病重之時冷語想將,甚至一度想將她送出府,盡管我不是顧三,可這份仇,我卻替她應承下了,來日,必將加倍奉還。

︰「卿兒?喲三丫頭,你何時改的名兒?你身子一貫不好,之前的賤名可不是正好襯著你好養活?」二夫人嗤笑道,我淡然抬頭,這才看清她的長相,不過是中人之姿,可能是由于常年管著後院的大小事務,多少帶了些盛氣凌人,低髻上三個玳瑁質的簪子在明媚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呵,我心底冷笑一聲,我記得只有秦代的貴族婦女才喜梳低髻,還真自命不凡了?心下雖這般想,面上還是恭敬道︰「雖說賤名好養活,可卿兒前些日子卻是失足落水,可見顧三此名並未佑得卿兒平安,即使如此,便想改個名,一洗之前病痛。」

二夫人明顯一怔,眼里一絲疑慮閃過,不僅是她,便是一旁的香蘭也是捂住了嘴掩不住的驚訝,我低眉順眼,一副溫順的模樣,接著緩緩道,「二娘您能者多勞,操心家里大小事務,改名之事無關緊要,豈敢前去叨擾二娘。」

︰「呵,這丫頭,如今好個伶牙俐齒,不像以前,跟塊木頭似的,」察覺到她的目光,我將臉垂的更低了些,沒辦法,既然是于弱勢群體,我也不得不暫時避其鋒芒放低姿態,她瞧了許久,約莫是沒瞧出什麼,半晌才道,「既然紀先生也在,恰好我倒是方便一問,敢問紀先生,三丫頭如今的身子如何了?」

看得出這二夫人雖然狂的很,卻是對紀先生有幾分的尊重,連忙抬頭朝紀先生的方向望去,我可不信這女人會對我存有幾分好心,紀先生恰好也看了我一眼,隨即笑笑,道︰「三小姐大病初愈,修養這些日子本應好大半,不過……」

︰「不過什麼?」二夫人急道,我愈發起疑,她為什麼如此關心我的身體?卻听紀先生緩緩道「三小姐自幼體弱,這十多年來的沉積一朝之內全部顯露,怕是還需修養些許時日。」

︰「那若是珍貴藥材調養,在半月內調養好三丫頭的身子,紀先生應是能做到的吧……」二夫人急急道,連帶著一旁一直默默不語的少女,目光之中也帶上了幾分期盼,我不經意間皺起了眉,半月後?半月後不正是我所謂的二姐的婚事麼?猛地抬起了頭,看著面前的那個與我般大的少女,莫非……

︰「二夫人!」香蘭沖上前跪下,連忙叩頭,忙道︰「二夫人!我家小姐的身子一向孱弱,便是以她的性子嫁到那邊去,必然會被打死的!二夫人,求您了,行行好吧!既然已經是二小姐出嫁,又豈能換人呢?」

話已至此,這個女人的用意已然不言而喻,我心中冷笑,她來此不過是想確定,我這具破破爛爛的身子能否代替她女兒,半月後出嫁。

︰「呵,這婚事本一開始就定的是三丫頭,若不是她病的那麼在時候,又怎會輪到珠兒,」二夫人任由香蘭磕頭,卻沒有半晌要放過我的意思,只是將目光移向我,冷笑道︰「再說,這三丫頭大病一場,人倒是變得聰明伶俐了些,嫁過去說不定也不至于那麼難過。」

︰「二夫人!我家小姐自幼已有婚約,這事老爺是知道的,小姐她……」

︰「香蘭,罷了,先起來吧,」我柔柔一笑,也許是這骨子里的現代思想在作祟,我十分不習慣有人在我面前跪著磕頭,苦苦求饒的模樣,扶起額頭已然淤青的香蘭,對著二夫人規規矩矩的一禮,輕聲道︰「方才紀先生說,卿兒身子向來不好,並不適宜嫁人,既是如此,若二娘非要逼迫卿兒替妹妹出嫁的話,」我稍稍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道︰「那卿兒也不在乎,再去多跳一次那水池子!若是淹不死,卿兒便懸梁,絕食,撞柱,想死,總歸能尋著方法,反正卿兒命賤,也不介意多往鬼門關走一遭!」

瞧著周遭的人驚訝的神情,我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這顧三,果真不是意外跌倒池子里的,怕是二夫人,連帶著她那個還未謀面的爹的逼迫下,她才不得已選擇自盡,我心里暗暗贊許,倒是個有骨氣的主兒,之前對她的懦弱的嫌棄也稍稍淡了幾分。

