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一萬人整頓待命,百里靖一身銀甲戎裝,盔上紅纓飛揚,眼眸中滿是強勢與霸氣,與那個柬帖之中或嚴肅專注或冷俊邪魅的五王爺判若兩人。
迎著初升的朝陽,宛若神祇,讓人不自禁的瞻仰矚目。我從來都知道他是天生的王者。從前,他只不過是為了韜光養晦,才甘心坐在那把*于行的輪椅上。可是,如今,他想為自己想守護的人而去爭。
可惜,那個人,從來就不是我……
我一身青衣長袍騎在紫虯之上,這一戰我會在他身邊。
遠處,沈奉言眉眼憂仲,他知道這一戰凝兒有信心,只是,他不知道代價是什麼,凝兒對他說的那些話讓他隱隱不安。
遠遠望見沈奉言的樣子,我只是沖他安心一笑。宛城我勢在必得,取下了這里,真正要做的事才是開始。
軍隊出發,我和百里靖、玄墨、玄鏡及五百騎兵在前,又五百騎兵在後,其余將士皆是步兵。原本,涼州軍隊皆是騎兵,但我堅持這一戰主要用步兵,這樣一來,行軍速度減慢,到達寶瓶谷大概已到傍晚時分,不過,我要的時間卻是正好。
眼看夕陽漸漸落去,寶瓶谷口已在面前,百里靖眉頭皺緊。我停下馬,定定看向天際。
百里靖停了三軍,轉頭看我。
緩緩下馬,太陽已經下山了。我走近谷口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細細揉搓。臉上浮現笑容,果然是這樣。
「怎麼了?」見我這一番動作神情,百里靖疑惑道。
「請殿下傳令下去,待會兒不論听到什麼見到什麼都不許慌亂驚駭。」我凝眸看向百里靖,轉又望向寶瓶谷,「或許,待會兒殿下會找到東方將軍的尸骸。」
百里靖頓時眼眸幽暗,順著凝兒的眼光,從寶瓶谷口向內望去,只是一片幽深不見底的漆黑,在夜幕之下仿佛魔鬼的咽喉。
軍隊在黑暗中井然有序的前進著,只能借著點點的星月之光模糊看清前路。谷中不時傳來詭異的呼嘯聲,仿佛夜間的獸,又仿佛人的肆笑和哀哭,讓人毛骨悚然。我知道,這是由于寶瓶谷的地勢所形成的風嘯,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鬼聲吧!
寶瓶口十里峽谷已經漸漸走到盡頭,地勢忽然間變得廣袤寬闊,月光也明晰起來,但一出峽谷,我和百里靖都為眼前的景象驚呆。
盡管,我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這一幕震撼。
廣大的沙原上,遍地都是人或動物的骸骨,白森森的呈各種姿態的白骨堆積在這一片清冷的月光之下,有些還罩著兵士的鎧甲,各種刀劍兵器戰車皆散亂其中,甚至,還有一面斜插著破敗不堪卻還可以辨認的百里的戰旗。
這幾乎會讓人以為這就是地獄的戰場,仿佛方才這些花白的骷髏還飽含生氣的進行了一場慘烈的戰爭。
百里靖下了馬,眼中是難掩的悲痛和敬畏,這便是東方將軍當年的那五萬士卒麼?就這樣的在這片原野之上孤寂的躺了十年?可即便是死,百里的旗他也不曾讓它倒下。
百里靖拔出佩劍,單膝跪下。
他發誓,百里的將士絕不會白白犧牲,宛城一役他無論如何也要贏。凱旋之日,他要為這五萬將士祭奠亡魂,要帶東方將軍的骨灰回到百里的土地。
我站在百里靖的身後,沉默無聲,他周身所散發的哀慟和殺氣犀利得堪比劍刃。
「軍師,還有多遠?」百里靖起身轉過來看向我,眼眸中瞬間恢復了冷靜幽深,只是,瞳中破碎的光芒尖銳得刺痛人心。
「從中間越過這片沙原,直到盡頭那座高聳入雲的山脈。」我伸手指向遠處依稀可見的斷崖,靜靜回到。
「好。」百里靖深深看了我一眼,神色復雜卻又篤定異常,返身上了戰馬。
「全軍全速前進。」
看著地上那些熟悉的鎧甲,我忽然有一種極度的厭倦和悲哀,誰家天下,卻爭得白骨皚皚血流成河。
我從來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我的手上恐怕已經沾滿鮮血。
再聰明的謀略有什麼作用?不過是被人如棋子一樣的去利用罷了。
月到中天,我們的人馬已經悉數到達了高聳的絕壁之下,宛城依舊連半個影子都不見。
「要繞過這山脈麼?」玄鏡疑惑問道。若不是那沙原上的遺骸,他會以為他們走錯了地方,一座那麼大的城池卻根本什麼都沒看見,難道真的是如傳言所說的麼?
