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寰髻,勾黛眉,貼花黃,點絳唇。雖然臉色不是那麼好,但襯著額上如絲如縷妖艷綺麗的紅蓮依舊美得恍若仙子。
最是紅顏易老,可堪流年不憐。
徒羨荊釵布裙,哪怕陋食耕織。
縱有傾國傾城,不得良人繾綣。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莫過于心中裝滿一個人,觸手可及卻又永無交集。
我整理好自己,推開那扇被我關閉的門,陽光一瞬間落在我身上,帶著自然的芬芳和生氣。
我深深呼吸,仿佛要將身上陰霾的氣息盡數除去,嘴角一絲淡淡的笑。
門外百里靖正在那里,雪白的櫻花樹下一身黑色的凝衣,微風輕卷起衣角,風輕雲淡。
還是那樣的無鑄俊逸,琉璃一般的眼眸折射著琥珀色的幽暗,深若汪洋。才一天不見,人卻憔悴了很多,身上彌漫著頹敗的味道,卻讓人無端著迷。
我沒有掩藏我額上的紅蓮,以坦然如水的眼神看向他,他的眼中沒有太多的驚訝。
時間仿佛靜止,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要怎麼開口?我也不知道。
收回目光,向院子外走。
腳步很慢,百里靖在我身後,三四步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你說過,一個人無論相貌如何改變,眼楮總是騙不了人的,我原本只是好奇。」我緩緩的開口,仿佛自言自語。
「後來呢?」百里靖的聲音听不出情緒。
「後來,我低估了他在我心中的藥效,在不知不覺中早就蔓延纏繞,即便知道他是有毒的,卻已經戒不掉了,可是這藥我用不起,只有棄掉這顆心了。」如果無法忘記,就拿這顆心永遠銘記吧,只是它再也沒有空余的地方留給別人了。
「心若不在,如何活著?」百里靖腳步頓住,聲音有些顫抖,「你當真能棄?」
百里靖,你可知一旦我想到要忘記你,心上的痛遠比離魂發作時更疼痛。
我慘淡一笑,「你听說過有無雙不能的嗎?」
「凝兒…。」百里靖從後面緊緊抱住我,「你在騙自己嗎?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挽留什麼,但是請你讓自己好過一點,你若是累,可以靠著我,你若是苦,可以拉著我,你若是氣,可以罵我,你若是恨,可以殺了我,留在我身邊,我會用我余下的時間永遠陪著你,天下也好,江山也好,我都不要了。我百里靖今生只要凝兒。」
百里靖會說出這樣的話讓我很驚訝,如果是以前,我會不會不顧一切的永遠留在他身邊?甚至不理會他身邊還有多少女人?
可是,百里靖,相同的一句話說得早與遲是有分別的。如今,你叫我情以何堪!?
更何況,你還不知道我還是那個因你而死的董凝霜呢…….
我沒有辦法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的那樣去愛你,那麼坦然,那麼心安理得。
那一天,我再沒有開口,也沒有掙月兌百里靖的懷抱,因為那是最後一次。
繁華一夢終究會醒,天下可以沒有無雙,但百里不能沒有百里靖,離開曼殊山後,所有的一切我都會埋藏在心里,從此蕭郎是路人。
起花,降露,浸漬,風晾,十五一到,千蝶槿便順利的成藥,收進特制的藤木盒里,我的心事便了卻了。
西廂里,一燈如豆,米婆婆見我一層一層的細心包裹藤木盒,開口,「你明早就走?」離開這里的方法雖難,但若是無雙就沒什麼了。
「我會將水上迷陣擇午夜子時開啟,到時候婆婆隨時都可以出去的。」憑操控氣息的能力要破陣不是難事,但曼殊山上的東西被不少人覬覦,若是冒冒失失的擅自洞開恐怕不好,所以調整了機關,每日子時才會解除陣法一個時辰。
「老婆子都這把年紀,出不出去已經沒什麼要緊了,只是那臭小子…。」這樣不告而別倒是挺傷人心吧!
