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一年中,薛雲洛白四家生意上皆受了較大的‘波折損失’。
因著些許天災**,很多名下的商鋪接連倒閉關張,幾家財勢大不如前,不過,這只是自表面上看罷了,那些關張的鋪面大多是盛名在外卻所進不多的行當,我讓四家借勢關張,然後轉走資金另注門市,並且這新的商鋪卻是以一般私人名義開張經營的,面上**,但到底卻仍屬于四家所有,這樣一來,便大大消弱了當權者的注意力,並且,所有門類的行當都可暗中投注,生意明縮卻實際上擴充了許多。
而這一年中,江湖中出現了專門打探消息的百曉樓,樓如其名,天下之事無所不曉,在百曉樓里只要出得起價錢,什麼樣的信息都可以掌握。
所以百曉樓的樓主凝月公子的名號便在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誰也不知道凝月公子的真面目,只傳言是,白衣勝雪,優雅傾絕。但傳言只是傳言,沒有人能確定得到。
而樓中掌櫃錢小扇倒是為人所熟知,只要是與百曉樓打過交道的人都必定不會忘記這個鬼靈精怪卻又愛錢如命,貌似天真純善卻又精明過人、睚眥必報的珍珠算盤錢小扇。
至于我,身份卻只是雲家遠親,父母雙逝,叫雲沁一聲表哥,因著幾分岐黃之術住在雲家,為雲沁治病,名喚︰雲若熙。
「過七日,再行一針,你體內血脈就基本無大礙了,只要不過于操勞和心浮氣躁,舊疾是不會嚴重的。」我收回金針,看雲沁臉色微微紅潤了些,道。如果不是無雙可以動用極其強大的無形之力,我不可能行得了這上古醫書中記載的玄妙針法,而雲沁也是斷斷沒有可能回環的。
「雲沁謝過小姐,若不是…」雲沁笑容虔誠而干淨。
「你就別謝來謝去的了,哪里有表哥謝表妹的?再說了,你雲家還是我衣食父母呢,沁哥哥!」我打斷雲沁的話,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雲沁也笑了,笑容若一彎銀白月牙。
雲沁除了不會武功外,琴棋書畫樣樣皆精,書畫的造詣甚至還在我之上,但,琴棋這東西我卻少與他比,不為別的,這兩樣太費心思,對雲沁身體無益。
幾月來,我幾乎天天呆在他的幽蘭館里,雲沁母親,也就是我名義上的姑姑,卻倒樂意得很,不為別的,單為終于有個像樣的女孩子呆在雲沁身邊了,雲沁是雲家獨子,自幼又因為身有痼疾,且預說活不過成年,所以,雲沁從來不曾考慮成家,終是怕誤了人家姑娘的終身。
不過,雲沁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人才了,儒雅清俊,蕭致軒舉。雲家不少丫頭更是對他芳心暗許,所以,我的存在一直都讓園中不少姑娘神傷,不過,姑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雲家上下還有誰能夠多話呢?我樂得自在。
薛風辭、洛顏歌和白明夏有時候都會來見我,從來皆不走大門的,為此,雲沁館中除了他的貼身小廝雲竹與我的九月外是沒有其他下人的,畢竟,四家的關系是秘密。
他們會給我帶來幾家的暫時的經營現狀,而九月則會不時聯系百曉樓,帶給我百里國的各樣消息,甚至密報,所以,雖身在雲家深院,但天下的局勢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都一清二楚了然于心。
九月每天早上都會為我擺上棋局,與百里靖的賭局便也設在其中,當初,百里嵐北驪七城一夕之間土崩瓦解到底是何原因,相信百里靖不會猜不到,他想不到的只是那局棋是凝兒在臨死前為他所下,她到死都選擇是成全他。
百里靖你可知道?你如何有資格承受?
我不想讓天下大亂,可是,我卻也不想你的江山讓百姓民不聊生。皇帝天生是如履薄冰的,你若是真的這麼愛,我便也成全你。
茈別經年薔薇花過
依舊輕雲袖手
馬蹄猶急烽火不報素煙
笑青梅煮酒半盞痴半盞傲桀
熙攘間對面不逢
人生終不若初見
燕雁于飛無奈凝瑟華月
唯獨沐秋風
看晚霞如桃梨白雪
在白玉箋上寫下這首曲子,看櫻花落滿清風。忽然間,很想跳舞,只有在舞中我才可以覺得自己的心還是活的。
于是,在雲沁來時,便看到翩躚如卷風一般的漫天花浪,以無雙的能力,這場舞可以宛如精靈妖嬈絕美,並且是第一次,他看到我額上的紅蓮。
他滿眼吃驚無法掩飾。
「被你看到了哦。」我眨了眨眼,巧笑著跳到他面前,「那沁哥哥不能白看。」
「小…熙兒妹妹想要什麼呢?」雲沁淺笑著回過神來,儼然哥哥對妹妹的*溺模樣。
「送我副畫如何?」我眼眸一轉,悠悠笑道。
雲沁的畫可是一筆難求,千金不易呢!
