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穎抱起雙腿,把臉埋在臂彎里,一聲不響,但姚然看到了她的肩膀在微微顫動,她在哭,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此時什麼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姚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靜靜地、盡量不發出聲音地退出了房間。
「小丫頭怎麼了?她在做什麼?」出了石室以後,果果問道。
「她是不是哭了?吳迪又是誰?」小飛也一連扔出兩個問題來。
「你們別再問這個了,也別在她面前提起來,要不你們會像我一樣被打得下巴都歪了。」姚然揉著自己的左臉,痛苦地說。
果果和小飛對視一眼,心里都想看看對方被打歪了嘴是什麼樣子。
一夜激戰與奔波,此時放松下來,姚然頓覺疲憊不堪,兩個妖精帶著姚然到一處石室中休息。石床上墊的是暖和的獸皮,蓋的是輕軟的裘被,姚然躺在床上,才一合眼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姚然睡得並不塌實,在夢里,吳迪掉下法劍的畫面一遍又一遍重復。耳邊回蕩一個憤恨的聲音︰「都是你,都是你這個無能的小子害死了吳迪,我恨你,永遠恨你!」這個聲音很像林詩穎,又很像許多人的共同指責,姚然想解釋,卻無從說起,舌頭像打了結一樣,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這些指責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姚然被一群黑壓壓的人影逼到了一個懸崖上,再往後退就是萬丈深淵。他想讓黑影們停下,可是黑影們哪里管他的處境,一面指責,一面逼近,最終把他逼得沒有立足之地,從懸崖上掉了下去——
「啊——」姚然從夢中驚醒時,嘴里還驚叫道。
不多時,果果和小飛出現在了房門口。
「小呆瓜怎麼了,做噩夢了嗎?」果果說道。
「夢見又被人追殺了嗎?」小飛說。
姚然伸手抹掉額頭的冷汗,問道︰「林詩穎醒了嗎?」
「小丫頭也剛醒,我們為她做了魚湯。」果果說。
「也做了你的份,快來喝一些。」小飛說。
姚然經它們一說,才聞到魚湯的香味,肚子也覺得餓了,翻身下床。跟著他們來到另一間石室。這間石室只有一張大圓石桌與幾張石椅,林詩穎正端著個精巧的白色石碗喝著魚湯,見姚然進來,抬眼掃了他一眼算是打招呼。
果果遞來一個白石碗,姚然盛了一碗湯,只見石鍋石勺,俱都光滑圓潤,也不知道以什麼方法打磨得如此精細。
「你好些了嗎?」姚然喝湯時,見林詩穎的衣服右肩上有些許血跡,想是她之前抬手打他耳光時傷口撕裂,不由得關切詢問。
「嗯。」林詩穎只回了這麼一個字。姚然听她說沒事,也就不再多問了。
「喝完湯就離開這里,回學校去。」沒過一會,林詩穎忽然說。
姚然苦笑道︰「如果能回去的話,我也不想呆在這里。」
他把昨晚林詩穎昏迷之後的事情詳細說了。
「山洞入口處的石頭那麼大塊,赤鬼為了保證能壓死你我,一定將山體破壞得很嚴重。要從原路出去,只怕千難萬難。」
「難道你要我一輩子都躲在這個山洞里,不見天日嗎?」林詩穎又板起臉來了,雖然這和她平時的樣子並沒什麼區別。
「在這里有什麼不好,果果和小飛在這里好久了,都沒想過要出去。」一直在一旁的果果說道。
「希先生和傲先生也不想出去。」小飛也說。
「你們大可留在這里。」
「陪著果果和小飛。」
面對著林詩穎不解的眼神,姚然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希先生和傲先生是誰。」
「他們不許我們說。」果果說道。
「不許我們說他們的名字,但是你們可以看牆上寫的字。」小飛說。
「那是傲先生寫的字。」
「傲先生說他不希望後世的人知道他是誰,但他希望有人看到這些。」
林詩穎此時已經是滿臉問號了,姚然無奈,只好帶她出門去看左側的石壁。
四人走近了石壁一看,只見第一行寫著《與希說》。
原來是傲先生寫的一篇文章。
十六年前六月三日,與希認識于星學府門口,至此結下不解之緣。