一干將士皆是同樣的疑惑神色,百里靖也似是等我開口。
我順著山崖望了上去,「不,我們已經到了。」
「什麼?」玄鏡意外之極,「可是,宛城何在?」
我緩緩一笑,「宛城就在這絕壁之上。」
「這…這…」玄鏡神色詫異,宛城何時是在這樣的絕壁之上了?並且陡峭如此,別說下邊的人上去不了,就是上邊的人也沒那麼容易下來呀,難不成,宛城住的都是鳥麼?
「殿下可否交軍隊與我支配?」我轉眼看向百里靖,從容淡定。
「可有把握?」百里靖緊鎖住我的眼眸,這樣的語氣沉穩而帶一絲探求和擔憂。
「殿下可相信我?」我淡淡笑著。
「傳令下去,凝公子之言有如軍令,違者立斬不怠。」沒有絲毫的猶豫,聲音沉毅而果斷。
我向他報以安心一笑,轉身肅然開口,「玄鏡听令,著三千將士,五十車輜重,繞過絕壁,到山脈背面駐扎,到達之後,迅速整軍架起木船,全軍木船上休息,黎明之時整裝待命。」
「是。」雖然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圭女圭般的秀氣軍師意欲何為,但畢竟主上有命,他必須遵從。玄鏡不由分說,帶著軍隊物資領命而去。
「剩下將士現在即刻開始架起木船,並將所有木船連接在一起。」
匆忙半夜,直至凌晨時分,所有帶來的部件都已經組裝成木船。我和百里靖,以及所有將士也都在船上駐扎安頓好。月光之下,白皚皚如雪的沙原之上,居然會架起十幾只巨船,這樣的景象唯美而詭異。
百里靖直到現在也不能理解我為什麼要做船,即使不是九月北地秋水漸枯的季節,也不需要用到如此大的船只,況且,宛城是沒有河流的。
我坐在百里靖的對面,方桌上一壺熱茶。
他眼中的疑惑我不是沒看見,不過,天一亮他就會知道了,無需我多言。
氣定神閑的為他和自己倒了一杯茶。
百里靖抬眼看向我,靜靜取杯喝了一口。
「我能為你做的也就是這些了,明日太陽升起,所有的勝負都握在殿下手中,真正的戰爭會在黎明開始。」我看向天際越來越亮的啟明星,臉上綻放一抹奇異的笑容。
所有的沉睡和寂靜都是為巨大的震動聲驚醒的,一干將士皆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原本平坦的沙地忽然間似乎是活了過來,如同內部在不斷迅速膨脹般的漲了起來,遠處遍布的骸骨一瞬間便被無聲吞沒,整個沙原就仿佛漲潮的海洋一般!而腳下的木船居然如同在水中一樣,順著上漲的沙海不斷上浮。
玄墨的臉上第一次出項明顯的表情,一種無言的驚駭,一種巨大的振奮。他們原本不屑一顧的船只卻在此刻拯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一瞬間,這一萬士卒就徹徹底底對凝公子這個其貌不揚的所謂軍師無比敬畏,心服口服!
百里靖臉上是一抹由衷贊賞的笑容,他知道他沒有選錯人,他知道他何其有幸。
「宛城的沙是獨特的圓珠形,潤滑度極佳,與宛城相聚三百里的地方是布渤湖,而少有人知的是,宛城底下有暗河,源頭就是布渤湖。最奇異的就是這條暗河朝升夕落,白日暗河水漲,加之沙子的特殊,這片沙地看似如履平地卻實際是最危險的流沙,一旦人畜進入就會瞬間陷進去,必死無疑;而黑夜,暗河退去,沙子沉積下來,便會將白日葬身沙海的尸骨暴露出來,如此周而復始,才成就了今日這樣的詭奇景象。」
我看著不斷上升的沙海,緩緩開口。
指了指視線不斷攀升的絕壁,「在這沙海的中央,只有這絕壁是固定的,它的頂部廣闊平坦,上面就是傳說中的宛城。夜里,沙海退去,我們只能看到這絕壁,只有白日,沙海會漲到與它的頂部齊平,宛城才出現在我們眼前。」
我淺淺笑著看向百里靖,傳說中的魔鬼之城並沒有什麼神奇的,只是,我們不了解而已,將所有的前因後果蛛絲馬跡聯系起來看,真相便顯而易見。
「謝謝你。」良久後,百里靖開口,讓我以為是自己听錯。
意外看了百里靖一眼,轉又冷然笑道,「不必,我只是做好一個棋子的本分而已。」我再有能耐又能如何?終究不能無牽無掛,所以,注定只是棋子的命運。並且這枚棋子似乎還對利用它的人產生了莫名情愫,很可笑吧!
凝兒,你根本就是天下最荒謬最賤鄙的人,你居然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對你費盡心機極盡利用的人,並且,你清楚的知道這個人心中沒有半分你的位置。
而,這個人還即將是你的姐夫,你發誓要守護一生的姐姐的夫!
我還要如何去面對?我不知道,我只能不讓任何人知道,我只能以一種冷漠清高的態度去竭盡全力成全,也許只有絞盡腦汁的去疲憊麻木才可以忘記。