正待說時,雲老夫人的貼身婢女湘晴卻來了。
湘晴十七八的年紀,生得端正秀麗,是府里的大丫環。
「少爺、表小姐安好,夫人看這幾日月色不錯,今晚上備了家宴在淑芳園里,請少爺表小姐到時候同去呢。」湘晴舉止大方,幾句話說得有禮有節。
「如此,湘晴便去回母親,我和熙兒會準時的。」雲沁溫潤開口。
傍晚時分,九月便為我挑了件藕荷色凝絲長裙,清貴淡雅。一出我住的煙黛閣,便看見雲沁一身天青藍凝袍正等在那里。
到淑芳園後,雲老夫人正同幾位姨夫人說話,暗紅色嵌金絲的凝裙,堆雲髻上一只鳳凰掐絲點翠釵、一只懸珠金蘭步搖,清爽簡單而不失雍容華貴,雖是年近四十,卻半分也不顯年紀,笑容溫婉端莊。除此之外,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者,約略是雲家的幾位叔伯,見到雲沁與我,皆和善含笑。
我和雲沁皆向坐上的雲老夫人行了行禮。
「初丫頭,過來過來。」老夫人一見我便笑逐顏開地喚我過去,坐在她榻邊。「咱們熙兒沒成想竟成了如此美人呢。」
幾位姨夫人皆笑著隨聲附和,眾丫頭婢子則忙著布菜倒酒。
「姑姑笑話熙兒了。」我略略羞怯道。
「江淮城里數一數,我看了半輩子了,能及上熙兒丫頭半分的可真沒幾個。」另一個姨娘樣子的女人隨即開口,「算算,有十五了吧?」
「是呢是呢,沁兒也有二十了。」雲老夫人笑著說著,別有意味的看了看雲沁,這突然而來的熙兒可是很合她的心意呢。原來,因著雲沁的身子,他從來都對女子疏淡有禮,她不是沒有刻意安排過,但沁兒的心事她也不是不懂,所以,她這麼些年也幾乎是認命了,但這熙兒一來,她這心里可滿滿的都是念想了,她看得出來,沁兒待她是不一般的。
「母親,該開宴了。」雲沁依舊舉止從容,笑容清淺。他明白母親的期許,可是,小姐怎能是他能夠褻瀆的,她如皓然銀月,只可虔誠仰望。
我卻戲謔瞥了他一眼,看他眸中一絲不自然,心下偷笑。
白玉碗、雕銀箸、琥珀杯,珍饈佳肴,琉璃美酒,溶月光半盞,燻微醉。如果不是家宴,邀三五好友則更有風味。
此時酒宴才過半,我只覺手中酒杯有些不穩了,心中一絲抽痛,讓我幾欲出聲,難道是…我眼眸一緊。
「姑姑,熙兒有些不勝酒力,可否先行去休息?」我擱下杯子,強自站起,袖中手已緊握成拳,九月也知有異,過來扶我。
「可有什麼不適?叫大夫過來瞧瞧也好。」老夫人看我面色有些蒼白之態。
「不必了,歇歇就好。」我說完話,不等老夫人回答便轉身離席。
「娘,我去看看。」雲沁看雲若熙有些不對勁的樣子,起身道。
步出淑芳園後,我已經渾身浸出冷汗,支持不住的軟倒下去,還未觸及地面,卻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到底怎麼回事?」雲沁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有掩飾不住的慌亂。
「公子先不要問了,將小姐送回煙黛閣再說吧。」九月一邊急急回道,小姐這個樣子必定又是那痛發作了,上次是午夜,小姐交代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這也才隔了兩個月而已。
雲沁听罷迅速抱起雲若熙一路向煙黛閣趕去。
未及內室,我便已經大汗淋灕,嘴唇被我死死咬住,一絲濕潤的血腥味滲入我的嘴里,心中有如百蟻噬咬之痛卻愈來愈烈,撕裂般的疼痛幾乎掐斷了我的呼吸,我蜷縮成一團,渾身因巨大的痛楚而顫抖不止。
為什麼,為什麼連忘記的權利都不給我?還要以這樣的疼痛讓我一遍遍回憶,讓我回憶那些欺騙和傷害。
心上似乎是有一個大大的鮮血淋灕的傷口,傷疤在一次又一次的撕裂揭露,舊傷還來不及痊愈,新的傷口就已經覆蓋。上天給了我全新的生命,可是所有的傷痛我都無法逃避,是救贖,但也是殘忍。