彼時之希年近三十,長傲六歲,與傲一見如故,是夜把酒言歡,相見恨晚。希好瑤琴,傲喜洞蕭,常于山水之間彈琴奏蕭,勝過紅塵歌舞升平。
傲嘗與希徹夜長談,望月對歌,暢談志向。希言心中大志有三︰一則魔道盡除;二則正道再無干戈;三則隱居世外,從此不問天下事。
魔道潛伏已久,伺機欲染指九州。時值中原內亂,正道之間相攻互伐,人心離散,法士學校校紛爭不息,學生好勇斗狠,恃強凌弱者比比皆是。次年九月四日,魔道見我正道紛亂,趁機來犯,勢如破竹,長驅直入,短短半月便越過梁州直逼荊州。
其間雖有法士盟軍數度御敵,奈何眾首領相互猜忌,意見不一,以致盟軍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眼見中原勢危,希與傲遍走群校,希以無上道行引得群士低首,唯他是命。結成反魔大軍,于十月初與魔軍大戰。由希領軍,傲為謀士。此一戰僵持十日之久,眼見正道人心漸散,是希帶數百敢死隊夜襲魔軍,斬紫門羅門門主頭顱與十幾名魔道高手。次日大捷,魔軍敗退。
此役過後,希名聞天下,中原法士唯其馬首是儋,但有吩咐者,莫敢不從。又過兩年,希任法士學校之校長。聞說九州皇誤中魔道毒害,命在旦夕,唯有以鳳血入藥方能解毒。希與傲遍尋西荒,歷盡艱辛,終在昆侖山上擒得鳳凰,取其鳳血。雖未傷鳳命,終究埋下禍根。
九州皇痊愈後,欲謝于希,希言︰「盡忠而已。」又請九州皇來訪其校,見制度完善,師有所師,學有所學,不听君令,但聞希語。皇驚之,笑曰︰「善哉,善哉。自今日起,此校一切費用均由黃庭出資。」同年,其校免除學生一切費用。九州法士更以希為尊,事事以希為師。
次年,希于外出時帶回兩名蓮妖,一名果果,一名小飛。由二妖暫任學校醫藥老師與生物識別老師。
然好景不長,有好事者傳希與傲交情不同尋常,消息傳出,天下皆驚。有法士以希為當今師表,不應與傲相來往過密,希笑而不語。
又過半年,傲于外出辦事時,遇十數人圍攻,險些致命,是希及時出現,救傲于危難。然希與眾法士間不再往來。
傲養傷之時,又傳賊人告狀,言希于校中找尋生死薄與判官筆,意在反黃庭而自稱王。九州皇下令擒拿,希面對數百法士,坦然而笑。
「若我欲反,豈不晚乎?」
眾法士不知何言以對。希攜傲殺出重圍,來至此洞,開室搭橋,彈琴閱書,好不自在。希笑言今生三大志向,卻只得最末。
三月之後,希自黃庭大牢中帶回果果與小飛,至此不再出洞,欲終老此間。
今留此字,以供後世觀之,是非功過,只待後人評說。
……
姚然看到最後,滿心不是滋味。這個希先生乃是個大英雄,但前半生風光不盡,後半生卻只能老死在這不見天日的山洞中,令人唏噓。而更讓他驚奇的是果果和小飛居然曾經做過學校的老師,難怪它們說起學校來一臉氣憤。
「希和傲,都只是化名吧?」林詩穎盯著牆上的字,忽然說道。
果果和小飛對視一眼,「我們不能說他們的名字。」
「看來我猜對了,不知道這兩人為何要隱藏自己的姓名,不讓別人知道。」林詩穎奇道。
「要知道他們是誰也容易,既然果果和小飛不肯說他們的名字。只要回了學校查查史書,看看有哪個學校的哪任校長曾經救過九州皇的命,就能知道他們是誰了。我想救過九州皇的命的人大概沒有幾個吧?」姚然自信滿滿地說,「我奇怪的是里面提到的‘生死薄與判官筆’是什麼意思,這種東西只在神話故事里出現過,為什麼學校會有那種東西?」
「大概是一種比喻吧,」林詩穎分析道,「以前的人們喜歡把不便明說的東西用比喻的方式說出來。也許這個‘生死薄’是指一本記載著厲害仙術的法書,而‘判官筆’則是一把威力強大的法器。九州有四**士學校,出過無數英雄人物,留下強大的法器和厲害的法書也不足為奇。」林詩穎說道。
姚然扭頭看向果果和小飛,「你們應該知道是什麼東西吧?」
出人意料的是,兩個妖精居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那是很可怕的東西,果果不能說。」
「許多人想得到它,可是誰也得不到。」
「看來你又猜對了。」姚然向林詩穎無奈地說。「連妖精都害怕的東西,難怪會被稱作‘生死薄和判官筆’了。」
「居然把這麼可怕的東西藏在學校里,如果被學生拿到了,後果不堪設想。」林詩穎皺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