見我半天沒有開口,米婆婆嘆了口氣離開房間。
良久,我放下手中的盒子,走到案前,緩緩的磨墨。
提筆,手下沒有一絲的停駐,曾經寫過那麼多次,這該是最後一次了吧。
清晨,窗外寂靜櫻花撒了一地。
百里靖長長的睫毛投下淺灰的陰影,仿佛蝴蝶的薄翼,高蜓的鼻梁,薄唇潤澤,無暇得似乎精雕的美玉,睡顏安詳得就像初遇的那一次一樣。
我靜靜看著他的睡顏,似乎要將他此刻的樣子刻進心里,昨天的字折好放在枕畔,他醒來就會看到的。
一葉竹舟子,看著迷霧中漸漸消失的曼殊山,仿佛心中被剝落了一大片空白。
我握緊懷中的藤木盒,凝兒,忘記吧,你既如風一般的離開,就不要再留下半點遐思了。
百里京都雲苑
「臭小子,你再不給姑女乃女乃我讓開,小心我讓你好看。」雲苑門口發出這個聲音的是一位正叉著腰黃衫凝裙,環佩伶仃的妙齡少女,別看話是霸道粗俗,但模樣和聲音卻是俏生生讓人心動。
當門一人,手中晃著點金牡丹扇子,也是一身貴氣逼人,吊兒郎當外加邪魅俊逸,不是別人,正是元寶金瓖玉洛顏歌。
「不知姑娘怎麼讓在下好看呢?」洛顏歌聞言依舊笑得禍國殃民,慢條斯理道。這女子身姿嬌俏,腰上別著的珍珠算盤早讓他猜出幾分端倪,但不知為何偏是想逗逗她。
「你今兒是當真不讓?」錢小扇眯了眯眼楮,語氣不善。
「當真不讓。」洛顏歌悠然笑道。
「確實不讓?」錢小扇走近幾步。
「確實不讓。」洛顏歌看著眼前的錢小扇,有恃無恐。
「果真不讓?」錢小扇又近了一步,嘴角勾起的笑有絲陰謀的味道。
「果真不讓。」洛顏歌察覺近在咫尺的錢小扇笑容的別樣,納悶卻仍是不改口。
「那我就不客氣了。」錢小扇用只有兩個人听得見的聲音笑道,轉眼間,那笑被驚惶與羞憤所代替。
「非禮啊…。」錢小扇忽然扯著洛顏歌的衣襟喊。
于是,滿大街的叔伯大嬸都看了過來…
洛顏歌咬牙看著錢小扇‘梨花帶雨’中狡黠的眨著眼,卻是伸手一勾,將錢小扇帶進懷里,沖面色不善的正義的鄉親們笑道,「內子頑皮,打攪了。」臉不紅氣不喘。
呆愣的錢小扇終于反應過來,「誰是你內子了。」
「乖,寶貝,我知道是為夫不好,咱回家說。」洛顏歌一邊摟緊不停掙扎的錢小扇,一邊往雲苑里走。
錢小扇是欲哭無淚啊,早知道會是自己掉溝里,當時就絕對不挖坑了。
洛顏歌看著錢小扇滿是控訴的眼神,嘆了口氣,松開了手。
剛掙月兌束縛的錢小扇揚手就給了洛顏歌一巴掌,「臭小子,大壞蛋。」
清脆脆的一下,讓趕來的人都愣住了。
錢小扇意外的看著自己火辣辣的手掌,她發誓她不是真的要打他的,她只是氣極了,她以為以他的功夫是一定可以躲開的。
洛顏歌白希的左頰上出現清晰分明的五道紅印子,錢小扇傻傻的看著都忘記了說話。
「在下失禮,錢姑娘解氣了吧。」洛顏歌垂下眼眸,語氣不辨情緒。
「我…。」錢小扇吶吶的說不出話。
洛顏歌只是朝趕來的雲若熙幾人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說,便轉身離開。
錢小扇看著洛顏歌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心就是很難受很難受,比掉了銀子還難受。
「小扇?你怎麼會來?」我一絲詫異,錢小扇居然會放著她日進斗金的天知樓掌櫃不做,千里迢迢跑來這里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小姐,你還敢說,」錢小扇苦著臉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公子祭給煩死了。」
公子祭…
已經差不多兩個月了,自從上次在婚宴上分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那天我拿到千蝶槿後沒有再回曼殊城,一個人靜靜的回到了百里京都,那里再不是能承受任何意外的地方了。
而,自私的原因怕是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南宮天吧。
終是對不起他的。
「公子祭?」雲沁疑惑開口,因為千蝶槿的原因,雲沁的病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當初回來時,雲沁被洛顏歌瞞得很好,並不知道我在南巫月的很多事,包括九月受傷,包括遇見梵彌,包括我決定嫁給南宮天,也包括掉進血誅陣。
「你不知道,我的那個天知樓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進人了,門口都堆著小山似的金銀珠寶,指名道姓的要找你。」錢小扇一說起來就心疼,「啊啊啊,小姐你知不知道,天天看著那成堆成堆的珠寶,我是真的真的很想把你給賣了啊。」寶貝這東西看得到得不到還真是會要人命。
他會不知道我在這里嗎?