「熙兒熙兒,你怎樣了?我要怎麼做?告訴我該怎麼做?」雲沁緊緊抱住雲若熙冷汗淋灕瑟瑟發抖的身體,似乎想將所有的溫暖都給予她。
他從來沒有想過那樣風華絕代的女子會遭受到這樣的痛楚,看著她唇上的血漬和衣衫上被她手指掐出的血痕,他知道她一定在承受著極其劇烈的疼痛,但她沒有出聲,面色慘白得不成樣子也沒有出聲,他心疼到無以復加,只是越發用力的抱緊她,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這樣的沒有用。
一股血腥的味道涌進我的咽喉,我知道我的雙唇一定殘破不堪,可是身體內的噬心之痛卻幾乎讓我瀕臨崩潰的邊緣,我不知道我還可以撐多久…
這夜色漫漫的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就像那時候在完顏奕的王帳一樣,我希望可以有一個人來救我,可是…我知道這次不會再有了…永遠都沒有了…
東方天空已經發白,雲沁單薄的立在煙黛閣中,眼中已經疲憊得布滿血絲,薛風辭幾人都已經來了,眼中皆是不掩的擔憂和凝重,煙黛閣內已然安靜下來,九月自房中出來,輕輕帶上門。方才,她已經給小姐擦洗換衣。
「她睡了麼?」雲沁轉身向九月道。
「嗯。」九月點點頭,微微嘆息了一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姐她怎會…」薛風辭率先開口問出幾人心里的疑惑,小姐無雙的能力他們皆是有目共睹,今日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們是始料未及。
九月看了幾人一眼,心知瞞不了,「小姐在成為無雙之前曾身中離魂之毒。」
九月幽幽開口,「雖然以無雙的能力,那毒不能對小姐怎麼樣,但噬心之痛卻是會如影隨形,不定時的發作一次,幾乎無藥可醫。」這些也是第一次在桃花塢發作之時谷主所說的,至于到底發生了什麼,小姐卻是只字不提。
幾人听罷皆面有沉痛,誰也不曾想絕姿如她;頑肆如她;嬌媚如她;聰穎如她竟會有這樣的遭遇。
他們對她的過去了解的也不過就是逍遙堡二小姐凝兒這樣這樣的一個身份和名字而已,從她時常疏離冷淡決絕的眼眸和如今這噬心之痛看來,她的經歷遠非他們所想的那樣簡單。
但是,一旦查出是誰如此傷害了小姐,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他,不論對方是何方神聖。
「到底是何人所為?」洛顏歌鐵青著一張臉,一改平時頑肆不恭的樣子。
「以小姐的本事和慧黠,除了至親之人還能有誰可傷她?這是小姐的郁結。」九月嘆了口氣,「小姐總是在笑,可其實她心里比誰都苦。」對于過去她半分也不願開口,獨自默默承受,一點點劃傷她都會哇哇大叫的人,真正痛到極點卻不吭一聲,她的小姐,是那樣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
「九月,你又在說我什麼呢?」我倚在門邊,兀自淺笑。
疼痛過後,傷口皆會因著無雙護體的能力自行愈合,只是渾身的力氣如同被抽空了一般,能走到這里已經是費了好大的勁了,可是,如果我不出來,雲沁他們是一定會擔心的。
「小姐,你怎麼出來了。」九月聞聲忙跑過來扶住我。
雲沁幾人也幾步走到我跟前。
「覺得怎樣了?怎麼起來了呢?」幾人語氣關切,滿眼擔憂和心疼。
薛風辭卻是不由分說,緊抿了薄唇,將我抱進了內室的*上,拉過被子把我擁好。
我無力掙月兌,只得由他,輕輕嘆了口氣,「看你們都緊張成什麼樣了,我真的沒事,不過人累了些而已。」我緩緩笑道,「我是無雙呢,若非我同意,天下誰也傷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