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王帳,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心下一時五味陳雜,完顏奕的舉動太過于奇怪了,他已經懷疑了麼?可是,他不可能會猜到。看來,我的動作要加快了。
一抬頭,阿奴便走了過來,望了一眼王帳,「六兒遇見殿下了麼?」
「嗯。」我只是淺淺笑著,忽略她眼中的好奇神色。
「晚飯已經過了呢,但是阿奴留了栗米糕給你哦。」阿奴眼眸又轉成彎彎,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是中原人,在西夏,唯一吃得慣的就只有這栗米糕了,而阿奴總是千方百計的留給我。
未曾想在西夏,我也會擁有溫暖,可一想到我的目的,心中不禁一陣愧疚。
次日一大早,我剛剛梳洗完畢,卻听得外面一陣吵鬧,中間似乎夾雜有阿奴的聲音。我心下一緊便跑出門去。
不遠處一大隊士兵正拖著一個正在哭泣的女子,正是阿奴。
我顧不上什麼,便幾步跑到阿奴的身邊抱住她。
「你們在做什麼?她是殿下的婢女,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我怒視兩邊的西夏士兵,大聲道。
「六兒六兒,不是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听是我的聲音,阿奴已淚眼迷離的雙眸似是清醒了過來,一雙手掙月兌了士兵的挾制,緊緊回抱住我。
我見阿奴已哭紅的雙眼和顫抖不止的身體,心中揪痛,「沒事的阿奴,沒事的,不要怕…」
「六兒姑娘還是不要管了,這是殿下的命令,阿奴偷了兵符,今早人贓俱獲,殿下肯留條全尸已是格外開恩了。」一邊一個高大魁梧的西夏將領沉聲道。
「兵符?」阿奴偷兵符,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不是…不是的…我沒有…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六兒你相信我…求求你們相信我…殿下…真的不是我…。」阿奴在我懷中不停哭道。
誰都有可能就是阿奴不會,誰都不會知道,阿奴有多崇敬愛慕完顏奕,殿下在她心中甚至超越了一切,包括她的性命。
阿奴最多的就是紅色的衣服,因為完顏奕喜歡紅色;阿奴不識字,可唯一能寫會認的便是完顏奕的名諱。試問這樣一個女孩子怎麼可能去傷害她所傾慕仰望的人?她不會,也不能。
「現在鐵證如山,你再如何否認也無濟于事。」那將領聲音冰冷。
我仰頭望向那人,卻認出是完顏奕身邊的侍衛長敏倫。
「敏大人可是親眼見到阿奴偷兵符了?」我冷聲道,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敏倫眼中有絲詫異,許是未想到我這麼個不起眼的丫頭也會有如此反應。
「在她房中搜出兵符難道還不夠麼?」轉瞬間敏倫又恢復方才的冷傲。
「那每個身懷刀劍的人是不是都是殺人凶手呢?」這分明就可能是栽贓嫁禍。
「你…。」敏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突然間,一道聲音傳來,這…分明…
我轉眸,眼前一列士兵齊齊讓出一條道,完顏奕向我走了過來,臉上無甚表情,眸中卻精光一閃。
「參見將軍。」眾將士皆跪下行禮。
「免禮。」完顏奕一雙眼直視我,「六兒看來有話說。」
我緩緩起身,看進他明墨深邃的眼瞳,一瞬間明白了這一切不過是個圈套而已,完顏奕一定知道兵符不會是阿奴偷的,他只是在利用阿奴的性命來逼我就範。
如果,我解了阿奴之圍,完顏奕必定知曉我並非表面所見那麼簡單,若我不救阿奴,繼續我懦弱無能的偽裝,阿奴就難逃一死。
完顏奕,你果然下的好棋,只是,你知不知道,人心若是傷了,就怎樣也不能挽回了。
我回看著已面若死灰、神情呆滯的阿奴,心痛得無以復加。
「殿下,兵符不會是阿奴偷的。」我轉眸看向完顏奕。
「哦?」完顏奕挑挑眉,「何以見得?」
「敢問殿下,兵符原放于何處。可有人看管?」我斂容。
「兵符放于將軍北帳,日夜有人巡邏守衛。」敏倫代為答道。
「兵符何時被盜?」我繼續問,語氣只是淡淡,再裝下去沒有什麼必要。
「昨晚。」敏倫答得肯定。
「敏大人怎知?」我抬眼看向敏倫。
「昨日間才用到,是在下送回的。」敏倫老實答道。
「送回後,可有人進過北帳?」我繼續開口。
「守衛回話倒是沒有。」
「若要在守衛無法察覺下盜走兵符是否該是武功高強之人?」我依舊是淡淡語氣,卻是暗含冷冽。
「這…自然。」敏倫微怔,點點頭。
「阿奴不會武功。」我直言。
「難道她不會指使他人麼?」完顏奕沉然開口,眼眸幽邃犀利。
「指使一個武功高強之人盜了兵符不帶出軍營調動兵馬,難道放在軍營等著被搜出來?」我定定看向他,眼中未有一絲慌亂。「兵符這東西一旦發現被偷就沒有多大時效了,將軍不知麼?」