︰「好……好……三丫頭,你倒是夠狠,這點倒一點也不像你娘,」半晌,二夫人才指著我道,聲音明顯有些顫抖,我卻知曉她是被我給氣的,「你……你……咱們走著瞧!」

我坦然一笑,行了一禮後淡然道︰「二娘慢走,二姐慢走,卿兒不送。」

此言一出,二夫人的臉又黑上了幾分,連同著一旁與我般大的少女一起,可是礙于有紀先生在場,不好直接發作,只得一甩衣袖,狠狠道︰「走罷!珠兒,我們回去找你爹!」

笑著目送二人,卻見二姐回頭,對著我死死的瞪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因這目光里並非是小孩子過家家般的討厭,而是,濃烈刺骨的恨……這目光是如此熟悉,在現代于我的對手眼里見過,而如今,它卻出現在了一個少女的眼里,這叫我如何不驚。

二人漸漸遠去,我心中卻有些惘然,那個孩子那般的模樣,好似我從此將她推入萬劫不復一般,我輕嘆一口氣,閉上眼,只听香蘭怯怯的聲音在耳畔想起︰

「小姐……」

︰「香蘭,你就沒有什麼是要對我說的麼?」

之後便是一些家事,紀先生不便知曉,他也就安然告辭,走前卻深深的打量了我一眼,目光之中帶著幾許探究與詫異,我捂臉,完了完了,剛才又不小心暴露了。

︰「小姐……」香蘭站在身旁,一副拘謹的模樣,我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這個年代,茶葉還沒有普及,只處于萌芽階段,所以只有喝些白水,我「嗯」一聲算作回答,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香蘭猛地一下跪下來,對著我磕頭哽咽道︰「小姐,香蘭騙了您,其實您不是不小心跌進池子里的,您是不想出嫁投水自盡的,香蘭怕您還會想不開,所以……所以才不敢告訴您……」

我喝了口水,平靜道︰「這些我已經知道了,你說說看,我的婚約是怎麼回事,另外,二姐要嫁的那戶人家是誰。」

香蘭不假思索的道︰「听夫人說,對方是韓國名門之後,只是韓國被滅之後便不曾再聯系,而二小姐的夫君是郡丞大人的三公子,嫁過去後是作妾,可群丞家的三公子風流成性,經常借著郡丞大人的名聲在外胡作非為,」見我微微眯起眼,她訕訕解釋道,「當初以為小姐會嫁過去,我特地打听過了。」

韓國已滅多年,與我有婚約之人至今未出現,怕是早已在動蕩之中喪命,我不再考慮此事,不過那郡丞……在腦子里久久回憶,卻調不出絲毫有用的線索,只知道是六百石銅印黑綬,掌佐守,也算是個比較大的官職,不知道顧三的爹如此費盡心思的將自家女兒塞給他們是為了什麼。

在秦朝,商人是十分低下的職業,商鞅變法是采用重農抑商政策,嚴格限制商業的發展,這卻並不妨礙他們掌握著全國大量的財富,而這顧韋千方百計與官員搭上關系,必定有他所圖,我苦苦思索,卻忽而想到一點,忙抓著香蘭的袖子道︰「這幾日外面可有傳來什麼風聲?」

︰「什麼?」香蘭不解其意,問道。

我急忙忙問道︰「這幾日,皇帝可有下令,說要富商全都遷居咸陽?」

香蘭努力思索了番,半晌才微微點頭,「小姐這般一說,我好似記起了些,前幾日我出門為小姐抓藥的時候的確見到街上有人議論此事,可是這與二小姐要出嫁一事又有何關系呢?」

果然是這般!我心中狂喜,對香蘭解釋道︰「咸陽是天子腳下,一舉一動皆在監視之中,秦法嚴苛,指不定何時便會喪命,而爹爹他既是于洛陽起家,手頭上能動用的關系也大都與本地,若是他去了咸陽,便是處處受制,他又豈會不為自己打算?」

香蘭依舊是一臉迷糊,我不禁扶額嘆道︰「他與郡守聯姻,便是想借機與郡守交好,將他從遷居的富人名單上除去,繼續留在洛陽,你可明白?」

見面前少女似懂非懂的模樣,我也不打算繼續與她深談下去,只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這可是真的歷史!不再只是古書上生硬古板的幾個字,而是我真正經歷的事實!我竟然可以親身經歷這件事,這種感覺,仿佛跟做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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