不,不會,他恐怕早就知道小扇是我的人,他只是在告訴我,我欠著他一個回答。
「那些東西你大可以收下。」我垂眸,對于南宮天,我不能再逃避。
「小姐。」沉默半天的白明夏開口,眼眸中一抹擔憂。「小扇是無心的。」
錢小扇訕訕笑著,「你是小姐來的嘛,小扇也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我搖搖頭,「是說真的,不過,」我看了看剛剛洛顏歌離開的方向,嘴角浮笑「在那之前,你恐怕還有別的事。」
錢小扇讀出我眼中的促狹,卻只是垂頭怏了下去。
雲苑中,已經是仲夏時節了,青書閣里徐徐的微風仿佛都帶著淡淡的綠色。我打著一柄水墨團扇,看著窗外搖曳的樹枝花影,無所事事。
靜,一切都靜得很尋常,又很不尋常。
自從我回到百里京都後幾日,百里靖就重新上朝了,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步入正軌,沒有絲毫不妥和異樣。
他既沒有派任何人打听過我,也沒有對雲家有任何的辭色。
原來,我也不是那麼重要的,我嘲笑自己,少了一個凝兒或是雲若熙,百里的皇帝還是那個百里靖,從來不曾改變。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九月遞過來一碗銀耳蓮子湯,猶豫開口,「小姐會嫁給公子祭嗎?」
「怎麼問這個?」我手中的扇子一滯。
「自從小姐從曼殊城回來之後,人就變得淡漠了很多,仿佛什麼事都不再重要了一樣,九月很怕,真的很怕小姐會將自己隨便交出。」九月握住我的手,「小姐就對自己好一點吧,九月看得出來,小姐心里還是有那個人的。」
「那些都不要再提了吧,」我低著頭,看著手中扇子上的水墨畫,「只是許久沒有打理事情了,有些什麼消息麼?」
九月見我不願多言,只得幽幽嘆了口氣,緩緩開口,「別的倒是沒有,只是一件,百里的西北疆似乎又開始不太平了,西夏又有出兵的意思。」
西夏嗎?完顏奕如今貴為西夏的攝政王,西夏新帝又不滿十五,恐怕西夏的權利是盡在他手中,當初他會派殺手前往巫月,想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那場敗仗的羞辱恐怕他會不惜一切代價雪洗。
「百里在調集兵馬了嗎?」如果消息能傳來這里,以百里靖的個性必定是已經采取了措施的。
九月卻搖了搖頭,「說來蹊蹺,我們並沒發現百里對此有任何動作。」按理來說,以劍谷和天知樓的能力要探听這該是易如反掌,不可能會有錯的。
心中一陣訝異,難道是百里靖另有打算嗎?他絕不可能坐以待斃。
「再去查查,兩日之內務必探听確切消息。」我撂下手中的扇子,起身。
話音才落,院子外便是一陣喧嘩。
「滾開,誰敢攔本皇孫的路,讓開,讓我進去……」
「殿下您請回去吧,這里可不能亂闖啊……」
「滾開,你們都給我滾開……娘親……娘親……你在哪里……。」
幾步走出院子,就見百里洛正在被一群跪地的奴僕攔在門外。
「洛兒。」我詫異喊道,這個小家伙怎麼會來。
方才還盛氣凌人,氣急敗壞的百里洛一見我便哇哇哭了起來,三步兩步跑到跟前緊緊抱住我,「娘親…娘親…快去救救皇爹爹吧……」
百里靖?「怎麼回事?」我扳住百里洛的肩,看著他哭得稀里嘩啦的小臉。
「皇爹爹不肯休息……也不用膳……整天都呆在御書房……都吐血了……好多血……好多……娘親,皇爹爹是不是會死啊?」百里洛一邊哭一邊說,語句含糊不清。
我呆呆的看著百里洛的小臉,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
「娘親,你去看看皇爹爹吧,洛兒求你了。」百里洛扯著我的衣袖怏怏的開口。
「洛兒,你皇爹爹病了該去找太醫。」我低下頭,百里靖啊,我不該再去見你,生也好,死也好我應該忘記了。
「娘親……娘親……」百里洛慌張起來。
「洛兒回去吧。」我輕輕的擦干他的小臉。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百里洛猛然打掉我的手,緊緊抱住我不停地喊。