許久,完顏奕仰天一陣大笑,回顏向敏倫道,「放了她。」
轉眸再看向我,眼中略帶探究,臉上卻是一抹耀眼的笑容。
「沒想到,六丫頭還能有如此見識,倒叫本殿刮目相看了。」
話畢,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完顏奕,你贏了,你賭我的不忍與良善,可是,我卻沒有輸,不論如何,這場局,我一定會是贏家。
並且,你現在了解的不過是我身份的不簡單,最多算是殲細,我猜你還想不到我就是那個百里軍師凝公子。
完顏奕的王帳是糧草所在,只是人無法可找也無法接近,不過,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人來做的。有位朋友會更適合這種任務,那,就是老鼠。
我呆在營帳總會點一支燻香,這燻香似乎與普通驅蟲的香毫無二致,不過,經由我添加了些別的東西在內,它便具備了另外的功能,那就是引鼠。
這藥香會將方圓幾里之內的老鼠引來,而我會喂它們吃下‘微醉’。
它們中只要有一只沾染到完顏奕的糧草,西夏的軍隊便會迎來一場瘟疫!雖不至死,卻會讓人喪失抵抗的能力,並且,‘微醉’是驗不出來的。誰也不會知道完顏奕固若金湯的糧草會是毒藥的源頭。
不過兩三日,完顏奕軍中已稍顯異常,莫名病倒的人不下一百,皆昏沉萎靡,渾身乏力如同醉酒一般,時過兩日之後,情況更加無法控制,完顏奕已連斬三名大夫,軍中已人心惶惶,士氣大減。
為撇清關系,我也很適時的‘病倒’了。
我知道,再有三日,完顏奕便會不戰而退。
此時已近冬至,西夏不會再有能力和時機卷土重來,並且,沒有解藥,微醉之毒可綿延一年。雖然這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辦法,但戰爭本來就是不義的,這樣繼續下去會死更多的人,而百里靖也沒有時間等了。
我給了他時間,可是,我的時間大概已經不多了。
我臥在帳中,神色蒼白而憔悴,微醉之毒雖不至死卻會使人元氣大傷。*邊的一則微開的布簾外可以看到蒼茫的天空,暗沉沉的天色,一片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陰霾,深秋綿延不絕,讓人愁斷肝腸的雨,要下了麼?
眼前的簾子忽然被掩上,一轉頭,卻是薄怒微嗔的阿奴。
「不知道生病了麼?還吹風,怎麼不曉得顧著點自己。」一邊說著一邊為我掖緊被子。
我沖她溫和的笑,也不辨說什麼。因為上次的事,阿奴越發的對我好了,她是個感恩圖報的人,也是個單純的人,事過了一段時間,她也恢復了往日的樣子,只是,再看見完顏奕的時候,那抹純真無邪的笑容卻再也看不見了。
「看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阿奴神秘兮兮的笑道,大眼楮忽閃忽閃。一個小布包從懷里掏了出來。
「是什麼?」我含笑開口。沒有好奇,只是感覺到那樣的溫暖。
「喏,是話梅。」阿奴解開布包,一小堆紫紅顏色躍進我眼里,「我娘說,生病的人會沒食欲,口里會發苦,所以,我生病時娘就給我吃話梅,這樣,我的病就會很快好了。」
娘?這對我來說是個多麼陌生的字眼哪,阿奴是個丫環,可是她輕易就能得到我這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有些東西隨處可見,近在咫尺,卻不屬于自己,而這種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卻被稱為,幸福。很可笑,卻有很多人這樣認為。
百里靖要得到江山,完顏奕要得到利益,這些會是他們的幸福麼?可是會不會有一天發現這些根本就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呢?
「謝謝你,阿奴。」我緩緩道,眼眸淹沒在一片復雜的神色中,對于西夏來說,我的所作所為足夠死一百次了吧,不知道,阿奴知道了這一切還會不會這樣待我?或許,她希望從來沒有認識過我吧!
「說什麼呢,六兒是阿奴最好的朋友了。」阿奴靦腆的笑笑,將話梅包好,塞到我手中。
「是嗎?」我嘴角上揚,眼眸只是幽深的看向她,「要是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現在的這個樣子了呢?」
阿奴略怔,六兒的眼神似乎跟平時不同,深邃犀利而含著隱隱的憂傷。她看不明白,可是六兒就是六兒啊,而她,會永遠對六兒好。
「不管六兒是什麼樣子,阿奴都會把六兒當最好的朋友。」阿奴笑得很真誠。
不管六兒是什麼樣子,阿奴都會把六兒當成最好的朋友…
深秋的天氣似乎因為這一句話而溫暖了很多很多,不論阿奴的話是不是真的,在這一刻,我什麼都願意相信。
再看向阿奴的時候,我的笑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