「洛兒……」
「他是因為你。」
我抬頭,只見百里軒一身天青色凝袍立在門口,與百里靖相似的輪廓多了一絲清逸和寧默。
「他是因為師父你……」百里軒看向我的眼瞳,眸光中多了一絲波紋,一絲留戀,一絲激動。
「軒兒……」他都知道了吧,可是「我不能再見他了。」
「一個月前,梵彌進宮行刺,皇兄因此身受暗蠱,卻瞞住任何人,如今,已是暗蠱發作,瞞不住了。」百里軒眼眸暗淡。
「那……那是他的事。」不要想,不能想,百里靖是不會放棄什麼的,絕對不會。
「完顏奕已經出兵,百里卻是毫無動靜,不是皇兄另有所謀,」百里軒不理會我的話,依舊仿佛自言自語,「而是,他根本就不抵抗。」
不抵抗?
「為什麼?」百里靖瘋了嗎?
「他說他要還給你,把一切都還給你,」百里軒靜默的話听不出任何情緒,「百里的江山,還有,他的命。」
我腳步有些不穩,他要還,他竟然說要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心中卻是大片大片的疼痛和蒼涼。
「小姐……。」九月臉上滿是擔心。
「他要怎樣就怎樣吧。」百里靖,你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中的人,如今這樣又有什麼意思?
「娘親……。」百里洛無措的拉著我的衣衫,急得不停的看向百里軒,「皇叔……。」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百里軒看著我,半響嘆了口氣,上前拉住百里洛,「我們先走吧。」
「皇叔……,可是……。」百里洛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洛兒乖,我們先走。」百里軒擦了擦百里洛的眼淚,安慰著帶他出了院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深深的望了一眼已經轉身的雲若熙。
軒兒走後,我靜默的回到房中。
「九月,磨墨。」我要寫字,我要畫畫,我要看書,我要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的,百里靖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可是,筆上的墨卻在還沒有下筆時,便污濁了整張宣紙。
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說放手就可以做到的。
夜半,星子寥落,而皇宮之中卻是燈火通明,我坐在屋檐之上,看著不遠處的乾陽宮,百里靖此時正在里面。
沒有理會禁衛軍隊和宮女太監,我飛落在乾陽宮的門口,守在門口的敬德看到我,驚訝得說不出話,卻是揮退了趕來的守衛。
「雲姑娘,您怎麼會……。」敬德迎上來,眼眸詫異,卻是恭敬有禮。
「百里靖在哪里?」我直接開口。
「這……。」敬德臉上突然有些不自在,眼眸卻是瞟向緊閉著門的乾陽宮。
「在里面?」我起身準備進去,卻被敬德攔了下來。
「雲姑娘,您現在不能進去。」敬德神色有些慌張。
我猶疑的看著敬德有些不對的神色,感覺此刻乾陽宮中一定有什麼事。
「皇上,外面是誰,吵得臣妾都睡不著了。」一道嬌媚的女聲從緊閉的門內傳出。
這是?我身形頓時僵住,腦中一片空白。
「皇爹爹不肯休息……也不用膳……整天都呆在御書房……都吐血了……好多血……好多……娘親,皇爹爹是不是會死啊?」
「一個月前,梵彌進宮行刺,皇兄因此身受暗蠱,卻瞞住任何人,如今,已是暗蠱發作,瞞不住了。」
「他說他要還給你,把一切都還給你,」
「雲姑娘,您現在不能進去。」
忽然覺得我真是個大傻瓜,全天下最愚蠢的大笨蛋。
「敬德,怎麼回事?」百里靖慵懶的聲音傳出來。
「皇上,是……是雲姑娘。」敬德神色復雜的看了我一眼,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